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怀念旧人旧事

我为张国荣落泪不算什么。我为很多人都落过泪。不管是身边的亲人，还是陌生人。我还会为小猫小狗的故事落泪，会为所有的悲剧和喜剧落泪。我是个特别容易落泪的人。

4月1日，真是个悲伤的日子。张国荣去世20周年，几乎所有的网页都在怀念他的美好。“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而每年这一天，在我心里，其实还有一件悲伤的事情。那就是我的网络好友瑶瑶，也是4月1日去世的。

2003年，我在天涯被封杀。在朋友的帮助下，自己做了一个网站。这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应该可以讲了。

当时，我的网站叫做中国民间女权网。名字起得特别大。

之所以要起这么大的名字，是因为我搜索关于女权的信息与资源，发现非常少，并且，没有类似的网站出现。我估计民间女权网是第一个打女权旗号的网站。当时，女权在网络上，还是一个比较陌生的词汇。可我认为，女权的思想，可以帮助女性获得自我。名头叫得响亮，更利于宣传推广。所以，一个小小的个人网站就自告奋勇地挂上了国字头。为了区别于官方网站，特别注上了民间二字。后来，成立的民间非营利小组，也叫做中国民间女权工作室。

中国民间女权网的域名是，www.chinese38.com 现在这个网站已经不存在了，域名因没有续费也失去了。

我当时作为一个单亲妈妈，根本没有能力去运营一个网站。运营网站除了人力，还需要一些基本费用。比如空间，域名费用。当时，我付出了很大的精力去维持这个网站。在网络上搜集几乎所有女性相关的信息，文章，集中到女权网上。包括杂文，小说，新闻。

后来，有了BBS论坛。有一种PHP论坛免费提供代码。稍微懂一点编程命令就可以使用。当时，我就自己在女权网下建立了一个免费论坛。

这个时候我开始思考，我所要关心的中国女权的一些具体问题。最后我决定以女性群体来分类这个论坛的版块。比如：离婚女性、单亲妈妈、留守妇女，弃婴，其中还有性工作者。当时我并不知道性工作者这个中性称谓，我为了表示对小姐的尊重，将她们称为红尘姐妹。我认为这个群体是最应该被关注和关心的。于是，自己还设立了一个热线电话，对外宣称这条热线，接听来自小姐和嫖客的声音。

电话号码公布后，我真的接到了来自姐妹的电话，也有来自嫖客的声音。

这个时候，我是非常认真的做着一件，自己认为非常正确的事。可是，却承受了来自网络的巨大压力。包括公开的辱骂，还有人身攻击，甚至线下调查。

当女权论坛开放后，瑶瑶第一个公开承认自己是网络性工作者。因为我们一直在做反对对性工作者的歧视的工作。我一直以为，瑶瑶是一个支持我的男性扮演的。没有小姐会有胆量在网络上公开自己的身份。

但是，我并没有提出我的怀疑。也尊守网络规则，从来不问瑶瑶现实的问题。

瑶瑶的身份一公开，在网站上立刻引起了争议。

当时有一波网友就认为，既然是中国女权网站，女权是一个非常有份量的定位，就不应该有性工作者的存在。而我当时虽然没有接触人权的概念，却有着非常坚定的，人人平等的自觉。我坚信，性工作者拥有的权利，获得的尊重，应该与所有人一样。而且，在网络上，她是一个普通网友，并不是性工作者。

所以，我坚决捍卫瑶瑶在论坛上自由发言的权利。

我发现，一些网友对瑶瑶的冷嘲热讽，还有一些人约瑶瑶在线下见面。

后来，因为网络扫黄，或者是别的原因。瑶瑶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网络上出现了。我以为瑶瑶被抓了，后来接到朋友传来瑶瑶去世的信息，那一天，真是4月1日。

瑶瑶遇到一个年轻的盗窃犯，她拼死反抗，最后身中数刀而亡。那个杀人犯居然傻到没有偷电脑，所以案子很快就破了。当时，有一个律师想帮助瑶瑶打官司，争取一些赔偿。可家属并不相信陌生的律师。最后对方死刑，什么也没有得到。

我确认了信息后，痛哭了一场！

这时候才认识到生活真的很残酷。以前我所听到的有人被杀害的事情，都不再是故事，而都是血淋淋的事实。而瑶瑶在去世之前留下的最后一篇文章是为流氓燕辩解，她希望大家不要骂流氓燕，说流氓燕是为小姐这个群体说话的人。

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相当脆弱了。网站的压力，还有来自网络的暴力，我都有点想放弃了。可因为瑶瑶的死，我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我发誓这一辈子都要为性工作者的权益而活。所以，就把女权网放在一边，把女权论坛改成红尘论坛，后来又直接改成红尘网。

专门做关注性工作者权益的网站。2007年，我开始参与艾滋病防治公益宣传工作，2008年开始做性工作者的艾滋病防治宣传项目，这为我进一步了解性工作者这个群体，提供了条件。

后为，受国际性工作者机构的影响。我在中国民间女权工作室之下，做了许多反对对性工作者歧视的工作。包括视频宣讲，和行为艺术。

当年，我的声音，我的行为，在网络上很多人看来是疯狂的，偏激的。不可理解的。

我的网络帐号，也因为我的言行，一次又一次被注销。

比如，我曾经要求工作室的所有志原者，包括我自己，对着网络视频说一句，“我是性工作者。”

我想用这种方式来削弱大众对性工作者这个词汇的神秘或者污名化。希望他变成一个平常的称谓。

我的思维逻辑是，当公众放下对性工作者这个职业的歧视和污名，性工作者就会生活在一个相对安全和被尊重的空间里。

今天在这里，我要为自己当年的粗暴和简单向所有网友道歉。因为我的能力不足，我缺少沟通的能力，引起了大家的不适与反感。这是我的问题。

今天的我，已经成熟了。不会再犯当年的错误。

一个有能力的倡导者，应该去争取的是大众的理解与接纳，而不是激起对抗的情绪。当大众不接受倡导者本人，当然他所倡导的理念也无法推行下去。

如果是换作今天，我一定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用更谦卑的态度去争取大家的支持，而不是在网络上与反对者对骂，甚至对立。

时间过得真快，可惜一切都不能重来。

好在，十年之后的今天，人们对待性工作者的看法有了巨大的改善，说不定也有我出的一份力。那份力也是来自瑶瑶给我的力量。

图片:zim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