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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封在阿尔塔米拉洞⽳的野⽜室里已约13000年。我是红。[1]
从万年到如今,红⾎的人类崇拜我惧怕我向我献祭以我的名义创造我毁灭我传扬我又禁⽌我。当有形兽类第⼀次向⼈类那进化出了相当意识密度的⼼灵投影出生命原初形质的神秘,那⼼灵便向我乞灵。真实的猎物进⼊洞⽳的虚拟,世界蜷成⼀个红⾊胚胎。
By Museo de Altamira y D. Rodríguez, CC BY-SA 3.0
据说我出⽣时,冬季⼤三角猎户座的参宿四旁闪着⼀颗红星。我的襁褓是⼀条红裙,我的头发是赭红⾊。据说我还是个孩⼦时总冲着草原上的马匹⼤喊:“我想要⼼颗星!”。据说我出⽣的国度在太阳升起⽕箭落下的东⽅,人们称它红⾊之国。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红⾊之国的名称并非古已有之。有⼀回,我梦见自己变成了⼀株明亮的蘑菇,来到⼀扇锈透了的红⾊⼤铁门前,门上刻着:我想要⼼颗星。门前⼏株乱树垂着触须般的残枝虬屈着草蔓向我注⼊意识:
“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王者必受命而后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制礼乐,一统于天下,所以明易姓非继人,通以己受之于天也……夏、商、周,黑统、白统、赤统……文王受命而王,应天变殷,作周号,时正赤统……天地轮转,朝代更迭,三正三统,周而往复。我是红。”[2]
[1] 位于西班牙北部桑坦德市附近的阿尔塔米拉洞⽳(Cave of Altamira) 是迄今发现的最为古老的⼈类原始绘画遗迹之⼀。洞⽳中的壁画均以红⾊为主⾊,其中的野⽜室尤以其鲜艳的红⾊、高度抽象的身体⽽闻名。
[2] 中国西汉思想家董仲舒在《三代改制质⽂》中提出每⼀朝代的更迭皆为天道运⾏的结果,天命的循环亦体现为颜⾊的更易:夏朝代表⿊统,商朝代表白统,周朝则是赤统。夏、商、周由此完成了历史循环的⼀周。
后来,我将这经历写成了⼀部奇书《红门梦》,书中主⼈翁前世曾是⼀块封堵洞⽳的顽⽯。⼈们说这部书写出了红⾊之国⼦民的复杂秉性:他们喜欢用语⾔造梦。他们建造的举世闻名的梦是抵御北⽅蛮族的长城。⼦民们说它像⼀条盘卧沉睡的巨龙,我却常觉得它是⼀条砖砌的寂寞长蛇,⼀旦进⼊冬眠,就会封蜷起内部的疆域,向其中的⼦民注⼊令他们昏痹的毒素。不要对我在这里所讲述的事感到离奇,那位下令建造长城的始皇帝将整个帝国封进了自⼰的陵墓与他⼀同长眠。⽽那位缔造了红⾊之国的领袖则被⼦民们封进了水晶,他给他们留下⼀部红⾊奇书,他们瞻仰他的沉睡,记诵书中的话语,渴望再步⼊那万⼭红遍层林尽染的梦游。
后来,我从距红⾊之国遥远却与之颇为相似的I民族的⼀部圣书中知晓,语言果有从⽆中造出有的奇功。说出,就造成;言语混乱,建造就崩塌。“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不要对我在这里所讲述的事感到离奇,全能者曾在祂的⼦民面前分开红⾊之海,叫他们不再为奴。祂吩咐他们永远纪念这件事。据书中说,⼦民们后来杀死了祂,红⾊的羔⽺流出红⾊的⾎。然⽽书中又说,这是祂有意为之。祂要他们相信祂虽死了却已复活,他们的身体也会如此复活。当那日,⼀条⼤红龙会被摔在地上,⼤红龙就是古蛇。后来,I民族一位名为K的后裔在某天早晨醒来时发现自⼰的身体变成了⾍,他曾写过对于红⾊之国建造长城的思索[3]。K死后不久,许多I民族的⼦民被锁死在了⼀片⾎红的海。
程然,《万里长城》,选自《CK2K2X》
[3]以⾊列民的后裔、犹太德语作家弗兰茨·卡夫卡曾写过《中国长城建造时》,在其⽣前未发表。
一只蝴蝶飞出了我的梦,从另⼀个交互界面进⼊封锁中的红⾊之国。蝴蝶来自红⾊沙漠,飞机在那里展开双翼俯身亲吻飞驰的汽车,新的身体轻盈如红蝶衣[4]。Soma Sema [5],身体⼀变形,就消失。我盯着屏幕,上面出现了“很久很久以前”这句话,⼀头怀孕的公鹿在光标后⽅对着我喘⽓:
就这样,我成了我的id(也可读作我的死 ideath)。那⼀刻,我发现“我”丧失了所有记忆,记忆自身却没有消失,它们永远不会消失了。从前,它们被从⼀部书抄录进另⼀部;如今,它们被从⼀台机器储存⼊另⼀台,被这⼀代下⼀代从此以往直⾄千代的终端反复读取。它们没有身体,亦拥有无数身体。身体越是变形扭曲,对它的记忆就会被越多地封存与读取,使它成为周⽽往复不断复活的全能者。
[4] 拍摄了纪录片《中国》的意⼤利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的另两部电影《红⾊沙漠》和《扎布里斯基角》,在后者中,男主驾驶飞机不断向⼥主驾驶的汽车俯冲,从空中朝她投下⼀件红衣。
[5] 古希腊谚语,意为“身体即坟墓”。柏拉图在《斐多篇》中引用这句古老的谚语来讨论灵魂不朽,认为死亡不过是灵魂从身体的封囚中解放出来。
[6] ahiṃsā,梵⽂,亦为佛教术语,意为“不杀”。佛教的六道轮回观认为在轮回之中⼈可投⽣为动物,这⼀世你遇见的动物亦可能是你前世的亲⼈。
很久很久以后,当我从⼀个红⾊胚胎中醒过来时,我发现自⼰有了新的身体,却没有了头颅。⼀只红褐⾊的婆罗洲⾦猫⾛过来用鼻⼦嗅了嗅我[7]:
-你是谁?
-不知道。
-你还记得些什么?
-不记得了。
婆罗洲⾦猫随即消失在⽆头的红⾊黎明中,留下⼀串代码语⾔:
不准掉头!我是红![8]
By Zoological Society of London[7]婆罗洲⾦猫(Bay Cat)据传为地球上现存最神秘的猫科动物,通身为红褐⾊,尚⽆⼈类拍到过它的踪迹,只能通过雨林中的监控摄像头窥见它⼀闪⽽过的刹那。
[8] 双关语。它可以是不准丢掉(身体的、记忆的、历史的)头颅, 亦可以是艺术家杨志麟为1989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中国现代艺术⼤展”(亦称“89⼤展”)设计的LOGO“不准掉头”,喻指不准回头。
*《红》的故事是对程然作品《CK2K2X》的回应
戴章伦,写作者、策展人,现居上海。她的写作与策展创作关注泛文化想象与后技术世代中身体的变形、繁殖及跨物种交流,以及文学空间与心理空间的互文。CK2K2X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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