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普通朋友蒋友柏
想把我看到的写给你看,讲给你听。
作为普通人,最大的好处也许就是被普通对待,看得到事物真实的一面,没有虚情假意的人生应该才是人最想要的吧。
文 | 祝羽捷
▲主播/夏忆 配乐/钟立风 - 黑鸟,你在哪里 巫娜 - 一念心清净
设计师蒋友柏
很多年前我采访蒋友柏,以他设计师的身份,那时候他的公司还没有做到像今天这样几乎是台湾最赚钱的设计公司。
但他那时也完成了一些不错的项目——成功改造了上海老品牌双妹的形象,设计了一个时髦的眼镜品牌等。
想被当作设计师对待,而不是谁的后代,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深谙他的态度。
2003年蒋友柏的女儿出生,同一年“橙果DEM”成立,虽没有设计学术背景,蒋友柏这个世家子弟却甘愿为甲方服务,做满足市场的设计方案。
不是政客、不是律师、不是金融家……不是大家想象中世家后代该选的职业,做设计一做就到现在。
做设计让他独立,也许是最初简单的想法,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也说:“一个微不足道的想法,就足以占据某个人的一生。”
有人一开始并不看好他,也有人想象了一个通常发生在世家后代身上的故事:如何在骄奢淫逸的生活中渐渐败坏了祖上的积累。
不过这些都没有发生,如军人般自律的生活下,有着几乎苛刻的时刻表,蒋友柏每天分配着自己的时间,运营自己的公司,除了经营上不断有了经验,自己的身材也在每日的健身中丝毫没有一丝赘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健身意味着自制、规律、意志力强大,珍视自我但不娇惯,跟他做公司的理念契合。
他的事业根本没有大家看到的那么光鲜,公司第二年就惨到年终奖都发不出去,曾经濒临倒闭,团队三次大换血,他发现只有不让自己太舒服,不断做人才、拼战绩,才能让商业存活下去。
他做设计与别人不一样,我访问过许多设计师,听了很多玄妙的关于理念的诠释,这些他没有,甚至唾弃所有的玄乎的部分,大大方方谈如何让甲方满意,如何打通设计、营销、品牌壁垒,如何让客户在他的设计中得到金钱的回报。
“不在真中带假,假中混真,才是建立文化商业模式的重点。”
▲摄影/黎晓亮
《你好,这是我的名片》是蒋友柏的新书,封面是自己团队设计的,这算是设计师作者对出版社的额外福利,书里是他对自己创业15年全部经验总结,他是“蒋公的面子”,设计师就是他的名片。
成为设计师的优势是,可以将自己的见解、审美、世界观、对人的看法都融入自己的作品里,而不用担心冒犯于谁。
他习惯用政治的角度去思考,政治的核心就是对群众的诱导和管理,看懂人是他的本能。
他用这些洞察力和经验创造了一种叫“六芒星”的理论,总结出了13个细分市场、驱动13种人心价值的因子。
我很快就在这个理论里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我问他属于哪类人,他很狡猾地说“不回答。”
从心理学上说,恐惧分为三类:对物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设计师就是解决了旧事物的失去,新事物的到来,某种意义上也是在解约人的恐惧。
作为设计师,蒋友柏已经走过了恐惧的阶段,现在每年接的项目远远不如从前多,但是心却更安定了。
拿奖什么的被他划入“不在乎”的那一类,唯一能作为设计师虚荣的追求的,也许就是让女儿为他感到骄傲吧。
艺术家蒋友柏
画画,某种意义上给了蒋友柏无限广袤的自由。
设计师要服务甲方,画画完全服务于自己,是一种身份的转变,画画是他一直没有公开的事情,像是最后的自留地。
直到前不久,蒋友柏在杭州举办了首次个展——“看我蒋画”有关,展出了一系列的水墨作品,以动物形体融入水墨画无序、韵动的特点,并手写上描述性的英文段落。
让他意外的是,画展反响出奇得好,接下来又接到很多城市的邀约,画也很受欢迎,价格对于一个新人画家来说不算低。
如果单看蒋友柏的外表和做公司的方式,已经很西化了,可是看他的画作又是很东方的一套,他有两个艺术启蒙老师,一位是张大千,一位是林顺雄,从小在东方美学的环境中长大。
“不是我从小就喜欢,是我从小就在这个环境中,没有喜欢和不喜欢,很自然地变成了我的一部分,越大越想要回到那个时候。”
电脑已经把过去的古典味道都抹杀了,亲手画画要求设计师回到过去,蒋友柏在做的就是这个事情。
“给自己的任务是我要累计一万小时的画画时间,每天累计的话,可以到52岁的时候达到一万小时。我做设计也是遵守这个理论,我很相信这个。”
蒋友柏在纽约待了很长时间,习惯在冬天喝冰水,讲话直接;我在伦敦待了不少日子,学的完全是西方艺术,我们都特别理解那种远离自己骨子里东西越久,就越怀念基因里的东西,甚至觉得不可思议。
普通人蒋友柏
“你让我怎么接啊。”这句话几乎成了蒋友柏的口头禅,出现在每个让他感受到被恭维的时刻。
说实话,跟蒋友柏的对谈并不容易,在这之前我反复被提醒不要踩雷,不要触碰禁忌。
每当他抬起头来对我说“这话怎么接?”的时候,我都担心他会翻脸走人,好在他也会帮我化解每个即将凝结的气氛。
什么是禁忌?就是他的祖辈们。年轻时他所有的叛逆甚至离家出走,就是为了摆脱家庭带给他的光环,太过显赫的身世对有些人来说是向往,对有些人来说是负担。
曾经上学都需要带保镖,曾经在学校他可以呼风唤雨。1988年1月13日晚上,蒋友柏12岁,八点档琼瑶连续剧《在水一方》播到一半,电视突然插播了蒋经国去世的新闻,接下来两周全台哀悼,电视是黑白的,民间取消任何娱乐活动。
政局的变化,也让蒋友柏一夜之间沦为“悬崖边的贵族”。
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的时候,他努力从somebody蜕变成nobody,nobody就是要担纲自己人生的一切,对世间人情冷暖自有所尝。
▲摄影/黎晓亮
新书分享第一站的信息放出去,大概20分钟我就收到私信——报名已满。读者们早早来到现场,对谈很顺利,没有被“预警”的那些惊险,大部分时间他的话很少,可还是配合我讲了很多,现场带来的书一本不落地被抢走。
到吃饭的会所步行十分钟,蒋友柏执意要步行,冬天的雨下得不小,他说,“你们女孩子坐车吧,我们男人们走过去。”
这是漫长的一天,早上出版人陈垦陪蒋友柏做了几个媒体访问,晚饭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一丝倦意,看得出来他强打着精神,回应着大家的气氛,不时跟上大家谈论的内容,抛出幽默的回应。那种感觉就好像,因为知道自己是今天的主角,所以不能怠慢每个人。
晚饭有个过长的开头,又草草收尾,主办方说还在旁边的酒吧安排了粉丝见面,这些读者是无缘报名走进下午分享会的。
我们走进狭长的酒吧,两侧已经挤满了人,黑压压的,冬天的随身衣物太多,每个人都显得很臃肿,女孩为主,桌子上有蒋友柏的新书。他一路走到房间最深处,转身正对着桌子和人群,像坐在了主卡的位子上。
大家并没有蜂拥过来索要签名和拍照,尽管这是每个到来的人内心蠢蠢欲动的愿望,大概是见到了他有些冷峻的外型——冒着青茬的光头、结实的肌肉、宽厚的肩膀、不笑的时候自带庄严的脸,以及被媒体渲染了太多的背景,让人真的接近时有了强烈的距离感。
渐渐有人走过来,表达对他的喜欢,有些激动,语速很快地说了很多,“你让我怎么接呢?”蒋友柏停顿了下说,大家都笑了,“我们就当朋友聊天好了,大家不要像在动物园里看动物那样看我。”
昏暗的酒吧里,不少人开了闪光灯合影,非常刺眼,蒋友柏表现出耐心和发自内心的善意,坐在一旁的男同事小声嘀咕道“没有办法,这就是工作的一部分。”
无论是对客户还是对朋友,他反复强调自己的一个原则就是——“对味”,
“我现在想做的东西,应该是对的人,可以跟他一起做一个有意义的事情,这是我蛮在乎的人。”
只要对味了就一切都可以。听上去很简单,仔细想想对味其实是最难描述的事情,意味着不会为外界的评判妥协,拒绝功利主义。
一个被命运选中的人,人生并不可能轻松,即便不过是想做一个普通人,也不能苟且。他魁梧的身材犹如一个坚强的躯壳,保护的正是他柔软的内心。
普通人蒋友柏害怕拘谨、害怕被过分对待、害怕热情、害怕所有的做作、害怕被过度阐释。
作为普通人,最大的好处也许就是被普通对待,看得到事物真实的一面,没有虚情假意的人生应该才是人最想要的吧。
喝了茶、吃了饭、喝了酒、聊了这个世界上遥远的和不重要的事情,答应设计我即将要出版的新书,蒋友柏算是我们的普通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