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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 | 黄爱华:新发现的田汉独幕剧《陆沉之夜》(附:剧本整理)

斐德若 文学思想史 2022-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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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田汉


作者简介:黄爱华,女,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博士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

 原刊《新文学史料》2019年第4期 ,此处为完整稿


《陆沉之夜》是1935年田汉在南京期间最早创作的剧作之一。目前学界没有看到该剧全文,只能根据当时报纸上新闻报道中的只言片语推测其主要内容,想象其与田汉的另一剧作《洪水》之间的关系。可以说《陆沉之夜》是田汉研究史上的一个谜团。近期笔者在阅读民国杂志时发现了田汉的独幕剧《陆沉之夜》的全文,该剧发表于1936年2月15日出版的《第一线》第一卷第五六期合刊。通过细读,弄清该剧与《洪水》之间的真实关系,并以两者勾连田汉在南京时期所领导的戏剧运动,填补田汉研究上的一个空白点。(文末附田汉《陆沉之夜》佚文整理)

 

《第一线》1936年2月15日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左翼文艺运动的蓬勃发展引起国民党当局的警惕。为了扩大在文艺领域的影响力和控制力,国民党提出积极的和消极的两种措施来压制左翼文艺运动的发展。积极的措施为发展三民主义文艺和民族主义文艺运动,组织作家创作此类作品,但是成效甚微;消极的措施为查禁左翼书刊、查封左翼书店和文艺团体、逮捕甚至是杀害左翼进步作家等。田汉作为左翼戏剧界和电影界的领军人物,先后参加了“左联”“剧联”等左翼文艺团体,并为艺华、联华等电影公司创作进步剧本,为左翼戏剧运动和左翼电影的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由此成为国民党的重点通缉对象。1935年2月,田汉在上海被国民党逮捕,后被转移到南京宪兵司令部关押。经多方努力,1935年7月田汉被保释出狱。按照保释出狱的条件,田汉必须留在南京,不能参与政治活动,但可以从事戏剧活动。从1935年到1937年秋的两年时间里,田汉在南京开展了丰富的戏剧活动,创作了多部剧本。其中,《陆沉之夜》《梦归》是田汉出狱之后最先创作的两个剧本。

遗憾的是,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的《田汉文集》、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田汉全集》均没有收录《陆沉之夜》,董健在《田汉评传》中指出《陆沉之夜》“今已不可见”。研究界没有看到《陆沉之夜》的剧本全文,只能根据1935年11月《朝报》记者采访黄氏三姐妹的文章推测剧本的内容,认为该剧为“后来《洪水》的底本”,对于剧中的台词仅知晓:“铁牛在怒吼了,整个中国要沉到海里去,快些用我们自己的力量来救快要决口的堤埂啊”。其实当时《朝报》记者所记录的完整台词是:“哟,水这样大,堤坝快要决口了,风还是不停,铁牛在怒吼了,整个的中国要沉到海里去,快些用我们自己的力量来救快要决口的堤埂啊”。除了《朝报》,南京的《新民报》记者也采访过黄氏三姐妹,并翻阅过《陆沉之夜》的脚本,“记得那最后的两句话是‘整个的中国要沉下海去了!……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去同大水挣扎啊!’”查看1936年2月15日出版的《第一线》第一卷第五六期合刊,可以发现《陆沉之夜》结尾处的几段台词为:“呵呀!怎么得了;金堤要决口了,铁牛也叫了,整个中国要沉下海去了,不要再靠大王爷,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去同大水挣扎啊!”“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去同大水挣扎啊!” 《朝报》《新民报》记者所记录的台词与原文略有出入。




田汉是一个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的剧作家,他的作品始终对中国现实和民族命运保持着密切关注。上世纪三十年代国内长江、黄河等流域洪水泛滥成灾,民不聊生之际,田汉曾创作多部反映洪灾的剧作。1931年田汉创作了反映长流流域水灾的剧本《洪水》,但该剧毁于“一·二八”炮火,最终仅剩第三幕。1935年10月,田汉与友人前往遭受洪水威胁的徐州进行实地考察,搜集剧本创作的材料,“为挽救过去几幕无故的损失”,“对于剧本方面,可以增加一点真实性”。通过实地调查,田汉对徐州灾情有了更切实的认识,他不仅仅真切体会到灾区的惨状,更思考造成洪灾的社会原因,以及补救的方法。第一,补救的办法,将水的源流引导入海,加固沿岸堤坝;第二,黄河成灾而不得治的原因,当局缺乏治理黄河的通盘计划,流域内的河南、江苏、山东等地缺乏配合,各自为政。第三,灾情方面,灾区百姓生命财产受到严重损害,除了发放粮食赈济,希望有从根本去解决治本的方法。10洪灾并非不可治,造成洪灾的原因、治理的方法、治理中存在的问题都很清楚,现在需要的是引起全社会对这些问题的注意,进而得到彻底治理水灾的办法。

于是,亲眼目睹灾区百姓的疾苦后,在舞台剧方面,田汉计划在残存的《洪水》基础上再写两幕,组成一个三幕剧,“第一幕《警号》,第二幕《洪水》,第三幕《筑堤》”11。另外,田汉想创作一部以黄河流域苏北农村的洪灾为题材的电影剧本,名字拟为《铁牛的吼声》或《陆沉之夜》。12这两个名字来源于田汉徐州之行所听到的民间传说,“夏禹王治水的时候,便在徐州用铁牛压制水溜”,“这个铁牛若在深夜里怒吼起来,这整个的徐州,便会陆沉下去”,“当然,事实绝对不会的”“这传说着实是形容水势过于猛涌了”13。

最终田汉首先创作了话剧剧本《陆沉之夜》,并由主演电影《峨眉山下》的黄候、黄今、黄美三姐妹登台表演。1935年11月9日至12日,黄氏三姐妹携田汉的话剧《陆沉之夜》、电影《峨眉山下》登陆南京的世界大戏院,13日演出又增加了田汉创作的歌剧《梦归》。首日为赈灾公演,全天收入除去戏院开支外全部捐出作赈灾款,并每场增设特种座五十个,每座一元,全天收入二百四五十元14。

《陆沉之夜》为独幕剧,剧情曲折,一波三折,动人心弦。主要人物有张二嫂、王小姐、张氏夫妇的女儿阿贞、张老二,故事发生在金堤一段。1935年秋,某乡村遭遇洪水袭击,老百姓妻离子散。风大浪急,金堤上死里逃生的张二嫂、贞儿、贞儿弟弟连同王小姐饥寒交迫,焦急地等待着救援,并千方百计地打听着家人的消息。尸横遍野,周二婶一家三口葬身洪水,张老二与大儿子丙生生死未卜,张二嫂心急如焚。父母不知所踪,杨先生弃她而去,王小姐泣涕涟涟。终于张老二找到金堤这里,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张二嫂欣喜若狂,不料未见大儿子丙生的身影。原来张老二为守承诺,留儿子丙生在洪水中的柳树上,而先送朱二公家的孙子金哥安全着陆。最终为寻儿子丙生,张二哥再次投入洪水之中。此时周围堤坝决口,风高浪急,金堤也岌岌可危,张二嫂、王小姐、贞儿朝山上拼命呼喊,期待得到救援。在呼喊声和风浪声中该剧闭幕。

该剧以张二嫂、王小姐、贞儿、张老二等寥寥数人勾连起洪灾中贫苦农民、富农、城里人等不同的遭遇和心态。洪水冲毁家园,贫苦百姓家破人亡,周二婶一家三口、朱二公等葬身洪水之中;富农,如王小姐的父母或许已经逃到上海南京等大城市里;洪水泛滥,淹没大地,宝塔倒映水中,反而成了城里人眼中的一道风景。特殊而严峻的情境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折射出了人性的美丑。王小姐父亲平日里苛待乡民,洪灾中饥寒交迫之计,张二嫂不忘关怀王小姐的饥寒冷暖;张二哥信守承诺、先人后己;平日里对王小姐甜言蜜语的杨先生,洪水来临之际,弃她自保。强烈的对比之中,凸显了洪灾之中贫苦百姓的淳朴善良,以及富农的自私自利、城里人的不知人间疾苦。

但是该剧对于成灾原因、治理方法、存在的问题的表现,并没有田汉接受采访时所分析的那么深刻。关于治灾中存在的问题,该剧略有涉及关于铁牛的迷信,以及百姓交了堤捐而洪水得不到治理的窘境。


田汉故居


在《陆沉之夜》之后,田汉又创作了另一部反映洪灾的剧本——三幕剧《洪水》。《洪水》于1935年12月18日至25日、29日、30日连载于《新民报》,1936年被改为一幕两场(现《田汉全集》中所收录的即是一幕两场版的《洪水》)。徐州归来后,田汉虽然计划在1931年的《洪水》基础上添加两幕,其实1935年的《洪水》与1931年的《洪水》完全不同。1935年12月,《新民报》上连载的《洪水》为三幕剧。第一幕,1935年中秋前夜,黄河水位暴涨,苏北大堤上灾区民众驻守堤坝,结果远处堤坝崩溃此处被洪水包抄;第二幕,堤坝崩溃之后,老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饥寒交迫的二嫂和王小姐等妇女在较高的土阜等待救援,千方百计地打探着家人的消息,焦虑万分。第三幕,洪灾中的幸存者聚集到大黄山修筑套堤拦截洪水,防止周边村庄和下游村庄再遭劫难。

而对比《陆沉之夜》和1935年的《洪水》可以发现,前者的剧情和人物是后者第二幕的主要构成部分。但《洪水》的第二幕也对《陆沉之夜》的内容作了改变和拓展。首先是人物角色的增多,由《陆沉之夜》中的三五个人变成十多个人。在剧情上,增加了陈二哥与春姑娘生死不离的悲情故事,政府的救灾粮迟迟不能到位,以及堤坝牢固但是被远处洪水包抄,以及俞工程师建议灾区百姓修建套坝等内容。所以学界对于《陆沉之夜》是《洪水》15 “底本”的推测是并不准确。

整体来说,在分析洪水成灾的原因方面,《洪水》也比《陆沉之夜》更丰富。首先,田汉以苏北洪水为切入点,分析造成全国范围内洪灾不断的社会原因。第二幕中俞工程师对国内洪灾形势曾做过以下说明:“这样的大水不仅我们苏北,几乎全中国都有水灾,遭灾的地方超过十四万平方公里哩,占二百四十县市,灾民有两千多万,公私损失在八万万以上。这样大的灾难,这样重的损失不能说都是天意啊”。16洪水成灾当然不仅仅是天意,除了自然降水,各省治灾缺乏总体规划和统筹协调是一项重要的社会原因。田汉在接受《朝报》记者的采访中已经提到了这一点。《洪水》中灾区百姓与俞工程师更是着重讨论了这个问题,没有通盘打算,“各省干各的。因此你望他开闸泄水吧,他反而要堵起来,你望他们堵起来吧,他们却又推着没有的款,老是不堵。结果只能支支节节地你筑你的堤,我作我的坝,让百分之八十的黄水在鲁西苏北听其自然地发展,今天淹这个村,明天围那个城”17。正是因为缺乏统一的规划安排,第一幕中灾区民众驻守的这段堤坝并没有决口,家园却遭洪水吞噬;原来是邻县的那段堤坝决口了,洪水从侧面包抄了这里。

政府治灾缺乏统筹规划和统一办理,导致抗洪工程的延误曾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关注。1935年《大公报》等极具影响力的报纸曾发表社论评议黄河治理中的问题,认为工程延误“最大错误,在治河无统一机关,事权不专,用人不当”“黄河中下游一切堵口防灾之事,应脱离省的关系,责成惟一的机关,统一办理”18。在《洪水》一剧中俞工程师和灾区百姓虽然无法促成跨省市县区之间的合作,但是为了拦截洪水往周边和下游村镇的漫延,为了防止受灾区域的扩大,第三幕中男女老少竭尽所能地开始修筑套坝,将洪水圈在现有灾区内。他们竭尽所能地在小范围内实现了抗洪抢险行动的统筹规划。结尾是光明而有力量的,众人高歌猛进应和着筑堤打椿的声音,“在歌声中风雨渐止波涛较平,曙色渐上,农民们壮烈牺牲的功效渐见”19。

虽然有个光明的尾巴,但是过程是惨烈的。灾难之中老百姓展开自救,可是修筑堤坝材料不足,多次请求援助没有结果,老百姓只得跳入洪水充当人肉麻袋,结果被洪水夺去性命。灾民修筑套坝,引起上游亟待泄洪的赵庄百姓的不满,并导致了张一公被枪杀的惨剧。洪灾成为全国性的一种灾难,治灾过程中存在各种问题,包括堤坝的修筑、洪水的疏导、灾民的赈济和安置、跨区域的合作等,不是普通老百姓所能掌控和处理的,这需要政府和全社会的共同努力。第二幕,灾难过后男女老少忍饥挨饿,政府的赈济粮却迟迟不能到位;洪水冲毁家园,灾民的安置问题也未能得到妥善解决,“听说外府外县把我们灾民当强盗似的赶来赶去,甚至囚犯似的大批的关在一块”20。另外赵庄百姓只图自保,以致发生枪杀事件,也是因为政府未能沟通协调的结果。《洪水》一剧中老百姓休戚与共,救灾中做到了统筹协调,也进一步暴露了政府的无能与不作为。

除了行政力量治灾不力所导致的种种问题,农村经济的破产也极大削弱了百姓抵抗自然灾害的能力。洪水来袭,贫苦农民首当其冲,家毁人亡,无路可走,政府救灾不及时,老百姓忍饥挨饿;富农则转移到上海、南京大城市里。经济破产、物质匮乏,贫苦的老百姓无法抵挡天灾人祸的双重打击,于是有一部分转向玉帝降灾、神明庇佑之类的迷信,采取消极态度面对未卜的命运。另外高利贷的盘剥更让灾区百姓的生活雪上加霜。第一幕中小陈借了徐大个子的皮球钱娶媳妇,结果手工生意失败,高额利息无法偿还,再加上媳妇去世,绝望的小陈投入水中自杀。另外,剧中对于帝国主义入侵导致农村经济的破产也略有涉及。

总体来说,《洪水》从当局不作为、地方政府各自为政、封建迷信等方面揭示出洪水成灾的症结;并以洪水中的苏北的乡村堤坝作为舞台,展示了灾难面前的世情百态、人性美丑。1935年12月21日至31日,中国舞台协会在南京演出了《洪水》,公演后引起了强烈反响,各方剧评在夸赞之外,也提出了很多意见。一、对洪水成灾与帝国主义、封建势力之间联系的强调不够。二、剧情散漫杂乱,应该集中写洪灾中的百姓,富农王小姐和灾民待在一起不真实。三、第三幕中明确了二哥的归来与丙生的丧生,反而削弱了剧情的紧张感。

综合各方意见之后,田汉对《洪水》进行了修改,最主要的是删掉第三幕,将剧本变成一幕两场,结尾处风浪声大如牛吼,土阜岌岌可危,农妇哀号不断,贞儿和妇人朝着洪水中的大船拼命嘶吼,希望船上的人能救救他们。“听啊,铁牛叫起来了!再不大家起来自救,中国就要沉到水底下去啦!”21,伴随着风浪声、哀叫声、吼声、远处驻堤歌声,该剧闭幕,灾区百姓前途未卜。此外,还增加了四个方面的内容:首先对于黄河泛滥的自然的分析,并提出来了治理黄河的根本方法:上游大规模造林,保持水土;下游修筑坚固堤坝,使集中的水流带走泥沙。第二,将治灾失败与封建主义、帝国主义的侵略联系起来,封建主义与帝国主义的压迫导致民族工业发展的停滞和农村经济的破产,进而国家无法投入充足的人力、物力、财力治灾。第三,增加了山东水灾和繁重的租税导致百姓背井离乡。第四,众人等待救援、多方打听家人消息之际,王小姐提前乘船离开。删改之后的《洪水》结构更加紧凑,内容也很丰富,开放性的结局使该剧的戏剧性和冲突性进一步增强。




从《陆沉之夜》到《洪水》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它们竭力以最经济的笔墨揭示出洪水成灾的症结。这些问题不是主观臆测的,而是有着深刻的社会基础和现实依据的。然而田汉创作这两个剧本不满足于揭示出洪水成灾的症结,也并不止于对灾民的同情,田汉期望洪灾“因演戏而被人所注意,因演剧而得到帮助,治黄竟得到救治的办法”22。如前面所述,田汉在接受《朝报》记者采访时就明确表示,希望能找到治理黄河水灾的根本办法。也就是说,田汉在《陆沉之夜》与《洪水》中竭力呈现洪水成灾的症结,其重要的目的在于引起全社会对洪灾的注意,进而找到治理水灾的办法。

这样就可以理解,为什么1936年田汉会删掉第三幕中灾区百姓修筑套坝的场面,当然有使剧情和结构更紧凑的考虑,更重要的是全国性洪灾的治理需要的是全社会的广泛参与,需要集中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需要政府、民间、灾区等各方面的协作,任何环节的缺失都可能导致治灾的失败。删掉第三幕,看似没有提供解决的办法,其实突破之道已经在洪水成灾的症结中提出。洪水成灾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所以治理水灾不应该仅仅是灾区百姓的事情。一方面,治灾过程中存在政府不作为、区域内省份各自为政、缺乏统一机构、部分百姓的自私自利等问题。改善此类状况,就是有针对性地改善治灾中存在的问题。另一方面,天灾与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有密切的关联,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使国内民族工商业、农业、手工业等遭受巨大损失,帝国主义发动战争对国家社会的发展造成毁灭性打击,削弱了国内抗灾和治灾的能力。天灾与外患严重威胁着中华民族的生存发展,所以,治理水灾与反抗帝国主义的侵略迫在眉睫。

极具洞察力和危机感的田汉,认识到“目前威胁我们最紧迫的莫如外患与天灾——水灾,中国民族呻吟在这两者的压迫之下几至毫无办法”23。面对日益严重的国难,田汉计划开展戏剧运动,使戏剧艺术紧密结合现实,密切关注国难。而从事戏剧运动需要仰仗集团的力量,于是就有了中国舞台协会的诞生。中国舞台协会于1935年11月成立于南京,它是以田汉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为基础所形成的业余话剧团体。该剧团集合了全国电影界、话剧界的优秀人才。

中国舞台协会首次公演之时,田汉在《幕前致词》中声明:“有严重的国难所以要干戏剧运动”“通过艺术世界使民众都注意国难而急求所以突破之道。”“《械斗》以攻击中国民族“勇于私斗,怯于公战”的劣根性;《回春之曲》以唤起大家不要忘记国难而继续四年前奋发的精神;”“《洪水》则鼓励民众再接再厉,与自然力奋斗。我们希望使戏剧艺术与当前的现实结合得较紧。”24这是田汉所提出的国难时期开展戏剧运动的目的和意义。12月6日,田汉在国立戏剧学校招待中国舞台协会的茶话会上提出了“国难戏剧”的概念,“吾人虽不愿谈国防文学,似可讲为国难(文)学,在我等努力话剧的人说来,似可讲为国难戏剧”25。同年圣诞节,田汉应邀参加演讲,提出“至少国难文学或国难戏剧是成立的”“作家应该集中力量,在如何突破这殖民地的危机,即如何解除国难的大目标之下努力,把一切琐屑的争点暂时丢开”26。田汉将中国舞台协会所发起的戏剧运动命名为“国难戏剧”运动,并将其作为中国戏剧运动的新方向,希望全国话剧界能够在国难戏剧这一目标和方向的指引下开展戏剧活动,唤起广大民众对国难的注意,分析形成国难的症结,寻找解除国难的方法,使中华民族获得独立自由地发展。

为了促进国难戏剧运动的全面发展,舞台协会联合全国话剧界、电影界的翘楚举办了大规模的公演。仅1935年12月就举办了两次公演,1935年12月1日至8日为第一次公演,公演剧目是《械斗》《回春之曲》。第二次公演从12月21日晚开始,12月21日至28日公演的是《洪水》《黎明之前》,29日至31日公演的是《回春之曲》《洪水》;1935年12月,中国舞台协会前后一共演出18天,成为南京话剧史上不可忽视的现象。1936年4月,第三次公演的剧目是改编自托尔斯泰同名小说的《复活》,4月17日至19日连演三天,24至26日续演三天,前后一共演出了6天。

中国舞台协会的公演轰动了南京。一是话剧界、电影界的大联合吸引了广大戏剧人和观众的注意。中国舞台协会以田汉为中心,汇集了洪深、马彦祥、唐槐秋、应云卫、欧阳予倩等国内著名导演,动用了胡萍、舒绣文、白杨、王素、英茵、顾梦鹤、魏鹤龄、尚冠武等话剧界、电影界的当红明星,联合了众多优秀的舞台设计等工作人员,以及冼星海、张曙、贺绿汀等音乐人才,群英荟萃成为中国舞台协会历次公演中的一大亮点。二是“国难戏剧”与国难戏剧运动的理念极大鼓舞了南京甚至更广泛的民众战胜天灾与积极抗战的热情。《械斗》以孙刘两村的不和所引发的械斗象征中国的内争,《回春之曲》以上海“一·二八”事变为背景警示民众,《洪水》在战胜天灾中也融入了反抗侵略的意识,《黎明之前》表现了封建思想对抗战爱国青年的残害,《复活》借助波兰青年之口对中国发出反抗帝国主义侵略的呼喊。中国舞台协会将停止内部纷争,团结一致武力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的信念传达给观众,并引起观众的强烈共鸣,“它充分地说明,中国民族危机已到了最紧迫的时候,除了武力抗敌以外,是没有第二条出路的”27,全民族抗战的情绪不断发酵。

1935年11月公演的《陆沉之夜》是田汉南京时期所发起的国难戏剧运动的序曲。从《陆沉之夜》到三幕剧《洪水》,这两部关于水灾的作品构成了国难戏剧运动中反映天灾的一翼,《回春之曲》《黎明之前》则代表着国难戏剧运动中表现民族外患的一翼。最终描写天灾的剧作与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意识联结在一起,再加上《械斗》《回春之曲》《黎明之前》《复活》等剧作中对抵御外患的呐喊,民族抗战发展成国难戏剧运动的主旨,再到1937年田汉剧作《卢沟桥》的公演,田汉所领导的国难戏剧运动最终汇入了抗战戏剧运动的浪潮之中。同时田汉主张丢掉琐屑的“争点”,以切实行动实现了话剧界的大联合,为全面抗战时期中国话剧界的联合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参考文献

1 1983年-1986年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的16卷本的《田汉文集》。

2 2000年12月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20卷本的《田汉全集》。

3 4 董健《田汉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6月,第348页。

5 张向华《田汉年谱》,中国戏剧出版社,1992年12月,第203页。董健的《田汉评传》中所引用的台词即转引自此处。

6 《<陆沉之夜>姐妹花预演记》,《朝报》1935年11月11日。

7 《黄氏三姊妹重到京》,《新民报》1935年11月7日。

8 田汉《陆沉之夜》,《第一线》第1卷第5/6期,1936年2月15日。

9 11 12 13 《戏剧家田汉谈水灾》(下),《朝报》1935年10月31日。

10 《戏剧家田汉谈水灾》(上),《朝报》1935年10月30日。

14  黄候《我们赈灾公演的几句话》,《新民报》1935年11月11日。

15  若无特殊说明,下文的《洪水》均指的是1935年12月连载于《新民报》上的《洪水》。

16 20 田汉《洪水》,《新民报》1935年12月24日。

17 田汉《洪水》,《新民报》1935年12月19日。

18 社评《论黄灾》,《大公报》(上海)1935年3月16日。

19 田汉《洪水》,《新民报》1935年12月30日。

21 田汉《洪水》,《黎明之前》,上海:北新书局,1937年3月,第171页。

22 《中国舞台协会先演赈灾戏》,《新民报》1935年11月27日。

23 24 田汉《幕前致词》,《新民报·新园地》1935年12月1日。

25 《戏剧学校茶会同行》,《新民报》1935年12月7日。“国难学”中间可能漏掉“文”字,应该为“国难文学”。

26 田汉《国防戏剧与国难戏剧》,《中国社会》1936年第2卷第3期。

27 绣枫《看了<械斗><回春之曲>以后》,《新民报·新园地》1935年12月5日。



附录:陆沉之夜(独幕剧) 

田汉  原著      黄爱华 整理

(发表于1936年2月15日出版的

《第一线》第一卷第五六期合刊)



人物   张老二  张二嫂  王小姐   阿贞(张女)

地点   金堤的一段

时代   一九三五年秋

开幕前二嫂抱着小孩子唱儿歌

二嫂   (风声)啊呀又是这么大的风。

小姐   (她嘤嘤的啜泣着)……

二嫂    王小姐,我看您别那么愁吧,

小姐    (一面哭着)爸爸妈妈现在不知道都逃到那儿去了,丢下我一个人……。

二嫂    咳,大水一来个人只顾得个人,也说不到那些了,我们也是好好的一家人,给大水一冲就像那年遇见了兵一样把一家人都给冲散了,我和贞儿幸而住在外婆家逃得快,可是我丈夫带着我的大孩子丙生现在还没有下落呢,要是都淹死了,我可真没有靠了。

小姐    你怀里不是还有一个孩子吗?

二嫂     这个孩子?哼,晓得他还能活几天,我饭也没有吃,奶也不够,是万万带不大的(小孩哭)哭什么?孩子,不是娘在这人咒你,怨你生错了人家,生错了时候吧(勉强喂奶)

小姐    (依然哭着)妈妈……

二嫂    王小姐,不要着急,你们家里是有钱的,老太爷老太太一定会逃出去的。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南京或者是上海住在大洋房里面呢?

小姐    我着急的就是我的妈妈,爸爸呢是那么一个人,连我妈妈也受了他一辈子的气。我小时候要念书,他反对,说女孩子是人家的人,念了书有什么用……

二嫂    许多老年人都这样想的,说起来,我们家里也受过你老太爷的气,借的钱还得迟一点动不动就要封我们的门……不过到了这样的时候大家都是一个样子,同大水挣扎也埋怨不到那些了……只是那位杨先生呢?他不是同王小姐挺要好的吗?

小姐   (切齿地)再也别提起那杨先生了,他平常对我说得多么甜蜜,什么为着我赴汤蹈火他也愿意哪。他的生命整个儿的交给我哪,可是这一趟怎么样,他也是同我一道逃着的。半路上遇了水他就不管我了,他的生命还是他自己的!呵,恋爱!我现在知道什么叫做恋爱,我看男人没有一个好的。

二嫂    男人——自然也有好的,我就看见过真能替女人死的……说不定杨先生还要来救你的呢。

小姐    救我?别说他不会来,就是来了我也不会理他了,我只要逃得出性命,情愿一辈子靠自己生活。

二嫂    你要真是那样,你真有志气了(小孩哭)哭什么?吃得不够吗?娘饭也没有吃怎么会有多的奶呢?(风声)

小姐   (用手握臂)

二嫂    王小姐你有一点冷吧。风大得很,又没有吃东西,好,你披上我这件夹衫吧。

小姐   (婉辞)不要。

二嫂    脏是脏得很,不过总比不穿好些,在这儿冻病了没有地方找大夫哩。

小姐   (勉强接过)那么你自己呢?

二嫂    我不要紧,我们冻惯了的(她叫)贞儿,快来给我带带小弟,贞儿,咦,贞儿又到那里去了。

小姐  (把夹衫披在红旗袍上)贞姑娘么?(用手指台下)咯,她不在那儿么?

二嫂  (随着她的手望去)她在那儿干么?快些回来呵,贞儿——

贞     就来了,就来了。(台下)

(她跑上台来)

小姐  (拉她一把)

贞    (看看王小姐身上)唷,王小姐,你穿了我妈妈的布衫了!

小姐   对哪。

二嫂   王小姐有点冷。

小姐   你手里是什么东西,贞姑娘?

贞     吃的东西。

小姐   吃的东西么(馋极了)那来的。

贞     到那边人家讨来的,他雇船到淹着的屋子里扒出了几斗麦芽,给船家分去一半,他们正做馍馍吃哩。我同他们说了许多好话才讨了这么几个。

小姐   我饿死了,快给我一个吃。

二嫂   快给王小姐吃,别把她饿坏了,她那里过这样苦的日子。

贞     好,王小姐,你吃两个吧,(给馍与王小姐回转头)妈妈这个给你吃,小弟弟给我抱吧。

二嫂  (送过孩子并接食物)贞儿你呢?

贞     我么,我刚才吃过了,弟弟别哭姐姐抱你到那儿去玩。(指台下)那儿有好一些人来了,很热闹哩。

小姐   一些什么人?

贞     一些穿得很漂亮的人,有的在那儿拍小照,有一位先生说这儿给大水一淹宝塔的影子映在水里面反而风景倒比从前好看得多了。

二嫂   这些先生们真想得出哩。

小姐   哼,他们一定还做出几首好诗吧。(好馋地吃了一块在那儿捶背)叭,叭,叭!

贞     王小姐你怎么啦?

小姐   这馍馍的味儿怪臭的怎么能吃。

二嫂  (吃着)啊呦,王小姐,这已经是很好的了。回头草根树皮都得吃哩。

小姐   我宁可明天去吃草根树皮,这馍馍是在吃不下去。

二嫂   勉强的吃一点吧。

贞     哼,现在吃不下,隔几天再坏的东西也要吃得下去了,哦王小姐我刚才听得人家说起你的爸爸。

小姐   他们怎么说,我爸爸怎么样了。

贞     我本想告诉你的,李二伯伯说他的船划到靠近南门城的时候,看见由树林那边漂来的一个尸身,虽然肿得很厉害,他说很像你的爸爸哩。

小姐    哦,爸爸,(哭)他看见我妈妈没有?

贞     他没有说起,只说还跟着有好几个尸身,大的小的,男的女的都有,不知道那中间有没有你妈妈?

小姐   (哭)啊呦,我的妈妈一定也完了,苦命的妈妈呀。我也跟你去吧,我也不愿活了。(她纵身就往堤下跳)

二嫂   (忙拉着)王小姐,你别这样,别说李二爷说的消息还不一定确实的,就是他老人家真不在了,你也不应该死,你爸爸不是没有儿子么?你要是也死了,你府上不是就绝了吗?

小姐    二嫂叫我一个人怎么活的下去呵。

二嫂   拿出胆子来呀,你不是说要靠自己生活么?(责女儿)贞儿,你这蠢东西,这样的消息怎么好告诉王小姐的,你这样包打听似的老爱打听事情,你也打听到你的爸爸兄弟的消息没有?

贞     我到处打听,一点消息没有。

二嫂   莫不是他们也完了吗?啊呦,天呀!

贞     胡三叔说不会的,我爸爸会泅水的。

二嫂   得了,他那样水性,遇了这么大的水是没有用的。

小姐   会水的,总好些。

二嫂   王小姐,你不晓得他那个性格,他是专爱管闲事的,时常都为别人家的事,自己贴钱贴力,甚至性命都不顾,大水来的那样快,他若是独自一个人是不会淹死的。就怕他一会儿要救这个,一会儿要救那个。就会连他自己都救不了。

贞     妈妈,不会的,我爸爸这样的好人,我弟弟那样的可爱,他们怎么会死,决不会死的,决没有那样的事。

二嫂   那么别人家的爸爸兄弟都是该死的了,蠢东西,告诉你吧。有这样的时候,什么不好的事都会有的。我们要不是住在外婆家跳得快,不早完了吗?哦,说起来不晓得周二婶他们怎么样了,她是个那么贤惠的女人,也许菩萨真会保有她的吧。我们前天还在一块儿喝茶,她看见你小弟弟没有帽子戴,天气又凉了,说还要替她绣一顶花帽呢。

小姐    她会绣花。

二嫂    她绣得很好,时常替大户人家的奶奶太太小姐们绣东西的。

贞      妈,周二婶的消息我晓得。

二嫂    是吗?她怎么样了?

贞      二婶,二叔,小毛,他们都挤在一张大车上因为水来得太急,他们刚走到榆树湾水就淹上车顶。两条拖车的牛,只有头上的尖角露在水面上,车子就走不动了,二婶,二叔,小毛他们站在车子上喊“救命哪!救命哪!”可是那个时候还有谁去救他们呢?

小姐    是呵!

二嫂    后来呢?

贞      后来二婶哪小毛哪还有许多人都淹死了只有周二叔算是逃出来了。

二嫂    嗳想不到二婶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哭)就这样去了,那么周二叔他在那儿呢?

贞      二叔呀,他逃出来之后不知道什么缘故,又掉到水这去了。

二嫂   真是一家人都死完了,二叔一个人活着有怎么趣味?倒不如一家人死在一块儿还干净些(风声)又是这样大的风,说不定今晚这一道堤又要出险呢,就不出险这堤上面,这么冷,又没有东西吃,又没有人来救我们,还不是一条死路吗?

小姐    我想今天总该,有人来救我们把。

二嫂    王小姐,你是一定有人来救的,就不来,你也可以去找亲戚的。

小姐    我的亲戚都不在这边,平常又不大来往,这时候叫我去找谁呀!家里的一切都沉在水里去了,现在我同你们一样了,你们活我也活,你们死,我也死,不过我想这一边(指台下)集上人家很多,决不会望着我们冻死饿死不来救的,假使风大点这边的金堤保不定也要出险——金堤一出险他们也活不了呵!

贞      他们正是这样同这边集上的人说的,你们猜他们怎么回答?

二嫂    他们怎么说?

贞     他们说往常发大水,这边金堤是从不出事的,并且他说牛还没有叫呢?

小姐  (奇怪)什么牛叫?

贞     那边宝塔下面不是有一条铁牛吗?据说那是一条神牛,每逢天干,它身上就会出汗,发大水,它鼻子里就会出气,它还会叫的,可不能听它叫,一叫这一带的地方,甚至于全中国都要沉到海里去的。

二嫂  (惊疑)胡说八道。

贞     他们说是真的哩,不过他们天天在那儿听,幸亏那铁牛还没有叫,所以他们很安心说不要紧的。

小姐    咳,这时候不赶快起来救灾筑堤,还来相信这些鬼话呢。

二嫂   不过人话也难相信的,我们不是规规矩矩交了堤捐的吗?不是有许多专管修堤的官么?为什么这样一年年的发大水,害得我们都无家可归呢?

(堤一端有人叫)贞姑娘?

贞     嗳!谁呀!

(内声)你快些来,你爸爸逃出来了,他在这儿找你们哩

二嫂    真的吗?贞儿快去看!

贞      真的吗?(把孩子交母急下)

二嫂    嗳呀,谢天谢地(拍着孩子)孩子别哭你爸爸带哥哥回来了,我们家又团圆了。

小姐    你们家里团圆,我们家里只剩了我一个孤鬼……

二嫂    王小姐别伤心,说不定你们家也要团圆的。

贞     (拉着爸爸急上)妈妈,妈妈真是爸爸找来了,爸爸没有淹死,他泅水找来的,我说对不对?爸爸会水的,呵怎么会淹死哩?

二嫂   (忙起身)呵呀,终然你爸爸回来了,你怎么逃出来的?嗳呀,谢天谢地,(哭)我当我再不能见你了哩?

老二   (紧抱其妻)我——我也没有想到会再见你们哩,水来得真快呵,只听得轰的一声响,堤就决开了二十来丈的口,水像从天上倒下来一样,足足有两丈多高的水头,只见一道白光比闪电还要快向我们村子这边直冲,一眨眼这周围几百里,都成一片汪洋了,完了,什么都完了,我们老百姓辛辛苦苦种的地,连影子也看不见了,我们破房子都冲塌了,只看见几个屋顶,这怪谁呢?怪我们没有堤捐吗?怪我们没有敬大王爷吗?怪我们人心不好应该遭这样的劫数吗?我真不懂呵?

二嫂    不要说那些了,丙生我们的孩子呢?

老二    你说丙生吗?

二嫂    是呀丙生怎样了?

老二    我起先是拉着丙生一块儿走的。

贞      唔。

老二    可是水来得那么快,到处只听得男啼女哭的,丙生也吓昏了,他一步也走不动了。

小姐    哦!

二嫂    唔。

老二    我只好背起他走,谁知将走到大王庙前面,大水已经齐了我的腰了,丙生的脚已经拖在水里面了,我想怎办的好,正在这时候我看见朱二公和他的小孩金哥。也在那儿逃哩,你想朱二公是七十多岁的人水里面怎么跑得动?我一面背着我们丙生,一面扶着朱二公走。

大家    哦!

老二    二公抱着金哥走得太慢了,我们赶到红墙湾,水已经齐了我们的肩头了两个孩子都大声地哭起来了。

大家    嗳呀!

老二    朱二公已经走不动了,可怜他哭着对我说:“二哥我不行了,我走不动了,又不会泅水,我是死定了,七十岁的人死了也不算短命,不过我儿子死了以后,这孩子就是我们家里一条根了,我把他拜托你吧。”他那样的把金哥托付了我。

贞      朱二公呢?

老二    我将金哥接过来,回头一看,一个大浪卷过来,二公就不见了,我那有功夫再管二公的事,抱起二个孩子拼命爬上了一颗柳树,真是险了,要不是亏了那颗柳树,我和二个孩子早已完了。

贞      弟弟呢?刚才给何二爷抱的那个孩子是谁?

老二    那就是金哥。

贞      怎么没有看见弟弟?

二嫂    丙生现在什么地方?

老二    丙生——他还在柳树上。

二嫂    你怎么把丙生还搁在柳树上面?(抓着老二)你怎么啦,你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吗?

老二    我们在柳树上等了一天一夜,不知道怎么原故,平常老听得人家说什么救国救民,可是我们嗓子叫破了,也看不见一只船影子来救我们。那样下去,我们不饿死,也要冻死,我就决心赴水来找你们,可是路这么远我只能背一个孩子赴水。

二嫂    那你应该先背丙生,你这样狠的心舍得让丙生独自一个人爬在树上吗?(槌他)

老二   丙生到底比金生大些呵?我宁可以丢了我自己儿子我不能让死去的朱二公绝后,他临死的时候,那样托付我,他说话的声音还清清楚楚的留在我耳朵里,你是知道的,别人家托我的事我是从来不会失过约的,并且丙生自己也愿意的。

二嫂    丙生自己也很愿意的?

老二    是的,他自己也愿意的,我起先也想背丙生走,可是丙生说:金哥比他小,没有招抚,柳树上是爬不牢的,他一定要我先背起金哥走,他说:要是太阳下山以前去救他,他总在那树上的,我说:“孩子,假使我回来救你以前水又涨起来了,那你怎么办哪?”他说:“爸爸树上还高着哩,我可以望上面爬,要是淹到树顶来,我串下去了,我有姊姊弟弟呵,总比金哥独自一个人好些”他又说:“要是爸爸找着了妈妈姊姊就叫他们把弟弟带大好代替我呀!”

二嫂    (哭)可怜的孩子!

贞      好弟弟呀!

小姐    多勇敢的孩子!

老二    我听了丙生的话,感动得哭起来了,才人心丢下他,背起金哥赴水。

二嫂    金哥呢?

老二    在老何那儿,他跟朱二公有点亲戚,他愿意带金哥,

二嫂    (摇他)那你赶快去救丙生呵,呆在这里干吗?你愿意丙生在那株柳树上冻死饿死吗?好!这里有一个馍馍赶快给他去吃。

老二    我想等一条船。

二嫂    等什么船!你赴水来的还是赴水去吧。

老二    (喏喏连声)是是我去我去(急下阿贞跟下)

(浪声水声锣声杂然并起)

小姐     这么大的风波怎么得了。

二嫂    从昨天到现在这儿听说死了一千多人,想必人还死得不够哩,阿弥陀佛,保佑他安安全全地把丙生救回来吧!(锣声)

小姐    (惊)怎么!又听见打锣的声音。

二嫂    (紧张)对哪,怎么又打锣,难道什么地方又出险了吗?(前台远远锣鼓声)

小姐     哦,不是,是这边打锣鼓。

二嫂     怎么这时候还有人打锣鼓开心?(阿贞上)

贞       什么打锣鼓开心,他们在那儿敬大王爷退水哩。

小姐     哼!大王爷会退水,大王庙也不会给淹掉了,真是大家还在做梦哩。(一边风声锣声愈烈)(老二急上)

老二     喂!贞儿的妈!

二嫂     怎么又转来了?快去救丙生呵!快去呵!

老二     (急急地)我就去就去,告诉你,现在靠那边的东堤又决口了,里边的金堤到晚上也要保不住的,金堤一决口,这儿也不能待,你们赶快逃到那边山上去吧!

二嫂     还隔着一道水怎能逃得过去呢?

老二     你们去求求那边的山上的人吧!我去了这么大的风浪,若是救得丙生,我赴水一直到那边山上找你们去,救不到丙生,贞儿妈(哽咽握着她)我们夫妻就这样分手了……

二嫂     (哭抱着他)二哥!

老二     贞儿,好孩子,好好儿招抚你妈妈弟弟!

贞       爸爸(抱着他)(风声锣声)

老二     (推开他们)我走了,你们快逃。(急下)

小姐     (荒急)怎么得了。二嫂。

二嫂     不要怕,王小姐我们要死也死在一块儿(指台下远处)瞧,那边有许多人望着我们这儿哩,风这么大恐怕他们听不见,不过我们叫叫他们把!(她们望着台下远远地叫着)那边的伯伯们叔叔们姑爷嫂嫂们,快些来救救我们啊!(风声)风这样大孩子们没有衣服穿,没有东西吃,都快要冻死饿死了!(锣鼓声与风浪声相对照)

小姐     大家快些起来救灾,快些起来筑堤,不要当铁牛没有叫,就大家安心啊,不要当这不关自己的事,回头堤决了口,大水就要淹到他们家里来的呵!(锣声响得厉害)

贞     (从里边跑出来)呵呀!怎么得了;金堤要决口了,铁牛也叫了,整个中国要沉下海去了,不要再靠大王爷,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去同大水挣扎啊!

三人    (同声)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去同大水挣扎呵!(一片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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