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华 |与石思
与石思
李 华
偏爱花草的人,多喜欢短暂的美好,倾心的迷醉,柔软的温情。对于永恒的东西,人很难进入,只是在不断地思考和参照中获得感悟,比如石头。
石头是时间的固化,永恒的见证。宇宙不过是一堆石头的家园,星球是石头堆积生成。厚重绵长的山是石头垒起,石头是最坚硬长久的存在,蛮荒之始。
对于石头我一直是凝重而视的,它们生硬,冷漠和久长,是我无法探知的神秘,我与它们遥遥相对,隔着时间无限的鸿沟。
每次读辛波斯卡的诗《与石头对话》,都是一身凉气拔地起,满是挫败感,仿佛人能石化——我敲了敲石头的前门。“是我,让我进去。我想进到你里面,四处瞧瞧,饱吸你的气息。”“走开,”石头说。“我紧闭着。即使你将我打成碎片,我仍是关闭的。你可以将我们磨成沙砾,我依旧不会让你进来。”我敲了敲石头的前门 ,说,“是我,让我进去。”石头说,“我没有门”……
我们永远也无法进入关闭的石头,无论怎样的宫殿,石头封闭起自己,那是永恒的秘密。就像我们永远无法回返时间内部,只能一路前行。那些硬质的石头,我们触摸不到它的脉搏,它生冷无动。
曹雪芹是大智慧的人,让我们进入了石头,在石头里做了一场春秋梦。千古绝唱《红楼梦》早期命名《石头记》,以石开篇,以石行世,结报木石情缘。后人才改为《红楼梦》,取悦世心。两个名字,两个命运揭示,《红楼梦》是青春的,世俗的,无非公子与红妆,《石头记》是苍老的,永恒的,白骨荒山无姓氏。
石之极为玉,玉出于粗石,却温润到含水滴翠,如有鲜活的天然生命。曹雪芹用玉命名了两个主人公,他们是粗粝的石头里取出的玉,宝玉,黛玉,一明一暗,两个没有功利杂念,天然的儿女,滋生着天然的爱情。这一场心恋,是青春与永恒的一曲绝响,是石头里安驻的梦。这场梦封闭在荒石里,是珍贵的玉之梦,永远不会醒来,我们一代代都做着红色的青春诗梦,爱情玉梦。
石头没有关住的人是孙悟空。坚硬粗粝的石头里,一滴渗入石头的血,历经 千年风化,阳光雨露滋润,化身猴形。他用蛮力打开了石头,石裂天崩,横空而出,天地为之震动。石生猴,顽命如石,这就是吴承恩的《西游记》,一个石猴的诞生传奇,天上人间一番大折腾,成就了中国人温良恭谦让里无法实现的顽皮嚣张反叛个性,老少皆爱之。石头里住着国人的天地人间梦,在神幻与现实中穿梭。
我们的每一次仰望都是一次穿越。望眼夜空,星光灿烂,这些挂在天空的石头,在大气的作用下发着冷光,敞开了我们的神思幻想,遥远的星星,遥远的梦。低首大地,山峦起伏,遍地石头,这些关闭的冷漠的石头,站在视线里,黯哑无声,只有花朵是敞开的,柔软馨香,与石共同点缀大地。一如我们的心,可关闭如磐石,敞开如鲜花。
石聚为山,石高为峰。每次看到光秃秃的石山,满目锋利的和风化的石头,嶙峋突兀,奇形林立。那些集聚而生的石林石阵隐藏着自然和时间的奥秘,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压迫着我们的视线和神经。石的重量和重力,吸附着我们的双足,安稳大地,不会被风带走。我们永远也无法开启这些石头,在它面前人渺小脆弱如草芥,时有心惊胆寒,谦卑俯就。千山万壑走过,在浩大的自然面前人微如豆,一如中国山水画境界里大山赫然,人如粒,渺茫卑微中所见高山仰止,万代庄重,!
曾多次去藏地行走,高原的强光下,成堆的玛尼堆石头大大小小地垒在路边和山间,以石祈愿,亘古有音。在五彩风马旗的招展中,石头上的五彩经文神谕茫茫。尤其是玛尼石河,河中河岸巨石如山,兀立惊心,大石头上刻着彩色的六字真言和经文,劈面而来,像开在石头上的花,那些经文本是佛国的花朵,飘落在石上,一如我们飘动的心神,在与石相遇的那一刻也落入期间,安宁平和起来,
石心有语,藏文极像艺术符号,纹饰优美,上线平直简短,边弧线伸展,圆圈穿插,如花如枝。山上山间山下的大崖壁也刻有经文和佛像,颜色鲜艳,那些石青石绿朱砂鲜亮厚重又有苍意的颜色,让人心生敬意。山势高崇绵延,经文的刻石成为天地祈愿中坚定不催的见证。
在藏地更为神奇的是进入石头城,满目蛮荒,冰川时代的石头漫山遍野,荒凉怪诞,原始苍旷。硕石累累像巨石阵,石上有些青苔线,如画印,更显苍桑有润。石头间有些低矮的植被,偶有黄色的小花探出头,问寻这亿万年沉默的石头,仿佛在语:“可有话语,可懂花语。”石头城看起来像是外星世界,与绿意人间相隔甚远,绵长几十公里,据说是拍摄外星空间的基地,置身其间,浑然无世。
常去爬山,迎石而见。喜欢捡拾些石头带回家,放到花盆花架上,这些山野的石头伴着花开花落,石花共守,如石在川,如花在野。积攒了各类石头,骨状的,纹理的,不同色调的。每次在惊喜中探寻,寻宝一般,把这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带回来,成为家中一员。看着这些石头,四野山川仿佛都聚拢在眼前,满目山石尽念远。
喜欢石头身上的花纹色调,大自然的精良之作,像物拟形间,可见万象。每次挑选探寻时都有奇特的发现,惊喜不断,仿佛无意中发现了自然的奥秘,那隐藏在石头里的秘语,石上的水波纹,几何线,昆虫形,都是石头说不尽的故事。常凝视着石头沉思,坚固的石头带着时间的老痕,无声无息,却话语沉重。我们无法透视时间的秘密,开启不了它的深处。面对它我们实在渺小无助,它的凝固是强大的时间所在,是巨大的热能固化而成。它曾经是地心里最热烈的熔浆,最后以冷漠,坚硬,无情面对一切。面对石头,我们只是哑然相视,一厢情愿。
爱石头的人大都个性坚强,刚毅,果敢,可以对抗时间的空茫,直视人生。爱花草的人,偏于柔情,在舒活里透达人生,温情里寻静安。两者都喜爱的人,就是真爱自然的人。
拍过很多石头旁的花枝繁盛,对比映衬中柔软与坚硬,土褐与彩色,香意与无味,短暂与永恒,配合在一起,就是尘世的永姿。
面对沉默浩瀚的石头,一直期待,有一声轰响,石破天惊。
那一刻,石心柔软,石头开花!
作者简介
李华,笔名慕云端,高校教师,美术学硕士,山东散文学会会员,淄博青作协会员。热爱一切美好的事物,艺写人生,感怀万物,向美融思。曾在各大报刊杂志和网络媒体发表多类文学作品和学术文章,多次参加各级书法绘画摄影大赛并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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