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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潮文萃|杨奎松:历史研究的“机动性”

唐潮杂志 唐潮杂志 2022-03-19

栏 目 介 绍


 往期《唐潮》,收录了大量精彩的老师访谈和约稿文章,这些都是《唐潮》的宝贵财富。在学术自媒体平台高度繁荣的今日,这些资源,不应被束之高阁而蒙尘,也不该闭门造车而独享。编辑部将它们重新誊录,配图辅之,制成“电子版”《唐潮》,拟名《唐潮文萃》,作为公众号的固定栏目之一,陆续放送,以飨读者。





杨奎松先生采访记(二)



杨奎松教授简介:先后担任中共中央党校《党史研究》编辑部编辑、中国人民大学中共党史系讲师。1990年底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1991年评为副研究员,曾任中外关系史研究一室副主任,1997年评为研究员并任革命史研究室主任,1998年被评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2001年1月调入北京大学任教,2003年应聘上海华东师范大学紫江特聘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史,主攻中共党史、国共关系史、中国社会主义思想史、中苏关系史、中国革命与共产国际关系史等,并从中国现代对外关系史的角度研究国际冷战史。



编:

共和国史研究的重要性日益凸显,但仍存在一些禁忌,您认为共和国史研究面临的主要挑战是什么?作为初学者又如何选择一些有价值的研究题目?





杨:

今天研究共和国史,最便利之处,是亲历者多多,他们几乎人人都有发言权,很难拿假的东西来蒙混他们。但这是优点,也是缺点。因为距离当下太近了,势必会受到政治的干预和影响,什么能研究能发表,什么不能研究或能研究不能发表,常常无法由研究者自己来做选择。同时,人人都是亲历者,但不同人的经历感受却可能千差万别,结果就是像上面所说的,你讲你的“真实”,我讲我的“真实”,你不承认我讲的是真实的,我不承认你讲的是真实的,历史真实的讨论很容易变成意气之争,甚至是情感冲突。相信大多数了解一点人文知识的人都了解,历史研究最讲客观中立,然而因为共和国史离得太近,即使主观上想要客观中立的研究者,在选题和研究中也很难避免被自己的主观情感,特别是不同于过去人的价值观所影响。因此,虽然有价值的研究选题非常多,但一般的研究者能否驾驭得了,也会是一个问题。




以我个人的经验,必须承认,很多历史问题的研究,是需要经过时间的沉淀的。离得远了,研究的禁区、障碍和主观羁绊就会少很多。假如年轻同学或年轻学者的研究主要着眼于学术,而非迫于现实需要的话,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记住老一辈学者讲过的,“板凳要坐十年冷”的话。这倒不是说真的要十年不发文章,而是说,历史研究者理应有长远一些的眼光,要懂得有些事着急是没有用的。对于那些真正有心想要回答一些只有基于长时段大历史的考察,才能找到答案的研究者来说,就更是要做好长期准备,循序渐进的研究功夫。何况,大历史的研究或大问题的答案,总需要从小历史和小问题研究起,这并不妨碍你找到可以发表的话题。比如,我当年的志向是要研究中共史,所做的第一个扎扎实实的功课,甚至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共史,而是从西方社会主义思想传入中国的资料搜集开始着手,逐渐做到中共建党,再一步一步往前走。再比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时想要做客观评价陈独秀思想生平的研究还不可能,我就只做穷尽一切相关资料的工作,并不急于研究和发表。等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政策宽松了,我的研究成果也就很快发表出来了。同样,今天政治上受限的某些话题,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情况肯定也会逐渐发生变化的。


(图为陈独秀先生及其所创报刊——《新青年》)


当然,对今天八九十年代成长起来的年轻同学、年轻学者来说,因为没有改革开放以前生活学习工作的经历,相对来说在研究此前的共和国史的时候,受家庭的,特别是自身情感的影响左右会少得多。这看起来或许是好事,因为比较容易做到客观中立。但是,从这些年我看到的情况,这可能也会变成劣势。因为今人的价值观与过去人的价值观相差太远,难免会在思想上、情感上,形成较大的隔膜,以至对历史及其历史人物发生误读和误判。前两天讲中共史,有一个年轻学员就当堂对我所讲中共早期成员很多人有“信仰”的情况,提出了质疑,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打着“信仰”之名,蒙骗下面的党员,为他们自己谋利益呢?类似的说法或看法,这些年我听过不少,包括有些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已经不算年轻的研究者,今天都理解不了中共史上种种“思想斗争”“路线斗争”。在他们看来,什么路线、政策、观点的分歧,都不过是当事人用来掩盖争权夺利的遮羞布罢了,他们讲演、发言、书信、指示中的种种论说,都是蒙人的,未必有谁真的是在为“主义”、为“理想”而争。这种情况反映出的,其实正是今人与古人在精神、理念和思想方法上的巨大差距。因为他们从小没有接受过理想教育,完全不理解何谓“追求真理”,睁眼闭眼到处都是利益之争,因而很容易把物质主义的现实简单地投射到历史中去,相信是人都必如此。显然,不克服这种思想观念上的隔膜,注定就无法像陈寅恪所要求的,“与立说之古人,处于同一境界,而对于其持论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诣,表一种之同情”。对过去的人和事能否在同情的基础上去理解、去解读,恐怕是当今年轻同学或年轻的研究者最需要面对的一种挑战罢。


(图为陈寅恪先生及其箴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编:

您认为西北地区的现当代史研究其自身的特点在哪里?




杨:

我自己对西北地区现代史的关注,只局限在个别事件史或个别地域史的范畴。西北的范围很大,不同地区地理的、人口的、民族的、宗教的、社会文化的,以及经济发展的差异非常大。无论是研究西北地区一九四九年以前的历史,还是研究一九四九年以后的历史,要想做综合的宏观史的研究,恐怕都十分困难。我觉得,一直以来,西北有些专门史研究(如西北民族史、西北经济史)和一些区域史研究(如西北各省、自治区的专史),都做得较有特色,今后大概也还是要发挥这方面的特长。



编:

哪些史料和著作对您的影响比较大?

       




杨:

对我形成对社会、对人的看法影响最大的书,现在想来还是年轻时读的各种小说,特别是雨果、巴尔扎克、司汤达、大仲马,以及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契诃夫等人的小说。大学毕业后我已经很少再读文学作品了,但我还是热衷于看那些能够深刻揭示人性的复杂性的影片。如果你们读过我的《“边缘人”纪事》,想必也能从中看到这些小说及影片对我的影响。我研究历史,从一开始就既反对神话人,也反对妖魔化人,无论对谁都一样。我更愿意相信,每个人都有性善的一面。这么多年来,无数史料读下来,我愈加相信我的这种认识是不错的。



(图为杨奎松先生的著作:《“边缘人”纪事》)


【责任编辑:靳怡 郁进科】

刊于《唐潮》杂志社 二〇一七年·九月,总第四十九期



注:因篇幅限制,编者对采访录的问题顺序进行了部分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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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录文/沈鑫

责任编辑/周聆嫣

审核/张策、张钰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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