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纪佳文 实习记者/王思思 王涓婷6月中旬以来,暴雨频频侵袭南方各地。6月19日,财政部、应急管理部紧急预拨3.46亿元中央自然灾害救灾资金,支持地方做好防汛抗旱及地质灾害救灾工作。与此同时,社会力量也纷纷响应投入汛期救援。
“今年的行动资金格外紧缺。”在和队友们一起辗转多地救灾的同时,全国曙光救援同盟指挥长王刚感受到了经费的受限。救灾行动中,队员们能省则省,有时甚至先自掏腰包垫付,再想办法寻找捐助方。一面是紧急的救援安置工作,另一面是紧张的救援资金压力,参与此次救灾行动的数家民间基金会都表示,此次南方灾情项目面临社会筹款难的情况,与2021年河南暴雨、去年京津冀水灾中的社会捐赠相比,今年的水灾项目筹款额明显下降。7月6日中午,王刚带领曙光救援同盟团队撤出华容县团洲乡决口现场。在华阳县城建材家居广场的一个简易仓库里,救援队的30多张行军床被铺开。这是个合适的住处——楼上的商场有水,商场老板还帮他们接了临时用电,“挺满足的了”,王刚在朋友圈写道。6月中旬起,这支队伍辗转多地参与救灾。吃饭、加油,处处都要用钱,经费有限的情况下,大家“能省则省”,住酒店更是件奢侈的事,货车上装着帐篷和30多张行军床,执行任务时,就在当地找个厂房或者仓库作为住处。7月5日下午4点多,湖南岳阳市华容县团洲垸洞庭湖一线堤防发生管涌险情。5点48分,紧急封堵措施失败,堤坝决堤。获知险情后,全国曙光救援同盟联合各地方救援队,组成了一个42人的团队,开着10辆车,带着12个艇和1台水陆两栖车赶往决堤现场。6日凌晨,团队第一梯队抵达决口现场,配合当地政府部门,利用舟艇在团洲乡缺口附近排查搜索未及时转移的村民。到清晨5点,团队共转移47名群众,救援队的船艇和水陆两栖车又进到团洲乡区域,拉网式清了两遍,确认没有人员留置。上午10点,当地防汛抗旱指挥部通知现场所有民间救援队撤离到外围。王刚介绍,救援队的行动经费来自社会募捐,包括企业、基金会、个人捐赠等,其中,爱心企业的捐赠占到50%。今年的南方水灾救援,队里行动资金格外紧缺,“找资源”成了让王刚头疼的事。他说,以往有灾害发生,一些企业会主动联系到救援队提供款物支持。6月以来,队里尝试联系了所有合作过的企业,有意愿捐赠的企业寥寥。这种情况下,救援队只能尽可能在吃住上缩减费用。7月2日,救援队从江西永修赶往湖南平江,车上装着队员们的补给:50箱面包和爱心企业捐赠的21箱自热米饭。这次行动,他们派出14辆车,但最终只筹到5辆车的行动经费。王刚说,剩下的只能再慢慢筹。这50箱面包,后来被他们捐给浯口镇浯口村,那是平江县最后一个“孤岛”,恶劣的路况加上湍急的水流,让外界救援力量难以进入。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意外开支。在平江救援行动中,一辆车的三元催化器因为涉水坏掉了,换个新的,要7000多元。梅州救援工作结束后,河源蓝天救援队队长雷波算了一笔账,这趟行动开销共16000多元,包括过路费、油费、吃喝等,都是队员们平摊。6月17日凌晨3点,雷波带领8名队员从河源市赶到梅州蕉岭县,完成蕉岭县新铺镇6个村子的转移任务后,又接到前往平远县泗水镇的通知。山洪过后,泗水镇多个村子断水断电,道路塌方,外部的人无法得知里面的消息,受临时指挥部的委派,他们带着补给物资被空投到泗水镇文贵村富炉石小组。救援队将24名村民转移到安全高地,留下物资后又翻山出去。“一直走了7公里才找到信号,发出信息。”雷波告诉记者,假如他们有卫星电话,就不用步行7公里才传递出信息,另外,如果每位到现场的队员能有一套完整的救援装备,就可以缩短救援时长。除了受灾群众的转移,还有后续的挖掘工作。队伍在当地待了四天三夜,吃的是自带的饼干、面包,晚上在房檐下或楼道,裹着保温毯睡觉。胡承宇所在的广东蓝天救援队,也需要队员们自掏腰包进行救援工作。队部的驻点、训练场地,都是队里出钱租的。梅州救援工作结束后,胡承宇所在的队伍收到当地一家基金会的6000元捐赠,用于设备的保养和维护,这让队员们高兴了好一阵。从梅州返回时,他们的车被免收高速过路费,还免费加了油。资金短缺,不仅是民间救援队面对的现实。接受深一度采访的数家基金会表示,此次南方汛情偏早偏强,呈现多点高频的特点,筹款压力和难度都很大。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的水灾筹款项目于6月4日发起,目前筹款额为723万元。与近两年的两次水灾对比,4月份以来水灾项目筹款额显得有些偏低:2021年河南水灾的筹集款物超过4亿元、去年京津冀东北等地水灾救援筹集款物超过1.5亿元。相关工作人员说,和几个严重受灾地区的需求相比,目前线上平台捐赠数据增长缓慢,基金会想要开展的一些项目和服务确实有资金缺口。例如,辅助当地开展生命救援、消杀防疫、特别是以工代赈快速恢复的项目都难以筹到资金支持。6月17日,针对福建、广东两省严重暴雨洪涝灾害,国家防灾减灾救灾委启动国家四级救灾应急响应。当天,该基金会联合当地救灾项目伙伴分别前往受灾县区进行灾情评估、调运备灾物资,并在网上公开募捐平台上线的救灾筹款项目。截至8月7日,加上企业的捐赠,整体筹得的资金数额为800余万元。其官网显示,2021年河南洪灾,该基金共收到社会捐赠款物合计1.2亿多元;去年京津冀及东北洪涝灾害中,收到款物捐赠近3500万元。款物不足给救援项目带来的影响是明显的。北京恒善公益基金会秘书长张鑫告诉深一度,本次项目筹款目标是 1000 万,但目前线上和线下实际筹款额为44.7万元,只能优先支持救援队伍和受灾群众的紧急需求,过渡安置方面的支持相应延后。
截至8月1日,恒善基金会已经在广西、广东、福建、湖南等16个省份开展救灾行动并为曙光救援队、南雄市应急救援协会等一线救援人员提供了部分行动经费。张鑫提到,正常情况下,救灾物资发放以户为单位,整村覆盖,现在只好优先发放给重灾户,无法做到整村覆盖。
一线社会服务组织对物资紧缺的感知更为直接。6月19日起,安徽黄山多区域发生连续暴雨,部分山区道路塌方,村组道路被冲毁,20日至30日,安徽广善公益服务中心参与到灾区的救援、物资发放等工作中,10天内发放的资金和物资总计约150万元。
中心执行主任张军告诉深一度,尽管有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爱小丫专项基金、浙江妇女儿童基金会、恒善基金会、新浪扬帆公益基金等基金会的物资支持,但现有款物和实际需求相比仍显不足。“资金是救援行动的血液”,北京缘梦基金会应急救援项目负责人王涵称,为了能及时响应灾情,基金会从非定项捐赠的资金池拿出了5万元资金,用于紧急购买物资。今年,基金会收到韶关市浈江区乐园镇人民政府请求协助防汛的函,称辖区遭受严重洪涝灾害,急需人员、物资等支持,请基金会予以协助。随后,针对南方水灾的救援项目在短视频平台上线。6月,南方水灾多点爆发,基金会再次收到一些受灾地政府的求助函。腾讯公益平台显示,缘梦基金会驰援南方水灾项目的筹款目标是500万,王涵说,截至7月上旬几个线上平台加起来,只筹到35万左右,救援支出将近30万,只能先救灾,再慢慢筹款。王涵说,从缘梦基金会的救灾项目在互联网平台上的捐款数据来看,捐赠人次和往年相比并没有明显下降,但总体捐赠额有所减少。不止一家基金会面临这种“入不敷出”的情况。北京德行天下基金会筹款部负责人告诉深一度,南方水灾项目已经花出去25万左右,但截至7月10日,几个线上筹款平台加起来,只筹得了13万。他记得,2021年山西水灾项目筹款时,很多企业主动联系捐赠,今年基本没有。多家基金会提到,按照往常的经验,企业的捐赠一般是“大头”,有些基金会往年筹集的善款中,企业捐款达到40%。上述一家基金合作发展总监张銮明透露,2021年河南特大暴雨洪灾和2023年京津冀洪灾,一些知名企业的捐赠金额都在千万级以上。今年多地夏季洪涝灾害中,参与捐赠的企业数量、企业单笔捐赠的金额,都不及以往。他认为,这既与今年灾害受社会关注的程度相关,也同企业对于灾害的理解和判断有关。有企业表示,希望能结合自身的业务产品来参与救灾支持,“比如捐床垫,它满足灾后过渡安置的需要;还有像舒肤佳、宝洁一类的品牌企业,发挥自身企业的产品优势,在灾后捐赠个人洗护用品,满足受灾群众灾后卫生健康需求。”张銮明觉得,有些地区的灾情和受关注度不完全匹配,例如,湖南平江在6月18日至7月1日遭遇特大暴雨,迎来自有气象记录以来持续时间最长、强度最大、雨量最多的一次汛情,但并没有得到很高的社会关注度。媒体报道不集中,公众注意力分散,可能也是筹款难的原因之一。“公众不太容易感知到某个地区灾情到底有多严重,大家更容易关注和共情的是故事,但没有故事其实是好事,我们不希望像郑州五号线这样的事情重现。”基金会救灾协调会项目总监、北师大风险治理创新研究中心减灾项目部副主任佟欣然说,一方面,相较于河南暴雨和京津冀水灾,今年南方水灾多点频发,且没有发生热点事件,大家对灾情的感知不明显;另一方面,随着全球气候变化,小型气候灾害越来越频繁,公众对于这样的灾情会感到习以为常。她认为,筹款难,未来会成为慈善组织经常要面对的问题。针对于今年频发的自然灾害,8月6日,财政部会同水利部再次下达中央财政水利救灾资金6.49亿元,支持河南、安徽、福建、湖北、湖南、广西、重庆、四川等14省(自治区、直辖市)做好防汛关键期救灾工作。此前,财政部经济建设司司长符金陵在7月31日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今年以来中央财政已向地方下拨了救灾资金115亿元,财政部6次启动自然灾害救灾资金快速核拨机制,保证资金在24小时内下达,为受灾群众有地方住、有热饭吃、有干净水喝提供资金保障。谈及社会筹款难度,卓明灾害信息服务中心创始人郝南认为,这和公众对慈善机构信任度的降低、社会大环境以及公益组织自身形象等因素也有关。他提出,慈善机构需要将项目筹款策略制定得更加专业和细致,向公众证明项目的实际价值和专业性,同时,还应提前准备好应对机制。有多少钱办多大事,这是几家基金会的共识。但在灾害发生后,资金不够,很难及时开展救援工作。“洪水来得快退得快,社会力量的参与很难赶在灾害发生的峰值上,所以等灾害来了再行动是不行的。”北京师范大学风险治理与社会创新中心主任张强提出,灾前的款物准备可以确保灾害发生后,灾区群众可以尽快拿到救助物资,但大部分基金会平时的储备很少,传统的灾害应对机制需要作出改变。
建立常态化备灾资金或许是一个解决方法,在这方面,一些基金会已经有所行动。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和企业、组织合作,开展常态化备灾工作,提前做好款物准备,在灾害发生时,可以第一时间支持一线救援力量开展工作,缓解灾害突发时紧急援助的短缺。张銮明告诉深一度,今年自己所在基金的数十次救灾行动之所以能够迅速开展,相当程度上得益于和爱心企业、重点平台在灾前建立的备灾响应合作。同时,基金会和企业、互联网平台也在探索更多合作形式。深一度从滴滴获悉,滴滴公益联合发起的“救灾队行动费”的项目,当灾情发生,一旦各地的救援联合伙伴行动起来,就可以申请滴滴公益提供的行动费支持。相比紧急救援、过渡安置阶段,灾后重建项目需要的资金也占相当比例。2021年河南暴雨灾情发生后,财政部动支中央预备费,先拨付河南省财力补助资金30亿元支持灾后恢复重建工作,并根据核灾情况再给予必要支持。佟欣然说,救灾协调会倡导的是更加注重灾后重建,但从目前社会筹款情况来看,难度不小。几家基金会都表示,因为筹款状况不理想,能留给灾后重建的资金较少。基金会会优先提供紧急救援和过渡安置阶段的帮助,例如紧急转移群众、提供安置阶段的热餐和卫生用品等,针对灾后重建的项目和服务则被延后或搁置。“资金有限的情况下,得先解决当前应急的需求。”张銮明说。上述一家基金会透露,往年洪涝灾害救助中,灾时救援和灾后重建的支出比例大约为6:4,而此次因筹款状况不理想,对广东、福建受灾地区,只能把社会捐赠资源用在救灾阶段,灾后阶段捐赠资金较少,基金会还在与爱心企业沟通。张鑫说,一般情况下,恒善基金会在应急救援、过渡安置和灾后重建阶段的资金投入比例是35%、25%和30%。本次南方水灾,受资金限制,尚未开展灾后重建工作。根据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以往的经验,灾后重建的资金主要用在四个方面:农房、卫生室、桥梁、校园等基础设施的重建;儿童、老人等群体的公共服务;乡村产业的恢复和发展;防灾减灾建设,例如,在乡村开展应急小站,在学校开展校园减灾教室项目等。通过对几个严重受灾地区的调研,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了解到,村庄被洪水淹没后,大面积的清淤工作需要开展,还有倒房户安置区的生活服务、乡村小微基础设施的恢复等。6月21日,中华思源工程基金会和新浪扬帆公益的针对灾后重建的项目“战旗计划”在互联网募捐平台上线,该项目聚焦受灾地区县镇卫生院、村卫生室、受灾学校等修缮工作,并协助灾区群众开展灾后重建和农业生产恢复工作。但截至发稿前,“战旗计划”在腾讯公益获捐五万余元,参与人数六千多人。德行天下基金会的项目筹款部负责人称,他们的项目花在灾后重建的资金可能占到整个项目的60%,在梅州受灾后的三个月内,受灾严重的地区做清淤和消杀、特殊困难人群补助以及其他重建工作。项目上线头两天筹到了8万元,之后,善款增长速度变慢。上述负责人透露,他们合作的救援队是企业员工和爱心人士自发组建的,基金会为他们提供清淤、消杀设备的支持,如果资金充裕的话,会为队员们提供一些补贴。深一度记者了解到,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和平台共同推出了“数字以工代赈”项目,鼓励村民为灾后公共区域进行清淤、修复沟渠等公共事务,领取相应的补贴。【版权声明】本作品的著作权等知识产权归北京青年报【北青深一度】所有,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如果…你可能就要失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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