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菜场里，藏着多少老爸的尊严
天气渐凉，万物成熟，当各种作物都在往成熟的模样奋进，地球上某一角落里，一群中老年男士又出动了。
他们趿（tā）拉（lā）一双洞洞鞋，背着手，如同小区社交明星一般在早上七点准时走进菜市场。看看虾子，看看鱼，挑挑西瓜，捡捡桃子，时而面带难色，时而眉飞色舞……
当季最时令的瓜果蔬菜他们一一过目，就算不买，也要跟摊主们一来二去盘上几道，再留下一个英俊潇洒的背影，仿佛古代江南四大才子过路花街柳巷，既要保全君子的面子，也不甘做个不谙风流的呆子。
他们里有我的老爸，也可能有你的老爸。
夏天，户外凉拖、夹脚拖、洞洞鞋引领着他们的时尚潮流；冬天，总有一截棉毛裤露出他们厚厚的棉睡衣。
和很多其他地方不一样，这群广泛分布在我国长三角包邮区的中老年男士，不仅愿意穿梭于各大菜市场，不畏躲在厨房“买”、“汰”、“烧”，更是乐在其中。
“豆苗、茼蒿这种时令菜必须去XX家买，因为那家是本地人种的（注意：“本地人”在内斗省，仅指方圆十公里以内）。”
不仅本地，他连人家哪个村，哪个公社都知道，因为在漫长的打交道当中，他早就跟人扯出一部上山下乡知青史来了。
“土豆茄子得去YY家买，xxx蔬菜基地来的（你看，这时候本地又不行了），那个地方啊，xxx上市公司搞的，投了xxx钱呢&*%¥##……总之，放心！”
像姆妈们一样，他们脑海中的鄙视链总是捉摸不透，但又有点不一样，老爸们的挑剔总是带着一点“极客”味儿。
只不过一旦杀起价来，爷叔们就会立马收起自己“与青春有关的日子”，毫不手软地上来就从五折起砍，再以毛钱为单位博弈。
“喔唷，今天怎么这个价啦？人家那边都只要xx块。”
等到老板实在面露难色，便亮出杀手锏——大手一摆“走了，走了”，然后像闹别扭的小姑娘一样等着一句挽留：“哎！回来回来，给你给你！”
“不要扣称哦，我可是要去公平称量的。”几个回合下来，心机和唾沫星子都废了不少，花了可能还不到10块钱，但你还真别问他们累不累，毕竟能陪聊这么多的，可能还真没几个人了。
实际上，他们也想早上睡个懒觉，当电视上那种被人伺候的甩手掌柜大丈夫。但无奈，上了年纪睡得轻，早上5、6点自然也就醒了。
在阳台上拜拜手踢踢腿，拿起手机浏览一下营销号和每日时政要闻，一看表，才过去了二十分钟。再瞥眼看看家里那位话事人，折被子洗衣服，掐着点赶着去跟小姊妹晨间健步走，并没空搭理自己。
他们暗自在心里算了算，距离股市9点多开盘还有好几个小时，转念一想才记起来，自己明明早在五六年前就在老婆大人督促下金盆洗手了。孩子在外面，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就算在家，这个点儿也才睡得正香，
“昨晚上这个小册老又是几点睡的觉？”再转念一想，“算了，现在的孩子又说不得。”
于是想来想去，他们还是决定，像昨天一样，拎起自己的小水壶，出门。
林语堂曾经这样描写过江南男士们的来龙去脉：他们是晋代末年带着自己的书籍和绘画渡江南下的有教养的中国大家族的后代……习惯于安逸，勤于修养，老于世故，头脑发达，身体退化，喜爱诗歌，喜欢舒适……”。
逛菜场，“买”、“汰”、“烧”，于南方的中老年男士们是一种合理的逃离，这种逃离带着一点诚惶诚恐，掐着表，卡着点，看上去过于克制，但完全符合他们的价值观——低成本，低风险，心情好了，饭也好了。双赢！
“赢”这个字，在他们这个岁数的人生里是不容易的。
在长三角人民生活波澜壮阔变化的几十年里，他们的计划总是跟不上变化快。熬过计划经济时期的艰难，又趟过个体户野蛮生长的浑水，要像当代青年一样没事宅在被窝里想着“躺赢”是不行的。
所以这一代人习惯了在每件事情上动脑筋，一斤鸡毛菜能砍下三毛五毛，一条鱼能捎上一把小葱，都是脑筋。
故此游荡在菜市场的包邮区老爹们心中，总是充满一些小小的成就感。这跟打牌、看球、搓麻将差不多，和东北大老爷们“你瞅啥瞅你咋地”的好胜心也差不多。
那些在外人眼里看来的斤斤计较，是他们从深一脚浅一脚的露天集市，到二维码扫一扫的现代菜市场，一点点总结出的人生经验。
由这种经验，他们好像总觉得能在菜市场的江湖上，补足些年轻时吃过的亏。于是他们也试图告诉你，世间险恶，你这孩子买鱼还要自己花钱去买葱姜蒜，也太老实了，以后怎么在社会上生存。
他们不知道的是，如今鸡鸭鱼肉瓜果菜都已经植入互联网思维，甭管它是B2C还是C2C，按一下付款，本地的外地的，哪样不是明天早上就送到家门口。
再早一些，大型超市在我国大小城市的高速扩张，也早就用透明的定价系统给了人好像更安心的生活。生活变得越来越傻瓜的同时，也许砍价这项技能也会在若干年后消失。
多年以后，如果我们还有一点想念那个唇枪舌战，眼刀横飞，锋芒毕露的菜市场，那么现在你家那个特会砍价的老爸，绝对算得上是位必须好好珍惜的“宝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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