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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电池厂大火:17名中国人遇难,三天内两次爆炸 | 深度聚焦

北青深一度 北青深一度
2024-08-04

记者/李一鸣 实习记者/饶富英 卢灿秋

编辑/杨宝璐


遇难者家属在灵堂吊唁  图片|东亚日报

金某贤的游戏账号已经两天没上线了。在看到韩国华城电池厂爆炸的消息后,他的朋友李星翻出了他曾发过的一张在厂里拍的照片,对比之下,李星发现,照片里的背景环境跟视频里爆炸的电池厂一样。

6月25日上午,李星又找到一份华城电池厂爆炸遇难者名单,一行行找下来,,他对上了。出生日期1996年12月8日,和金某贤一致。

金某贤已经在厂里工作一年了。对于27岁的他来说,2024年6月24日本该是普通的一天。6月份的工作计划表上,这天的格子是白色的,意思是正常工作。虽然他更喜欢绿色和黄色,那代表加班,小时工资是正常工作的1.5倍,自己能多挣点钱。

但这天的结局,是黑色的。

金某贤当月的排班表
三天内两次爆炸

23具遗体分别被安置于5座殡仪馆,其中至少17具是中国籍遇难者的遗体,没人能辨清面目。

第一颗电池爆炸在24日上午10点30分开始,引起的大火持续了近5个小时。工厂的上半部已经只剩骨架,顶棚焦黑塌陷,铁皮外墙半耷拉下来,大块的建筑残骸散落在街上,像是被炸飞一般。地上还有一些圆柱体的小碎块,是爆炸后的电池。总共3.5万枚。标示牌仍挂在残垣之上,写着公司的名字:Aricell。

金某贤的工作是擦拭、清洁电池。李星告诉北青深一度,他曾在山东威海上大学,一年前去韩国打工,以劳务派遣的形式进入这家企业。

在网上,金某贤几乎天天都在跟朋友抱怨上班太累,但很少提过想走。有朋友问过他什么时候回国,他的回答是,虽然很累,但在国内想找一个工资水平相当的工作太难了。他还没有结婚,想多攒点钱。金某贤和工友们的工资按照韩国的最低工资标准来计算,双休月工资折合人民币一万一千元,单休一万六千元。金某贤选择单休。

相较于生产安全,工作待遇以及什么时候能转正是金某贤更关心的事情。他一直盼着自己能转正,这样不仅有五险一金,还有一年两次的体检。上个月,他还在和朋友抱怨,下班时,搭载临时工的班车,要等正式员工的车出发后才能发车。

成为正式工,他就不必再因为厂里频繁的裁员而常常担心。就在6月21日,厂里刚刚又裁掉一批人,金某贤还跟李星抱怨了一句,“咋没把我裁了呢?”

一位2018年曾在该厂工作过的工人告诉深一度,2018年厂里也着过火,只是不像这次这么严重。在生产安全方面,公司每年会有一到两次安全教育,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参加。工厂人员变动频繁,大部分都是临时工。事发后,公司CEO承认,工厂的103名工人中有一半以上都是由一家人力公司派遣的临时合同工。

去韩国打工,对于在延边的朝鲜族人来说,是个性价比高的选择。2007年以后,韩国政府实施“访问就业制”(H-2签证),采用配额制度接纳来自中国和俄罗斯等地符合条件的朝鲜族劳工,无论其在韩国有无亲属关系,只要年满25周岁以上的中国朝鲜族公民都有机会申请赴韩务工。

一位赴韩打工的延边女孩张青告诉深一度记者,她和父母目前都在韩国打工,父母在韩国工厂里,自己则在大学毕业后也去了韩国。

张青在兼职中发现,在当地的工厂里,流水线上鲜有韩国人身影,外国人很多,其中中国人占了大多数。

据韩国劳动部统计,在韩国外籍劳工约占韩国就业总人口的3%,但他们却占工业事故死亡人数的11%。《韩国安全管理与科学》期刊去年发表的一份研究表明,由于工作条件上的差异,外国劳工在工业生产事故中死亡的可能性约是本土工人的3倍。韩国劳动部的统计数据显示,外籍工人发生的工业事故数量从2012年的6404起增加到2022年的8286起,事故中年均约有100人死亡。

因为拥有大量外籍劳工,本次事故发生地——Aricell所在的华城市被称作“外国劳工之城”,而中国籍劳工占其中的多数。这些外籍劳工大多居于劳动力市场的最底层,从事的是韩国人不愿做的所谓“3D”工作,即肮脏(dirty)、艰苦(difficult)和危险(dangerous)的工作。根据韩国劳动部的数据,2024年第一季度制造业外籍劳工人数为209670,首次突破20万。

金某贤的工位,他的日常工作是擦拭锂电池
缺失的金属灭火器
Aricell公司之所以雇佣外籍临时工,或与该公司的经营状况有关。根据公开信息,自2020到2023年,其历年营业利润分别合约-300万、-490万、-195万、-190万元人民币。

据韩国《东亚日报》报道,截至今年4月,一家名为“阪神钻石”(Hanshin Diamond)的人力资源公司一直在为Aricell输送外籍劳工。该公司相关人士在接受采访时称,外籍劳工在看到他们在招聘网站上发布的报告后,受公司指示,于某地集中搭乘班车前往工作单位。他同时称,劳务公司从未为这些劳工提供过安全培训。韩国劳动部的调查还显示,Aricell并没有与工人签订合法的劳动合同。一名韩国律师在接受采访时称,这些都是非法派遣中的常见行为。

据京畿道地方政府称,Aricell公司曾在2019年因储存超标23倍的锂而被罚款。2020年该公司还因消防设施故障及管理不达标被责令改正。

今年6月22日,也就是这场大火发生的两天前,金某贤的车间里曾发生过一起“小爆炸”,那天,也有一枚电池爆炸,有烟从码放着电池的篮子里冒出,但很快被工人们拿消火栓扑灭。据了解,公司并未向当地消防部门报告这起事故。

22日中午,金某贤还在跟朋友发消息说,电池爆炸“味老大了”。据深一度了解,当地也有安全生产设施较为完善的电池工厂,会为工人们配备防毒面具。

当6月24日上午10点30分,引发整场大火的那枚电池爆炸时,包括金某贤在内的工人们大概并没有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此次华城电池厂爆炸事故属于由可燃金属所引起的金属火灾。对于此类火灾,需要使用专门的金属灭火器。但现场的监控画面显示,有两名工人看到冒烟后,拿起了粉末灭火器试图灭火。那是整个车间仅有的两只灭火器,而这种灭火器对于锂电池爆炸作用甚微。

早在2020年,韩国检察院就指出了金属火灾消防安全方面的制度缺失。去年3月,韩国消防防灾厅公布了包含金属灭火器性能要求的技术标准。但截至此次事故发生,此项标准尚处于审核阶段。韩国国家消防局的一名官员称,此项标准将于7月或8月完成审批。

涉事工厂位于京畿道华城市西边的一片工业区内。事故发生后,韩国《东亚日报》记者走访发现,工业区内五分之三的锂电池工厂内没有金属灭火器。

火灾后的华城电池厂

仅仅15秒钟
监控画面显示,从锂电池冒出白色烟雾到剧烈燃烧,再到烟雾充满整个作业空间,仅耗时15秒。高级消防官员赵善浩(音)在周一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遇难的临时工很可能不熟悉厂房的结构,同时烟雾的毒性很强,“吸入一两口就会失去知觉”。

整场灾难爆发于工厂二层,军用锂电池产品用于成品验收和包装的地方。军用锂电池比普通电池容量更高,爆炸和火灾的风险也更高。这一层面积有1161平米,有两个没有上锁的安全出口楼梯通向室外,但根据灾难现场还原,工人们在到达安全出口前就已经被火焰和有毒的烟雾吞没。

据韩国《中央日报》报道,一名Aricell公司员工在接受采访时称,“最近工作人员数量比平时增加了一倍,据说原因是中东客户的锂电池订单增加了”。

Aricell公司在广告中声称,其自主研发的自动化生产线,可实现100%的自动化生产及制程控制。公司官网显示,在军事领域,其产品应用于无线电通信、夜视设备和便携式雷达系统。

但金某贤们并不会关心这些电池的用途。对他来说,面前桌子上的一颗颗待擦洗的电池,代表着未来生活的希望。

调查显示,韩国在近10年里频繁发生化工厂爆炸事件,伤亡人数众多。2022年,位于韩国全罗南道丽水国家产业园区内的一家化工厂发生爆炸,造成4人死亡4人受伤;该产业园区的化工厂于2013年、2012年、2003年均发生过爆炸事故;2020年,韩国瑞山市大山县的一家乐天化学工厂发生爆炸事故,造成31人受伤,附近商铺和住宅均遭受巨大损失;再往前追溯,2012年,位于韩国中部城市清州市的LG工厂发生化学溶剂桶爆炸,造成8人死亡,10人受伤;2011年,位于韩国东南部城市蔚山的现代工厂发生油雾爆炸,造成3名工人死亡,5人受伤……最严重的一次是1989年丽水的LG化学工厂爆炸,那次事故导致16人死亡,17人受伤。

具体到电池厂火灾上,灾难发生的数字更触目惊心:2017年至2019年间,韩国共发生了23起锂电池储能项目火灾,在这23起火灾事故中,LG化学12起,三星SDI 8起,其他厂商3起;其中有14起发生在充电后,6起发生在充放电过程中,3起是在安装和施工途中发生火灾。

6月24日,当地消防部门出动了60辆消防车,派出160多名消防员,终于让整场大火在燃烧了近五个小时后得到控制。当救援人员进入现场后发现,几乎所有遗体都聚集在二层车间出口对面的墙边,离出口最远的地方。

3.5万枚电池被放置于出口附近,工人们为了躲避火势,全都跑到了出口的另一侧。锂电池内层受到挤压时就会导致短路起火,而监控画面中,电池被一层层叠放在一起。另外,据韩国产业安全卫生工团的规定,锂金属应当被“储存在单独的房间或建筑物中”。但是,此项规定并没有法律约束力。

韩国劳动部已于6月26日以违反《职业安全与健康法》和《重大灾害处罚法》的罪名,起诉了Aricell公司CEO及另外两名高管。这次火灾,也是2022年韩国《重大灾害处罚法》实施以来造成人员伤亡最多的工业事故。

所有遗体都因为严重烧伤而难以辨认。一名救护车司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遇难者们“尸体被烧焦,衣服都烧化了”。

事发后,遇难者家属正陆续赶往现场。灵堂被设置在事故发生地附近。警方已将身份信息通知受害者家属。

一名遇难者家属告诉深一度,直到事发第二天接到警方通知,她和家人才知道自己的亲戚,一位4岁孩子的母亲,去了Aricell工厂打工。还有一名30多岁的女性遇难者即将在今年结婚,她的父亲想通过女儿脖子上的项链和身上的车钥匙来辨认身份,但被告知,遇难者们所有的随身物品都在事故中被烧毁。

(应受访人要求,文中李星、张青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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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的孩子,主动伤害自己的身体离婚诉讼中,被层层“消解”的家暴一桩被撤诉的污染环境案,牵出警察受贿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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