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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唐诗 | 劝君更尽一杯酒

张一南 张一南 2024-04-06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王维也是音乐家,他会弹琵琶。

那时候考科举还是需要有人推荐的,科举制是有察举制辅助的科举制,民间传说王维考中进士,就是因为琵琶弹得好,得到了公主的赏识。后来还有人把这个传说写成了一部戏剧,叫《郁轮袍》。

王维是真的懂音乐的,他跟乐工的关系也密切,后来他中了进士以后,就做了太乐丞,去管理乐工。所以他是很有可能直接写歌词的,也知道真正的音乐文学怎么写。

他的一些诗,特别是绝句,可能跟音乐关系很密切,但是可惜我们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关系。

王维的七绝,有一部分也是跟乐府有关系的。比如他的《少年行》,是写游侠的,还是有齐梁歌行的色彩。这种其实跟王昌龄的七绝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在开元这么一个大的文学环境下,这是时代的共性。

又比如他的《渭城曲》,这个就是唱的,到后来宋代还一直在唱。就是你送别的时候,劝人喝酒时候唱的歌。古人给人敬酒,人家要不喝,你就要捧着酒盅,给人唱歌,我们蒙古族、藏族这些民族到最近还有这个风俗,汉族的古人也是一样的。

后来随着诗学被强调,汉族的其它文艺才能越来越被压抑,宋朝的士大夫就不怎么会唱歌了,经常就让歌妓替他们唱。再后来,这个风俗就取消了。

所以有这个风俗的时候,乐府里就有很多的劝酒歌,王维的《渭城曲》其实就是一首劝酒歌。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渭城曲》又叫《阳关三叠》。“阳关”就是指玉门关,在唐代是汉族文化地区和西域文化地区的分界线,所谓“西出阳关无故人”,出了阳关,你就到了另一个文化了,所以用“阳关”来指代送别。

“三叠”是指演唱方法。“阳关三叠”就是送别的时候用“三叠”的方法来演唱的歌曲。

所谓“叠”,就是重复,我们唱歌,有时候会把一句重复地唱。这个“三叠”怎么叠呢?就是先唱“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绝句的前两句,是铺垫。

然后第三句,是转折,“劝君更尽一杯酒”。然后顿住,不唱第四句,返回来再唱一遍“劝君更尽一杯酒”,这是第一叠。

所以为什么写绝句第三句一定要顿住,因为你演唱的时候,第四句可能不是马上出来的。叠回来这一遍,再接着往下唱,“西出阳关无故人”,把包袱抖出来。

抖完包袱,还没唱完,还得把第三句第四句再重复一遍,就像我们唱歌,把副歌部分再唱一遍,“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是第二叠。

唱完以后,再把最后一句唱一遍,“西出阳关无故人”,好像意犹未尽一样,我们现在唱歌也有这样的,这是第三叠。这样才唱完,所以叫“阳关三叠”。

这个叠,是一种音乐的体式,有时候乐工,我们今天说作曲家,他歌唱的时候,是不太管你歌词的意思的。他就是觉得这个地方我感情还没抒发完,或者音乐太简单了,意犹未尽,他就会把后面的部分给你再重复一下,表达他浓厚的感情。

所谓“一唱三叹”,念一遍不够,得把经典的句子多念几遍,在音乐上也达到一个完整的效果。这种时候不是作曲家来配合诗人,而是诗人来配合作曲家,尽量把后面需要反复的句子写得值得反复。

所以为什么我们写绝句,后两句一定要写得精彩,因为这两句是要被反复吟咏的。绝句的后两句,就相当于我们唱流行歌曲的复歌,一定要写成金句。

歌行里一绝的后两句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功能,但是我们也要尽量写得精彩,至少要写得漂亮,写成对仗句。

在“三叠”的时候,可以加一些衬字,来调节一下节奏。最早就是加一些语气词,后来就变得可以加一些有实际意义的字,把你想说的话加进去。到元朝的时候,有人记载了《阳关三叠》加衬字的格式,看上去俨然是一首长调了:

渭城朝雨,一霎浥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色新。//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离多会少,自古富贵功名有定份,莫遣容仪瘦损。//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眼前无故人。

实际演唱的时候,远远不是七言四句那么简单,是要加很多内容的。

王维的《渭城曲》是要唱的,是配合复杂的音乐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歌谣。歌和诗的关系是复杂的。

有的时候是采诗入乐,诗人写了诗,作曲家自己拿去,给谱上曲。有的时候是填词,先有音乐放在那里,诗人配合音乐来写作。也有介乎二者之间的,诗人先把诗写出来,等着作曲家来谱曲,但是写的时候就是为了歌唱的。还有模拟古代的歌词,不期待有人唱的,这就是拟乐府了。

不同的功能,写法是不同的。王维的这种七绝,跟音乐的关系是比较密切的,他写的时候是当歌词来写的,我们在欣赏的时候,也要理解它是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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