查看原文
其他

中大中文系里好吃的澄海人

林伦伦 林伦伦方言茶话 2021-10-23


    网络上有一篇“地球知识局”的读者“10+”的推文,作者叫作南城赛金花,文章标题起得有点古怪,叫《潮汕人究竟有多好吃?》,把我吓了一跳。咋一看,不知道是说潮汕人“hào吃”(喜欢吃)呢,还是说潮汕人“hǎo吃”(味道好)?仔细拜读之,才知道讲的是前者,文章从韩愈的《初南食贻元十八协律》入手,谈潮汕人的祖宗们“茹毛饮血”吃山珍海味,把个韩老吓个半死。推文有凭有据,文笔流畅诙谐。我读后便转发,并配了导语说:“这是我到目前为止看过的写潮汕美食历史写得较好的推文:文笔流畅而且俏皮,对韩柳诗歌解释中规中矩。你看看就知道,潮汕人吃各种各样离奇古怪的海味和山珍是由来已久,‘食蛇配虎血’(茹毛饮血)竟是不争的事实。”


    没曾想,翌日,中山大学中文系长江学者、著名文体学家吴承学师兄竟也转发,并配导语云:“写得好,标题尤好!我应该算是潮汕人中最不好吃的。透露一下,我隔壁办公室(按:指中山大学中文堂)的澄海的陈伟武教授,古文字学家、教育部新科长江学者,是最好吃的。”还改编了韩老的诗云:“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吃海鲜。”长江学者就是长江学者,诗意盎然,创意无限!

我看了忍俊不禁,而后仔细盘点了中大中文系潮汕籍的教授们,竟然有“重大发现”:澄海人都好吃:黄际遇、黄家教乔梓、李新魁老师、黄光武老师、陈伟武同学、陈小枫同学……而潮州人都不好吃,曾宪通老师、吴承学师兄、黄文杰同学……。

我不禁留言发问:“为什么呢?”

承学兄点赞:问得好!但不给答案。而我们共同的朋友、潮阳籍的地理学家、城乡建设规划专家陈升忠教授则回答云:澄海临海,海鲜更鲜。真是三句不离(地理)本行。但根据我在潮州近8年的生活经历,我则认为,除了自然地理因素之外,人文性格的不同更是造成行为风格差异的主要原因。

澄海人不但爱吃,也喜欢自己折腾美食。我在《风神萧散的性情中人黄际遇教授》中已经引用了梁实秋先生等人的回忆文章介绍,即使是在青岛(其实到各地都一样)教书,黄际遇教授也带着做潮菜的厨师。据说黄际遇教授当时的工资已经很高,有300多大洋,但他组织、参加的饭局酒局实在太多了,经常月底没到,就把薪水给折腾完了。梁实秋《酒中八仙》记载云:在青岛大学共事的时候,(酒中八仙)在一起饮宴作乐,酒酣耳热,一时忘形,……得放浪形骸之乐。……每夕以罄一坛(三十斤)为度,我们喜欢用酒碗,大大的,浅浅的,一口一大碗,痛快淋漓。” 诸位请注意,是每夕,而且是在青岛当时很有名的“顺兴楼”和厚德福”酒楼,价钱不菲,每月把薪水吃光、教授们都变成为了月光族也是有可能的。黄际遇教授出身澄海世家望族,是个阿舍胚(少爷作派),这种“好吃”的习惯我们现在也能理解。可惜吾生也晚,无缘一睹师公萧散风姿。


1985年,广州,黄家教(前右1)、李新魁(后左)老师与吕叔湘先生伉俪(前排左1-2)和侯精一教授(后右)。


我能执鞭随蹬、零距离感受到的另一位好吃的澄海人是恩师李新魁教授。李老师字星桥,在汉语音韵学、方言学方面成就卓著、著作等身,中青年时即享誉语言学界。我1981年开始撰写本科论文《澄海方言语音研究》,就由他指导。1982年我本科毕业后考上高华年教授的研究生后,他虽然不是我的硕士生导师,但还是继续指导我做潮汕方言研究,《潮汕方言词考释》的初稿就是他指导完成的。星桥师小时候曾在黄际遇教授澄海家的私塾读书,也许由此继承了黄际遇教授的好客之风,南来北往经过广州的语言学界朋友,几乎都是他组织接待的,如吕叔湘、李荣、严学宭、江蓝生、侯精一、许宝华、刘叔新……来往皆鸿儒。用现在时尚的话来说,接待的可都是语言学界的大咖、大牛。如果人数不多,星桥师喜欢自己骑着自行车去买菜,亲自下厨做菜招待客人,师母打下手帮厨。我读研以后,有时候也被老师叫去为客人们泡工夫茶,得以忝陪末座,感受老师畅快之风。黄家教、曾宪通老师经常也是座上客。黄家教老师比李、曾两位大14岁,而且是他们的老师,被尊称为“黄家老”。但他从不以老师自居,看起来好像更愿意当大哥大。黄老师有乃父之风,擅长讲段子,得意之处,哈哈大笑,满座风生。李、曾二师是同年,高考前到潮州集中复习,曾经在韩文公祠正厅席地而睡。星桥师笑称:是得到韩文公庇佑、汲取了韩祠文气而日后才成为了著名的语言学家。2010年木棉花盛开的春天,我到韩师工作第一周,即到韩祠顶礼膜拜,祈求韩文公继续庇护我这徒子徒孙也!

还有一件有趣小事顺便说说,前面提到的星桥师与我合著的《潮汕方言词考释》一书,因为生僻字太多,且有国际音标注音,当时的铅字排版条件难以出版,只能由我手抄后拍照制版印刷,而且是自费出版(星桥师垫付)并自理发行,真正的“自产自销”了。时潮州著名学者曾楚楠先生主管韩文公祠,我便把书放在此寄售。没曾想竟是销量最多的寄售点,卖出了两三百本,真的是霑了韩文公的雨露和曾夫子的福气了。


李新魁老师与黄家教老师


 星桥师真的好吃会吃,是个美食家。想吃潮菜的时候,就找机会回汕头、澄海。我到汕头大学工作后,中文系(后来是文学院)举办各种跟语言学或者潮汕历史文化有关的学术会议,必请星桥师莅临讲学,同时也慰劳一下他思念潮菜的胃口。他喜欢的都是典型的家常潮菜,咸膏蟹(生腌螃蟹)、蚝烙(牡蛎煎)、澄海猪头粽(五香猪头肉饼)、苏南卤鹅肉、䖳鱼糜(豆腐鱼粥)、芋泥或翻砂芋。当然,白糜配酸咸菜,不可或缺。澄海东门外一家饭店的咸膏蟹闻名遐迩,我们常去光顾。这玩意儿现在被吃货们冠以毒药绰号,谓其像鸦片烟,一吃就会上瘾。

星桥师不但自己好吃,还喜欢与朋友们分享品尝美食的快乐。除了在广州招待客人之外,他还常找机会把客人带到潮汕,走街串巷吃大排档道地的潮州美食,有时还留下了令人解颐的佳话。记得有一个冬天的晚上,星桥师在汕头讲中大中文系的中文自学辅导课——《古代汉语》。星桥师学富五车,上课谈笑风生,古诗文随意引用,张口即来;我则在黑板上随之疾书,声落成字。至今有不少听过课的学生都对我们师徒联手的《古代汉语》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少人现在见到我就提起这事。课讲完后由团市委的一位姓李的部长带我们到大排档吃夜宵,星桥师点的是佃鱼糜(豆腐鱼粥)。一人一大碗,嫩滑鲜美。一起来的北京中华书局编审、著名古文字学家、音韵学家赵诚先生吃了啧啧称赞,有兴尤未尽之意。小李又叫了两碗,赵先生也不客气,端起碗来又闷头吃了一碗。放下碗歇了口气这才说: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粥!这粥里白白嫩嫩的鱼是什么鱼?星桥师和我未及作答,小李抢先说:这是电鱼。“什么?电鱼?电鱼不是非洲和南美洲才有吗?你们这儿也有?”星桥师仰天哈哈大笑,声震夜空,邻座皆侧头而视。我这才告诉赵先生,这鱼学名龙头鱼,澄海叫䖳鱼,汕头叫佃鱼;别的地方也叫豆腐鱼,还有叫鼻涕鱼的。更有趣的是,星桥师笑完起身离座想走,赵诚先生把他按住,说:不能暴殄天物,等我把这最后一碗也消灭掉再走不迟。星桥师又大笑。赵先生也乃性情中人,旁若无人地尽情享受他的“天底下最好吃的粥”。


 至于承学师兄微信提到的新科长江学者陈伟武教授,乃是我们的师弟,澄海盐鸿人。中山大学中文系古文字研究所所长,出版有《出土战国文献字词集释》(中华书局,2019)、《愈愚斋磨牙集(古文字与汉语史研究丛稿)》和《愈愚斋磨牙二集(古文字与汉语史研究丛稿)》(中西书局,20142018)等著作,是广东古文字学界的领军人物。伟武兄因为家乡在南海边,所以特别懂海鲜,也好吃海鲜。到我家做客,他每次都亲自到海鲜市场选购螃蟹来给我,只只肌实肉紧,富有弹性。而每次外出参加学术会议,晚上我们常常聚在他或者我的房间里喝工夫茶。伟武兄的“茶配”(送茶的小吃)很特殊,除了坚果、小饼之类的东西之外,他每次必带有野生的虾干、小鱼干之类。不但我们这些同学、老乡知道,古文字学界的同仁们也都久闻大名:陈伟武教授的夜茶,不但茶甘醇,茶配也鲜美。要喝茶,找伟武成为了大家的共识。而伟武兄也与星桥师一样,有好客之风,“寒夜客来茶当酒”也!


黄光武老师,晚辈们昵称(光武)大帝,中文系古文字研究所资料室三朝元老,与容(庚)商(承祚)二老、曾宪通、陈伟武、陈斯鹏等三任所长、四代古文字学家共过事。他有不少关于容、商二老的大师轶事,经常让我们听得一愣一愣的。光武老师有味精雅号,谓其味觉灵敏也,尤其是擅长品茶:工夫茶一小杯,从“山气味”(潮音kui3,同)厚薄,到山门(海拔)高低,到品种、香型归属,可以讲出一套一套来。光武老师老家澄海樟林古港,乃富庶之地,曾经商铺鳞次栉比,铺头街坊喝茶成风。其品茶之技,乃童子功也。


陈小枫同学,黄家教教授的方言学硕士研究生(1982级),是我的同级窗。其父亲原是澄海县高干(后来出任汕头大学分管后勤、行政的副校长,原籍普宁)。小枫同学从小随父母(母亲是澄海人)在澄海长大,是澄海中学的毕业生。她有大家小姐之习,能画画,拉小提琴,喜欢自己设计并缝纫个性化衣服,还喜欢烹饪美食。有同学从外地来穗,她喜欢在家中烹制潮州美食招待之。不久前还有广西同学牛歌在我们年级的朋友圈里说,犹记得小枫同学亲手做的香煎鲳鱼,酥嫩可口,齿颊留香,至今记忆犹新。


          篆刻:蔡泽瑾(朴堂)


【延伸阅读】

1、饶宗颐总纂《潮州志》为何未见方言志

2、风神萧散的性情中人黄际遇教授

3、《月光月疏朵》:潮人的《月光曲》 


【说明】

老师们的玉照来源于黄家教教授家庭相册、《李新魁教授纪念文集》(中华书局,1998)。特此向两位老师的家人致谢!


: . Video Mini Program Like ,轻点两下取消赞 Wow ,轻点两下取消在看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