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好=怪好 咔好=较好,较脚手~较斗
潮汕话有两个使用频率很高的程度副词:
一个是 guê3,
另一个是kah4。
guê3的汉字书写一直以为没有问题,大家都写作“过”,如 “过好(很好)”、“过甜(很甜)”等。由这些例子也可以知道“guê3” 是“很,非常,十分”的意思。但查一查《新华字典》,“过” 作程度副词时,只有“超过,过分”的意思(来自古代汉语)。查了《现代汉语词典》,有“过热”(比喻事物发展的势头太猛)、“过当”(超过适当的数量或者限度)、“过激”(过于激动)等。由此可见,“过”有可能不是潮汕话 “guê3” 的本字。
那么,“guê3” 的本字有可能是哪一个呢?我认为,有可能是 “怪” 字。“怪” 字在北方话里,有跟潮汕话“guê3” 的词义相同的义项,《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就解释为“很,非常”,如“怪好”(潮语:guê3好)、“怪喜欢”(潮语:guê3喜欢)、“怪不好意思”(guê3孬意思)等。近代汉语的 “怪” 就有这个义项了,如《聊斋志异·公孙九娘》:“神情意致,怪似九娘。”《红楼梦》第二十九回:“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不去。”现在的北方方言里,“怪”的这个词义,也很常见。
词义是没有问题了,那么读音呢?“怪”字平时不都是读guai3(乖3)吗(如“难怪、古怪”等)?” 它能否读guê3呢?
一点都没有问题!在口语中,下面的几个俗语和词语中的“怪”字就都读guê3 。如:
怪无无怪少,意思是不送就有人见怪,少送点人家不会见怪。也就是说:心意表达到了,不在乎钱物的多少。这是潮人的交往之道。
无怪,难怪的意思,例如:“无怪伊许强,啰是有你教伊呐(难怪他有那么强,原来是有你教他呀)。”
怪责,责怪的意思,如说:“伊怪好怪责人(他很喜欢责怪别人)。”
怪示,怪责的近义词,如:“ 伊啰是怪示我过年无去个伊拜年呶(他可能是怪我春节没有去给他拜年)。” “怪示”,有些地方语音稍转而变成 “叫示”。
问题是大家习惯了写“过”字,一时半会要改写作“怪”也是不容易的。但“家己人”读起来没有问题,不懂潮语的外地人读起来,就可能产生误解了。
另一个程度副词时kah4,就真的是表示“过分,超过”的意思了。如说“kah4好”、“kah4甜” 就是好过头、甜过头的意思了。“kah4” 的本字绝大多数人不知道,只好写个音近字 “咔”,因为要找个同音字都找不到。我是在跟海丰人用粤东闽南话聊天时得到启发而认为本字应该是“较”的。海丰“鹤佬话”(闽南话)把“比较好” 说成 “kah4好”、“比较甜”说成 “kah4甜”。我推测应该是来自福建闽南话的读音和意思,查一查《普通话闽南方言词典》,果真有此读音和词义(比较),如 “较好,kah ho” (见第390页)。也有“略微过分”的词义,如 “秤头有较够”,“较够”解释为 “略微超过应有的程度(重量)”。
我们可以通过兄弟方言之间的比较来理清“较”的词义发展路径:
较kah,比较(海丰闽南话)——
比较,略微超过(厦门话)——
超过,过分,相当于 “太” “过”(潮汕话)。
至于读音,“较”字《广韵》有去声“古教切”一音,又有入声“古岳切”一音:前一反切潮音白读ga3,如“比较” “较真”等;后一个反切潮音应该切gag4(角)或者gah4(甲),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送气音声母kah4(咔4)。
台湾学者董忠司、城淑娴主编的《台湾语字典》“较”字也有“kah4”(相当于潮语注音:gah4)的注音。(见第195页,台湾五南图书出版公司,2010)。“较”读“gah4”的读音,潮汕话其实也保留了,“gah4脚手”(比斗工夫)、“gah4斗”(“斗”音dao3,竞斗,磨合)等词的本字应该就是“较”,有比较、比斗的意思。我以前曾经写成“佮”(合),现在看起来不如写 “较”。“较” 的 “较竞” 之意,是古已有之。《六书通·工事三》:“较,借为较竞之较,与角通。”《正字通·车部》:“较,相竞也。” 现在普通话还有“较劲”等词语,也是 “比竞” 的意思。
回头小结一下:潮汕话表示“非常、很”的副词guê3的本字是“怪”,但经常写成“过”;表示过分、超过的副词 kah4 本字是 “较”,但写出来则人家会以为是 “比较” 的意思。
看来,方言书写还真是困难多多:
写 “过好” “过甜” 吧,怕外地人误会为 “太好” “甜过头”了;写 “怪好” “怪甜” 吧,外地人倒是看懂了,但潮汕人自己又觉得“怪怪”的。
写 “咔好” “咔甜” 吧,都说是 “方言土字”,不是 “正字”;把 “正字” “较” 写出来,写成 “较好” “较甜” 吧,则外地人、本地人一起全误会(为比较)了!^_^
咋办呢?!
【延伸阅读】
1、生理大趁
【照片说明】
作者居住的小区里的角花(三角梅)。
摄影:本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