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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便文《岭南纪行》(一)

LYCAEUM 蓝色木Lyceum 2021-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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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纪行》(Ling-Nam: Interior Views of Southern China Including Explorations In the Hitherto Untraversed Island of Hainan)是美国传教士香便文(Benjamin Couch Henry)1881-1883年在广东和海南岛考察旅行的记录,作者以优美的文笔、细致的观察,描述了清末岭南的社会生活、人文风情和自然景观,是19世纪晚期岭南真实的社会生活画卷。原书1886年出版于伦敦,在当时西方世界影响很大,包括《自然》(Nature)、《皇家地理学会会刊》(PRGSL)、《德国地理学报》(Deutsche Geographische Blätter)在内的权威学术刊物纷纷刊文介绍,并入选截止到1894年的最优秀英语文学著作之列。全书共27章,前16章是广东部分,后11章是海南部分,另有35张插图和3幅地图。海南岛部分的中译本已率先出版(《海南纪行》,辛世彪译注,漓江出版社2012年),广东部分的译注也已经完成,现经作者同意,陆续刊出,以飨读者。

编者按







香便文《岭南纪行》

(一)


译注丨辛世彪


00

前言


除去旅行家们对一些沿海城市及其周边地区走马观花式的了解,一般公众对中华帝国的幅员及特性知之甚少,其广袤的腹地及丰富多样的地貌,是几乎未知之地。这个国家的特性,人口与物产的分布,矿产资源的储藏,对于所有想了解这个历史悠久人口众多国度的人来说,当为饶有兴趣之事。机缘巧合,我穿越了华南腹地的各个方向。我的旅途记录陆续刊登于《中国评论》(China Review)和《教务杂志》(Chinese Recorder),备受欢迎,读者不断催促,望能结集成书。我的有关中国的演讲及非正式谈话也引人关注,这让我企盼此书能获得好评。海南岛首次公开展现于读书界,深具政治、商业、地理及民族志意义。本书标题“岭南”是中国帝国南部的统称。


广东中部、北部及海南岛地图,依照作者手稿笔记绘制,插图是临摹复制一位本地艺术家的水墨画,有五张图明显例外。


——香便文


进入广州

01


东西方旅行者对华南的第一印象,通常来自充满魅力景色如画的香港岛。清晨驶进维多利亚港(harbour of Hong-kong),它宁静、湖水般的美给人以好印象,只因环湖皆山,它几乎处在太平山(Victoria Peak)和对面大陆高山的环抱之中。这片水域通常平静,但常被可怕的台风和其他风暴吹得波涛汹涌,到处是忙碌而充满活力的海洋生物。世界各地的轮船往来不断,贸易兴盛且丰富多样。俄勒冈、纽约、挪威或澳大利亚的帆船泊在外围,运来一船船木材、煤油及其他可以长途贩运的货物,运走席子、藤条及类似物品。中国北部海岸风格奇异的帆船,半年来一次;还有样式五花八门,极富中国港口特色的船只,泊成一排,几乎看不到尽头,从笨拙的红舷龙眼客运驳船,到小巧的篷着席子的舢板(mat-covered sampan),密密麻麻,满目皆船。


注释:近代中国广东的“广船”和福建的“福船”,船艏两侧画有巨眼作装饰,称“大龙目”,俗称“大眼鸡”。头部常漆红色,象征吉利,又称“红头船”。

(香港维多利亚港)

拥挤的水上生活的另一边,香港这座城市拔地而起,位置绝佳,布局优雅。沿岸有长长的街道,海旁道和皇后大街(Praya and Queen’s Road)是交通要道。布局完美、设施舒适的商厦以及范围广大的英军营房占据中心位置,中国商行(Chinese hongs)寒酸的建筑远远地向东西两侧延伸。街道在远处的斜坡上,如梯田状,一条比一条高。很多住宅如宫殿般宽敞,周围是装饰性园地,遍植热带植物,繁华茂盛。山坡上的道路耗资巨大,东西绵延数英里,为最具魅力的步道和乘轿短途旅行提供了便利。


总督府位置显眼,俯视港口和城镇,周围是开阔的公园和花园。许多条林荫大道通向城镇高处,榕树的常绿枝叶交织成绿色拱顶,罩住街道。繁盛开花的攀缘植物和硕大优雅的树蕨(tree-ferns)从墙上垂下,沿着通向峡谷的步道垂成一排。人工助力自然,将恣意的山溪限制在岩石环绕的河道中,且带来珍稀植物与当地美景融为一体。再加上僻静角落里恰到好处的座椅,提供了躲开热带阳光的凉爽去处。


我们把植物园(Botanical Gardens)列为本岛的主要景点之一。在责任人勤勉高效的照管下,大量各类稀有植物和景观植物都非常繁茂。


注释:植物园(Botanical Gardens):即今“香港动植物公园”,香港最早的公园。1871年建成,次年设植物标本室。西人采集中国植物物种运往英国邱园(Kew Gardens)及其他植物园,香港植物园曾为中转站。

(19世纪珠江入海口图)

英国占有香港不到半个世纪,尽管当时看起来不过是一块贫瘠荒凉、无人居住的岩石,但事实证明,它拥有异常丰富的花卉珍宝。植树造林工作积极推进,满山种植数十万株幼树,保护了岛上的自然生长,使其免受中国伐木者破坏。由于这项工作,岩石山丘逐渐披上绿衣,此岛很快呈现出几个世纪前旅行者描绘的景象,那时绿树遍野,香花葳蕤,引起旅行者注意,称之为香港——即“芳香海港”(Fragrant Harbour)。这是真实的诗境创造,而不仅仅是想象。仅蕨类植物就有120多种是岛上原生的,还有许多是从国外引进并培育成功的。


注释:明代郭棐(1529-1605)《粤大记》所附“广东沿海图”已有“香港”之名,另有赤柱、稍箕湾、尖沙嘴、将军澳、葵涌等地名。


植物园上方矗立着太平山,一条精心修建的步道通向山顶,强壮的脚夫抬着轿子步履轻松。信号站所在主峰之外,其余几座山峰并不高,山坡上很多房屋和小别墅是市民称道的消暑之处。这些山峰完全暴露在强劲的海风中,成为最受欢迎的度假胜地,所有可供建筑的土地都被买卖一空,四通八达的道路让孤立的山峰之间以及与下方的城镇之间交通非常方便。


但香港不是广州,中国人生活的各个层面都有变化,与中央王国本身的现实生活或多或少都有差异。他们居住的房屋,经商的方式,甚至他们的社会生活,与满人统治下的差异甚大。


这里普遍讲独特的行话“洋泾浜英语”,乍听起来很刺耳滑稽,我们会听到这样的话:


“My wantchee you catchee chow-chow chop-chop.”(我要你拿吃的来快快。)


对方这样回答:


“Man-man my waitee dat coolie come back, he belong one piece fulo man too muchee chin-chin joss.”(慢慢我等那个苦力回来,他是一个蠢人,太爱拜神了。)


在丝绸店里有这样的对话:


“More better you cum shaw my one piece, sillik numba one look see.”(更好的你来给我看一块,最好的丝绸看看。)


店主反驳道:


“No can my makee to mychee losee, you no likee maskee my, my chin-chin you come back.”(不行,我亏太多了。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请你回来。)


注释:此处几个洋泾浜词的解释:wantchee =to want(要); catchee = to get(拿); chow-chow = mixed food (吃的); chop-chop = quick, fast(快快); chin-chin joss = to worship gods(拜神); maskee = never mind, leave it alone, it is of no consequence(没关系); chin-chin = Chinese tsing(请)。以上来自马礼逊之子马儒翰(John Robert Morrison, 1814-1843)编的《广州行话语词集》(“Glossary of words and phrases peculiar to Canton”, in A Chinese Commercial Guide 1st edition, 1834)。参看:周振鹤《中国洋泾浜英语最早的语词集》(《广东社会科学》2003年第1期,77-84页),但周文的引文中有个别错误。另外,fulo 应该是fool(蠢人)。


我们乘坐很舒适的轮船离开香港,横穿珠江前往省城,穿过一连串风光迷人的河景,到达狭窄的虎门(Fu-mun, or Tiger Gate)关口,别称“虎口”(Bogue)。[1]两岸军营因近期修整焕然一新,[2]枪支、旗帜、成堆弹药及数以千计的士兵,说明其重要性,是不惜代价坚守、抵御外敌入侵的重地。除陆上炮台工事外,还有数艘炮艇,配备水雷,必要时置于河道中。虎门扼守整个广东水道广阔的入口,对其重要性的估判并不过分。若精修炮台,善用战术,即可固守此处,足以抵御任何入侵之敌。虎门以上,河流依然很宽,两岸是广阔的稻田和绵延的香蕉园,远处群山高耸。东江(East River)口对面的高山上矗立着“莲花塔”(“lotus-flower” pagoda),[3]此处建塔为要镇住风水,否则强劲的江流会把好运冲向海边。


注释:

[1] “虎口”(Bogue):葡萄牙文将“虎门”意译为Bocca Tigris(虎口),讹变为Bogue。

 

[2] 随洋务运动兴起,广州引进一批西式大炮,炮台也用钢筋水泥建成明台暗道半地下西式炮台。光绪七年到十年(1881-1884)张树声为两广总督,珠江入海口虎门及珠江南北水道江中岛及毗邻两岸,都已改造成西式炮台。这正是香便文此书写作时期。参看:黄利平《清代民国广州城防、江防与海防炮台研究》(广州出版社2016年版),113-115页。

 

[3] “莲花塔”(“lotus-flower” pagoda):在番禺区石楼镇莲花山北主峰上,脚下是珠江口狮子洋。

(19世纪的虎门及两侧炮台)

轮船停靠黄埔(Whampoa),此地曾是海船下锚处和繁忙贸易地,但自从广州开放为通商口岸,这里就变得无足轻重,在广州和香港之间的贸易大潮中几乎被遗忘。


再往前走,左侧出现两座精美宝塔[1]与第二座塔并排的是江中岛和陆地上绵延的炮台[2]走过此处,羊城塔楼(towers of the “City of Rams”)[3]渐渐清晰,法国大教堂巍峨壮观,格外醒目。不久就置身于密密麻麻的船只中间,沿河两岸长达6英里。有些地方船只背后是一排排木屋,木屋坐在潮汐河泥的桩子上。[4]几十艘巨大的黑色趸船用做储盐仓库,政府垄断售盐,谷物则运进同类船舶里临时储存,停泊在远处。帆船、货船、浮式货舱,各种客运驳船,还有数不清的小船,挤得到处都是,或者在半条江中堆积成密集的方阵。几十艘大小不一、装备最新改进重炮的炮舰,展示了本城的海军军备,应新增一百或更多艘战船,勇展旌旗。巨型三角旗上,赫然绣着每位指挥官姓氏,均用一尺多见方大字。一大堆“花舫”(flower-boats)[5]缓缓漂过,灯具和明镜艳丽夺目,豪华红木椅和绣花窗帘富丽堂皇,这是夜宴的场面,城里富家子弟在此放纵欲望,享受豪宴与淫逸。轮船向码头停靠,常常在“孖舲艇”(slipper-boat)[6]中引起极度混乱,因锚地毗连,轮船激起波浪冲击小船外侧,小船颠簸,叮咣乱响,像一窝蚂蚁四散开来,船主一边熟练操纵轻巧如贝壳的小船,一边吵嚷咒骂大轮船。


注释:

[1] 两座宝塔分别为琶洲塔和赤岗塔,在今海珠区珠江航道南岸。

(19世纪琶洲塔和赤岗塔)

[2] 江中岛炮台,指二沙岛东端“二沙尾”之“中流砥柱炮台”,又名中流沙炮台,筑于清道光十六年(1836年)。它与珠江北岸猎德绥远炮台和南岸赤岗的定功炮台(约为今广州塔处)同扼广州东侧咽喉。中流砥柱炮台两次鸦片战争中均被毁,1880年后重建,改为西式炮台。香便文所记应是重建后炮台。

 

[3] 羊城塔楼(towers):包括越秀山上的“镇海楼(五层楼)”,“大东门”和“小东门”上塔楼,也包括居民区高耸方塔当铺碉楼(从东面看到的是在大东门一带的“东平大押”)。

(20世纪初广州镇海楼)

[4] 这些“密密麻麻的船只”即下文的各种疍家艇,河滩上“一排排的木屋”为疍家人居住高脚水寮。当地人说,广州最后一批水寮房1980年代中期消失。

 

[5] “花舫”(flower-boats):也叫“花艇”、“紫洞艇”,一种装修华丽的大型木制游船,有钱人吃喝游玩用。相传为清初南海县紫洞乡人麦耀千在广州做官时,为方便往返广州、紫洞,特意请人设计制造,定名为“画舫”,俗称“紫洞艇”。清人沈复《浮生六记》:“先至沙面。妓船名花艇,皆对头分排,中留水巷以通小艇往来。”有关当时广东35种平底木船介绍及草图,参看梅辉立(William Frederick Mayers,1831-1878)介绍:Notes and Queries, Vol.1 No.12 (1867), pp.170-173.

 

[6] “孖舲艇”(slipper-boat):珠江上小快船,渡送行人用。徐珂《清稗类钞·舟车·广州之船》:“广州省河,船名不一,紫洞艇之外,有河头船,专为载客远行者,如赴任、赴差官员,则船价极廉,以可夹带货物也。若能包庇过关,不惟不取船价,并可贿遗舆台,大差更不言而喻矣。又有低舱艇、孖舲艇、沙艇等,则专为渡送行人之用,而沙艇尤轻便也。”照梅辉立解释,“孖舲艇”小于“沙艇”(又称“细艇”,英文称“shallow boat”或“Canton sampan”,带篷舱内可坐5-6人),有低矮篷子,乘客躺篷下,从广州到佛山当天往返花费75分(约300文)。这些小艇大多为疍家艇,疍家船民日常生活木船叫“住家艇”。参看上引梅辉立文。


乍一看,整个城市似乎是一大片低矮房舍,各处有方形塔楼(square tower)矗立在低矮邻舍之中。我们沿河而上,狭窄的街道几乎无法辨认。从微风吹拂的甲板和相对安静的轮船上走下来,突然被送入炎热空气和涌动人群中,人们挤满码头,挤进狭窄街道。顷刻间我们意识到自己身在中国。每个感官都受到冲击,证实我们处在讲奇怪语言,有特殊习惯的人群中。连呼吸都费劲,我们惊奇的是,人们居然能住在如此压抑的地方。这种感觉不久就消失了,我们很快习惯了8到10英尺宽的街道,对身后不断好奇凝视的人群淡然处之,对起初令我们惊愕的场面和气味忍受力非凡,完全融入街上各种新奇的生活场面之中。每个人似乎都很忙碌、很和气。挑担苦力步履匆匆,玉器切割轮唰唰作响,铜匠锤打不停,铁匠铺叮叮当当,还有手工纺丝机卡嗒声,金匠单调锤打声,绣花匠耐心缝纫声,灵巧的手指绣出精美绝伦的花样。市场上匆匆人流运来各种水果、蔬菜和活鱼,还有满大街店铺里经营的上千种其他营生,他们的勤劳令我们印象深刻。

19世纪广州西关大押(当铺)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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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望与诸位作知识与美的逍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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