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闹钟响了
扇贝读书
母亲的闹钟响了,这是只装在她身体里的闹钟,准时。母亲的房间靠在马路边上,凌晨的喧闹无法把她一天的劳累惊醒的。她的闹钟就是腰,她的腰每天四点半就会开始酸痛起来,她说再躺着那简直是万般难耐的痛苦,一起来腰就不疼了。她必须起来,开始心平气和地洗衣做饭。
我问过母亲她的腰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说老毛病。我总想追究这老毛病的根源,她说,生下我不到第三天,就下床洗一大堆的衣服,爷爷的,奶奶的,姑姑的,叔叔的……有时,她洗完衣服还得去地里干活,她怕爷爷回来没有好脸色。她告诉我她很怕爷爷,这老头子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吼,虽然老头子死了多年,做梦做到他还是一副凶相,还是怕他。这腰就给这么折磨坏的。
母亲有时候会在屋子后面慢慢地蹲下来,替花盆里的花拔掉几棵杂草,还有一个是栽着碧绿的小葱的盆子,我怀疑远离村庄的泥巴也具有这种不可抵抗的力量。我对泥巴是尊敬的,它宽容于一切依赖它的事物,给它们存活下去的空间和可能。
有一天,我很认真地看完了韩国影片《远路》(又译《妈妈》),那是一个由好玩开头到催人泪下的过程。影片里的母亲在四十岁时,突然有了眩晕症,只要坐车就会头晕,甚至看到大巴经过都会出现头晕的症状,因此这以后的28年来母亲从未离开过这个小村。但是现在,母亲有了苦恼的事——小女儿的婚礼迫在眉睫。即便走路也要参加小女儿婚礼的母亲的第一次远行就这么开始了。
我看的时候格外亲切是因为我的母亲也如此,虽然没有影片里的母亲那么严重,但她确实很少离开过家。而现在,我的母亲也有了苦恼的事,妹妹在三百公里外的城市订婚,母亲也开始担心这一段路程能否挺得过去,但妹妹也是她身上的一块肉,能不赶过去吗?大巴在四个半小时后到了那儿。妹妹无比开心,可母亲的脸色苍白,只是坐在桌子边喝了几口水,什么也没吃;隔了一天后,母亲又要赶回来。到家后,好像大病了一场。三个月后,妹妹的婚礼在远在一千五百公里外的城市举行。尽管母亲执拗着要去,我还是阻止了。我想起了《远路》的结尾,母亲跋山涉水、风雨无阻地到达目的地后正好赶上小女儿的婚礼,以为母亲不会来的小女儿激动得流出泪来,可当她和新婚的丈夫手挽着手走上殿堂的时候,过于疲劳的母亲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带着微笑永远地睡着了……
有时候一起吃饭时,我就盯着母亲的脸,我仔细看着,我怕这张脸一眨眼也像爷爷那样消失了。母亲不知道我的心思,在这个时候她就说,多吃点菜。我嚼着那些碧绿的菠菜,真想狠狠地把光阴也嚼碎。时间停止,我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进行富足的晚餐,而她坐在我的对面,我就可以看见她永远像月亮那样不变的脸。
在小镇的镇南东路,这里居住着一百多户人家。我家的屋檐与众不同的是,还有一个燕子筑的屋。邻居总和母亲说,干嘛让它们筑巢,脏死了,母亲笑笑,她说她喜欢燕子。仿佛看到的是多年以前,居住在乡村屋檐下的那两只。那时,我家门口常常铺满一层沙子,或者一张报纸,看起来不雅观,可母亲几乎每天都收拾它们拉下来的屎。我始终不明白,母亲能够平静到把燕子当成孩子一样,她能够宽容它们。突然有一天,我偶然抬头的时候发现燕子窝不见了,我怀疑母亲最终还是忍受不了燕子住下来造成的麻烦,一发火把它捅掉了。我问母亲,母亲说小燕子长大了,它们会在来年重新筑窝。我恍然大悟。
母亲的闹钟依然准时响着,响的时候,她又开始了反复的劳作。母亲的闹钟响的时候,我就得结束这一天的写作开始我的睡眠。我不会让她看见我,我怕她心疼,我睡着的时候她也不寂寞,她说有燕子会在屋檐下唱歌,它们好像是从老家赶来看看她的。
shanbaybook
往期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