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涂层概念与原创学术的中国道路
点击上方蓝字关注我们
任平,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江苏省“333工程”第二层次人才,江苏省“领军人才”、先后获得“全国优秀教师”、“江苏省教学名师”、“全国十大杰出中青年哲学家”、“江苏省普通高校优秀学科带头人”、全省“优秀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等荣誉称号。主要著作有:《广义认识论原理》、《交往实践与主体际》、《当代视野中的马克思》、《走向交往实践的唯物主义》、《交往实践的哲学》等。在《中国社会科学》、《哲学研究》等学术刊物发表论文140余篇。在中国社会科学(英文版、中文版)、哲学研究等发表论文170余篇。出版著作10余部。
内容提要 近年来被学界热议的“涂层”概念隐喻着一个渴望:中国原创学术的出场;意指着一个方向:原创学术的中国道路;表征着一个责任:学界肩负自主原创中国学术话语的使命。百年未遇之大变局,时代变革如此剧烈,社会发展如此迅猛,理论创新面临重大挑战,我们的头脑却依然禁锢在国外学术话题、学术思维、学术话语中而未能恢复理论自觉。中国学者需要从“涂层”概念的创造和流行中得到重要启示,迅速转变学术立场,从“食洋不化”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夺回我们自己的头脑、目光和知觉,脚踏中国大地,从原生态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滚滚向前的洪流中捕捉浪潮前锋,做原创中国学术的弄潮儿。
关键词 涂层 原创学术 思想自我 中国道路
01.
FIRST SNOW
近年来,学者陈忠提出的“ 涂层”概念在学界不胫而走,引人眼球,颇为流行。多篇研究论文逐次展开,将原初就在场于一个我们日常生活中最为常见的现象、常识性的话语引伸出越来越深刻的哲理,渐次变成一种原创的、带有浓郁中国风格的学术概念和学术思想。“涂层,是指用各种颜色与质地的涂料、装饰材料对建筑、环境进行改造与更新。把现代建筑涂层为古代的,把水泥建筑涂层为石料的,把暗淡的涂层为光鲜的,把有缺陷、丑陋的涂层为完美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涂层已经成为当代社会的普遍现象”——陈忠如是说。的确,涂层谁没有“见过”呢?从工程技术角度看,按照网络上流行的解释就是,“涂层(coating)是涂料一次施涂所得到的固态连续膜,是为了防护,绝缘,装饰等目的,涂布于金属、织物、塑料等基体上的塑料薄层。涂料可以为气态、液态、固态,通常根据需要喷涂的基质决定涂料的种类和状态”。譬如我们的居室为了装扮得漂亮,就会用各种各样的涂料、装饰物加以打扮,这就是涂层。再破旧的屋子、再简陋的空间一经涂层打扮就变得漂亮,使我们满意。城市街道、乡村小镇、道路沿线,哪里不见“涂层”的在场呢?涂层见得多了,就熟视无睹,见怪不怪,久而久之没有人会“发现”,更不会去思考涂层存在的荒谬性和在我们现代日常生活中扮演着的异在的功能。我们每日每时都在与各种各样的涂层打交道。从我们的居屋到城市,从流光溢彩的玻璃幕墙到节日的盛装,从物理的到社会的和心理的。我们在涂层面前完全成为一种感性人格,成为被涂层周围感性世界直观表现的异在意识俘获的存在。我们喜欢、追求、享受、迷恋涂层,我们就是涂层人格。我们被涂层完全异化了。
当然,也有质疑和反对的声音,他们主要质疑这一概念是否多余,是否将一个日常事实不加修饰直接当作概念使用。其实,关键不在于概念本身,而在于这一概念出场所隐喻的方向。人们在热议或者质疑这一概念的时候,其深层则隐喻着一个渴望:期盼更多的发端于人们周围感性世界,源自日常生活的中国原创学术的出场。这一流行默默地意指着一个方向:让自己的头脑摆脱成为西方学术思想“跑马场”的困境,转变学术立场,达成学术自觉,推动现代民族精神的自我塑造,走出一条原创学术的中国道路;表征着一个重大责任:希望学界肩负起原创中国学术话语的崇高使命,脚踏中国大地,从原生态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滚滚向前的洪流中捕捉浪潮前锋,做原创中国学术的弄潮儿。
原创中国学术的渴望:找回失去的“思想自我”
正如质疑者所指出的,“涂层”概念有不少中外亲戚,它们似乎都具有“家族相似性”。例如,“相”或“着相”,佛家讲佛性“空”,本“无相”,但也可以著一切相,不过人们不要偏执地将某一相就当作佛性固定不变的本相,否则就是“着相”。“修辞学”,意指用巧妙得当而炫目华丽的词语来修饰一个直白的话语内容,以达到让人喜爱和便于接受的效果。它与涂层概念的共同特点是注重外在的形式,而不是改变内容本身。福柯在《话语的秩序》和《知识考古学》中,以及艾科在《阐释与过度阐释》中,都就修辞学的意义做过深刻分析。“面具”,荣格的心理学分析独有的一个具有犀利穿透力的概念,人们在社交场合大多带有人格面具,社会关系于是就变成面具关系,而一旦人们陷入面具之中,形成面具固着,本真自我就会被面具吞噬,扭曲,面具人格就由假变真。“景观”,居伊·德波的原创,用一部电影和著作《景观社会》来揭露人们注重外在的景观表象而掩饰他们不愿意看到的真相,类似“皇帝的新装”,等等。血脉稍远点的概念还有老子的“名”、柏拉图的“理念的影子”、亚里士多德的“形式因”、马克思的“拜物教”、弗洛伊德的“本我”“超我”、拉康的“镜像”、鲍德里亚的“仿真”、阿德勒的“意识”,等等。总之,在人们去接受和思考涂层概念的过程中,大脑总不是一张白纸,而是环绕着无数的“家族相似”的词语概念,涂层立刻会陷入概念的星丛之中,并彼此发生着相互竞争的张力关系。
人们贸然一观,便疑窦丛生:既然学界已经创造了如许的词语概念,为什么还要X+1?而且,与国内外高贵的亲戚相比,涂层概念显得那样平凡、普通、不起眼。“修辞学”!让我们联想到一位身着西装戴金框眼镜在高雅之堂上正在优雅地挥舞手中教鞭深奥地说出这一语词的教授;“面具”!我们仿佛惊悚地站在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精神分析师面前煎熬地等待他用刀一般的话语来解剖我们。“理念的影子”!老法师口中吐出的词似乎化为一股远古玄奥的精神存在于形上之巅。“拜物教”!目光深邃的马克思一语点破充斥在庞大的商品堆积背后的玄机。“仿真”!似乎表象化的超真实折射出高端艺术处理的迷幻。可是,与上述“洋得冒泡”、高深莫测的话语相比,“涂层”能够激起我们想象的多是穿着沾满涂料污垢的工装、挥汗如雨、辛勤劳作地用涂料刷墙的刷漆工,可说是“土得掉渣”。偏偏这一“土得掉渣”的“涂层”概念受到人们关注与热议,如果我们还有一点知识社会学和出场学的思考能力,就不难发现:在这一关注与热议的背后,隐喻着的恰好是中国学术圈对于中国原创学术的极度渴望。而产生这一渴望(甚至是饥渴症)的大众心理的背后,正是中国的时代与学术之间的脱节。
具有五千年文明史,创造了无数思想、概念、学说的中国,何时变成了“学徒状态”,需要亦步亦趋地跟在西方后面拾人牙慧了呢?这当然是自鸦片战争开始,180年来,曾经的“天朝上国”被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泥潭,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要想实现复兴,必须向西方学习,包括引进西方的人文社会科学。近代以来,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如同自然科学一样,其学科建构、学术建构和话语建构大都因袭西学的框架。用西方的学科、学术、概念体系和方法体系作为尺度剪裁中国思想史和学术史,就构成了中国的哲学社会科学,原先没有的,就依照西学建制构建。就哲学学科而言,“哲学”一词源于日本,就连“中国哲学”也是胡适之当年用西方的实证科学方法,比照西方哲学建立起来的,遑论其他。客观而论,这一学术史新旧转换进程是具有革命性的历史进步意义的,源自西方的现代学术思想摧枯拉朽,一举荡涤封闭僵化的传统国学,全面推动中国现代学术的诞生。巨大的学术思想创新和范式的革命性变革作用,覆盖了整个中国学术界。正因为这一学术史的重大革命性和变革性作用,使得“西学东渐”、舶来品满溢,所秉持的“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的文化激进主义态度风起。百余年来的历史是“世界潮流走向中国”的历史。为了尽快接纳“世界先进文化”,让其主导,我们不止一次地推行文化激进主义,做清道夫,为了传播西学而强力截断中国传统学脉,为之清场。因此,中国近代以来的学术史上照抄照搬、拿来主义、食洋不化的教条主义大化流行,与顽固的传统文化保守主义两厢对峙,而张扬民族立场自我原创的现代学术则少得可怜。民族的学术自信心在严重衰减。即便“东施效颦”甚至于“邯郸学步”,许多思想的“洋垃圾”依然没有让中国人民站起来,让中华民族强起来,相反却屡学屡败,这一命运直至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开始之后才被逐渐改变。然而,即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初期,也难免沾染教条主义毛病,陈独秀、王明的教条主义甚至导致中国革命两次失败。痛定思痛,如何重新审视包括马克思主义在内的原初西学与民族本土实际的关系,如何重新看待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就成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特别是中国马克思主义、中国共产党人必须面对的重大课题。实践的经验和教训激发了中国马克思主义者、哲学社会科学界的自主创新意识。教条主义的“照搬论”失败了,另起炉灶的原创暂时是不可能的,“结合论”就是最佳选择。我们所能做的,主要是根据中国本土的实际做些“特色化”的研究。也就是说,“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配思想的源头在国外,而其具体应用在中国,我们需要结合中国实际来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即做“消化吸收再创新”的功夫,而不是原创学术。这一创新在马克思主义领域,就是推进“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本质上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大地和民族场域中的再出场,为原创中国学术积累经验,奠定基础,指明方向。但是要实现真正的原创中国理论、中国话语、中国学术的事业,还有赖于时代的发展、实践经验的积累和民族的强盛。最先进的原创学术,需要最先进的社会存在条件的支撑。历史上尽管有当年的德国在经济上落后而在思想文化上依然拉第一小提琴的状况,但是一般说来,思想的原创地位往往是实践领域强盛的标识。一个民族思想的领先,往往是这一民族率先世界实践的产物,是这一民族在率先人类实践探索中遭遇最前沿问题时的思考、分析、解答所形成的时代问答逻辑。而处在落后地位的民族领悟先进的思想,必须要根据本土实际再做选择。在“世界走向中国”“中国追赶世界”的长时段历史进程中,作为一种渴望,与民族的崛起和自强一样,原创之梦并没有被泯灭,相反,却随着时代的演变而日益强烈。
我曾一再指出:学术是时代的精神在场方式。学术研究方式的变革是时代大转折的必然结果。新中国70年来、改革开放40年来,特别是进入新时代以来,中国学术发生的一个重大转折,就是从单纯引进、消化、吸收国外学术理念、原理和体系的“学徒”状态转向基于中国道路、中国经验而原创自己的学术理论。这一转变深刻表征着中国学术与世界的关系悄然发生从“世界走向中国”到“中国走向世界”的根本转变;深刻体现着伟大复兴中国梦百年目标内在包含的建设学术强国的必然要求;深刻表达了中国学界的强烈愿望:即尽快摆脱“学徒”状态,坚定理论自信,大力培育和造就原创精神,全面提升民族原创思维能力,在走出中国道路、创造中国方案的同时实现学术思想的自觉与自信,以具有强大影响力、辐射力、引领力的原创学术和原创理论指引中国发展、推动世界进步。恩格斯说过:“一个民族要想站在科学的最高峰,就一刻也不能没有理论思维。”原创思想、学术、理论状况是民族自觉、自信、自强状况的精神尺度。正是在这一时代语境中,学界渐次觉醒,开始关注、渴望、期待和呼唤着来自中国学术的原创自觉。哪怕是粗陋朴素的原创概念,哪怕是具有一点创意的思绪,学界都在由衷地用赞赏来呵护,用传播来鼓励,用掌声来欢呼。通过原创的思想行动,一点一滴地在造就民族精神的思想自觉和自信,造就中国学术的思想自我。“涂层”概念,正是在这一学术生态语境中生长的一朵本土奇葩。
冲破围城:“涂层”概念的多元原创意蕴
原创学术冲破围城需要环境的相应改变。中国学术从“世界走向中国”的历史转向“中国走向世界”的历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无论是原创精神的培育、原创学术的发端和原创理论的形成,都需要社会各界根本转变观念,付出多方面的艰辛努力。在简单借用国外学术概念就能得到大众青睐,鼓吹国外学者学术思想就能成名成家,简单移植国外理论就能得到追捧,“言必称希腊”“论必称美国”就能“彰显世界眼光”和“高端大气”的学术氛围中,学者头脑大都成为国外学术的跑马场和传声筒,原创学术犹如稚嫩的幼苗或“丑小鸭”,“原创”一词容易被人误读为“吹大气”“贴标签”,当然不被大众看好,很容易在世俗嘲讽声中悄然湮灭。如果没有执著的原创信仰和坚定的理论自信,就不会有原创学者出场;没有奉守“宁创新而稚嫩,勿老成而平庸”的治学信念,便没有一个学者会在这样费力不讨好的环境中自觉探索原创学术。
原创学术需要自主创新时代精神的烘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新的历史方位正在成为滋养原创学术的生态土壤。由通向伟大复兴中国梦的中国道路作为对世界复杂现代性之问的中国解答,创造的“中国奇迹”正在极大地提振民族自信力,呼唤和期待着原创中国精神、中国思想和中国话语,滋养和催生着原创学术源源不断地出场。原创的学术路径有多种,但是睁开眼睛以自己的头脑观察本土的现实,穿透现实而提炼出本土概念,无疑是其中主要的路径之一。正是在这一原创场域中,“涂层”概念应运而生。
按照陈忠教授的阐释。“涂层”的原创意指有若干,由空间生产现象拓展到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哲学等各个领域,成为一个带有普遍性意指的概念。这一概念的原初出场根据首先在于用“反思的问题学”路向思考“空间生产”的中国问题,同时也是基于问题的底板而与来自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阐释之间的积极对话的产物。两个维度之间的矛盾和撞击,成为“涂层”概念的出场学根据。就现实矛盾和问题而言,一个特别扭曲的具象在于:空间生产的宏观成就与光鲜的都市场景下,掩盖着大量的问题与滥觞。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受全球制造业向中国转移和集聚、中国本土工业化进程和现代化三大杠杆推动,中国城市化进入高速区间,每年以1个百分点递进,发生着从乡村空间到城市空间的大转换即“空间再造”。2012年,中国城市化人口第一次超过乡村人口,“乡村中国”被“都市中国”所取代。然而,以资本为核心、以利润率最大化为导向、以地方政府片面的GDP追求为价值特征、以制度公正相对缺失为条件的空间生产和空间再造,是建立在不断剥夺农村居民和城市弱势群体城市权利基础之上的,因而造成了大量的城镇化现实问题。当大量现实问题涌现而中国学术解答问题的理论供给却付之阙如,那么在“病急乱投医”情形之下,中国学者只能转而求助国外马克思主义相关学术,如卡斯特尔、列斐伏尔、大卫·哈维、苏贾等等国外左派学者的思想和概念。然而,国外的理论药方并不完全适合治理“中国病”。列斐伏尔关于《空间的生产》中的社会权利、卡斯特尔的城市异化批判、大卫·哈维《社会公正与城市》中的“社会正义”、鲍德里亚的“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德波的“景观社会”,总是缺失对于一个快速崛起的发展中大国历史方位之所需要精神的恰当把握,总是对资本逻辑的批判性分析缺少一种历史的辩证思绪,一句话,总是没有“中国人的眼光”。当“面具”“景观”“拜物教”等一个个概念横亘在中国人头脑之中并与中国现实之需不相匹配时,当国外马克思主义和左派话语再也不能完全表达中国本土的现实并与理论之间存在着越来越大的错位和裂隙之时,本土原创的概念才有出场的必要,因此也才有存在的空间。
在空间生产的意义上,涂层首指表象在场与本质向度的二者分离。如果涂层与本质完全一致,也就无需涂层。涂层总是在造就一种与本质、本体迥异的在场,使得人们通过涂层而获得信任,被大众接受。一种塑料制品,涂上金粉,就灿灿光亮如真金,用其包贴墙壁、佛像,就显得金碧辉煌,让人相信这是“真金制品”。其次,正因为本质是丑陋的,因而涂层概念指用表象掩盖和代替本质,只能用涂层来满足各种政治的、经济的、日常生活的、大众的需要。再次,涂层替代本质,甚至以炫丽外表盖过本质,出现“拟真”或“超现实”,而本质却在涂层世界中无人关注而被边缘化甚至虚无化,遭致退场。人们满足于涂层,而对本质存在漠不关心。涂层一旦破损,本体就被抛弃,不再受人青睐。复次,涂层于是取得了本质、本体的地位,而本质和本体却成为从属的、被掩盖、被支配、被边缘化的存在,涂层与本质关系彻底异化。上述由涂层隐喻的意义,拆开单论,则在国外系列的概念中可能有大致对应的意义;但是合起来,则很难找到一个现成的概念相匹配。正因为如此,在批判“形式主义”的热潮中,涂层概念正式出场。正因为涂层现象存在的普遍性和解决形式主义的迫切性,使得涂层概念一经提出,便被学界热议,大化流行起来。正如马克思所说:“理论在一个国家实现的程度,总是决定于理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的程度。”
既然涂层与本质之间存在分裂和颠倒的关系,那么,陈忠教授追问涂层正义的真实性就抓住了问题的特征。对于异化了的涂层,关于“正义真实性究竟何在”的追问像匕首和投枪,其具有的批判性和针对性也无需多言。
当然,在笔者看来,比追问正义真实性更深层的涂层概念意义,可能在于涂层出场的异化逻辑,即出场本身的辩证法。原初作为本质的表达、表现的涂层,其功能原为本体、本质服务,是从属于本体、本质的存在,然而却被人为地当作超本体、超本质性的独立存在,甚至(主要地)成为掩盖本质、替代本质的存在,涂层就被当成本质、本体,来主导、主宰本质,成为超现实、超真实的在场,这就是涂层异化。追问涂层正义真实性的根据是一种基于初心的“应当”,而比这一带有浓郁主观性反思的“应当”更为深层的是涂层出场的辩证法。我们如何走出异化?正如马克思所说:异化与扬弃异化走的是同一条道路。只有理解涂层出场的机理,才能真正破解涂层异化之谜。
涂层概念的指向:原创学术的中国逻辑
毋庸讳言,涂层概念的研究还在路上,即便对于涂层正义的真实性思考也才刚刚展开。但是涂层概念提出的意义关键不在于它取得了何种成就,而在于它昭示着一个重大的学术方向:原创学术的中国道路。
如前所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就包括原创思想和理论的能力的强盛。思想、文化、学术的自强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灵魂、先导和引领。开辟原创学术的中国道路是艰难的,也是充满希望的。言之艰难,主要原因有二:一是要在长达一百五十多年的“世界走向中国”历史中,从按照西方理论建构起来的中国现代哲学社会科学之网中重新杀出一条血路,等于是重走学术的中国现代化之路,重新设计自己的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我们需要先破后立,得意而忘言,再以言叙事。二是需要不断地摆脱“洋教条”的掣肘,要双脚站在本土大地上,依靠实践的强力支撑。在反对“照着讲”的教条主义之后,“接着讲”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是走向原创学术的第一步。而坚持道路自信、制度自信、理论自信和文化自信的原创学术立场则是“重新讲”,是原创中国学术的真正起步,所谓“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原创中国学术有自己的逻辑,它包括若干环节。当然,原创中国学术首先环节就是要聚焦中国问题。理论发源于问题。原创中国学术之根在中国问题。以解答中国问题为中心,是产生中国理论的必要条件。中国学术如果没有抓住哪怕一两个真正的中国问题,致力于在学术上解决它,那么,就绝不会出现原创的中国理论。中国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走出一条新现代性的中国道路,这一道路之“新”在于既要超越西方资本经典现代性,也要超越前苏联时代经典现代性的社会主义道路,用自己的方式解答世界现代性之问。当然,这一道路之问至少包括经济发展道路、政治发展道路、空间生产道路、社会发展道路、文化发展道路、生态文明道路、全球治理道路、党的治理道路等等。而在这一大问题之中,“涂层”概念之所以有浓郁的中国色彩,首先是所针对、提炼的问题来源于中国,其所针对的空间生产中的正义问题,就是探索空间生产道路中的一个突出问题。
第二个环节是坚守中国立场。中国问题作为聚焦研究的对象,是中国理论出场的必要条件,但还不是充要条件。因为聚焦中国问题的不仅仅是站在中国立场上的马克思主义者,而且还包括世界上所有关注中国、研究中国的人。他们出于各种目的在研究中国问题。由于立场和目的不同,不仅所聚焦的中国问题有所差异,因而创造的理论有差别;即便聚焦同一个问题,立场不同,视角不同,得出的理论结论也有可能产生巨大差别甚至对立。因此,要作出中国原创学术,必须坚定立论为民、理论强国的中国立场。毋庸讳言,如果没有中国立场,也就不可能去创造“涂层”概念。
第三个环节是厚植本土经验。经验是理论的感性基础。中国经验是中国理论的感性基础。没有本土经验,中国理论就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不可得。正确的中国原创理论源于大量的、丰富的、来自中国实践的真切经验。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进行的百年奋斗史,创造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辉煌经验,成为强力支撑中国理论的最为现实的基础。“涂层”概念之所以充满本土味,就是因为它源于本土生活的经验。
第四个环节是原创核心概念。理论是概念之网,概念是理论之网上的纽结。没有原创概念作为基石,也就很难形成原创理论。往往一个宏大理论都是从一个或几个轴心概念起步的。理论譬如一个迅速扩散的水上同心圆波纹,而那个轴心概念就是圆之心。“涂层”就是一个概念,可能就是一个理论系统的轴心概念,因此它构成了未来某个原创中国理论的必要的概念基础,它具备通向这一原创中国理论的潜质。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对涂层概念的研究充满期待。
第五个环节是原创的方法论视域。“涂层”概念的选择,不仅有本源上的中国特色,更有方法论视域上的中国风格。原创中国学术,既要有对象和经验的中国化,更要有思考、加工经验材料的方法论视域的中国化,两者缺一不可。如果没有关于空间生产思考的中国视域,涂层概念同样会因为缺少方法论支撑而难以出场。在人脑加工厂中,没有中国原料固然无法生产中国理论,但是仅仅有原料而缺少加工设备和手段,原料再多也无法转化为中国理论。新中国成立70年来,特别是改革开放40年来,我们所积累的中国经验不可谓不多,但是转化为中国理论的则甚少;中国故事不可谓不多,但是被转化为中国理论从而被讲好的不多。究其原因,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缺少将中国经验转化为中国理论的中国视域。
第六个环节是原创中国理论。概念是维系理论之网的纽结,但还不是理论之网本身。作为轴心概念,“涂层”的意义是重要的,但是其重要性恰好在于它的潜力能够成为一个理论。孤立的概念如果不能走上扩展为理论的道路,那么其意义就是非常有限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所“涂层”的原创学术行动依然在路上,而没有完结。或者说,就“涂层”概念向“涂层”理论转化而言,这仍是一项未竟事业。
第七个环节是中国话语。原创理论厚植于中国大地,受到中国经验、中国视域的滋养,只有用中国话语才能恰当表达。“涂层”一词源于日常生活语言,恰似禅宗的“担水劈柴无非妙道”,也与海德格尔“在手”“上手”的使用异曲同工。日常生活、大众语言中隐藏着丰富的意蕴深刻的话语,是我们原创中国学术话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
上述环节,仅仅是必要的,并没有穷尽所有。大凡原创中国学术话语,似都要经历上述环节,才能成功。
原创学术的中国道路:回归与协同
原创中国学术的道路昭示着当代学者、特别是那些以内仅仅依靠译介舶来品思想就能获得大众垂青而迅速成名成家的青年学者今后的路。就马克思主义研究学术群体而言,改革开放以来,一大批青年学者依靠迅速抓住国外马克思主义的某种最新思潮、最著名代表人物甚至某部最新出版的著作,聚焦译介、研究,然后以此在学界崭露头角,博得名声。数十年来,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者人数翻了数十倍,年度研究论著发表数量也是改革开放初期的数十倍。他们在学界造就的影响一度吸引着更多的青年博士和学者按照他们的方式进入学界。然而,最近一段时期,他们中的某些人突然感到自己的学问失去了方向,深入不下去了。究其原因,一是国外学者的思想出产率没有想象得那么高,二是国内研究者甚多。这一少一多,僧多粥少,在日益收窄的学术市场上许多学者的机会当然就越来越少了。但是更深层的原因,主要是国外学者的思想与中国现实之间存在着越来越大的不对应性而造成的解释力衰减,对学界和读者大众的吸引力日趋下降。这是现实使然,更是时代使然。
本来,研究国外马克思主义与聚焦中国现实问题作“反思的问题学”研究都是推进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不可缺少的范式。就学术创新而言,上述两种路径与教科书编写、原理研究、马哲史阐释、文本—文献学解读、部门哲学构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探索、出场学分析等一样,都是创新地推进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路径,不可或缺。各种路径之间的关系,应当是协同推进、有机协调的关系。我们并不主张通过片面否认某种路径而单纯强调另一种路径的方式来达到原创中国学术的目的。因为就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与聚焦中国问题的反思的问题学方式两者关系而论,原本就是相互支持、互为体用的关系。研究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目的是为了借鉴国外学术经验,更好地达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效果;反之,聚焦当代中国问题的哲学研究也必然使我们研究目的更明确地去参考和汲取国外学术中一切有益成分,使我们的原创并不需要从“零开始”,而是更加具有先进性和时代性。但是,如果在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将译介国外学者思想当作研究的主要目的,而对于中国问题的研究漠不关心,在两者之间构筑深深的壁垒,言必称国外,那么,这样的研究就失去了方向和根本动力,虽然可博得一时的名声,但最终会迷失方向。大批为了快速出名而盲目效法改革开放初期学者行为方式的青年学人,应当对此有深切反思和警醒,应当从“涂层”概念的创造中得到启迪,回归原创学术的中国道路。这也可谓是对中国学术道路的再启蒙、再自觉。
回归原创学术的中国道路并不一定要放弃自己的国外学术研究路径,但是一定要增强中国问题意识。学术研究也要“有的放矢”,即是说,你无论手中持何种箭,射箭一定要在心中和眼里对准中国问题的靶子,有原创意识,敢于就中国问题与国外学术展开对话,用自己的立场、眼光、视域和理论作为尺度来评价国外学术思想。每一个路径都如此,原创学术的中国道路才能蔚为大观,如此才能无愧于我们的创新时代。
注 释
责任编辑:思想先声编辑部
文章来源:《江海学刊》2020年第5期
图片: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公众号
往期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