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中国古镇》21西溪 盐仓三绝
21 西溪 盐仓三绝
东台发绣、丝绸、陈皮酒,漫步在如今的西溪文化旅游区里,如果是“闲云”,不消个把钟头,便可以把这里的景致看完;然而三位“老先生”在此聚首,实际上却花了超过一千年。绣、绸、酒,看似毫无关联,各有芳踪;可其背后的艺之虔、劳之艰和情之醇,却是同时发酵,依其殊骨,交相酝酿出西溪、东台别致的味道。
精致·青丝别影
多年之后,58岁的陈伯余坐在自家厂里、离绣绷数米远的藤椅上,静静地看着绣娘们在《姑苏繁华图》的长卷上飞针走线,一阵微风不经意间带起了墙上的日历。陈伯余为这突如其来的“哗”的碎响一惊,仲春的春光晒得他双眼发涨,他突然意识到,离自己第一次进入东台工艺美术厂与发绣相见过去了刚好30年。
30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呢?隔壁的房间是他的陈列室:那里放着二十多个全国金奖,外加上四十多个大奖小奖。更远的一间房间堆着他的作品,一千幅作品——应该要比这个数字多,光是头发就用过百斤,尺幅达上千平方米。30年来,人们这样夸发绣:它不会老、不会朽,永葆光泽,让满头的青春定格,一千年后仍然为人瞻仰。然而,只有陈伯余明白,那豪华之后,与其说是一针针用他人的青丝织就,不如说是一根根、用绣者的青丝堆成。
发绣《百骏图》局部。一百匹马的神态、肌肉形态各异发绣,融书、画、印、绣、裱、刻为一艺,由人之青丝织成。相比于丝绣,发绣描绘花朵时,多了一分柔软细腻;但论及表现树木、马匹,它那洒脱遒劲的线条感便更胜一筹。发绣,所用之青丝,最好是30岁以下女子的头发,韧性、光泽俱佳。把头发褪色成白发,经历染色、固色、柔软,又以特质的12号针穿之,聚参、旋、滚、缠、套、施等针法为一帧,收于塔夫绸底料之上织成。
相比于苏绣、顾绣的另一个优势是,它们只能放在画框里看,而发绣可以在手中阅读。触着那层层叠叠的针脚和发线天生的棱角,这种生命元素扑面而来的信息量令人震撼。这种感觉让人联想到,从代表生之初的头发、到集智慧大成的绘画,从冷下来的辫子、粗糙的桑田到温热的指尖、迟钝的眼眶,生命与生命因为无数种可能被千丝万缕地联系着,并在这个瞬间以另一种形式抛向空中,一次性摆在你的面前:艺术。
意在笔先,画乃绣之魂。如果说绣的技术塑造了一幅作品工整的底纹,那么画师才是真正为绣品捏出肉与骨头的人。一幅画要画得非常出色,再让技术出众的人绣,在密切配合之中,才有可能诞生精品。然而画稿绝非达到工整细致就行了,画画的人必须明白只有绣花,才有可能创造适合发绣表现的笔触,并指导绣师把握走势和结构。
“花鸟和山水如何?”“略知。”可是,陈伯余对人物造诣可称得上登峰造极。年轻时候,他就环肥燕瘦、各色形貌举止信手拈来了,画出美女从头到尾只需一笔。然而真正的境界是什么?只画半笔。或是瞳,或是眉,或是鼻,只画特点,只画性神。何以鞭辟入里?无天无赋,“只是老了”,所以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发绣古代多作佛教题材,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头发与生命地位等同从清代到民国,发绣断绝了超过百年;然而用心便是时机,用心者一到,发绣枯木逢春,甚至从单调的墨绣嬗变为灿烂的双面彩绣。让人不禁联想起发绣的发轫。据考证,发绣起源于唐。东台有一个信佛的少女去庙里还愿:她在一筹莫展之际,向佛祖承诺,如果事情办到就把自己的辫子剪下来赠献,果然事成。青丝如云的少女,用盐换来上京的丝帛,铰下满头秀发,在丝帛上绣成一座观音像——因为那份精诚,这画面令人醉。也令人想:虔心若在,柳暗尚可花明,正如剪去的头发,还会慢慢地生长。
温润·绸海之滨
东台的土地因海而生。时至今日,沿海滩涂仍然以每年150米的速度向黄海扩张。汉代,如今东台境内,形成了第一方稳固的土地,生灵得以滋养,文化得以发端,这就是古镇西溪,“东台之根”。
西溪古镇,也恰好拥有着中国最美好的传奇故事之一:董永与七仙女的故事。有人说,七仙女的原型,是一位从山东北下的桑蚕女;而另一个对生活更加美好的阐释是:并非桑蚕拯救了地下的“七仙女”,而是天上的七仙女创造了桑蚕,她将种桑养蚕的技术带到西溪,从此世代延轮。
有史可考,从宋代开始,晏溪镇(今西溪)已是全国重要的丝绸生产基地。这听起来与杭州的那个产丝绸的西溪很像,实则不然。杭州西溪是以“手”织绸,必要闲暇的时间、富余的精力和显达的濡染。而东台西溪更偏重在以“身”造蚕茧,在海边的莽莽滩涂上,以生的意志改换天地,用一把心火淬炼自然。
两千年前所发明的整理蚕丝的工具,在东台至今仍可见踪影。马上60岁的东台人丁正祥,就是这么一个一辈子泡在丝海之中的人。30岁的时候,丁正祥在绢纺厂做生产;40岁,他在东台丝绸织造厂当厂长;2000年,年近50岁的他在成立了自己的丝绸品牌“东方丝绸”,来源于一个想法:在这个有着上千年摘桑养蚕历史的土地上,最好的东西只有一样:蚕茧。那是世代精耕的东台人的智慧所在,他要把这份智慧用起来。
东台丝绸中的“白厂丝”,在国际上也是最好的一种。“白厂丝”即仅经过初步加工的生丝,最接近原态,体现着蚕茧惊人的品质,这有赖于东台适宜的纬度和海陆地位所创造出的温度、湿度、光照条件。与蚕茧这种天物的生活,刻在东台人心里的日历上。每年春、夏、秋,50万张蚕种被发到蚕农手上。
6月6日,东台开始收蚕茧,发种的时间是4月中旬;秋天的生长期在9月初到10月中旬,也是一个半月。夏季温度高,产丝量少,生长只半个月,一只茧上的丝只在850米,春天茧层则可以长到1100米长。养蚕不可竭泽而渔,每年都要选取近两百吨蚕茧,人为把蚕宝宝拿出来,作为保种的对象,孕育来年的丰收。蚕丝之美,在其性味:柔滑、纯粹、亲切。丝绣虽美,却令人敬而远之,那份天赋的触感浪费了。
利用先进的技术可在丝绸上喷画,颜色饱满,笔触细致。丁正祥觉得,东台的蚕丝最好的归宿是日用品:真丝睡衣、领带,最好的还是蚕丝被。制作蚕丝被最适宜的茧,不是标准的蚕茧,而是里面装着两个蛹的“双宫茧”。因为茧中的温度较高,丝质粗而柔软,十中无一。蚕丝被的生产纯粹是人工的。
蚕丝通过梳棉机简单梳理之后,切成一根40米长的短丝,一层层叠起来,夏被四十层,冬被一百多层,分量从250克到5000克不等,一床冬被就要花去一万只蚕茧。珠光色的真丝,即便经过巧妙的处理,仍会留下 “腥鲜”的味道。蚕农们把这种蚕茧本身的清香,称之为“丝味”:这是“氨基酸”的味道。它亲肤、安逸,让“小朋友也不会蹬被子”。
醇厚·上善若“水”
如今,几乎毫无疑问,朱凤祥是全中国最懂陈皮酒的人。他是东台陈皮酒酿造技艺作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1952年成立的“天成公司”的前身,是东台城内家喻户晓的“张二房糟坊”,历经公私合营等,到2000年才最终成形。然而,陈皮酒的生日比酒厂的生日要早得多,传说它的发明时间是1023年。一说当时海边风寒盛行,造海堤的工人久为所苦,时任盐官范仲淹便请中医之方,为老板姓特酿了一种“八珍汤”,有驱寒祛湿,通络暖胃之功效。一说,范仲淹孝母所制造的汤药,才是陈皮酒的前身。千年来,陈皮酒流行于民间,配方却传说不一。范仲淹不再,“陈皮酒的味道可是如初?”“酒很好懂,只要你喝它就行。”
陈皮酒入口不烈,性温婉,好入喉,酿造之淋饭法类似于黄酒,却并非听起来的那么简单。只有手眼锐利的纯手工制造,才能有应有之义。纯度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麻筋糯米,过筛后需浸泡,待淋净沥干后,倒入木质甑中蒸熟。蒸饭必须把握火候:焰心温而不灭,烈而不跳,蒸出的饭内无白心、外无破皮、透而不烂。接下来,在前酵坛内拌曲、搭窝,糖化发酵和开耙,以手感目测的方式开窗户、铺草毡,把握千平米内的上百个前酵坛里的温度。待酒窝中出现糖液、饭粒软化,再经历一段时间的养胚,使得醪中酒达到一定度数,就可以榨酒、入坛了。坛子里, 一张薄薄的荷叶分出两个世界:上面,陈皮、党参、当归、黄芪、肉桂、丹参、红花、木瓜等18味中药汇成一汩小小的药气;下方,以酒气为载体,酒液浸染日月与山河的味道,分子的作用下,一坛子25公斤酒,只消加小小的一包。与此同时,糯米中的支链淀粉在醇化的过程中释放出大量的氨基酸,与陈皮酒特有的馥郁相衬如此和谐。然而,陈酒直饮并没那么爽快;愈发醇厚的同时,滋味也越来越涩。此时取新酒原浆与陈酒相配置——不能用水,否则会破坏酒体的二次平衡。最终达到口感的醇厚绵稠。前酵是最重要的步骤。这一周的细心照料,决定了陈皮酒的品质。有人试着将陈皮酒移至东台之外酿造,但非苦即酸,韵味尽失。这固然与东台此地的水土有关。水为酒之血,酿好酒必用好水。相传当年范仲淹在西溪掘井,引来“醴泉”,才酿出陈皮酒的鲜、甜。如今,陈皮酒酿造用水,取自古老的串场河,汇集了天水、田水。这样酿出的酒中残留的糊精和低聚糖较多,甜润甘爽。
朱凤祥走在酒坛之间的时候,他仍会想一些事:酒陈了,似乎也更加安静了。时间也走得一样静,悄悄地带走了药店里“八珍汤”的挂牌,带走了酒幡飘然,带走了祝酒时的唱和声。只有酒,是在这变与不变的一切之前,就被人小心翼翼地封进了缸里。陈皮酒没那么清澈,却仍可以沉下杂质;度数虽只有十八度,但足以脱去稚气,永远清醒地让人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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