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念到落地：刑事合规的四要素与六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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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两年，刑事合规一直是一个热门词汇，无论在政策层面，还是在落地实践上，都可以看出国家推行合规管理的决心，而在目前阶段，合规更多地落在刑事层面。
然而，对于很多律师而言，刑事合规仅仅停留在概念层面，具体如何实施、有无相关案例，都不甚清楚。本文作者所在团队，专注于刑事合规业务，从自身的合规实践经验出发，提出了刑事合规落地的四要素与六步法，希望对大家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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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刘华英 北京国枫（上海）律师事务所 合伙人
聂开琪 北京国枫（上海）律师事务所
本文由作者向新则独家供稿
近日，国家网信办对“滴滴出行”实施网络安全审查，并对其严重违法违规收集使用个人信息的问题作出下架整改的处理决定。该事件引发社会对企业合规的持续关注。
我国自2018年开始从中央企业、企业境外经营、反垄断层面推行合规管理，合规本土化进程正逐渐加快，特别是刑事领域的合规本土化发展迅速。
本文从刑事领域的合规实践经验出发，向大家着重介绍刑事合规的四要素与六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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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事合规四要素
从最高人民检察院主导的二期企业合规改革试点来看，刑事合规需要符合有效性、持续性的原则要求，即督促特定涉案企业作出合规承诺，实施有效合规整改，更应促进企业自主持续合规经营，赋能企业创造合规价值。
刑事合规功能发挥依赖以下四个要素。
1. 合规治理架构
合规治理架构是相关企业为作出合规承诺、实行有效合规整改、推行持续性合规管理而形成的组织载体。合规治理架构的搭建需要综合考虑企业规模、企业现有治理架构等因素，同时也需要注意独立性问题，即职责独立，履责不受干涉，不兼任与合规冲突的其他职务。
以大型集团公司为例，该类企业现有治理架构较为完善，可依托建立“决策-管理-执行“三层合规治理架构。集团董事会为决策层，负责合规宪章、战略规划等顶层设计制定；董事会下设立合规委员会作为管理层，并设合规负责人（如首席合规官、合规总监等）负责合规管理；另设合规部门（合规专员）作为执行层，负责执行具体合规工作。该类合规治理架构可采用垂直汇报线路，即合规部门对合规委员会负责，合规委员会对董事会负责。
2. 合规制度体系
合规制度体系即以合规宪章为核心，由合规行为准则、合规管理制度、合规流程等组成的制度总和。企业合规制度体系，应当符合企业实际情况，并非建立一套静态文本体系，而是在生产、经营、管理等环节中实际依照执行的规范指引。
合规宪章是企业内部“宪制化规范”，在企业内部具有最高效力；其他制度类文件均以合规宪章为遵循，是企业开展合规治理的框架性制度。
合规制度体系是企业合规治理的重要内容，也是企业开展合规治理的基础。
3. 合规风险管理
合规风险管理是合规治理架构基于企业现有合规风险现状，通过合规风险识别、分级、评估、处置等流程，对企业合规风险进行流程化动态管理过程，是企业选择风险应对策略、制定刑事合规计划或合规整改方案的基础。
以建筑行业央企为例，需要围绕市场交易（商业贿赂、串通招投标）、生产安全、环境保护、质量体系、劳动用工、财务税收（账票、贷款）、合作方等重点领域，尤其是重大项目决策、重大合同签署与履约管理、资金管控等方面，建立全方位的合规风险识别体系和相应处置预案。
4. 合规动态运行
合规运行即以合规文化培育、合规报告、合规培训、合规审计、合规举报、合规调查、合规责任追究与惩戒、合规考核评价、持续性合规等手段方式保障企业合规动态运行的机制。
合规文化是企业软实力的体现，代表着企业的合规理念与合规价值观；合规报告、合规培训、合规审计等手段方式可以确保企业在管理合规风险的同时，高效、精确的执行合规制度，确保企业合规治理的有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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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事合规六步法
刑事合规需要重视企业涉嫌犯罪的“事后合规”，也需重视引导企业自主开展“事前合规”。我们以刑事合规四要素为基础，结合数百件刑事案件的承办经验，总结、提炼出刑事合规六步法，即“合规尽调、合规评估、合规计划、合规整改、合规考察、评估验收”。
1. 合规尽调
合规尽调基于企业类型、组织架构、所属行业、经营范围与模式、市场营销方式、财务管理等多个维度开展尽职调查，全面识别企业内部可能存在的各类刑事合规风险。
以某印染厂涉嫌污染环境（不起诉）案件为例，通过审阅企业内部文件的方法，对企业股权结构、组织架构、以及企业内部控制制度、内部规章管理制度（如业务流程）、财务管理制度等合规情况予以调查；
通过查询企业公开信息的方法（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天眼查、裁判文书网、中国检察网、行政处罚文书网等）可以对企业经营范围、行政许可情况、特定经营资质、对外投资、担保，以及行政处罚、诉讼、仲裁等合规情况和相关事实予以调查；
通过实地调研、重点人员访谈的方法，可以对企业纳税情况、企业债务情况、企业重要合同签署及履约等合规情况予以调查，并对企业相关信息、内容予以核实、补正。
2. 合规评估
合规评估以合规尽调结果为基础，全方位评估企业刑事合规风险，为刑事合规计划制定提供参考依据。根据评估对象、目标不同，可以分为企业经营管理合规性评估、企业刑事合规风险评估以及企业合规整改可行性评估。
以某起环境污染刑事案件的合规整改可行性评估为例，涉案企业设施设备老旧，涉嫌超标排放导致环境污染。根据合规尽调结果，涉案企业为当地某行业的龙头企业，在纳税、促进就业方面贡献突出，企业规章制度相对完善，日常操作亦符合规范要求。污染环境行为主要系生产设施设备老化所致，且未造成严重后果。
通过更换老旧的生产设施设备、在企业内部设立专门的环境保护机构，制定、执行完善的环境保护方案等，即可符合环境保护合规要求，因此，经评估确定合规整改的可行性较高。
3. 合规计划
合规计划最初是一种发现、预防企业犯罪的内部机制，是围绕涉案犯罪事实所暴露的企业犯罪基因进行剔除的“手术方案”。制定合规计划分为“确立合规总体思路——优化内部治理结构——推动企业合规制度建立及执行”等几个步骤。
以某饰品厂涉嫌污染环境（不起诉）案件为例，首先确立了经营转向、业务转型的合规总体思路。由于饰品行业严重污染环境，因此涉案企业生产经营环节需要优化升级，将其主营业务由饰品生产、加工业务改造并转向居家健康生活用品线上销售的品牌代理经营及销售商业务。
其次，对企业内部治理架构进行优化调整，对企业生产部门等高风险部门进行强监管，以合规标准重塑企业业务流程和管理模式。
最后，完善企业合规制度体系，从合规管理层面优化企业管理制度，同时协助企业建立合规培训、合规考核评价机制，对企业停业整顿后擅自加工饰品牟利的少数员工进行惩处，涉嫌犯罪的员工移交司法部门处理。
在该案件中，我们还从社会责任的角度创新企业合规的执行，整改期间建议涉案企业根据业务转型需求，招聘部分残疾人等弱势群体人员从事相关电商工作，取得了较好的社会效果。
4. 合规整改
合规整改既可能由企业自主自发开展，又可能受外部压力传导而被动开展。开展合规整改需全面识别、处置可能涉罪或已经涉案企业的刑事合规风险，进一步完善企业内部治理架构和企业合规制度体系。
以某科创企业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案件为例，该企业在无真实货物交易的情况下，向开票公司购买增值税专用发票数十份，涉及税款十余万元。在检察机关审查起诉阶段，我们对涉案企业经营状况及社会责任方面等情况进行调查，该企业自主专利较多，被当地政府评定为高科企业，每年纳税和安置就业情况可观，因此向检察院提出合规整改建议并起草合规整改方案供其参考。
最终检察院核实相关情况后，要求企业及高管（尤其是财务总监）做出合规承诺并自主开展企业财务合规制度建设，以合规要求重塑企业业务流程和财务管理、税务筹划等流程，强化合规制度的执行和监督，取得了较好的效果。
5. 合规考察
合规考察通常适用于涉案企业。目前最高检推行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由完全独立的第三方组织负责涉案企业合规计划可行性、有效性、全面性的审查以及合规整改的考察，出具考察报告。
以某起虚假广告案件为例，某电商企业在电商平台销售按摩仪、按摩床垫等保健器具，在网页宣传该类商品时含有预防疾病功能的广告语，商品功能、用途的广告语亦不符合实际情况。
综合考虑到该企业犯罪情节轻微，法定代表人主动投案、如实供述犯罪事实且认罪认罚等因素，在涉案企业做出合规承诺后，检察院设立考察期并会同市场监督管理部门定期对涉案企业的经营合规状况、商品购销合规情况、商品质量合规管理办法、商品广告合规制度与审批合规流程、内部合规审计制度的建立和执行予以考察。涉案企业每月向合规监管部门提交合规报告，及时报告合规整改情况。
6. 评估验收
在正式验收前应当组织二次合规评估，重点评估合规治理架构、合规制度体系、合规计划的建设、执行情况或者合规整改的整体完成情况。通过评估后，由检察机关组织相关行政机关采用听证会、论证会等形式开展合规验收审查，重点判断、评价涉案企业是否已去除“违法犯罪基因”，做出相应决定并提出持续性合规建议。
以某起生产、销售伪劣产品案件为例，某企业生产销售一款走步机，被质检部门认定为不符合跑步机国家强制性标准的不合格产品，公安机关以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罪立案侦查并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
我们介入后，建议检察机关对该企业开展调研与考察，并指出走步机产品不宜采用跑步机的国家强制性标准。经涉案企业合规整改和考察后，我们对涉案企业开展合规评估，初步确认企业完成合规整改。最终由检察机关召开座谈会，综合听取各方意见后做出不起诉决定。该案件后来被评为2019年度十大法律监督案例，也通过该案件为走步机确立了新的国家标准。
小结：
从事后合规迈向自主合规
从刑事合规本土化发展过程与二十余年刑事业务实践经验来看，刑事合规不仅是刑事领域的新发展，更是全新社会治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当下，我们应当立足于经济社会发展、行业变化等层面观察、理解企业犯罪现象，剖析企业犯罪内因，还原企业合规风险发生机理，以企业自主合规、企业税务合规、企业数据合规等方向性思维，助力企业从事后合规迈向自主合规，为企业持续健康发展提供合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