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十一”过后，狂奔的“兔子”能躲过围剿吗 | 深度报道
记者/张蕊
编辑/杨宝璐
北京通州极兔运转中心
2020年的双十一，比往年来得早一些。
从11月1日起，就陆续有“尾款人”参与到这场一年一度的购物狂欢中。据国家邮政局监测数据显示，11月1日-11日，全国邮政、快递企业共处理快件39.65亿件，其中11月11日当天处理快件6.75亿件，同比增长26.16%。
而在这繁忙时刻，一只来自印尼的“兔子”，成为了国内多家快递公司联合围剿的对象。10月19日，韵达速递下发内部文件，宣布封杀极兔速递，而此前，圆通和申通快递也都对极兔速递发布了“封杀令”。
极兔速递是东南亚头部电商的快递公司，其创始人李杰是OPPO印尼公司的创始人。正是借助OPPO在印尼的销售网络，李杰才得以在不到5年的时间里将极兔速递发展成为东南亚的快递龙头。
2019年，极兔速递开始在中国布局，收购上海龙邦快递，由此获得快递经营资质。2020年3月，极兔速递在中国起网。其最新的宣传手册显示，他们在全球目前拥有超过170个大型转运中心、600组智能分拣设备、4000辆自有车辆，同时还运营超过20000个网点，员工数量近30万人。
进入中国市场后，极兔就在一路狂奔，但在乡镇网络布局上，极兔显然未能完全覆盖，而是借助了部分其他快递公司的基层网点。面对通达系的竞争与封杀，是靠低价和快速扩张迅速杀出一条路，还是稳住加盟商队伍、提高服务质量，是摆在这只“兔子”面前待解的难题。
通达系的“封杀令”
“双十一”的担心
今年“双十一”，是极兔速递正式进入中国市场后的首场“大战役”。极兔一位内部人士告诉记者，为了备战首次“双十一”，他们还让管理层下沉到基层蹲点，现场办公，随时解决问题，确保“不会出现爆仓。”
但在各物流公司陆续公布“双十一”的数据时，极兔却表示，“我们刚起网，和行业头部相比还有差距，数据不具有参考性。”
此前，极兔给首次参加“双十一”制定的目标是要冲击日均订单2500万——可作为参考的是，今年“6·18”当天，极兔的单量为500万单，8月平均每天超过700万单，平均下来，此前极兔速递每个网点每天的快递数量约为350件。
这个数字对于一家全国性的快递公司来说，着实不算多。在11日当天，韵达、圆通均宣布，其当日揽件量超过1亿件。
极兔速递北京通州转运中心位于永乐店的一个物流园内，工作区占据了整整半栋楼，约1万平米的库房被分成若干区域，南门是卸货、分拣、扫描区，西边是传送带，北边是分拣、出货区。近10米高的库房，使大型货车可直接平台卸货，中型货车进场卸货。
在东侧的员工入口，一张临时办公桌被放置在员工储物柜旁。极兔内部人士表示，由于“双十一”期间货物量大，为了及时解决出现的问题，专门在这儿加放了办公位，“现场进行处置”。
深一度记者探访时，已在双十一活动的预热期内，但库房内正在工作的工人并不多，南北两边的快递也没有堆满，中间场地只停着几辆中型货车。
极兔内部人士表示，他们不少高管都来自通达系、京东系，熟悉整个快递市场，“极兔速递在东南亚的网络已经很成熟，有自己的网络和网点，也有快递员。”
但关于极兔速递的收入是否能够覆盖成本，以及是否靠低价而争夺客户的问题，极兔方面并未给予回应。
有物流专家用“快递中的黑马”来形容极兔，并分析称，“原有的快递服务商的服务与市场需求有差距，还不能够完全匹配时，新平台、新需求就会驱动新的、具有成本控制力的模式出现。”
国家邮政局的最新数据显示，仅在今年的1-10月，全国快递服务企业业务量累计完成643.8亿件，同比增长29.6%。这一数字，已经超过了2019年我国快递服务企业业务量的总和。
但加盟极兔的阿华，网点倒闭在了热闹的“双十一”之前。
这个位于广东省河源市下设的县级网点，从2019年12月开门，到2020年10月关门，综合运营成本始终处于亏损状态，“完全不挣钱。”
这让阿华感到失望，原本以为一家新的快递公司，会有一些扶持政策，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就是在烧钱，公司对普通加盟商没有任何扶持政策。”
此前，阿华一直在做物流生意，当他得知极兔进军中国市场之后，选择了加盟极兔，但现在他后悔不已——如果当初自己多加盟几家快递，没准是能盈利的。
据深一度记者了解，多名极兔加盟商表示，加盟极兔并不赚钱，只能勉强维持。“派件多、发货少。”阿华说。
极兔的快递员正在送货
是蹭网，还是合作
尽管对于外界普遍质疑的“蹭网”、“代派”等问题，极兔极力否认，但事实上，从今年7月起，圆通、申通、韵达等快递公司就纷纷在公司内部发文，禁止下属的加盟公司以任何形式代理极兔速递的业务。
11月4日，圆通又在内网中发布了一则处罚通告，对144家违规代理极兔业务的分公司做出了处罚3万元的决定。
面对被“围剿”一事，极兔方面表示不予置评。
在物流专家杨达卿看来，通达系要求自身加盟网点遵守竞业限制是合理的，这种竞争并不只出现在通达系与极兔之间，也存在其他快递企业之间，“加盟式快递企业的部分网点，出于个体收益考虑，揽派竞争对手的业务，是有违竞业原则的。”一家快递企业要构建品牌竞争力，就需要全网一致的品牌守护。
但阿华并不认为极兔是在“蹭网”——他告诉记者，在一个区域中，偏僻的乡镇离网点之间可能会超过100公里，“如果这些地方一天的货量只有二三十单，派送费也不过二三十元，（极兔）当然不可能每天去送。这就只能让第三方，也就是圆通、中通、邮政、顺丰等网点的老板代送。”阿华解释，大城市货量足够，每个公司都有专属物流网，但在末端，货量少、亏损严重的地方，不得不借用别家的渠道。
“这不叫蹭网，只能说是合作。”阿华认为，“末端网络并非某家快递公司直营，其实都是合作的，不能说和通达系合作了，就不能和极兔合作。也不能觉得合作久了，碰到一个刚来的，就认为是借用了自己的渠道。”
绍兴一名极兔加盟商同样表示，自己不仅是极兔的代理，同时还代理通达系的快递。“在一些业务不集中或欠发达地区，单一商家的快递网点难以自养，会出现多家快递商统仓共配、共用网点、共享有限人力和运力的情况。”
对此，杨达卿表示，一些信息平台或社区服务站等开展代收、代派等服务，是合理且有益的探索，这种情况，与那些有优势的加盟网点，出于个体收益考虑而代揽代派竞争对手的业务，不能混为一谈。
把价格再压低
今年9月，在百度“快递吧”里，一位网友发帖询问快递价格，称“日发3000票，求合作快递，地址义乌旁边的东阳，发小吊坠，不超过100克”。
下面的跟帖报价分别是中通1.65元，极兔1.3元，京东2.5元。在诸多发货、求报价帖子中，均能看到极兔的身影，只要是上千件的大客户，其报价基本都在2元以下。
这样低的报价，使得极兔成为同行眼中不受欢迎的一员——这看上去像极了要用“价格战”的方式抢夺客户，但华北地区的极兔加盟商李伟却认为并非如此。
“官网的价格是统一的，大客户还有相应的优惠，如果客户每天发货100件以上，就可以做到5元/件，每天发货上千件或者以上，还能谈更好的价格。”李伟透露，发货千件以上，能把物流成本降到3元/件，甚至更低。“我们能挣钱，客户还满意。”
一名通达系加盟商则表示，每天发货上千件以上的大客户，价格可以和公司谈，“3-5元，也不排除能更低。”
阿华以市内快递为例算了一笔账，一般来说，装快递用9.6米长的快递车，这种车单趟能拉6000件左右，每个月快递车的固定费用约为2万元，如果派件费能够覆盖成本，那么发件费的提成就是利润，“按照原价收货，收满100件只能赚100元，如果低价收5000件，哪怕每单只赚2毛钱，那也能赚1000元。”阿华解释，在运营成本相对稳定的情况下，收件越多，即使单价低，利润也不可小觑。
“在中国，并没有对快递价格的限制。只要企业能够抵消成本，那就可以低价。极兔能快速崛起，说明市场还是有需求，不同的区域、不同的商品、不同的平台拥有不同的市场需求。”有物流业内人士如此评价。
杨达卿则表示，价格战是每个企业都会采用的竞争武器，但中国快递市场价格战存在一定程度的过度使用。“快递加盟网点的底层生态需要长时间培养，但烧钱模式下的价格战打的是‘焦土战略’——怂恿了基层争夺短期利益的侥幸心，挫伤了基层网点构建服务品质的忍耐力。”
记者在极兔的官网上查询，北京市内价格1公斤内为8元，京津冀为10元，除新疆、西藏等偏远地区以外的全国各省市均为12元。相比较而言，如果是个人发普通快递，极兔北京到甘肃敦煌30公斤的快递价格预估为186元，申通、中通的预估价格是366元，圆通的预估价格为192元，韵达的预估价格为453元。
在网上随处可搜到招募代派员的招聘信息
“潜规则”代派
目前极兔招聘快递员是有底薪的，据了解，相较于其他快递公司，这对快递员吸引力很大，但区域不同，底薪和派送费也不同。以北京地区为例，直营店的快递员底薪是3500元，派送一单提成1.5元；而加盟店的快递员底薪是2000元，派送一单的价格是1.6元。
据了解，极兔这样的派单价格与顺丰持平，是圆通、中通等公司的两倍，但其他公司的快递员并没有底薪。
李伟的快递点共有25名正式员工，之前每人每天的派送量差不多是150单，双十一期间每人每天的送货量超过200单，“我们快递点90%的货物都来自于拼多多。”
极兔在加盟招商会上以及内部沟通时，就提出要面向所有电商平台寻找客户。其宣传资料也显示，不止拼多多，当当网、有赞、苏宁易购、蘑菇街等电商平台都是极兔的客户。
现在，不少拼多多的店铺会特别指出，只发极兔速递。阿华称，“义乌那边，极兔每单的出货价格可以低至0.8元。”
关于代派，李伟觉得再正常不过了，成本虽高，但却可以避免网点被罚款。“假设商家每天发1000件货物，如果其中100件没按时送到，被顾客投诉到总部，快递网点每件会被罚款30元，100件就是3000元，这些罚款会全部返回给商家。”
代派的价格普遍高于快递员的派单费，通常是2元起，有时甚至高达3元，“包裹太多，送不完也会被投诉扣钱，请代派更合适。”李伟称，并不是只有极兔会请代派，其他快递公司同样也会请代派。
但李伟承认，代派的弊端在于快递员的时间不好控制，如果损坏快递或者丢件，都没办法要求代派的快递员赔偿。“大部分代派是专业的，并不供职于某个快递公司，只在商家大促的时候工作。”他强调，自己网点的快递员绝不能去干代派，“别的公司我管不了。”
阿华看好极兔，“有钱，随便烧。”实际上，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不止极兔总部在烧钱，区域代理、一级、二级加盟商，甚至末端的承包区域都在烧钱，“发货多的能撑得起烧，发货少的就亏损了。”
等待运转的极兔的货物
加盟商能挣到钱吗
李伟给深一度记者算了笔账，每个快递员得配一辆电动三轮车，约为2650元，每月租电瓶的费用为150元，再加上加盟费、场地费、库房、办公设备、人员工资等，各种费用算下来，“要差不多100万才能维持运转。”
在李伟的账本上，加盟极兔在前期并不挣钱，虽然每个月，购买电动车的钱可以从快递员的工资中扣除100多元，到扣完电动车的全款时，电动车就归快递员所有了，而快递员如需用电瓶，每月需花70元向李伟租。
作为加盟店的负责人，李伟目前最头疼的是每月的KPI考核，对每天派发量达到3000单的网点而言，每月需要1500件的揽收任务，完不成会被扣钱。
“加盟极兔加盟还需要考虑，货是自取还是上一级送到，这两者价格也不同。”阿华说，这里的每一项支出，都是成本。
快递行业区域性明显，因此各个区域的KPI并不相同，“KPI是上面定的指标。”阿华解释，其规则非常复杂。“比如说，买家的货早上11点到片区，这就要求当天一件都不能少的全部得签收完。但如果片区乡镇网点多，货物当天都无法下到乡镇，肯定送不完。”
超时签收、虚假签收都会被罚款。阿华最怕快递员请假，“每天到网点的货物是1万单，假设一个快递员一天送200单，就需要50个快递员，如果当天有两个业务员请假，就意味着有400单送不完，一单罚款30元，就要罚款12000元。”
阿华从2019年12月参与极兔速递培训，到今年3月，他承包的快递点才开始有货。“发货多能挣钱，派件多没意义。”他承包的区域，派件费每单1.2元，最初，他每单还能赚点钱，但随着派件价格的压缩，他所在的区域又总是无货可发，还有公司的罚款，做了几个月，他不得不关闭了网点。
不同区域网点承包费也不尽相同，部分县级代理的加盟费2万元，押金1万元；在甘肃，一个网点的承包费用需要31000元，这其中包括1万元加盟费、1万元押金，5000元的装修押金和6000元的系统使用年费。“要用公司的快递系统就得交钱，各个快递公司都一样。”
显然，极兔的问题不止如此。保定一名极兔快递员在网上发帖称，自己在极兔干了六七天了，但公司却没提签合同的事，还让他下载“薪孵化”，“注册个体工商户发工资”。在帖子下面，有其他的极兔快递员称，他们也被要求下载上述APP，他们担心，这样一来，自己就成了外包公司的员工，而非极兔的员工。
在网络上，配送速度慢、快递员态度不好、货物经常不知所踪等，引发了诸多买家对极兔速递的吐槽。
快递员难招也是个问题。李伟每天都希望能尽快招到新快递员，他迫不及待的想让自己的网点规模更大，当有人打电话询问快递员薪资的时候，他会直接告诉对方，“上个月有挣到一万三四的。”
但阿华已经不想再跟这些复杂的规则纠缠下去了，关了网点，他又重操旧业做回了物流行业，“有人，有货才能挣钱。”
（文中除杨达卿外，其余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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