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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岁高龄梁再冰口述回忆《梁思成与林徽因:我的父亲母亲》

梁再冰 秋和随笔 2023-10-11

秋和小注:梁思成与林徽因的女儿(梁再冰)眼中的父母是个什么样子呢?看完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刚刚出版、由梁再冰口述的《梁思成与林徽因——我的父亲母亲》,就会找到答案。梁再冰认为:“作为女儿的我,今天有义务把我所记得的有关他们的一生,告诉关心他们事业和生平的人。”现将作者梁再冰写在该书前面的话刊发于此,以飨读者。

梁再冰:学者伉俪梁思成与林徽因

今年是我父亲梁思成诞辰120周年。我至亲至爱的爹爹离开我已经50年了。可是在我的心目中,他依然还是那位满头乌发、调皮风趣的“不老”父亲。从爹爹出生到今天已是两个甲子过去,随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一生的轮廓却变得愈加清晰完整。

上图为梁思成与林徽因在加拿大新婚合影。摄于1928年春

回望父亲(梁思成)的一生,他曾历经苦难,也遭受重创,但是父亲也很幸运,他有梁启超这样一位不同凡响的父亲,他有母亲(林徽因)这样一位非凡的知音伴侣。当我提笔开始回忆父亲和母亲时,我感觉爹爹和妈妈是一体的,他们是一对难以分割的学者伉俪。

(上图)从梁启超到梁思成,从林长民到林徽因。

父亲和母亲有着相似的家世,他们都曾受教于各自文化大师父亲(梁启超、林长民)的膝下,是他们最爱的“宝贝”儿女。他们的人生道路都有幸福和欢乐,也都曾陷入绝境;他们有共同的求学经历和共同的兴趣,这也指引他们找到了共同的事业方向并为之奋斗终生;他们对建筑艺术与文化有着同样执拗的追求和痴迷;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他们一次又一次作出共同的选择,成功时分享欢乐,艰难时绝不退缩,带领全家携手共度。

上图为梁思成与林徽因于北平天坛祈年殿顶,摄于1935年。

父亲和母亲一生感情深厚。他们相识之初,让父亲心动的不仅是母亲灵秀的面容和闪亮的双眸,更吸引他的是母亲特有的艺术灵气,还有她对建筑艺术与文化的认识和独到见解。父亲后来说过,当年他曾酷爱美术雕塑,是母亲引导他认准了建筑师这个职业,对建筑艺术和文化的共同热爱将他们二人的事业与爱情紧密相连。从此他们一起坚守事业,纵然遇到千难万难,终生不改其志。母亲去世后,父亲亲手将“建筑师林徽因”这几个字铭刻于她的墓碑上。

爹爹和妈妈对他们所选择的事业与艺术都有一种对境界的追求,他们都抱有一种执拗和不屈的精神。他们的建筑研究充满着人文情怀,却也有着各自不同的艺术表达。父亲可以用严谨的工程制图准确地为中国建筑图标解析,图说一部中国建筑史和“辞典”;而母亲林徽因热爱用优美的文字将建筑科学与艺术植入散文甚至诗歌中尽情地表达。尽管他们性格迥异,但却表现出高度的互补和高度的一致,他们在一起堪称天作之合。

上图为梁再冰与弟弟梁从诫在昆明麦地村农舍,经林徽因尽力改造后的家里。

对我而言,他们是慈爱的父母。他们挚爱自己的儿女,他们给予我的爱可能比一对普通的父母更多、更深。他们是我人生中最初的老师,领着我从少不更事走到长大成人,他们的文化修养和学识留给我的精神财富,远比其他任何老师留给我的要丰富、持久。他们也是我的朋友,是我最早和最特殊的朋友,同其他朋友相比,他们是两位更能给我以支持、启发和鼓励的朋友。

从小到大,我的爹爹梁思成是我最喜欢亲近的“老友父亲”,他总是耐心聆听我的感受,很少板起“父亲的面孔”训人。妈妈林徽因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导师和最贴心的朋友,她喜欢“对小牛弹琴”,总是兴致勃勃、平等地同我们小孩谈天说趣。我也一直是他们聚会上一位忠实的小听众。

上图为林徽因和父亲林长民1920年摄于伦敦。

从我记事起,我们的北总布胡同四合院家中总是回荡着亲朋好友的欢声笑语,这里有着许多温馨美好的琐事,直到八十年后的今天还记忆犹新。平日里,爹爹和妈妈在一起总有着说不尽的话题,他们不是在讨论就是在争论,常常兴趣大到“不管不顾”地将我们小孩子“晾在一边”。有时他们的话题也会升级为互不相让的“争斗”,随即又转为朗朗笑声,临近尾声又或许变成互相补充的理性“研讨”。聚会上,妈妈非常健谈,她总是滔滔不绝,不同于爹爹的平静和严谨。妈妈总是一边想一边说,思维轨迹清晰可见。谈话间,美丽的妈妈神采飞扬,明眸闪亮,光彩照人。爹爹常常笑而不语,耐心而有兴致地在一旁倾听。不过每当爹爹开口说话,他可是不言则已,出言则诙谐幽默,让人捧腹!

上图为林徽因手稿

无论是北平四合院里的马缨花树下,还是日后战火硝烟中的陋室小庙,爹爹妈妈与亲友间那永恒而又不停移动的“梁家下午茶聚会”,总是如影相伴,这里既是他们思想交流的园地,也是我学习的课堂。我时常听着聚会上他们讨论时局,探讨学术,畅所欲言,和他们一起唱《义勇军进行曲》……随着长大,我愈发体会到,在这样一个求知好学、思想活跃的氛围中,无论年轻年长,我们都可以永远年轻,因为我们可以活到老学到老。

妈妈堪称一位非凡的女性,但在女儿眼中,她依然有着普通家庭“慈母手中线”的模样。儿时她为我亲手缝制漂亮的布娃娃,是我最爱的伙伴。成年以前,我的许多衣裙都是妈妈亲手缝制,直到我怀孕,她又为我孕育的孩子亲手制作小衣裳,她的一片慈母心温暖着女儿的一生。我的爹爹更是有着一双巧手,北平四合院家中,他为我设计了我最爱的“儿童房”,所有的书桌书柜都是他亲手打造。

上图为林徽因“调侃”女儿梁再冰读书的漫画。

年幼时,我非常依恋他们,他们外出考察古建筑时,我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门口等着他们归来,好不容易盼到父母回城,他们不是忙着晒图绘画,就是埋头于图书文献中。那时照片中所见到的父母,不是在房顶攀爬,就是坐立于大梁斗栱之间。他们在那些年久失修、几乎腐朽的梁柱上爬上爬下,在那积满千年尘埃的屋顶间钻进钻出。他们一个有脊椎腿骨之痛,一个身染肺疾重痼,他们攀山越岭,丈量测绘,其实要比常人忍受更大的痛苦和折磨。

上图为林徽因与孩子们在北总布胡同3号家中。

抗战期间,我们一路西迁,旅途艰难困苦还常常险象环生,这一路也是我与父母朝夕相处、接触最为密切的一段时间。从8岁到16岁,这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学习成长时段,我为有这样一对父母日夜相伴而深感幸运。他们以身作则示范传承家学,他们少有大道理说教,只有身体力行。他们用自己做到的一切,告知儿女应该如何面对危机,如何面对生活的突变,如何坚守自己心中那份挚爱……他们是我学习的楷模,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许多,也学到了许多。

上图为林徽因与子女在北总布胡同3号家中,摄于1935年。

那时当我们的生活变得一贫如洗,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爹爹妈妈好像满不在乎,很少看到他俩愁眉苦脸的,却常见到他们互相调侃,一副苦中作乐的模样。我觉得爹爹和妈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寒士精神;无论生活沦落到怎样的底层困境,他们那股子“精神头”却始终傲然而立,从不曾消失。

他们在李庄阴潮漆黑的小屋内,手不释卷地作着中国建筑史的研究和紧跟世界建筑发展趋势的大学问。那时他们其实已深陷山穷水尽、断炊断粮的困境,他们应该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放弃事业去改善生活,但他们却执拗地坚守在中国营造学社的阵地上。因为他们是一代有着高度社会责任感和强烈文化使命感的学者。他们视自己为守护文化阵地的战士,不惜牺牲一切,也要坚守下去,无论面对怎样的贫苦,忍受怎样的磨难,他们都无怨无悔,义无反顾。

上图为梁思成、林徽因与费慰梅合影,摄于1935年。

这一路相伴,让我深感幸运的是,我有两位特别的“家庭老师”。他们随时随地为我和弟弟亲授经典名著。在昆明小院里,爹爹为我讲解《左传》,他生动的答疑解惑,将那些篇章深深铭刻于我的脑海中,至今我皆可随口背诵;他解析的长篇唐诗《琵琶行》,每一句入情入景,甚至有曲调有动作。而李庄妈妈的病榻前,则是影响我一生的文学课堂。妈妈解读杜甫诗句,入情入景的诵读,将我从李庄一隅带进兵荒马乱的唐朝,让我们与这位“诗圣”一同感受着千百年来战争带来的苦难和哀伤。

上图为梁思成、林徽因在昆明西山华亭寺与友人周培源、金岳霖、陈岱孙、吴有训合影,摄于1938年。

妈妈在李庄第一次给我讲授祖父梁启超的文章,爹爹在旁提醒我“最难为名父子”,他要我牢记祖父的思想精髓就是自强自立,不要以“名人之后”自居,要一辈子做好自己!

如今,爹爹和妈妈这两个曾经给我以生命的人都已经去世许多年,我的年龄已经远超过爹爹和妈妈在世的年龄,但回顾往事,心情仍不能平静,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作为女儿的我,今天有义务把我所记得的有关他们的一生,告诉关心他们事业和生平的人,为他们的传记做一个注脚。

上图为梁再冰南下参军前与父亲母亲合影。

此书献给我的父亲和母亲(梁思成和林徽因),我最亲爱的爹爹,我最亲爱的妈妈。

女儿永远怀念你们!

上图为该书著者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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