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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顿都要请一个看不见的人吃饭,是种什么体验?

周瑷玛 风味星球 2023-11-08



美国的消费制度真的是越来越夸张了。

上周末,我随意走进最普通的沿街咖啡馆。当店员麻利地戳完屏幕点完单,一个“我不愿意但必须做的”时刻又出现了。iPad屏幕上,一杯2.25美金(大约人民币17元)的中杯美式,15%, 20%,25%的小费是必选项。大多数人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小气,通常无脑选中间。也就是说,17块钱的热美式,服务员简单一个“递给我”的动作就要收3.4元。

当我刷卡付出20.4元,这杯咖啡顿时不香了。


就在几年前,当我跟家人在湾区周末吃顿普通的小酒馆,账单里再多加10%的现金,还觉得是对美国本地文化的理解和尊重,如今基础小费就涨到20%(部分纽约餐厅已经到达30%),意味着我只要外出就餐,就要平白无故多付一个“不存在的人”的餐费。





在美国,吃饭这件事越来越不香了。





我并非完全抗拒小费。


广东地区,逢年节去吃餐厅吃饭,长辈总是习惯往服务员手里塞两个红包,顺便拍拍肩膀说句“恭喜发财”。拿了红包的服务员马上也会以热情回报,倒茶上菜尤其麻利,这小费给得宾主尽欢,大家开心。很多南方馆子,进店收2元、5元甚至20元的茶位费,其实也算是国内服务费的变种,不过凡收茶位费,服务员也都会真诚端上一壶匹配相应价格的热茶,这钱花得怎么都算看得见摸得着。很多年前不少国内高端餐厅开始在餐牌上标注要额外加收15%服务费,这样的餐厅里,我也是足够坦然地喊服务员前来帮忙多换两骨碟,吩咐帮忙席间多照应下老人孩子。


我一直以为,小费是以真金换真心。毕竟国内收取了15%以上服务费的餐厅,总会有位懂得察言观色的服务员在身边嘘寒问暖。绝大多数号称没有服务的小馆子,其实服务也并不差。

我总会怀念我家楼下那家小夫妻店,每天早上现做的大肉包子十几年都卖一块钱一个,大爷看上去凶神恶煞,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我手里塞个大的,不忘吩咐我“给你留的,悠着点别吃太胖”。来美国后我才突然想起,这么多年来,我其实并没有给过关照我这么多年的他们哪怕一点小费,而在他们眼中,我不定期的一次光顾,大概已经是对他们服务的最大认可。





在人情不会被明码标价的国内,面对好吃食物和好的服务时,我们是会心甘情愿给出更高价格的,只是当我们需要付小费时,我们明确的知道我们在付的是更优质的态度,更贴心的观察和互动。7元人民币一份的中式早餐,老板总会忘记给我小票,但一样不漏地记得给我1根油条、1个包子,1杯豆浆和1份免费的友好问候;而7元美金的早餐,我的电脑机打账单上会清楚提醒:刚付出的款项将换来1杯美式咖啡、1份牛角面包、松饼和一点“我看不见的额外东西”。





这一对比,多少是有些“意难平”的。





对美国的小费文化,不适应的不仅是习惯于吃饭自带免费服务的亚洲人,很多欧洲来的朋友也逐渐感觉到力不从心。


美国如今的小费让人哭笑不得到什么地步?送餐机器人也开始要追着大家要小费了。是的,美国在人性化科技产品的运用上并不输人后,不少湾区的送餐公司正在进化成机器人创业公司,纷纷赶着自己的快递机器人上路,街头上时不时就看到方头方脑的小盒子举着小旗子卷着四个轮子乖巧地等着红绿灯,而同时,不少湾区论坛里也正在讨论到底要不要支付机器人小费。


而我,是拒绝付给这毫无感情的四个轮子50%或是20%的额外进餐费用。风驰电挚拎着外卖到家门的人类快递员,我还能说服我自己,给出的小费让辛苦的服务生能好好吃上一份面包,但给机器人小费?告诉我这是为了督促机器人学会充电,然后完成机器的自我觉醒么?



● 洛杉矶街头的外卖机器人


我也尝试过从了解美国小费产生的历史来说服自己更好适应小费制度的变化,但越研究似乎问题答案越清晰,美国小费如今已是积重难返,当中涉及到的不仅是服务业环环相扣的利益链,更牵扯到立法问题——小费规则一开始就已经是这样礼乐崩坏的。


1870年美国宪法第15修正案通过正式结束奴隶制之后,那些摆脱了奴隶身份走向自由工作的人反而需要在各种收入低微的行业里继续被剥削。这些人从事着最辛苦的工作,却几乎得不到薪水,而掩盖这种剥削的方式,便是通过小费奖励。餐馆老板是最先意识到可以用小费来补贴员工工资的群体,而他们也可以极大地降低成本来获益。于是这件事就从南方州开始向北方州蔓延,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通用的做法。


美国很多州都有最低工资限制,比如加州目前的最低工资标准是时薪15.5美金。但这个标准在服务业中是被豁免的,因为联邦的规定和1938年罗斯福时期的立法相关,任何可以收取小费的行业雇主只需要符合联邦最低工资薪水要求——2.13美元——仅仅够服务员交税而完全不够生活,然而只要这条法律一直存在,小费就是服务人员的主要收入来源,餐馆老板就会一直受益,因为他们乐于并习惯于把服务人员工资这个担子直接转移给消费者。





后来慢慢发展成,美国不给服务人员小费,大概就相当于骂人了。但小费这件事也在朝离谱的方向发展,从最开始是客人自定义给小费的数额,但如今发展到直接在点餐发票上印上建议百分比和数额,让客人“自愿选择”打勾同意付款,有些商家甚至会叠加了消费税之后再计算一次小费,稍不注意看,就是被悄无声息多划走几个百分比,这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食客在优雅地吃完一顿饭,拿起账单后发现自己账单上似乎被硬加一道看不见也吃不着的菜。


我很多美国朋友初次到中国,往往是瞳孔地震于中国餐厅“不用花钱”的高品质服务。“花小钱办大事”,就成为他们日常得意洋洋跟我形容在中国吃饭的最大感受。





回想起我刚到美国,小费还算是君子的礼节。哪怕住在高级酒店,门童行李生也都是点到即止。出门吃饭,也就是个10%,即便不给伺应生也不会理直气壮地指着你要钱。


直到最近一次我在旧金山唐人街一家只收现金的粤菜馆吃饭,我才发现,时代变了。我一直没有什么带现金的习惯,那次扣扣索索数遍全身,愣是短了三四刀(20块钱)的样子才够百分之十五的小费。我想着约莫不会那么计较吧,于是摆下现金就出门了。结果老板娘追出大街,用粤语冲我喊:“你没俾足小费!” 声音在整条街上穿透有力地回响,我愣在当场,窘迫得就差在地面上抠出一个黑洞。


次数多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患上了“出门吃饭被害妄想”。


每次去吃饭,刚一落座,带路的小哥放好菜单说“稍等片刻会有人来帮你下单饮料”时,我就开始紧张,当新的面孔过来点酒水,再换一个新人搞菜单时,我的内心就仿佛老鼠笼子开了缝,千万只爬的我心痒难忍。有时候不幸碰上餐厅训练实习生,一带一,一带二,更是有种被送进产房却来了一群医学院实习生的悲壮。要知道,这每个热情服务过我的人,都是一笔小费啊!

这还不算尴尬的,当结账时间到,面对着那张巴掌大的收费单,我还得被迫无视从小被教育的面子和大度,不顾斯文地掏出手机计算器一顿狂按,对所有餐厅老板抱着一份小心翼翼和不信任,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多给了小费。





今年以来,甚至连麦当劳、“赛百味”、“多米诺”这类平民快餐业都叛变了革命,纷纷在结账系统里欢快地加入了小费选项。无论我的消费如何降级,都逃不过小费这个“必要事项”,带着小心翼翼的心理压力。于是为了避免结账时局促的三五分钟尴尬,我开始避免外带食物,改用app下单,自取外卖。为什么要自取?因为——外卖也得选小费!


每每这时,我就会格外羡慕在祖国大地上活得滋滋润润的我妈。虽然我妈也曾跟我深刻吐槽过国内处处不能用现金结账对老人的不便,她也曾经视任何电子产品如洪水猛兽,如今却反过来嘲讽我,老人机用户可以喜滋滋出门不再带现金了:“带现金多麻烦啊,我现在买根葱都能用微信”。我弱弱地表示:“你早就不用现金买葱了,凭你那热络聊天劲,光靠刷脸,咱们家楼下的菜摊老板就会送你的”。

也难怪每个海外游子心心念念故乡的一口饭,月是故乡明,吃饭家里香。毕竟中国人的基因里,一顿饭不仅是吃饱,更是提供了每天最和和美美的放松时刻。此刻再低头看异乡那些讲不通道理的小费,也难免让一顿饭有了讲不清道理的凉薄。




END




本期作者| 周瑷玛
编辑|梅姗姗 斯小乐  视觉/创意|BOEN
摄影|小红书@coco^_^、小红书@行者无疆、《破产姐妹》、ASU官网、 《Friends》、《风味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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