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1000亿英镑，英国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真相
政府帮企业发工资，一连发8个月，总耗资超过1000亿英镑，覆盖至少750万员工——多达劳动人口的四分之一……
英国这项震撼的“就业保留计划”（Job Retention Scheme，又称为Furlough，“休假计划”）让不少人惊呼看到了“共产主义”，英国财政大臣里希·苏纳克日前更宣布该计划会延长至10月底。“英国政府真有钱”的感叹在朋友圈刷屏。
但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英国政府为什么要这么史无前例地大放血？
英国政府真的有这么多钱吗？如果没有，钱从哪来？为了还钱，他们会怎么做？因此，经济和老百姓又会遭遇怎么样的影响？
更进一步说，这样大放血之后，就一定能起到作用吗？如果不能起到作用，经济又会变成什么样？
《每日电讯报》曝出的财政部为应对上述巨额赤字计划出台的政策，为何引起轩然大波？
英国央行日前警告，英国将面临300年来最糟糕的经济衰退。而根据最新的经济数据，这一警告正在变成现实：英国GDP创下有史以来单月最大跌幅。
英国离衰退还有多远？
01
为什么要资助企业？
“就业保留计划”，英文原称Job Retention Scheme，不过目前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应该是Furlough，是个来自美国的说法，含义是：员工无薪休假，政府出资补贴一定比例的工资，以换取雇主不解雇员工。英国目前补助比例是80%，上限为每人每月2500英镑。
首相鲍里斯·约翰逊表示：
我认为就业保留计划是政府疫情应对中最了不起的部分之一。
”“国际范Plus”获悉，这项计划的最大目的是避免裁员潮。尽管因为封锁抗疫政策，根据英格兰银行在5月7日发布的最新预测，失业率恐怕达到9%，申请统一福利救济金（Universal Credit）的人数也增加到了180万人，不过，BBC表示，如果不是果断实施就业保留计划，救济金申请人数恐怕会是数倍之多。
除了避免裁员潮，延长就业保留计划还有一层用意：英国政府认为，经济形势一定会在疫情结束后反弹，到时，就业市场将得以避免大的波动，充足的劳动力也能为经济复苏带来充分的动能。
据《卫报》报道，苏纳克表示，延长就业保留计划，可以避免“断崖”式裁员潮，目标是避免大约1200万人被解雇。
BBC介绍，就业保留计划的意义不仅仅在于补贴本身，更是其中蕴含的心理暗示。
通过就业保留计划，政府努力让雇主相信留住员工利大于弊。英国政府一位官员向BBC提供的说法就是，让企业处于“待机模式”，在疫情后很可能出现的复苏阶段（尤其是如果“V”字形复苏成真），企业就可以几乎“无缝连接”。
当然，实施就业保留计划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降低社会救济的压力。如果企业挡不住压力必须裁员，失业者都去申请统一福利基金，那么政府的财政压力会更大。
因此，补贴企业，从而以80%的工资的形式间接补助劳工阶层，可以让企业受到激励，继续保留岗位，避免大规模裁员。BBC解释，这有助于避免经济学家所说的“滞后效应”——由于经济活动存在惯性，一旦失业率高企，其影响将会持续下去，经济和公共财政将花更大时间和成本复苏。
对于就业保留计划，英国朝野上下、社会各界大体都持欢迎态度，因为这是不得已而为之，除非政府放任失业潮的到来。
“国际范Plus”发现，就业保留计划从3月开始实施，原本截止到5月底，后来又推迟到6月底，如今又进一步延迟到10月底，这恐怕和英国政府对疫情形势的判断有关。尽管英国已经度过了疫情“拐点”，但病亡率居高不下，完全解封尚有待时日。
当然，这也是为了回应外界的忧虑：如果6月底停止补贴，将会出现“断崖式”裁员潮。
工党执政时期的前财长阿利斯泰尔·达令甚至呼吁将就业保留计划延长到年底。
02
英国政府有这么多钱吗？
《金融时报》报道，就业保留计划每月净成本达100亿英镑，《每日电讯报》则引用政府内部流出的一份文件称，整个计划将花费1000亿英镑。
天空新闻报道的一个数据可以用来做对比：2020-2021财年，全民免费医疗NHS在英格兰地区的预算为1270亿英镑。不过，这个预算是在封锁抗疫前制定的。
就业保留计划规模巨大，外界自然关心：钱从哪里来呢？
这个问题实际上可以分为两个层面：一是，短期内如何筹措资金？二是，长远来看，谁将为这一计划埋单？
目前，英国政府用了三个方法“筹钱”，一是市场化的融资手段，二是从央行Ways and Means账户透支，三则是更广义的货币融资手段，比如量化宽松（QE）。
财经媒体This Is Money报道，4月初，英国政府债务管理办公室（DMO）表示，通过英国国债拍卖（gilt auction）的方式出售政府债券，他们筹措了450亿英镑，这比去年单月融资额最高的一个月所融的资金还要高两倍，甚至超过了2008年金融危机最严重时的融资额！
而据《卫报》和《金融时报》报道，英国政府还使用了Ways and Means（简称W&M）贷款的方式。
这是货币融资方法的一种，指的是政府向中央银行（英格兰银行）借款或透支，方式是直接增加货币投放，弥补财政赤字，因此又被称为“直升机式撒钱”（helicopter money）。
W&M源于1694年的《筹款法案》（Ways and Means Act），从20世纪初开始就很少被使用了，因为这个融资方法会导致滥发钞票，让央行对短期利率失去掌控。
英国央行有一个特别的W&M账户，允许英国政府在紧急的时候从中提取资金，这就相当于直接向央行发行短期债券，但比发行债券更灵活。《金融时报》指出，这个方法的优点是可以“绕开债券市场”。
第三种方式则是更常见的一种货币融资方式——量化宽松（QE），通俗解释就是印钞票购买国债。3月份，英国借此向经济注入了2000亿英镑。
英格兰银行分管货币政策的副行长本·布罗德本特表示，英格兰银行“很可能”进一步拥抱货币宽松政策。CNBC认为，这暗示着负利率时代可能来临。
03
为还钱，英国政府会对老百姓做什么？
根据英国预算责任办公室（OBR）的最新数据，英国2020-21财政年度的借款将达2980亿英镑，相当于GDP的15%！而根据英国财政部和英格兰银行此前的联合声明，从W&M账户提取的资金必须在年底内归还给英格兰银行。
政府怎么还钱？This Is Money网站有三种猜想：
一是大规模增税，甚至增税对象不仅包括富人。然而大规模增税会导致通货紧缩，这正是英国政府所担心的。一般来说，金融危机后的经济策略是金融抑制，即允许通胀高于利率，而不是相反。
二是削减开支。但这也有问题，因为，理想状态下，为了提振疫情后的经济，政府需要扩大支出刺激经济。
第三种可能则是国家印刷钞票购买自己的债务，然后让债务注销（write off）。
《每日电讯报》引述英国财政部文官制定的一份方案，政府很有可能通过前两种方式“还钱”。该方案刚刚上呈苏纳克。
根据这个方案，政府将通过加税和削减开支筹集最多3000亿英镑，这相当于把个人所得税提升5%的规模。“国际范Plus”发现，这个筹资数字刚好与OBR预计的2020-2021财年借款差不多。
该文件还建议苏纳克对公营部门雇员“冻薪”两年，这样在2023-2024财年可以省下65亿英镑。
《电讯报》披露该方案之后，英国社会震动，特别是包括奋战在抗疫前线的NHS医护人员、警察、消防员、公共交通系统在内的公营部门。英格兰及威尔士警察协会主席约翰·阿普特说，冻结公营部门的薪水将是“背叛”。
04
大规模失业能避免吗？
有人批评，延长就业保留计划不过是“缓兵之计”，对于大多数中小企业来说，一旦计划结束，如果市场并未复苏，中小企业还是要大规模关闭，“断崖式”裁员潮不可避免。
一开始就有声音认为，这一计划欠缺弹性，不够灵活。
《每日电讯报》曾经评论，对于参与就业保留计划的企业，其员工禁止为雇主工作，这除了防疫本身的考量之外，还可以避免并未因疫情而停工的企业来钻空子占用财政资金。但员工脱离岗位，让公司无法和顾客以及供应商维持关系，而这对于将来恢复经济是至关重要的。
因此，小企业联合会（Federation of Small Business）呼吁，在计划即将结束之前，应当允许雇员返岗短时工作，这样可以帮助企业逐步恢复运作。
咖啡品牌Volcano Coffee的创办人Emma Loisel也认为，允许员工在资助下返岗工作，可以最大化地利用资源，让企业生存下去。“你已经为他们支付工资了，为什么不把这种注资看作对经济前景的投资呢？”
不过，这一点现已得到了苏纳克的重视，他提出，8月底开始允许员工短时工作，届时企业也必须承担一部分工资。
但对于就业保留计划能否避免裁员，业界信心并不大，尤其是在从8月起分担工资的情况下。
餐饮品牌Young Foodies的创始人说：
当政府不再向企业输血，我们认为很多中小企业将不复存在，即便存在也没有能力聘用目前的劳工。
”多塞特商会理事长伊恩·格灵表示，他们的行业在疫情之后需要大幅度重组架构，因此裁员不可避免。
《每日邮报》批评：根据商界反馈的信息，就业保留计划只能延迟裁员潮，并不能避免大幅度裁员。
英格兰银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前成员、美国达特茅斯学院教授丹尼·布兰奇弗劳预测，英国一旦结束封锁和就业保留计划，可能会有几百万人失业，危机会由此在经济中蔓延，房租、房贷、信用卡和车贷的违约率会大幅上升。
他的主要担忧是，即使在封锁措施放松后，人们对于消费也会很谨慎，他们不仅会因为担心第二波疫情而不太敢出门，还会因为担心自己工作不保而勒紧裤腰带。比如，人们不肯去健身房，而政府又不再资助的话，健身房就会倒闭。
顺着他的逻辑，可以进一步预见的是：
大规模失业可能导致有些人还不起房贷而抛售房产，从而对房价产生影响。
人们不肯消费或没钱消费，反过来又会影响经济复苏，且造成更多企业破产，扩大失业规模，让经济进一步滑向衰退。
大规模失业和企业破产，又会对国家税收造成重大损失，财政进一步吃紧，遏制政府能力。
05
经济会变成什么样？
前述英国财政部文官制定的方案对疫情过后的经济形势作了两大猜想：
一个是V字型，即经济迅速反弹，这是一种非常乐观的预测；二是L字型，也就是长期衰退。
该方案显示，在L字型形势下，本财政年度英国将面临5160亿英镑的赤字，未来五年内将累积到1.19万亿英镑。在这一情况下，未来几年，每年可能需要加税900亿英镑，或削减相应规模的开支。
即便是较“乐观”的V字型情况下，今年的赤字也会达到2090亿英镑。
因此，该报告建议苏纳克，鉴于疫情后债台高筑不可避免，当务之急是稳定债务占GDP的比例。
这份报告更警告内阁，如果英国经济不尽快复苏，这个国家将像1976年那样遇到“主权债务危机”，甚至需要国际组织救助。
1976年，英国政府遭遇经济危机，不得不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借款39亿美元（相当于2019年的175亿美元），在当时是IMF有史以来的最大一笔借款。
最新数据显示，英国经济的黯淡前景或许难以避免。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2020年英国经济将萎缩6.5%。英国央行日前更警告，英国将面临300年来最糟糕的经济衰退，预测英国GDP今年将萎缩14%，其中第二季度将萎缩25%。
英国国家统计局5月13日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警告正在变成现实：英国GDP今年一季度环比萎缩了2%，3月份更是环比下降5.8%，创下单月最大跌幅。
天空新闻指出，英国是在第一季度最后时刻进入封锁的，第二季度的数字恐怕会更不好看。如果两个季度都是负增长，几乎可以确信英国将处于衰退。
对此，苏纳克并不讳言。他承认经济衰退已经在发生。
IG集团旗下Daily FX的分析师尼科拉·克里对天空新闻表示：
V字型的经济复兴越来越不可能，尽管最近政府宣布了一系列金融和财政刺激计划。我们极有可能已经经历了W字型的经济复兴的第一阶段……与此同时，L字型形势或者说失落的十年也不大可能，因为英格兰银行已经做好进一步干预的准备，包括从上至下以及从下至上的货币和金融支持。复兴是会有的——不过所需要的努力也不会小。
”根据路透社的解释，所谓W字型，指的是因为疫情反复而出现经济波动。
天空新闻评论道，“目前世界步入衰退，英国消费者的信心处于历史最低点”，苏纳克推出的各种措施，包括就业保留计划在内，“不过是拖延而非阻止痛苦的到来”。
文丨国际范Plus撰稿人 多恩
参考信息来源：Sky News、Guardian、Daily Telegraph、This Is Money、Daily Mail、City A.M.、Metro、FT、BBC、Daily Express、BM Magazine、Bloomberg、Reuters、Project Syndicate、Wikipedia、FT Advisor、Vox EU、NPR、Spectator、Investopedia、Levy Institute、OMFIF、Wired.co.uk、Quora、CNBC、City Metric、I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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