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刁乐瑶 卢灿秋
编辑/杨宝璐
一只名叫“新鲜哥”的流浪猫在短视频平台走红后，智能互联平台“街猫”被推到了亿万网友面前。在街猫APP直播间里，流浪猫成为主角，人们通过摄像头，可以实时看见流浪猫们匍匐在猫屋中“等待出粮”的憨态。而用户只需在手机屏幕上动动手指，充值爱心币，就能兑换猫粮实现投喂。
然而随着爱猫人士与街猫平台的连接加深，他们慢慢发现诸多问题——猫粮定价过高，运营过度依赖用户“为爱发电”、在猫屋附近发生多起虐猫事件……人们开始反思，这样的庇护所，真的能长久庇护流浪猫吗？
2024年4月，长沙的猫屋申请人郑仪接到街猫APP的官方来电，她被告知，因运营困难，4月30日之后长沙地区的全部街猫设备将被撤出。申请人若想保留猫屋，可以每月228元的费用租下，但补粮、充电、维护等工作需自己负责。申请人租下猫屋后仍可在平台进行直播众筹猫粮，用户在直播间给猫屋投喂猫粮花费的爱心币可以返现给申请人。
“这让我感觉它变成一个纯商业性质的东西了，这才是我不满的地方。”郑仪告诉深一度，她选择了不续租。街猫是由广西哈宠公司开发的一个流浪猫关爱平台，其自主研发的“街猫智能流浪猫管理猫屋”通过连接APP，能够实现猫屋智能喂水喂粮。自2022年初，街猫开始在上海铺设猫屋，次年4月APP正式上线。如今，街猫已在上海、杭州、广州等12个城市设有1.3万多个猫屋。郑仪成为猫屋用户是在2023年8月。当时，因为自家楼下总有几只流浪猫出没，郑仪决定申请一个。要想申请猫屋，街猫用户可以在平台上发起助力，筹措90天的“猫猫口粮”，其中街猫会提供45天的口粮，剩下由用户充值完成，邀请新用户则可为完成度“砍一刀”。一般来说，完成剩下45天口粮的筹集需要500元左右，按照规则前期筹措的口粮不会直接转化为猫屋的猫粮，而是变成助力者账户上的爱心币，用于在街猫平台上猫粮、冻干的投喂。郑仪邀请了很多朋友下载APP、充值助力。很快，街猫工作人员为郑仪在小区安装好了猫屋。猫屋内设有水壶、食盆、储粮箱以及3个不同机位的摄像头，摄像头拍到的一切都会同步在街猫APP的直播间里。在街猫系统内，除了申请猫屋，还可以成为认证志愿者“猫猫侠”，协助申请人维护猫屋。郑仪申请的猫屋正式落地后，她和附近另一个猫屋的申请人以及“猫猫侠”们组建了群聊，共同关注着小区的流浪猫，守护着两个猫屋。在接到撤机的通知后，郑仪最不能理解的，是“长沙地区街猫运营困难”的理由。在她看来，街猫的运营成本并不高。猫屋自落地起，所有的卫生维护都由她和“猫猫侠”负责，郑仪基本上隔一周就会清洁一次。街猫工作人员只在设备电量不足或出现故障、储粮箱需要补粮时，才会进行现场维护。猫屋有时会有流浪猫得病，也是由申请人和“猫猫侠”们负责救助。郑仪和“猫猫侠”们曾遇到过一只患有口炎的流浪猫，他们将它送医并垫付医药费，事后才通过街猫APP的“猫友圈”发帖、微信群宣传等方式向爱心人士筹集了1500元的医疗善款。街猫方表示，他们通过后台申请人和“猫猫侠”清洁猫屋的打卡记录，以及摄像头拍摄的猫屋内景，可以一目了然地了解到猫屋的负责人是否尽责，如果负责人和“猫猫侠”不够负责，街猫方会采取撤机措施。经过近半年的投喂后，郑仪还发觉街猫提供的猫粮性价比低。她告诉深一度，街猫APP上投喂流浪猫，用户需充值兑换爱心币，10枚爱心币可兑换10克猫粮。“早期猫粮折合下来近50元/斤，接近进口猫粮的价格。”目前，街猫APP上1.99元可以兑换32枚爱心币，如此折算下来投喂一斤猫粮需要31元，充值越多相对价格越低，还可以通过开通月卡等形式获得优惠。一位爱猫人士告诉深一度，在街猫曾公布的猫粮原料配比中，占比第一的是鸡肉粉，第二是玉米。“普通国产猫粮肉含量达到90%，单价也才20-30元/斤，一些平价牌子价格更低，像街猫这种谷物占比高达20%的猫粮，正常10元一斤就可以买到。”经过多次猫粮升级，街猫方在最新发布的猫粮原料配比中称，已减少谷物用量，其猫粮以肉粉为主要原料，冰鲜鸡肉含量不到30%。在发现猫粮性价比不高后，郑仪和其他“猫猫侠”开始减少在APP上投喂，转而自行购买猫粮投喂。在收到撤机通知后，她猜测街猫所说的运营成本上升，可能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自行投喂、不再消费街猫的猫粮有关。另一位来自上海的街猫用户表示，街猫如果检测发现，某个猫屋长时间线上猫粮购买、投喂量不达标，就会提醒申请人“如果再没有改善将收回猫屋”。“一天投喂量在50克以下，且持续很多天的话，一般都会收到再不改善将撤机的通知，有些流量好的猫屋，如果突然流量下降，每日投喂粮低于80-100克，也会收到通知。”5月15日，深一度拨打街猫客服电话，对方解释称长期线上猫粮购买、投喂量不达标将遭撤机处理的要求，是在猫屋申请时就已告知申请人的，申请人申请等同于默认这一要求。此外，不同猫屋之间还存在投粮不均匀的问题，“网红猫屋”猫粮总是外溢，导致猫粮受潮、浪费，一些无名猫屋却无人投粮。因此，社交平台上存在许多投喂量不足的猫屋申请人或是“猫猫侠”呼吁他人投喂的宣传。一般而言，猫屋被注意到就可能获得更多投喂。街猫首页和搜索页都设有推荐猫屋功能，将一些热门的、空盆需投喂的以及用户附近的猫屋直播间个性化推荐给用户。2023年10月，湖南师范大学猫协“湖Star铲屎官联盟”（以下简称“湖师大猫协”）的一位成员注意到，校园集市等社交平台上有人发帖表示，校内出现了街猫猫屋。这意味着校内出现了未经审批的联网摄像头并面向特定用户直播，“而且，街猫的安装与维护，通常需要由校外的人员进校进行。这违反了高校的安全规范。”湖师大猫协的一位成员说。湖师大猫协试图通过社交平台联系猫屋申请人，与其协商将猫屋搬离校园，未得到回应。之后他们试图联系街猫客服帮忙推进此事，也同样无果。除湖南师范大学以外，还有广州中医药大学、上海外国语学校等高校均出现过街猫猫屋入校的情况。高校猫协对街猫猫屋入校大多持质疑态度，除了上文提到的高校安全规范问题外，高校猫协的考量还包括街猫猫屋入校对高校流浪猫绝育工作的影响。高校猫协一般会系统地开展TNR（抓捕-绝育-放归）工作，广州中医药大学猫协曾表示，校内的流浪猫绝育主要靠猫在饥饿时进入诱捕笼捕捉，而猫屋的投喂导致流量猫不容易进入诱捕笼，反而充足的食物会导致更多新流浪猫的产生。2024年3月26日，一名男子在湖师大校内的街猫猫屋周边虐杀流浪猫，引起舆论关注。湖师大猫协成员联系了半年多都没联系上的街猫工作人员，这次主动联系了他们，撤走了校内的猫屋，受虐流浪猫的救助由湖师大猫协成员完成。一位猫协成员告诉深一度：“虐猫事件之后，街猫找到我们说要提供法律援助，我们问具体是哪方面的援助，他们说要问法务，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我们。”在居民区里，街猫猫屋同样遇到了一些问题。尽管街猫在其官方公众号的文章中表示，截至2023年7月14日，街猫方已与32个居委会沟通社区合作，响应社区流浪猫管理部署，但在不少居民区，街猫猫屋并不被完全接纳。用户线上投喂的猫粮会掉落在猫屋的食盆中，猫粮长期外露放置难免造成卫生问题。郑仪注意到，猫粮囤积可能会引来鼻涕虫、苍蝇等，还可能导致猫粮生蛆无法使用，所以定时清洁非常重要。一位武汉的猫屋申请人表示，每次清洁猫屋一般需要半小时，擦拭被踩脏的地面、更换水池中的用水、弄干净装猫排泄物的塑料盆是常规步骤。然而，清洁猫屋全凭自觉，并不是每个猫屋都配有负责任的申请人或“猫猫侠”。一位接受采访的江苏居民称，自家卫生间窗户外就有一个街猫猫屋，“水也不放，粮也不掉”，看起来无人负责清理维护。担心后续出现卫生问题，她希望将这个猫屋移走，在多次拨打猫屋上的联系电话无人接听后，她自行用快递小推车移走了猫屋。对此，街猫客服告诉深一度，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流浪猫。街猫方也时常接到居民对猫屋安置不满的投诉。面对这种情况，街猫方只能和申请人沟通协调，更改猫屋位置，或是直接进行撤机处理。街猫在官方公众号中表示，希望通过线下猫屋的安放，解决流浪猫定点投喂以及庇护的问题，通过APP及线上小程序科学监测记录流浪猫的生存状态和健康情况，进一步合理处置流浪猫，比如，靠摄像头实时检测、标记进入猫屋的流浪猫，为后续的绝育、领养打好基础。然而在执行过程中，理论上的管理机制在现实中并不完美。一位“猫猫侠”称，用户申请成为“猫猫侠”后，可以知道猫屋具体位置并和猫屋申请人取得联系，分担维护猫屋的责任，但自己申请成为“猫猫侠”后，选择负责的猫屋并没有展示申请人信息。她猜测，这一猫屋是街猫“空投”的。对此，街猫方表示，前期为了推广猫屋确实“空投”了少数猫屋，对于这些缺少申请人的猫屋街猫会匹配“猫猫侠”进行管理，如果出现管理不善的情况，也会进行撤机处理。TNR（抓捕-绝育-放归）是目前控制流浪猫数量、改善流浪猫生存环境绕不开的工作。街猫在云投喂的同时，也建立了一套TNR服务体系，组建了相应的志愿者小组，群策群力进行流浪猫抓捕、绝育、放归工作。街猫APP显示，街猫方与全国561家宠物医院进行合作，为“猫猫侠”及申请人提供100元的绝育补助券。
而部分爱猫人士认为街猫给流浪猫提供了聚集点，加大了流浪猫繁殖的可能，同时，其TNR效率低，并不能很好地起到控制流浪猫数量的作用。街猫官方数据显示，2023年街猫共监测到72000只流浪猫，为17996只流浪猫完成了绝育，发放7506张绝育券。
让街猫陷入舆论漩涡的则是虐猫问题。2024年2月4日，被肢解的流浪猫残体在长沙喵喵妹猫屋内被发现，随后，街猫工作人员及爱心人士经过39天的维权，最终嫌疑人李某因违反相关条例，被采取行政拘留措施。郑仪记得，2024年3月，街猫所有猫屋的位置经纬度信息及部分用户信息被暴露在外网一个虐猫者聚集的群聊中，并在国内百度贴吧、B站等网络平台进行了传播。不少用户及爱猫人士向街猫方反映了这一问题，街猫表示，此为不法分子通过技术手段非法窃取了街猫平台的信息，对此街猫已修复漏洞并将证据移交给警方。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024年4月30日，街猫APP的群聊被大批量恶意修改了群头像、群公告等内容。多位街猫用户告诉深一度，当时几乎所有群聊的头像都被改成了虐猫图片，想退出群也退不了，直到5月1日街猫方才紧急修复了原始信息。一位爱猫人士向深一度表示，“流浪动物的问题要从根源上解决，没有弃养就没有流浪。”目前，在我国大陆尚无关于流浪宠物的专门法律规定，相关规定散见于动物防疫法、进出境动植物检疫法、治安管理处罚法、侵权责任法等，重点涉及公共卫生安全方面，对宠物的饲养、登记以及没有疫病的流浪宠物的管理方面规定欠缺。“我们很多关爱流浪动物的行为是一厢情愿，没有既定法律的支持，还有很多人的不理解。”一位广州的街猫用户说，“我以后的梦想就是在自己条件允许和不干扰邻里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多收养一些流浪动物。”【版权声明】本作品的著作权等知识产权归北京青年报【北青深一度】所有，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微信又双叒叕改版了，如果不标星，你可能就会错过我们的推送。星标只需要：①打开北青深一度公众号主页，点击右上角“..."②在弹出的界面，选择“设为星标”。我们期待与你在每篇推文中相见！村民“被注册”工商执照背后：无法完成的“市场主体增量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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