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看台》

莫易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青海有个沙漠地区由于干旱严重缺水，当地居民用水由驻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运输提供，每人每天额定3斤。这3斤水，人们不仅要洗漱、饮用、淘米、洗菜，洗碗，最后还要喂牲口。

        有一天，一头一向憨厚忠实的老黄牛挣脱缰绳，冲出牛栏，狂奔出村，一口气奔跑了十几里地，最后立在了送水车必经的公路旁。它双眼紧盯着前方，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当驻军的运水车出现在它的视线，它黯淡的目光为之一亮。眼看运水车一路颠簸着驰近，它迅速顶上去，挡在了汽车的前方。

        牲畜挡车索水的情况，时有发生。往常只要下车吆喝几声，它们就会离去，而这头老黄牛不管如何吆喝，就是一动不动。两名战士知道，这头老黄牛一定是太渴太渴，才不肯走开，但是，他们又无法满足它的愿望。不是他们无情，实在是情非得已，由于干旱区域广，需水人口多，再加上路途遥远，送水车两天两夜才能跑一个来回，部队为此协调了10辆卡车日夜兼程，也因此严格规定，一路上不允许跑冒滴漏，更不允许轻易给水。毕竟，车上的每一滴水都是干巴巴的人们，紧巴巴的“口粮"。

        就这样，牛车僵持了好半天，结果造成堵车。被堵的车主，纷纷下车，骂骂咧咧地围过来。有人大声吆喝，有人去拽缰绳，有人用力去推，有人挥舞腰带，有人用抹布蘸上汽油点火驱赶，可是，老黄牛全然不顾，四肢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这时，老黄牛的主人找寻而来，但他也喝不动、拽不动。在车主们焦躁的催促下，牛主人只好用手上的木条抽打老黄牛。

        老黄牛枯瘦的躯体开始出现一条条伤痕，一道道血迹。然而，直到那根木条鲜血淋淋，老黄牛还是倔强地，像泰山一样，岿然不动。驾车的战士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夺下了牛主人手上的木条，说了声"要处分就处分我吧"，然后去接了小半盆水，摆在了老黄牛的面前。

        老黄牛低头看着跟前的半盆水，伸出干燥的舌头舔了舔皴裂的嘴唇，然后昂起头来，"哞哞"叫唤了几声。只见一头小牛犊从不远处应声急奔而来，迫不及待地将那小半盆水一饮而尽。听到小牛犊发出欢快的"哞"叫，老黄牛干枯的双眼向给水的战士投去感激的目光，然后带着它的小牛犊，带着满身血迹斑斑的伤痛，依偎而去。留下它五味杂陈的主人和一群自惭形愧的车主，面面相觑。

        2016年5月，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来自四面八方的红男绿女塞满了贵州某斗牛场的看台，他们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目光齐刷刷投向脚下的环形池。环形池内，两头一触即发的水牛远远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从鼻孔里噗噗呼气。地上的灰尘随之飞扬。

        当束缚的缰绳同时松开，它们径直冲向对方，一对牛头像两辆风驰电掣的列车顶在一起，发出骨骼碰撞的巨响。由于猛烈的撞击，一头水牛轰然倒地，另一头水牛却浑然不觉，继续低头准备攻击。当它发现前面的对手倒地不起、身后有人用绳索套它的后腿时，它立即车转身形，向强拉它的人群发起进攻。它一角将一人高高挑起，一蹄将另一人踢翻在地……

        看台上一片哗然，斗池内一片惊慌。进攻的水牛像杀红了眼的战士，专往人多的方向攻击。它左冲左突，势不可挡，角挑蹄踢，勇猛异常。眼看它的主人手握棍棒喝斥而来，它抵头一角，将他挑翻在地，再奋起一蹄，将他高高踢起。仿佛奇耻大辱，它怒不可遏，仿佛深仇大恨，它赶尽杀绝。

        池内的人们见水牛连主人都不认，顿时抱头鼠窜、惊恐万状。而战斗的水牛越战越勇、越战越猛。它从缺口奔上看台，开始向人海发起猛烈进攻。看热闹的红男绿女始料不及、措手不及，仆的仆，翻的翻，跑的跑，爬的爬，整个斗牛场哭爹喊娘、乱作一团。

        战牛向人们的攻击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期间，众人和牛主人多次尝试控制它，甚至出动挖掘机，但均告失败。直到紧急呼叫的武装人员赶来，用长枪将战牛击毙，攻击才戛然而止。牛主人则以100元3斤的价格，将牛肉出售。

        当闻讯赶来的记者采访主办方，问水牛为什么会攻击人的时候，主办方有人如是作答：红眼牛很少见，这头水牛之所以会攻击人，或许是在打斗中未能彻底发泄其“斗气"，或许是撞击过猛伤及脑部，所以才丧失了牛性。

        在此，笔者不禁想问：究竟是那头水牛丧失了牛性还是主办斗牛的人们丧失了人性？

        人类从农耕发展而来，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古今中外，农业生产最广泛、最普遍、最重要的生产工具即是耕牛。耕牛以它们的憨厚忠实、脚踏实地、吃苦耐劳在历史长河为人们翻新大地、收割温饱，为人类耕耘出广阔天地、繁华世界。人们给予它们的却一直是一间漏风的草棚、一把干枯的稻草、一付沉重的犁耙、一条粗糙的草绳、一根长长的木条、一声凶恶的吆喝，而且，还感觉理所当然、心安理得。难道仅仅因为它们不会说话吗？人类耗其生力，食其死肉，不仅不知感恩，不知愧疚，不知善待，还趁其卸犁之际，驯化它们相互打斗，强迫它们互相残杀，以此博彩、以此取乐，这是何等的卑鄙、何等的无耻、何等的残忍、何等的邪恶。难道这就是人性吗？

        一如文前为犊求水的老黄牛，世间牲畜皆有灵性。那头掉转坚角攻击人群的水牛，难道不是雪耻、不是报仇吗？难道耕牛只有任凭役使、任凭摧残，而不愤怒、而不反抗，才是牛性吗？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没有看客，就没有斗牛。醒醒吧，人们，别再做那卑鄙无耻的蠢事！别再干那残忍邪恶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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