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娘·洗浴·众生·张鸟·恼你·漏我·大喇喇·做神做鬼——潮汕方言与《水浒传》词语

      《水浒传》是一部描写农民起义的小说，全书围绕“官逼民反”这一线索展开情节，表现了一群不堪暴政欺压的 “好汉” 揭杆而起、聚义水泊梁山，直至接受招安致使起义失败的全过程。《水浒传》是中国小说四大名著之一，类型上属于英雄传奇的章回体长篇小说。

       作者或编者一般被认为是施耐庵、罗贯中两人中的一人，或两人皆有。《水浒传》研究专家都一致认为它是在宋朝以来的民间故事和话本、戏曲的基础上创作而成的。《水浒传》中的语言，尤其是人物描写，涉及下层人民的对话，多数是口语式的语言，像李逵、阮氏三雄等的，“鸟”字不离口。施耐庵、罗贯中二位是元末明初的人，《水浒传》中的语言，大概是宋元明初的语言。

       潮汕方言中至今保留着不少《水浒中》的词语。

花娘。《水浒传》第五十一回：“那花娘见父亲被雷横打了，又带重伤，叫一乘轿子，径到知县衙内诉告。” 唐宋以降以“花娘”称妓女，文人学士出入花街柳巷是时髦的事情，唐· 李贺《申胡子(上咸下角)篥歌》：“命花娘出幕，徘徊拜客。” 唐· 梅圣俞《花娘歌》：“花娘十四能歌舞，籍甚声名居乐府。” 潮语骂人妖娆淫荡为“花娘花艇”，旧时潮汕有疍家妇于渔艇上卖艺卖身的现象，人称花娘，船称花艇，故有此语。

大后日。《水浒传》第六十二回：“明日宋江请，后日吴用请，大后日公孙胜请。”《醒世恒言· 卖油郎独占花魁》：“今日是黄衙内约下游湖。明日是张山人一班清客，邀他做诗社。后日是韩尚书的公子，数日前送下东道在这里。你且到大后日来看。”《儿女英雄传》第十六回：“如今剩了明日后日两天，他大后日就要走了。元明之前，也叫“外后日”，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十：“今人谓后三日为外后日，意其俗语耳。偶读《唐逸史· 裴老传》乃有此语。裴，大历中人也，则此语亦久矣。”

蒜泥。《水浒传》第四回：“那庄家连忙取半只熟狗肉，捣些蒜泥，将来放在智深面前。智深大喜，用手扯那狗肉，蘸着蒜泥吃。” 清· 陈忱《水浒后传》第二回：“顾大嫂道：‘伯伯差人送四尾石首鱼在此。’捣上蒜泥，大家吃了一个更次。” 蒜泥，捣蒜和醋拌成的佐料，如“鹅肉揾蒜泥”。把蒜泥和白醋调和在一起的这种蘸料，潮汕话也叫“蒜泥醋”。

家火（伙）。《水浒传》第四十四回：“石秀一日早起五更，出外县买猪，三日了方回家来，只见铺店不开。却到家里看时，肉店砧头也都收过了刀杖家火也藏过了。” 《京本通俗小说· 错斩崔宁》：“刘官人一觉直至三更方醒，见卓上灯犹未灭，小娘子不在身边。只道他还在厨下收拾家火，便唤二姐讨茶吃。”明贾仲名《升仙梦》一：“天色晚了，收拾了家火，我还家去。”《古今小说· 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第三日，同小二薛婆来取家火。”《醒世恒言· 卖油郎独占花魁》：“秦重一闻此言，即日收拾了家火，搬回十老家里。” 也写作 “家伙”，《醒世恒言.灌园叟晚逢仙女》：“家人收拾家伙先去。”《水浒传》第二十八回：“武松把那旋酒来一饮而尽，把肉和面都吃尽了，那人收拾家伙回去了。”《红楼梦》第六十七回：“薛姨妈闻知己湘莲说定了尤三姐为妻，心中甚喜，正是高高兴兴，要打算代他买房子，治家伙，择吉迎娶，以报他救命之恩。” 家火（家伙），指家具器用，工具。如“木工家火”，“厨房家火”，也叫“家火头”。

众生。《水浒传》第三十回：“常言道：‘众生好度人难度。’ 原来你中厮外貌像人，倒有这等贼心贼肝。” 吴语也已“众生” 指牲畜，《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九：“我夜间配了公主，怎生显赫！却今日来弄这个买卖，伴这个众生。” 清·韩邦庆《海上花列传》第二十回：“那猫已一跳窜去。漱芳切齿骂道：‘短命众生，敲杀俚！’”清· 梁同书《直语补证》也曰：“俗骂人曰众生。”“众生”，这里指动物、禽畜，与潮汕话同，这个义项潮语变读为zêng1 sên1（钟些）。原指人和动物，如“芸芸众生”。《礼记· 祭仪》：“众生必死，死必归土。” 孙西单集解：“众生，兼人物而言。” 佛家指一切有情欲、生命的人和动物。《法华经· 序品》：“六道众生，生死所趣。”后词义缩小，只指畜生，因为连读变调的后同化作用，“众” 也变读阴平声了。

挨。《水浒传》三十六回：“宋江分开人丛，挨入去看时，却原来是一个使枪棒卖膏药的。”此指挤，拥挤，如“人过㩼，挤到集集（zab8，十），撮人挨来挨去行无路” （人太多了，拥挤得很，挤过来挤过去都找不到路走)。《广韵》平声皆韵：“挨，推也。” 乙谐切。《集韵》平声皆韵：“挨，推也。” 英皆切，潮音文读为ai1（埃），如“挨饿”、“挨批评”等；白读为oi1（鞋1），用力推的意思，如 “挨磨（推磨）”、“挨砻（推砻臼）” 等。人互相推搡，也叫“挨”。

张。《水浒传》第二回：“原来摽兔李吉正在那山坡下张兔儿。”张兔，即张设机关捕兔子。潮语也谓设罗网、机关以捕鸟兽为“张”，例如“张鸟”、“张猫鼠”等，甚至对人设圈套、陷阱也说“张”，如说：“乞伊张食去（中他圈套、被他算计了）。” 秦汉时代已见用例，汉·王褒《僮约》：“粘雀张鸟，结网捕鱼。”《后汉书.王乔传》：“于是候凫至，举罗张之。”

摺。《水浒传》五十六回：“徐宁口里叫道：‘梅香，你来与我摺了衣服。’” 摺，潮音zih4（折），折叠，叠，如：“摺衫裤（叠衣服）”、“摺飞机（用纸折叠飞机）”等。《广韵》入声葉韵：“摺，摺叠也。” “摺”今简作“折”，“折”原义是折断，义与“摺”不同。

恼。《水浒传》第十六回：“老都管听了，也不着意，内心自恼他。” 《喻世明言· 明悟禅师赶五戒》：“那东坡志在功名，偏不信佛法，最恼的是和尚。” 恼，潮音[lou2]，讨厌，恨。潮汕俗谚：“读家己书众人惜，博家己钱众人恼（爱读书的人，大家都喜欢；爱赌博的人，大家都讨厌）。

漏。《水浒全传》第八十八回：“原来番将不输，特地要卖个破绽，漏他来赶。”《古今小说· 新桥市韩五卖春情》：“却恨吴山偶然撞在他手里，圈套都安排停当，漏将入来，不由你不落水。” “漏”字潮音一读 lao7，如“漏水”“漏雨”，也读lao3，排水叫“漏水”，拉肚子叫“漏屎”等，与《广韵》去声来母候韵吻合。但诱骗义读阴上声lao2（佬），声调稍变。

敨气。《水浒传》第二十六回：“看何九叔面色青黄，不敢敨气。” 敨气，潮音tao2 kui3（偷2季）, 呼吸。“敨”，潮音tao2，解开，如“包物个伊敨开看个是底个（把那包东西打开，看看是啥）。” 气息，潮汕话叫做kui3（季），不少人不知道本字就是“气”。气，《广韵》开口未韵字，潮汕话多读开口微尾未韵字为-ui韵母，如“机（花机）几（几斤）衣（烧衣）”等字是。（参阅《史记》部分“气力”条）

洗浴。《水浒传》第二十二回：“（柴进）说罢，便请宋江兄弟两个洗浴。” 又第三十八回：“船上渔人，有斜枕着船艄睡的，有在船头结网的，也有在水里洗浴的。” 洗浴，就是洗澡，中古已有用例，唐· 谷神子《博异志· 阴隐客》：“门人执之，引二人行至清泉眼，令洗浴及浣衣服。” 后代沿用之，《古今小说· 月明和尚度柳翠》：“道人将汤入房中， 伏侍长老洗浴罢，换了一身新禅衣。”《醒世恒言· 金海陵纵欲亡身》：“弥勒正在房中洗浴，忘记了上门闩。”《警世通言· 乔彦杰一妾破家》：“其时是六月半，天道大热，玉秀在房中洗浴。”上引各例中的“洗浴”词义都与潮汕话相合。

做脚手。《水浒传》第二十五回：“婆子只得叫：‘武大来也！’那婆娘正在房里，做手脚不迭，先奔来顶住了门。”《警世通言· 玉堂春落难逢夫》：“妇人果有恶意，何不在半路谋害？既到了他家，他怎容得小妇人做手脚？”《官场现形记》第四十一回：“现在人心难测，就簿子交了出来，谁能保他簿子里不做手脚？” 做手脚，耍手段，潮汕话做“做脚手”，多指生意方面货物的弄虚作假，如：“撮物件做过脚手个，孬个伊买（这些货物有假，不要买他的）。”

古汉语到现代汉语的“手脚”，潮语多做“脚手”，如动脚动手、扶脚送手、单脚独手、挝脚镇手、惜脚惜手、派脚派手、无脚无手等、脚步手角、脚㴷手㴷等。

做神做鬼。《水浒传》第九回：“夜间听得那厮两个做神做鬼，把滚汤赚了你脚。”《古今小说.任孝子烈性为神》：“那妇人气喘气促，做神做鬼，假意儿装妖作势。”《红楼梦》第四十七回：“既这么样，怎么不进来，又做神做鬼的？” 做神做鬼，即装神弄鬼，也作“做神做诀”。

髼鬆（鬅鬆）。《玉篇· 髟部》：“髼，部公切；发乱貌。” 又 “鬆，先凶、私宗二切，乱发貌。”《广韵》平声东韵：“髼，髼鬆，发乱貌。” 字亦作“鬔鬆”、“鬅鬆”，《水浒传》第三回：“看那妇人……鬅鬆云髻，插一枝青玉簪儿。” 髼鬆，潮音pong5 song1（鹏松），原指头发，引申指他物之蓬乱不实，如“撮棉花髼髼鬆鬆”。今简体字只作“蓬松”。

圆活，灵活，可周旋。《水浒传》第二回：“我只怕雷横执着，不会周全人，傥或见了兄长，没个做圆活处。” 明·李东阳《诗话》：“律诗起承转合不为无法，但不可泥。泥于法而为之，则撑拄对待，四方八角，无圆活生动之意。” 清· 蒋士铨《桂林霜· 幽禁》：“处世从来贵圆活，风八面，商量移舵。” 各例“圆活”词义均与潮汕话近同。“圆活”，潮音in5 uah8，有些地方“圆”字失去鼻音成分，音转作i5 uah8，字也随之写作“移活”了。

大喇喇。《水浒传》第九回：“（差拨）指着林冲骂道：‘……你这厮可知在东京做出事来，见我还是大喇喇的。” 同书第二十五回：“那妇人大喇喇地说道：‘谢他们怎地？’”《初刻拍案惊奇》第二卷：“那月娥妆做个人认得的模样，大喇喇地走进门来。”又第二十五卷：“只见门外两个公人，大喇喇地走将进来。” 说话、做事没礼貌、大大咧咧，潮汕话形容为“大喇喇”，与上面的各个例子相同。

唔知头路。《水浒传》第十六回：“怕你不知头路，特地再教奶公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和你一同去。” 这里的“头路”，指关系、门路，意思与潮汕话相近。唔知头路，也作“唔知头天”，“一头唔知二头事”，意谓不知内情也。

尾。《水浒传》第十五回：“阮小七曰：‘若是每常，要三五十尾也有。’”《古今小说· 任孝子烈性为神》：“周得霎时买得一尾鱼，一只猪蹄。” 尾，鱼的量词。潮汕有的地方，虾的个体量词也用“尾”。唐代已见用例，柳宗元《游黄溪记》：“有鱼数百尾，方来会石下。”

注。《水浒传》第三十八回：“李逵道：‘我不傍猜,只要博这一博，五两银子做一注。’ ” 赌注，赌博时所押的财物叫一注。如：“只盘着落大注，运气在来（这一盘要多押点钱，运气来了）。” 注，潮音文读zu3（铸），如“注意” “关注” “注水”等，但指下注的单位量词时读du3（著），保留 “古无舌上音”特点。赌博时下大赌注叫“下大注”或“下重注”（下，音hê6），也引申指大投资、下大本钱做某件生意、事情。

一日。《水浒传》第四十五回：“又有那一等小百姓们，一日假辛辛苦苦挣扎，早晨巴不到晚。起的是五更，睡的是半夜。”《红楼梦》第九十七回：“宝玉一日家和我们姑娘好的蜜里调油。” “一日假（家）”，整天，终日，犹如潮汕话说：“伊一日食饱无事，满块逷跎定（他成天无所事事，四处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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