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快递单“广告”套路满满，这该怎么管？

近日，一年一度的“618”电商大促落下帷幕。整个大促期间，全国日均快递业务量达5亿件左右。然而，在快递包裹外张贴的快递单上，类似“先别拆、扫码必得8元”、“别扔、随机抽取1把遮阳伞”等的“福利”信息不胜枚举。在这些看似轻松可得的优惠背后，消费者可能会遭遇充值陷阱，推销套路，甚至造成个人隐私信息的泄露。谁是套路背后的始作俑者？如何对其进行监管？让我们共同关注。

多人中招快递“广告”套路

刘女士的扫码界面/受访者供图

近日，北京市民刘女士网购后收到一个EMS的快件，快递单下方印有一个二维码，旁边写着“有机会中奖保温杯”的字样。刘女士好奇扫描二维码后，手机弹出了一个抽奖界面，显示她中了2箱茅台王子酒，于是，刘女士按照页面提示填写了自己的姓名、住址和电话。第二天，商家给刘女士打来电话，问是不是要确认发货。

刘女士表示，当时自己在上班，敷衍了一下就挂掉了。过了几天快递便到了小区。“快递员先给我打的电话，我拒收了。后期是贵阳那边有电话打过来，说我们已经发过来了，需要付298元的服务费，付邮费，最后我也没有再管。他们就一直打电话，打了有半个月的样子。我也一直没有接，后期就渐渐地没有再打了。”刘女士回忆。

秦先生的扣款投诉页面/受访者供图

江西省的秦先生在拆封一件中通快递包裹时，发现快递单下方写着“扫码随机抽红包”的文字，扫描旁边的二维码之后，界面显示秦先生获得了仅需19元即可充值100元话费的奖励。

秦先生表示，当时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着最多就亏19元。但是在充值完毕之后，他发现并没有话费到手机上。“我打小程序的客服电话，永远都等不到人工客服，而且也没有退款界面。当时就知道自己被骗了。”秦先生说。

黑猫平台的相关投诉/记者截图

小红书上的网友分享/记者截图

6月21号，记者在黑猫投诉官方网站搜索关键词“快递单 二维码”，显示其中有821条相关投诉，包含话费充值被骗、被强制邮寄手机卡、捡漏苹果手机被骗等等。在小红书等社交平台上，同样有很多网友分享了被骗的经历。

在街头采访中，大部分市民对这些快递单广告的真实性表示怀疑。他们普遍表示没有扫过那些二维码。“我知道那种东西，我没扫过，容易被骗。”市民王先生说。

快递单二维码有何“玄机”？

记者查看的部分快递/记者拍摄

相关的扫码后页面/记者截图

这些快递单二维码背后暗藏了怎样的“玄机”呢？记者走访了本市的多个小区和菜鸟驿站，在随机查看的包含顺丰、申通、中通、圆通、韵达、中国邮政、极兔速递等在内的50个快递当中，有37个快递单下方都印有“扫一扫”广告，其中有29个写有“先别拆，扫码必得8元”的字样。记者扫码发现是拼多多的广告，弹出的页面显示出另一个二维码，表示添加多多买菜福利官即可领取买菜专用的优惠券。

在剩下的快递单上，有“扫码免费领取24个月视频会员”、“随机抽取1把遮阳伞”、“仅需9元，月享185G流量”等字样，扫码后分别显示为联通王卡的广告界面、引导消费者充值100元话费即可到账200元的界面以及中国电信流量卡的充值界面等等。

记者手机界面跳转页面/记者截图

记者扫描一个旁边写着“扫码抽取防晒衣”字样的二维码后，手机界面跳转为一个抽奖页面，随后显示记者抽中了整箱白酒。在按照提示填写姓名、手机号和收货地址之后，记者点击立即领取，页面显示已下单成功。

第二天，记者接到了一个客服人员的电话，显示来电地点是贵州省贵阳市。客服人员表示，记者抽中的龙年生肖纪念酒是398元一箱，10瓶装。目前已经发货，是一个到付的快件，“这箱酒原来大概是几千块钱的价格。如果说您这边不需要的话就拒收，拒收是不需要您支付任何费用的。”客服人员说。

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快递三轮车/记者拍摄

这些快递单“广告”的发布方究竟是谁呢？记者分别联系了广告所涉及的各家快递公司。几乎所有的快递公司工作人员都表示，这些印有广告的快递单是商家或者购物平台打印的。

圆通速递工作人员表示，这不是他们贴的。“现在咱们买东西基本都有这种广告。从网上买东西和咱个人寄件不一样。咱个人寄件是业务员去家里拿到货然后打单子，商家都是打印好，贴好单子，包装完毕之后业务员去取。具体不知道是商家模板还是平台设置的。”这名工作人员说。

快递面单上大都有二维码/记者拍摄

淘宝平台客服人员表示，虽然商品是来源于平台，但快递包装一般都是商家和快递公司合作的。在双方有相关合作关系的前提下，商家打印快递单，进行包装之后再发货寄出。

某商家发表在小红书上的疑问/记者截图

而某店铺发货商家则表示，这是打印快递单时自带的“广告”。“这个码我都不知道它从哪里过来的，它都是输入进电脑了，我们什么东西都设置不了，一打单子这个码就出来了，没办法取消。”发货商家无奈地说。

本市的菜鸟驿站/记者拍摄

本市一家菜鸟驿站的负责人告诉记者，这些快递单上的二维码一般是商家或者快递揽收站点自接的“广告”。“这里一定有两个主要的相关方，一个可能是商家发布的广告，另一个可能是当地承接快递的站点接的广告，要不然不会随便打印出来。”该负责人说。

黑猫平台上消费者对于杭州变现猫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的投诉/记者截图

杭州变现猫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官网/记者截图

记者调查发现，杭州变现猫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互动广告投放平台，部分快递面单的扫码抽奖广告是由这个公司投放的。记者以广告主的身份向公司咨询快递单广告投放业务，工作人员张先生介绍了相关的扫码“套路”。

他表示，一般的扫码引流有以下两种形式，一种是广告主用“0元售”吸引消费者，从而引导其填写相关信息。第二种方式是和消费者先以“0元售”的方式向消费者进行承诺。后期可以把商品0元寄给他，但问消费者索取的快递费要包含此商品的成本。“比如说这个东西的成本是5块，然后你发给他，你的快递成本实际只要10块，但你问他收30块的快递费。”张先生举例解释。

除此之外，张先生表示，公司和所有的快递都有合作，全部已经对接好了。费用是按照扫码数量进行收取。如果消费者扫码后进入到广告主设置的页面，公司就收取2元的费用。“首充的话大概是1万元左右，比如说有10个人扫码，那你就付这10个人的钱，就是20块。客户留置率是20%到30%。多种玩法都可以测试。”张先生说。

快递公司广告面单的相关样本统计 /源自安徽省消保委微信公众号

就这样，在所谓的“多种玩法”之间，消费者的个人信息被轻松套取，还有可能造成财产损失。安徽省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曾在2021年底对1111份来自申通快递、顺丰速运、中国邮政速递等快递公司的快递单样本进行测试、统计和分析，发现有674个样本中含有“广告”，占比高达60.67%。

安徽省消保委法律与公共事务部法务负责人董杰介绍，在674个有“广告”的快递单样本中，韵达快递、圆通速递占比都在20%以上，中通、申通占比都在15%以上。“三通一达”，也就是圆通、中通、申通和韵达含“广告”快递单占“广告”样本总量的七成以上。顺丰和德邦快递含“广告”快递单样本在所有含“广告”样本中的占比不到0.5%，占比很低。

相关方互相推诿/源自安徽省消保委微信公众号

根据调查小组实地走访调查，快递单“广告”是在“商家使用各平台打印软件打印快递单”这个过程中产生的。

董杰表示，在除了极兔和顺丰快递单之外，调查人员在申通、中通、圆通、百世、韵达、中国邮政（EMS）快递单上都看到过“本包裹由菜鸟提供智慧技术支持”或“菜鸟携手快递公司”字样。“快递单“广告”印制的位置是在快递公司提供的快递单上，如果没有快递公司允许，并且提供这样的“广告位”，这些“广告”是不能出现在印有快递公司logo的快递单上的。”董杰介绍。

快递车上的快件/记者拍摄

北京瀛和（沈阳）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季昂表示，这些快递单“广告”一般是广告主通过互动广告平台投放公司联合快递公司所发布，一些售卖快递纸张的商家以及免费的打单软件中也会掺杂大量的快递面单广告。

“广告主可以委托很多的广告公司来进行广告的发布，比如说打印快递单的软件，或者是卖家包装时粘贴在外包装的贴纸，或者是在快递公司打包的时候产生。”季昂说。

消费者权益受到侵犯

《广告法》第十四条/源自国家法律法规数据库

《广告法》第十四条明确规定，“广告应当具有可识别性，能够使消费者辨明其为广告。”而这种印在快递单上的二维码“广告”，刻意隐藏了广告属性。

季昂表示，对于消费者而言，点击打开广告的实际结果和宣传内容差异过大，这属于违背消费者意愿。特别是广告存在虚假宣传的情况下，消费者在被误导情况下打开广告，这属于侵犯了消费者对商业信息的知情权和同意权，是对消费者的一种商业骚扰。快递单“广告”是一种点对点投递给消费者的商业性信息，未经消费者同意，在快递包裹上张贴“广告”，涉嫌侵犯消费者隐私权。

《广告法》第五十六条/源自国家法律法规数据库

根据《广告法》第五十六条的相关规定，发布虚假广告，欺骗、误导消费者，使购买商品或者接受服务的消费者的合法权益受到损害的，由广告主依法承担民事责任。快递公司相当于广告的发布者，如果没有进行相应的审核义务，需要和广告主一起承担连带责任。

“广告经营者、广告发布者不能提供广告主的真实名称、地址和有效联系方式的，消费者可以要求广告经营者、广告发布者，也就是由快递公司先行赔偿。”季昂介绍。

多方合力，亟待监管

快递员送快递/源自网络

我国电商和快递融合化发展的特征明显。目前，快递服务中是否可以自行加入广告等问题还没有完全明确，从而出现了快递单广告鱼龙混杂的局面。

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市场与价格研究所助理研究员赵昶分析，电商和物流相融合是一个交叉的新兴的业态，快递广告的来源方比较多，目前对于快递面单上的监管和查处相对还是比较缺失的，可能就出现了目前的这种情况。

相关部门应加强监管/源自网络

而眼下，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国家邮政局等相关部门务必要承担起监管的主体责任。相关部门应该尽快制定法律，对快递单广告进行约束和规范，把快递广告监管纳入到法治轨道之中。赵昶建议管理快递面单广告应该发挥多方合力。

赵昶表示，行业管理部门可以建立快递面单标准，对广告可否投放、如何投放进行规范，加强对快递面单广告涉及到违法行为的监管和查处；快递企业应该联合倡导提供高品质的清朗的快递服务，加强对消费者隐私的保护；电商平台也应该要对面单系统进行规范，共同营造良好的快递服务环境。

618大促的部分快递/源自网络

北京瀛和（沈阳）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季昂提示广大消费者，尽量不要扫描来历不明的二维码。“二维码其实就是一个网址，对于来历不明的网址，消费者在点击或者做出任何操作的时候都应该慎之又慎，尽量不要点，防止自己个人信息泄露和防止发生财产损失。如果发现钱款无法找回，可以向国家反诈中心App和黑猫投诉平台对快递公司进行投诉，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季昂说。

收发快递和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相关部门应当严厉查处快递单虚假广告，揪出背后的始作俑者，从源头进行治理，把具有“含骗量”的快递面单广告拒之门外，保护消费者的合法权益。

记  者 | 王    楠

编  辑 | 孙    媛

主  编 | 程    艳

推荐阅读

06-22 推送

06-16 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