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者的影响力投资指南
一位博士生再次向我们抛出了这个反复被问及的问题。许多人希望他们的投资可以创造双重价值——既能维持财务安全又能促进世界向好。事实上，近85%的个人投资者表示，他们对可持续投资感兴趣，且超过四分之三的投资者相信，他们可以利用自己的投资来推动气候变革。为此，资产管理公司创建了数万亿美元的基金，并将其更名为ESG（环境、社会和治理）基金，推荐给具有社会意识的投资者。既然如此，我们应当可以很轻松地对开头的问题作出回答，对吗？
先别着急下结论！当我们深入研究后，发现实际上可供推荐的选项并不多。我们曾接触到一些或许会让投资者感觉良好，但事实上并不太可能创造积极的社会或环境影响力的投资。因此，我们最终得出结论，兼顾双重目标的最佳投资方式往往源于“就近投资”。我们的发现可能不仅限于个人投资者，也适用于那些正在面临投资决策小型组织和基金会。
▍你的目标是什么?
我们并非投资顾问，但我们知道，选择投资项目的第一步是确定自己的目标。在制定投资计划之前，大多数投资顾问会要求客户考虑其风险偏好、时间线、收益预期以及未来的财务需求。而如果你正在考虑影响力投资，则需要再额外考虑两个问题：其一，关于影响力，你的目标是让自己安心还是想做出切实的改变？其二，当涉及到投资回报时，你是否愿意放弃一些收益以获取影响力，还是希望获得与其他投资相同（或更好）的回报?
追求安心的投资者。许多人想到自己的资金正投资于污染环境、制造危险产品等有害行为的公司，会感到惴惴不安。为了让自己安心，这类投资者希望把有问题的公司从他们的投资组合中筛选出去。为了服务于这一群体，资产管理公司早就推出了“价值”或“社会责任”（SRI）基金，这些基金可以起到“负面筛选”的作用。早期的此类基金将在南非开展业务的公司或参与生产核武器的公司股票排除在外。更近期的价值基金还会排除销售有争议的武器、热力煤或烟草的公司股票。
然而这种筛选的意义并不大。在二级市场上对公司股票的投资，并不会给公司增加新资本。与此同时，如果一个投资者决定从一家污染严重的企业撤资，其他投资者的资金将立即流入，取而代之。尽管如此，一些投资者仍追求这样一种自我安慰，即我的资金并未作恶。虽然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但许多有社会责任感的投资者更热衷于这种圣洁感，而非创造真正的影响力。
最近的一项田野调查评估了投资者为了追求心安而愿意牺牲的程度。研究人员向投资者介绍了两种具有相同收益（率）的投资项目，其中一种能够产生积极的外部效应（如降低碳排放），另一种则不会。尽管投资者更倾向于“可持续”投资，但他们的支付意愿难以与投资的影响力成比例。换言之，该研究表明，大多数投资者并不愿意“为影响力支付很多资金”，他们对可持续的期待“主要是由情感驱动的，而不是由影响力价值评估驱动”。
追求影响力的投资者。这类投资者希望其资金分配给那些能实质性改善社会和环境福祉的公司。如果你是一个有实力的获得资格认证的投资者，你可以找到越来越多的私募投资机会，提供“额外”的资本。所谓额外，就是指一种投资能够带来一些如果没有投资者参与就不会发生的收益。例如，投资者可以直接或通过风险投资或私募股权基金向初创公司或成长型公司提供资金，以扩大产品或服务（规模）。虽然这些投资可能收益较低，但它们可以推动可再生能源系统、保护自然栖息地或建造更多的经济适用房。遗憾的是，这样的私募投资工具并不适用于像本文开篇提问的那位博士生这类只拥有数千美元投资金额且未经认证的个人投资者。这也是令我们迷惘的原因。
追求收益的投资者。这类投资者希望资本能够不断增值以支撑自己及家庭的开销。鉴于公益事业资金总是供不应求，而降低回报预期可以为环境或社会福利等公益事业提供更多资金空间，因此，如果投资者愿意接受较低的回报，就更容易产生积极的影响力。而这类投资者运用投资做出改变的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一部分投资收益直接投入到其所关心的事业中：比如孩子就读的学校，无家可归者收容所或环保组织。这笔投资将受到欢迎，并且可能对一些项目的成败起到关键作用。此外，作为奖励，投资者或许可以亲眼见证其成果。
但是，如果你不愿意为你的“影响力”投资放弃任何回报，你的选择将很受限。从本质上讲，你是在寻找一种“不劳而获”——既获得市场回报又产生社会或环境效益。理论上，大多数金融和经济专家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尽管如此，一些学者（有时与资产管理公司合作）一直在努力开发和测试一些理论，比如创造共享价值、循环经济和ESG投资。虽然这些的双赢案例屡见报端，但并没有经验证据表明这些理论能够在现实世界中被大规模推行。在证据产生之前，它们仍如空中楼阁。
▍小型个体投资者的选择
那么，如果你既想获得市场回报，又想产生真正的影响力，作为个人投资者该怎么做呢？我们对自己之前的分析感到沮丧，却一直在反复被问到这个问题，所以我们决定开展更深入的研究。我们采访了二十多位在资产管理、影响力投资、资产配置和评估方面的专业人士，询问他们会向像这位博士生推荐什么投资方式。我们明确指出，这种投资方式必须既能接纳未获得从业认证的投资者，又能够产生一定的实际影响力。下文是我们所得到的投资建议中的要点回顾与评估：
公募基金
· “ESG基金”：尽管ESG是环境、社会和治理基金的缩写，但ESG公募基金并不是为了创造影响力而设计的。ESG基金由那些被认可为能够适应环境、社会和治理变化（单一实质性）的公司，而不是那些致力于增进地球福祉（双重实质性）的公司的证券而构成。因此，ESG基金（选股）往往偏重于医疗保健和科技领域。此外，ESG基金属于二级市场的投资产品，其不向公司提供原始资本。正如共享行动（ShareAction）的首席执行官凯瑟琳•霍华德（Catherine Howard）所说，“ESG从业者目前仍未能以一种有助于解决（社会和环境）多重威胁的方式来分配或管理投资资本。”
我们的评估：避开该投资方式。ESG基金费用更高，从而降低了投资回报，且ESG 基金也并不能有效增进地球福祉。
· 参与式基金（Engagement funds）：一种由职业经理人主理的公共股权基金，其利用自身影响力积极倡导社会影响力。几十年来，诸如三联资产管理公司（Trillium Asset Management）和绿色世纪资本（Green Century Capital）等投资公司会直接参与标的公司的管理层工作，以提高透明度和多元化，并敦促其减少对环境的破坏。一项新的研究显示，超过7400的参与式基金，通过在将环境问题与实质性的绩效相挂钩，有效降低了目标公司的碳排放强度。
气候变化的紧迫性和严重度使更多的投资基金承诺与企业管理层展开积极合作。“一号引擎”（Engine No. 1）即为一个典型，它利用对埃克森美孚（ExxonMobil）的投资，获得了更大规模的资产管理公司的支持，撤换掉了埃克森美孚的三名董事会成员。随后“一号引擎”试图利用这一优势，促使埃克森美孚增加对可再生能源的投资，并披露该公司的第三类温室气体排放量（译者注：Scope 3 emissions，通常是指公司在其价值链上下游产生的间接排放）。
投资这类影响力基金可能会带来积极的社会或环境影响力，但很难说清道明。大多数参与式基金要经过多年的努力，而实现变革的过程往往并不透明。即使取得了进展，最终也很难判断究竟是什么驱动了一家公司的转变。
埃克森美孚的“一号引擎”事件就是一个例证。“1号引擎”利用其在埃克森美孚的成功，创建了两支注重社会责任的交易型开放式指数基金（ETF），被誉为“实现社会利益和经济效益并重”的突破。然而两年后，“1号引擎”卖掉了自己的资产管理业务，并向巴西的淡水河谷矿业公司投资了7亿多美元，这家公司应对2019年造成270人死亡的布鲁马迪尼奥大坝灾难负责。与此同时，埃克森美孚仍未披露其第三类温室气体排放量，反而加大了对石油和天然气的开采，大幅提高了在二叠纪盆地的钻探活动，并扩展了在圭亚那的海上开采。
我们的评估：这是通过投资公开发行的股票实现影响力的最佳途径。不过，选到合适的基金经理人是关键所在。
· 共益企业（B Corp）首次公开募股（IPO）: 目前有超过6,000家公司加入了共益运动。要想成为共益企业，公司需要展示出高水平的社会和环境绩效，对公司结构做出法律承诺，保证对所有利益相关者负责，并保持透明度。如果个人投资者能够购买共益企业（或直接参与脱碳的传统企业）的原始股，那将是一种具有影响力的投资方式。遗憾的是，美国只有不到20家上市的共益企业，截止目前只有不到20家公开交易的美国共益企业，而且它们的首次或二次发行都很难获得。目前也尚无证据表明共益企业能够带来超额的市场回报。
我们的评估：该投资方式的影响力似乎是可行的，但可供投资体量极其有限。
· 股东表决权：个人投资者可以通过对股东提案进行表决来发挥一定的影响作用。持有上市公司的股票为投资者提供了对公司股东提案进行表决的机会。如今，越来越多的个人投资者能够使用直通式投票平台，而不必依赖资产管理公司代表他们对委托书和管理决议进行投票表决。
尽管如此，最近对ESG投资强烈反对的声音，使通过股东投票去促进社会和环境福祉的任务变得更加艰巨。虽然ESG股东提案的数量在增加（与2019年至2021年的平均水平相比，2023 年增长了65%），但此类提案的通过率却在急剧下降。例如，上文提到的迫使埃克森美孚报告第三类温室气体排放量的努力，去年获得了27%的股东支持，今年只有11%。同时，在过去一年里，有关气候风险的50项股东提案无一通过。
在此我们想补充说明两点：其一，股东提案成功率下降的部分原因在于，许多与气候相关的提案在参与式基金与公司达成协议后被撤销了。其二，股东提案即使通过了也不具备强制约束力。
我们的评估：这种投资途径有可能带来影响力，但股东提案往往很难获得通过，而且取得（影响力）进展的证据也很有限。
固定收益型债券
· “绿色”与可持续发展债券（“Green” and Sustainability Linked Bonds ，SLB）：这类致力于为可再生能源、企业“棕变绿”转型和可持续发展项目提供资金的债券颇受市场青睐，乍一听像是一种有潜力的投资方式。从2017年到2021年，绿色债券的发行量增长了两倍多。自2019年相关的“可持续发展债券”问世以来，作为一种融资工具吸引了大量投资。通常情况下，公司能够利用上述融资工具，将利率与实现脱碳或自然恢复目标挂钩，来筹集资金。如果发行者没有实现生态目标，这些证券的利息支付就会增加，如果公司达到目标，利率支付就会减少。
话虽如此，但像ESG公募基金一样，二级市场的绿色债券基金并不能为发行者提供原始资本。此外，绿色债券市场还存在诸多问题，比如报告质量低下、透明度不足，以及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International Accounting Standards Board）主席所提到的“洗绿（greenwashing）现象猖獗”等。更令人担忧的是，最近针对100多项可持续发展债券的调查发现，“大多数债券都与气候目标挂钩，但这些目标要么过于宽松，要么无关紧要，甚至有些已经达成了。”
我们的评估：该类投资方式听起来很有吸引力，但良莠不齐，且影响力尚未可知。
· 市政债券（Municipal Bonds）：这类免税债券由城市和州（以及其他机构）发行，用于资助一般义务和特定项目。例如，洛杉矶水电署最近发行了债券，用于改善其水系统的基础设施；马萨诸塞州住房信贷署则通过发行债券，以扩大可负担公共住房的适用范围。虽然对单一市政发行债券的投资缺乏多样性，但其可以为发行者提供具有流动性的原始资本；个人投资者可以以5,000美元为单位进行增量投资。还可以针对具体的环境或社会目标进行投资。
我们的评估：该类投资方式尽管收益可能低于股票，但不失为一个可以纳入投资组合的选择方案。
▍我们的建议：从身边开始
如你所见，我们所得到的投资建议中并没有产生任何明显的赢家。散户投资者缺乏内部信息来帮助他们挑选股票或基金，且他们的投资往往在二级市场，并不会产生“额外”的投资效益。那么，如果个人投资者想要既获得好的回报又产生影响力，他们到底该怎么做呢？
思考“你拥有哪些特殊的信息和独特的机会”不失为一个良好的开始。对于大多数个人投资者而言，答案就在你的身边。你最了解自家房子的隔热性能、供暖系统、你车子的问题或孩子的教育需求，你的资金正好可以对它们进行改善。仅凭这点就能决定你是在创造积极改变还是在维持现状。
不要因为这个想法很普通就觉得失望，不妨再思考一下，对于美国的普通消费者来说，用热泵系统代替传统的暖气和空调所创造的影响力，与汽车排放量减半相当。而且得益于《通货膨胀削减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IRA）的补贴，购买热泵的消费者在两到五年内可收回成本并获得两位数的回报。买一辆电动汽车也能在短时间内大幅减少碳排放。这些投资不仅能给你带来稳定的回报，还能保证对环境有好处。
▍接下来怎么办？
下面是我们目前提供给这位博士生的建议：
对于寻求市场回报和影响力的小型个人投资者而言，放弃吹嘘过度的股票和债券基金，转而“就近”的物理减排项目，是更为明智的选择。剩余的流动资金可以存入包括福尔布莱特银行（Forebright Bank）和沃尔登互助银行（Walden Mutual Bank）在内的新商业银行，其为个人存款提供具有竞争力的利率，并向致力于可再生实践的“绿色”解决方案公司和食品生产商发放贷款。另一个不错的选择是选择卡尔弗特影响资本公司（Calvert Impact Capital）的社区投资券。这些债券可以为经济适用房和绿色解决方案提供资金，并以低至20美元的票面金额面向散户投资者发行。
当然，这一建议有其局限性。并非每个个人投资者都拥有住房或汽车，且其中许多投资的回报依赖于可能随时终止的政府补贴。同时，对于物理脱碳的投资范围也很有限。比如供暖系统一旦更换过一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再需要保养。此外，我们的建议还受限于地理位置。比如非洲可再生能源的发展要滞后于发达国家，因此我们的建议对于增进非洲的福祉毫无助益。同时，要将全球能源、农业、工业和建筑环境转变为清洁系统所需要的投资额是去年创纪录的1万亿美元的四倍。而“就近投资”根本无法提供接近如此体量的资金。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激发资本市场的活力，使不断增长的变革性解决方案的供应与寻求影响力和回报的个人投资者的需求相匹配。作为实现这一目标，第一步就是规则制定者要限制对ESG基金的过度推崇。如果缺少这种规范，资产管理公司就没有创新出真正有正面影响力的新产品的动力。
为此，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刚刚通过了对“命名规则“（Names Rule）的修正案，其限制了“ESG基金“的品牌宣传，以确保基金名称不会“具有重大欺骗性或误导性”。我们希望这一改变能激励资产管理公司进行创新，并为个人投资者提供可靠的影响力投资途径。鉴于社会和环境挑战日益严峻，为个人投资者提供具有影响力的投资机会刻不容缓。
肯尼斯•P•帕克（Kenneth P. Pucke)是塔夫茨大学弗莱彻商学院的实践教授，也是伯克希尔合伙人公司的顾问董事。他在 Timberland 工作了15年，其中7年担任首席运营官。
安德鲁·A·金(Andrew a . King)是波士顿大学奎斯特罗姆商学院的教授。在过去的25年里，他开发了多种方法来测试企业是否以及何时能够减少对环境的影响并从中获利。他与学生和同事一起创立了企业可持续发展研究联盟（Alliance for Research on Corporate Sustainability）。
来源：《斯坦福社会创新评论》英文网站2023年10月5日
原标题：A Realist’s Guide to Investing for G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