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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录丨苦涩年代的甜美记忆(二)

LYCAEUM 蓝色木Lyceum 2019-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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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


Lyceum,源自古希腊语Λύκειον,我们译为“蓝色木”。亚里士多德以此命名他的学园,我们也期待在这里与诸位交流学艺,漫议社会、人生。古希腊的Lyceum以漫步论学著称,我们也期望在“蓝色木”中与诸位作知识与美的逍遥游。


作者

阿雅娜·图瓦(Ayana Touval),生于1939年,1941年7月随家人逃出萨格勒布,1945年8月返回家乡,1949年与父母和外祖母移居以色列,同行的几千人全是大屠杀后幸存的前南斯拉夫犹太人。后来进入希伯来大学深造,获得数学硕士学位,并长期从事高等数学教育工作,现定居美国华盛顿。

《苦涩年代的甜美回忆》(Sweet Memory in Bitter Times)是图瓦女士撰写的个人回忆录,记述了从童年到1953年的生活经历。作者本人业已通过在中国的亲友居中联系,特此授权蓝色木lyceum公众号独家发布此书的中译本。



苦涩年代的甜美记忆(二)


作者


阿雅娜·图瓦

译者


王进军



3

巧克力

我父亲情绪的好坏与广播里传出的嘶哑声音息息相关。如今我才知道,1941年和1942年间的新闻实在太恐怖了。


就在那时,我们被拘留在靠近南斯拉夫海岸的考库拉岛(Korcula)上。


这里食物匮乏。外祖母闻起来有股鱼腥味,因为她每天都要洗鱼和做鱼,母亲则排着长队为家里打水。


“看看我的静脉血管,”她后来说道,“这些都是我在考库拉站着排队等水的结果。


我敢肯定父亲也排在某一条长长的队伍里,为了不常有的面包、从意大利寄来的邮件和水。如果下雨了,占据厨房大半地方的水箱里才会涨水。


然而不幸的是,亚得里亚海域好像被施了魔咒,长期干旱少雨。


在这种可怕的情形下,父母竭尽全力为家中唯一的孩子准备营养均衡的饮食。我很清楚地记得,父母在餐桌上为我摆出一盘胡萝卜时是多么自豪。当时我只有三岁大,既不知道胡萝卜有什么营养,也不想吃它。后来发生了可怕的后果,广播里的新闻听起来非常糟糕,德国人在各个战场都摧枯拉朽,而我还不肯吃花费心思准备的晚饭,父亲再也受不了这新的败绩了。虽然说出来难以置信,但是他确实揍了我的屁股,“直到变为通红”。我伤心地大哭起来,但还是没有让步,我对胡萝卜真是没有一点食欲。我饿着肚子,伤心地回到床上,然后母亲走过来,递给我一片巧克力。


第二天,我的早饭、午饭和晚饭仍然是昨天的胡萝卜。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变得屈服,开始吃了起来。


我们必须要从岛上搬到意大利本土去,后来住在库蒂利亚诺镇上的小旅馆里。


我们并不是旅馆里唯一的住客,除了一群军队里的逃兵,还有几对犹太人和非犹太人结成的夫妻。我们所有人都有身份证明,如果不是十分仔细的检查,一般都能应付过去。


我们在那个旅馆里的生活继续围绕着食物打转。


父母会去森林中采蘑菇,去临近的村庄里打牛奶。外祖母从一件破毛衣上拆下线来,反复用来织袜子,并用剩下的毛线补袜子,我常常坐在旁边,希望引起她的注意。


外祖母偶尔会搬出字典学习意大利语,这时她就打发我去院子里玩耍,以期获得片刻的宁静。


我很嫉妒那本字典。有一天,我非常生气,撕碎了那本字典,并扔进抽水马桶里。没过多久,下水道就被堵住了。


水流得到处都是。我依然记得气愤的尖叫声,人人提着水桶跑来跑去,脏水漫过了整个地板。


过了一会儿,马桶修好了,撕烂的字典被发现了,大人们也找出了我这个小“祸首”。


这一次我受到的惩罚,比不吃胡萝卜的后果要严厉得多。长篇大论的训斥之后,是一顿结结实实的痛打。我记得父亲吼叫着“你想让我们全家被赶出这所房子吗?”“你想让我们都去死吗?”


我回到小床上,觉得浑身疼痛,犯下如此严重的罪过,让我感到非常恐惧。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罪恶感,我只知道自己大声地哭喊,还记得母亲向父亲大叫“住手!快住手!”


当我钻进被窝的时候,母亲走进来,递给我一块巧克力。


她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肯定自己在没有挨打的时候,偶尔也会得到一块巧克力。遇到我的生日,父母和外祖母的生日,还有父母的结婚纪念日,我都得到过巧克力。


言归正传,说回那个下水道被堵住的小旅馆,我们一家没有被房东赶出去,但是德国人进入了意大利,我们必须搬走。父母想去瑞士。在北上的路途中,我们在米兰待了两周,当时盟军正在轰炸米兰。父母不知怎么找到的门路,加入了一帮走私者的队伍,他们许诺会带着我们越过群山,前往瑞士。


1943年底,美国军队在意大利南部登陆,瑞士成为备受难民青睐的地方。我依然记得在穿越边境的漫长旅途之前,二十个人蜂拥在小窝棚里。


我们在黑夜里开始翻山越岭。一个年轻人把我驮在肩上。


我们来到一个大峡谷边,对面的瑞士边境检查站里透出一线灯光。


我们站在幽深峡谷的边缘,向导告诉我父母说通过边境的唯一办法就是把我放在行李箱里,再用绳子吊到谷底,他向外祖母也提出了同样的建议,我父母则自己滑了下去。


到达谷底之后,我们发现大家奇迹般地正好落在发出亮光的小房子门前。


母亲把我从箱子里放出来,用她冰冷的面颊贴着我的脸,把一块巧克力放进我的嘴里。


“这是最后一块了。”她说。战争开始时,在我们流浪的路上,母亲竭尽所能买到了两磅巧克力,这是最后的一块。


“噢,妈咪,不要吓唬我,没有巧克力的话,我们怎么停止哭泣呢?”


“不要担心,宝贝儿,我们已经来到了巧克力之乡!”母亲说着,依然用她冰冷的面颊贴着我的脸。



4

有一个名叫米歇尔的姑娘和我们住在同一幢公寓楼里,还有两个可爱的小男孩住在隔壁的楼上。我父母很高兴我有了小伙伴,我却没有告诉他们那两个小男孩已不再是我的朋友。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事,而我一时也说不明白,但是不管怎样,他们都不是我的朋友了。我避着他俩,仍和米歇尔做朋友。


“阿雅娜适应地很好呢。”母亲说。


“她的法语也说得有模有样。”父亲也说道。我的存在显然分散了他们对生活的忧虑。他们担心很多事情。在日内瓦,我们是难民,依靠父亲微薄的薪水度日,每天都在恐怖新闻的包围中提心吊胆地生活。


就在夜晚来临之前,家里收到了从红十字会转来的几封电报。


父母和外祖母泣不成声,说他们不相信电报的内容,还说“必须回到南斯拉夫去,因为这些电报不可能是真的。”


“在战争的最后阶段,我们收到过很多错误的电报,再看战争结束后,我所有的兄弟都回来了。”外祖母说道。


“这次看起来不太一样。”父亲说。


“我们要回到南斯拉夫去,”母亲接着说,“我们就在自己家里等着,他们回去会找到我们的。”


“但是从新闻看来……”父亲说道。


“留神一点,孩子在这儿呢。”母亲说。


“你为什么不出去到院子里玩?”外祖母说完,又开始痛哭起来。


我走下台阶,来到院子里,打算从扎成篱笆的树上折几根鲜嫩的树枝,心想:“这应该会让外祖母好受一点儿,我要把这些嫩绿的枝条带给她,这样她就可以把它们插到桌上的一只玻璃杯里,放在盛方糖的漂亮瓷碗旁边了。”我刚把手里的树枝整好,米歇尔走了过来。


“你从哪儿折的这些树枝?”她问道。


“从篱笆上。”我说道。


“从篱笆上?你不知道不许从院子里摘花吗?”


“这上面又没有花。”


“这是不允许的,这是不行的!”米歇尔大声叫道。


我把树枝扔到篱笆上,跑上楼去,和家人一起痛哭起来。


第二天,我看见米歇尔站在台阶上。她说除非我给她几块方糖,否则就要“告发”我。


“告发我?你向谁去告发我?”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理解了“告发”的意思。


“我知道该向谁说。”她回了一句。


在瑞士生活的日子里,糖是定量配给的。那时父母每天喝咖啡替代品时,两人分享一块方糖,我和外祖母在饭后也会分享一块。


我离开米歇尔,忧心忡忡地走上楼去。但我非常幸运,起居室里没有人。我从碗里抓起两块方糖,放进口袋里。


我把两块糖交给米歇尔,她说两块糖还不足以让她不去“告发”我。“到底什么是‘告发’?”我再次感到疑惑。但是我知道必须从碗里再拿一些糖块。


又拿了三块糖后,米歇尔宣布她不会再去告发我们了,但是她要驱逐我们。是的,我们就要被“驱逐”了。


“告发”和“驱逐”这两个词在我的脑子里来回打转,让我很是苦恼。


晚饭时,母亲说房子里有只老鼠偷吃了糖。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母亲吻了一下我。


“没事儿,亲爱的。我猜我们不该把糖放在餐桌上,让小老鼠轻易地吃到。”于是糖碗被放到了一个高高的架子上。


我想尽办法躲开米歇尔,米歇尔也厌倦了“告发”和“驱逐”的游戏。


有件事情,如今很难相信,但在当时确实发生了。1945年5月8日,我们在日内瓦的大街上举行盛大的游行,庆祝战争结束。米歇尔想挽着我的手。


陪同我们的老师见我一脸不高兴,就让米歇尔离开我,去挽其他女孩子的手。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米歇尔说道,又加上一句,“她是我唯一的朋友。”于是我们挽起了手,在欢乐的大街上朝前走去。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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