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岛腹地旅行报告（上）

点击蓝字进入

主页设为星标

本文刊登于1908年《柏林洪堡大学东方语言研讨会报告集》（Mitteilungen des Seminars für Orientalische Sprachen an der Königlichen Friedrich Wilhelms Universität zu Berlin, 1908）第189-209页。作者蒂耶尔（M. Diehr），德国人，1904年进入海南琼海关，任内班（Indoor）帮办（Assistant），属于高级职员。1906年2月13日至3月7日，利用休假在海南岛做了为期22天的考察旅行。本文由张江南、辛世彪共同翻译，辛世彪且沿蒂耶尔路线做了考察。注释皆为译注。

关于本文

海南岛腹地旅行报告

（上）

文丨[德] M.蒂耶尔

译丨张江南 辛世彪

01

小引

海南在中国史书中早有记载。人们认为岛上盛产珍珠，河流中流淌着金子，森林里生长着沉香木。但此岛无法通行，岛上居民是野蛮的，沿海盘踞着海盗。朝廷使者经过几个月的旅行才到达该地，但他们只是来收取海南岛出产的贡品。此岛环境及其居民对外来者的不友好，让人无法在此长时间停留。这样的岛应该非常适合朝廷把它当作那些强势且危险的大臣的流放之地，海南的历史由此与苏东坡（Su Tung-po）和胡澹庵（Hu Tan-an）的名字密切相关。

注释：

1.苏东坡：宋哲宗绍圣四年（1097），苏轼62岁时被贬海南昌化军（治在今儋州中和镇）。

2.胡澹庵（Hu Tan-an）：即胡铨（1102-1180），字邦衡，号澹庵，南宋政治家、文学家。与李纲、赵鼎、李光并称“南宋四名臣”。与欧阳修、杨邦乂、周必大、杨万里、文天祥，合称庐陵“五忠一节”。著有《澹庵集》一百卷，已散佚。《宋史》卷374有《胡铨传》。胡铨曾于绍兴十八年（1148）贬谪吉阳军（今海南三亚）。《光绪崖州志》卷17《宦绩志》载：“（胡铨）在崖，日以训传经书为事。黎酋闻之，遣子入学。”为海口五公祠祭祀的五位唐宋贤臣之一。

尽管海南岛有记载的历史已有许多个世纪，但今天该岛仍没有呈现出什么发展的迹象。虽然人们在沿海地带和岛北的平原地区有所垦殖，多山的腹地却留给野蛮的黎人部落，这些人不时下山，来到耕种的平原上杀人和抢劫。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侵袭变得越来越少，黎人和汉人会集聚在领土边界上相互交易。一些黎人部落的习俗明显受到汉人的影响，但从来没有达成真正的和睦。尽管人们相信中华文明有一天会降伏黎人部落，黎区仍然不对汉人开放。然而目前汉人内心对大山的险峻、黎人的强悍和那瘴疬之地的致命属性怀有迷信的恐惧。今天人们还普遍相信其道路艰险无比，水中有毒，山谷中的空气让人麻醉，山顶的雾气会让人丧命。从汉人所处的平原上，人们满怀敬畏地看到五指山（Fünf-Finger-Bergen）高耸的山峰，陡峭的山坡上覆盖着茂密的森林。没有黎人进入这座山，巨蛇与森林中的野生动物共享其领土。通往山顶的小路通过乱石堆和黑洞洞的岩缝，谁进入肯定会死。对黎区的恐惧如此之大，不仅外国人被阻止探索腹地，连对汉人居住的沿海地区的研究也很不充分。

1904年12月起我在当地海关服务，自从我到达海口（Hoihow），该岛一直让我有极大的兴趣，我决定今年春天休假四周，游历该岛腹地。但是，我很清楚地方当局无法为穿越黎区边界的旅行者提供保护和援助，我担心他们会拒绝我深入这些地区。于是，我决定绕开黎区，尝试从中国当局无法控制的一个地点向南挺进。我的计划如下：从海口出发，沿铺前河（Faotai-Fluß）向南行，然后向东南方向越过黄竹（Ui-tiok）和大路（Tua-lu），到达东海岸的嘉积市（Stadt Ka check）。从那里开始，我想沿着海岸到陵水（Ling-tui），并试图从陵水河上的一个合适地点，开始向北穿越黎区的旅行。我希望在岭门市（Stadt Lia-mui）再次返回汉人地界。海口距离这个市镇只有280里，可以在3天内到达。

幸运地满足了所有重要条件，我得以执行此计划。在22天的时间里，我走了近1200里的距离，在旅途中，我对黎区的自然、物产及发展能力有了一个总体印象。我穿越了黎区的部分地区，这是欧洲人以前从未进入过的地区，并且观察了我在旅途中遇到的黎人部落的风俗习惯。我这次旅行的记录可能没有期望的那么详细：在可用时间和所走路线长度的安排上，我已经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我没有达到目标的地方，恳求大家宽容！

由于完全缺乏关于海南岛腹地的可靠信息，我就在设备的准备上尽可能完备，以应对所有可能的情况和需求。另一方面，队伍最大程度的机动性要求限制了这种完备性。

从海口经船崖、黄竹、嘉积、万宁到陵水

02

准备工作超出了计划时间，但我终于在1906年2月13日出发了。我第一天只走了40里，抵达铺前河（Fao-tai-Flusse）畔的那邕村（Dorfe No-yang）。这次启程备受关注。天色较晚才到达住处，其简陋之状，让我们想起在海口的舒适。那时以及旅途中很多次，海口都如小巴黎，在玫瑰色灯光中向我们显现。

注释：

那邕村（Dorfe No-yang）：就是现今府城镇南部的那央村，距离南渡江约1.7公里。蒂耶尔把南渡江这一段称作铺前河，这很特别。

2月14日清晨我们离开那邕，沿着一条顺河道向南的道路前行。在一条极为规整，但有好几英里状况极差的道路上行走了半天后，我们被迫租用一条船，以确保我们在可预见的时间内到达目的地船崖（Tuen-ngai）。实际上，我们次日早晨才到船崖。

注释：

船崖（Tuen-ngai）：即定安县仙沟镇的巡崖村，在南渡江仙沟段东岸。海南话“船”、“巡”同音，都念tun21。

海口和船崖之间的土地平坦且开垦良好。块根植物与水稻、甘蔗交替出现。村庄密集，村子周围常有灌木和树林，但在别的地方灌木和树木都让位给了耕地。单调的景色令人困倦，但此时越来越多的椰子树出现了，其鲜活的绿色，冠状的秀姿变化多端，令人愉悦。铺前河灌溉这片土地，汉人用巨大的水车提水，轮子外围装有竹筒，随着转动，这些竹筒沉入河中，然后升到高处，把水倒入专门安装的导水槽，导水槽再把水引入田中。水车在水流的推动下转动。由于河流的水位通常比地面低10-15英尺，因此这些水车的尺寸通常巨大，但尽管它们尺寸很大，却不乏宜人的外观。制作水车的材料是竹子。

注入琼州海峡（Hainan-Straße）的铺前河据说发源于五指山。这条河的河岸宽阔，雨季时水量明显增加，不过我们旅行时，水面虽宽，深度却很浅。河床的一部分由流沙构成，只能行驶小船，其中最有名的船，尺寸有如广州和梧州之间运送大米的所谓“西江船”（West River Boats）。河面上的船数量极多，其中大部分船只上行至定安（Ting-an）县城，海口与定城之间每天都有船只往返。但是，也有少量船只走得更远，驶往铺前河的源头。

我们在船崖离河上岸，踏上通往东海岸的道路，两天之内抵达嘉积（Ka-check）。荒凉的土地，偶尔看到的乱石嶙峋的路基是这条路的主要特征。道路在肥沃的土地上延伸，我们常常走几个小时，但只看到几块耕地，这似乎是由于人口不足，使得开垦的农田数量较少，只有村庄附近的土地才被耕种。黄竹（Ui-tiok）和大路（Tua-lu）的地位并不重要，它们的存在似乎只在于能给疲惫的行人提供住所。

2月17日上午，我们抵达嘉积。市镇规模似乎不大，但街上车来人往，热闹非凡。嘉积市位于一条相当宽阔但较浅的河流之畔，河流向东南方向奔流数小时后注入海湾。美国长老会的差会（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在嘉积有一个分支机构，在我经过时，该机构有4位传教士，包括一名医生；镇上有一座小教堂，并且差会还经营有一所学校和一家医院。目前正在对医院进行大规模翻新并建新楼。差会，特别是其持续至今的医疗活动，广受尊重。

注释：

美国长老会的差会（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即海南差会（Hainan Mission），1893年从广州差会独立出来，从1900年开始，已经拥有海府（海口与府城）、那大、嘉积三个传教站（Station）。1906年嘉积站的4名传教士分别是：纪路文牧师（Rev. Frank P. Gilman）和夫人（Mrs. Frank P. Gilman）、郝斐姑娘（Miss Katherine L. Schaeffer）和陈西美医生（S. L. Lasell, M. D.）。

通过嘉积南行的旅行者，通常白天呆在市内，晚上乘船前往直线距离70里的龙滚（Liang-Kuen）。此段旅程先顺河出海，然后沿着海岸向南航行，进入西南方向的一条河的河口，然后沿着河道驶入龙滚市，清晨到达，可以省下一整天的行程。旅行用的小船差不多有普通的划艇那么大。

从龙滚出发，小路沿着海岸向南延伸。这一地区繁茂的椰林呈现出一派热带风貌。房屋样式独特，用精心烧制的砖砌成，外观极其坚固豪华。居民与此前所见差别明显：男人女人更高大健壮，且能看到一些漂亮面孔。

接近万州（Vang-chiu）城时，小路变成一条砂石铺成的道路。希望这条路的建设者得到了雇主的认可！对于必须忍受痛苦在尖锐石头上行走的旅人来说，不能指望得到他们的好评。旅行者应该在镇上的客栈中得到休息，这是理所当然的，尽管疲倦的旅人对于夜晚住宿要求不高，但在我们看来，这个地方似乎也太差劲了。城里的旅馆也很龌龊，但这地方不该那么差劲。万州城中等规模，重要性不大，没什么可提的。

从万州出发，我们经过两天的行程到达陵水（Ling-tui），沿途所见风景秀丽。在到达万州之前，都是景观单一，土地荒芜。万州以南，美丽的景色弥补了恶劣的道路。一离开嘉积，多山的黎区就出现在南部地平线上；越往南走，山脉的轮廓就越清晰，直到我们穿过黎区的山麓接近万州。在万城南部，群山直达大海，小路经常沿着海岸延伸数小时，直到它被伸入大海的山坡阻断，我们不得不翻越这些山坡。道路变成了蜿蜒盘旋的山路，穿过茂密的植被，穿过极其稠密的灌木丛，浓密的树叶经常把道路围成隧道状。有时小路在一块块岩石间起伏，有时又沿着山溪的河床而行。近处海浪低沉的拍岸之声，如同远处的雷声传入灌木丛。小路在高地和海岸之间起伏穿行。那天下午我们见到一幅奇特的美景：一侧是在南部季风吹动下平缓涌动的大海，远处的地平线被崎岖的岩岛分隔，锯齿的形状在烟岚中若隐若现；另一侧黑色的森林从山坡一直延伸到山顶，其陡峭的斜坡直插大海。

2月19日傍晚过后，我们抵达略微凹进内陆的杨梅（Yo-voei）。此地有几间小土屋，建筑及设施都很差，居民全靠为过往旅客提供服务来谋生，房屋门前摆着的大型炉灶随处可见。

注释：

杨梅（Yo-voei），即今万宁市礼记镇南部的杨梅村，在万宁到陵水的沿海古驿道上。《道光琼州府志》卷17《政经志》“邮政”“陵水县”下：“由县前铺三十里至南峒铺，又二十里至杨梅铺，又三十里至万陵铺。” 杨梅是驿站，从万宁到陵水，行人通常在此住宿。

离开杨梅我们顿觉轻松。小路通向海边，我们在坚硬的海岸沙滩上走了半天后转向内陆，越过贫瘠的田野，来到陵水（Ling-tui）县城。若不是随处可见大量的椰子树，后半段行程可谓单调。眼目所及都是椰子树，它们如此密集，如此频繁出现，排列如此不规则，似乎不是人工种植的。出于商用目的的系统性种植似乎不存在，这让人感到遗憾，尤其是考虑到这里的气候和土壤非常适合大量种植这种珍贵树木这一事实。

陵水是一个繁忙的市镇，规模不小。它位于一条河流上，这条河长约150里的支流形成了进入岛内腹地的可通行航道。我们到达陵城时，发现两家旅馆人满为患，县令让我们住城门上方的门楼，我们不得不与一些彩绘偶像共住。这里通风且干净，无论如何都比住汉人客栈要好。但因该地属于公共财产，无法保护我们免受访客的侵扰。从黎明到午夜，我们被好奇的人们包围着：我们的东西，就像我们的人一样，受到了最彻底的调查，无论多么私密的物件，无不引起他们的兴趣，兴致勃勃地评说一番。

我绝不认为自己可以剥夺人们对外来陌生人及其行李进行仔细检查的权利，我只是有些不情愿，例如某贵客试穿我的靴子，或戴着我的热带凉帽向惊讶的人们展示自己。我相信，鉴于欧洲人有非常奇特的风俗和习惯，在这些偏远地方理应被视为奇怪动物，但是我也认为地方当局应该给他更多保护。全世界的人都认可拜访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当拜访被明智的习惯控制在10分钟到半小时以内。没有人喜欢被人从凌晨5点半拜访到午夜，尤其是当他想休息一下，增强体力以应对未来的旅行。在这种情况下，当局可以采取一些措施，正式规范这种拜访，在中国旅行的所有外国人，肯定都会为此感谢他们。

逗留一天半后，我们如释重负般离开陵城。我们成功租用了一条小船，打算开始进入岛内腹地的旅程。陵水河或许源自五指山，先向南流，后向东拐，流淌大约120里到达陵水，然后大约15里到达大海，汇入陵水湾，一处宽敞且无遮蔽的海湾。如果沿河回溯内陆，到了拐弯处向北，然后顺着从西边来的支流走，大约10里就到黎村石峒（Chio-tung），再走30里就到保亭市（Stadt Po-ting），其人口主要是黎人。汉人从低山地区派遣了一名军官驻扎在那里。但是，由于几乎所有从陵水到保亭的路线都经过仅由黎人控制的地区，所以在我看来，汉人对保亭的统治与其说是强制，不如说是容忍。我们的计划是顺流而下到达石峒，然后向北翻越五指山到达岭门（Lia-mui）。在岭门就会再次踏上汉人的土地。

注释：

1.石峒（Chio-tung）：即今保亭县保城镇东部石峒小村，属于石峒村委，在石峒河北岸，与陵水河汇合处偏西。不是新星农场七区一队附近的石峒村。当地黎族讲赛（加茂）方言，村民介绍说，石峒村委所属的9个小村都于1958年并入保亭县新星农场。石峒小村从陵水开车无法到达。我从保亭开车进入，翻山越岭经过大保队、南九村到什票村，就过不去了。

2.保亭市（Stadt Po-ting）：就是现在保亭县城，原文汉字写作“保定”。旧文献一般写作“宝停”。

3.根据《大清一统志》及《道光琼州府志》，保亭汛归万州营管辖，防兵100名，军官一般是把总（正七品）。

在陵水期间，我们尽了最大努力，收集有关腹地路况、旅行方式和给养等方面的可靠信息，但并不成功，因此我们决定，把旅行中并非绝对必需的东西从这里送回海口。对于食宿，我们只能随遇而安。无论如何，我们都想设法北上进入汉区，对行李的依赖越少，越能随机应变，成功的机会就越大。我们离开海口时有5个挑夫，1个男仆和1个厨师。离开海口后，男仆和厨师不能适应环境的变化，于是从陵水返回海口。我还在这里把大部分给养和设备送回去了。

- 未完待续 -

“蓝色木Lyceum”，

期望与诸位作知识与美的逍遥游。

我

们

新浪微博：@蓝色木Lyceum

投稿邮箱：[e-mail]

我知道你在看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