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可凡家族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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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畔时光
一封家书
一次偶然的机会,曹可凡读到这段家书时,感动得差点掉眼泪:
“为人要谦逊为先,恭敬为贵,万不可有骄傲之。世有骄傲之人,凡事以为己能,皆不及我,与人晋接、周旋,不肯佩服。此等人,必顿致寸步难行。所以,谦敬两字,何地不可往,何处不可藏。复望儿去骄为谦,转傲为敬,无论上中下,终要以礼相待,无生嫌隙。至要!至要!”
这封信是曹可凡的高祖王梅生写给在上海打拼的儿子王禹卿的。王禹卿和哥哥王尧臣,十几岁便从无锡乡下到上海谋生。多年以后,王氏兄弟俩都成了上海滩富商,把王家带入一片精彩纷呈的生活。
曹可凡祖父曹启东(右二)与小舅子王启周(左二)合影
在无锡风光旖旎的蠡湖北岸,坐落着一座优雅精致的水乡园林———蠡园。这座建于1927 年的园子,首任主人是当时上海滩赫赫有名的面粉大王王禹卿,也是如今上海知名主持人曹可凡曾外祖父王尧臣的胞弟。
曹家缘何与王家有关联?曹可凡说,这得从他的祖父曹启东的一段姻缘说起。曹启东20岁从无锡到上海闯荡,后被王梅生的长子、同为无锡人的面粉业大佬王尧臣看中,招为女婿。
每一个家族,都是时代洪流中的一叶扁舟。从王尧臣兄弟肩挑行李闯荡上海滩开始,到他们的后代在海内外生根发芽,几代人始终割不断上海情缘。透过家谱这扇小窗,我们得以回眸一些你或曾听闻的海上旧事,一起感怀时代变迁中的家国命运。
(曹可凡家族图谱 王东制图)
从学徒到面粉业大佬
上世纪二十年代上半期,王尧臣、王禹卿两兄弟来到上海,开始打拼自己的事业,当时他们一个十六岁,一个只有十四岁。数年后,经过他们的努力拼搏,创办了上海最有影响力的福新面粉厂。王氏兄弟正是曹可凡的先祖。王梅生一定未曾料到,自己的两个儿子—— “生性憨直、用功勤读”的王尧臣、“性黠好嬉、不喜经书”的王禹卿,日后竟成为面粉大佬、海上富商。
兄弟俩从无锡乡下初到上海时,从当铺伙计、煤铁油麻店学徒干起,吃足了苦头。直到1912年,他们省吃俭用攒下8000元,与荣宗敬、荣德生兄弟等合开面粉厂,事业才开始发达。
王尧臣
王禹卿
此时,36岁的王尧臣已在上海摸爬滚打13年。新面粉厂取名“福新”,由荣宗敬出任总经理,王尧臣任经理主抓生产,王禹卿则发挥所长负责营销。虽然荣氏兄弟是福新面粉公司的大股东,但荣家事业庞大,荣氏兄弟无暇他顾,因此长期以来,福新面粉公司实际由王尧臣、王禹卿兄弟掌控运作。
辛亥革命前后,国内外局势动荡,导致面粉生意异常红火。福新面粉公司乘势扩张,旗下工厂增至8座。至1928年,“福新”旗下职工1500余人,生产能力占全国民族面粉工业的三成多,俨然已是中国面粉业的龙头老大。
能够把生意做得如此大,除了天时、地利、人和之外,与兄弟俩审时度势、精明能干、管理有方也密不可分。一次厂里一位王氏族人勾结五金商,收取回佣,王尧臣发现之后立即将其开除,全厂为之震动。此后,员工无不勤勉敬业,不敢造次。
事业越做越大后,王尧臣开始为女儿王秀芬的婚事操心。这个时候,聪颖干练的小老乡曹启东,闯进了王尧臣的视野。
曹启东是曹家长子,他把读书机会让给弟弟曹郎西,自己中学没毕业就到一家钱庄当了学徒。1919年,福新面粉厂大举扩张之际,曹启东经亲戚介绍,进入福新面粉七厂当了会计助理,成为王尧臣的下属。曹启东虽然读书不多,但做生意很有一套,很快就被王尧臣看中,招为了东床。
上海解放前夕,蒋家王朝风雨飘摇,许多大家族不得不在去留问题上做出抉择,王家和荣家也不例外。王家兄弟一分为二,王尧臣留在上海,王禹卿则转往香港发展。
王禹卿一走,七十多岁的王尧臣也退居二线,福新面粉公司的一摊业务,基本就靠曹启东一手打理了。曹启东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自己毕竟是外姓,资历和声望都不足以挑起重任。在王禹卿离开的情况下,必须要请一个荣家人出山掌控局面才行。
“我祖父最大的功绩,就是力劝荣德生、荣毅仁父子留在内地,这对稳定工商界的人心起了很大作用。”曹可凡说。荣毅仁留下来后,曹启东也成了他的得力助手。
十年文革中,曹启东与许多人一样,蒙受了很多委屈。上世纪80年代初,政策刚刚落实,曹启东做出了一个惊人决定:向普陀区政府捐资50万元。在那个几分钱就可买一个鸡蛋的年代,50万元堪称一笔巨款。后来,普陀区政府又拨款50万元,建造了现在的普陀少年儿童图书馆。
可惜未等到这座图书馆建成,曹启东便去世了。去世后,老人家留下了一个神秘的保险箱,家人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后来找锁匠打开保险箱,里面有一大包东西,很轻很轻。打开一看,全都是曹可凡小时候的照片。
“祖父平常不是一个喜怒溢于言表的人,看到他珍藏的这些照片时,我心里感动不已!”曹可凡说。
父亲当英语启蒙老师
曹启东和王秀芬育有四男二女,曹可凡的父亲曹涵祥是家中长子。“我父亲有两大嗜好:读书和西方古典音乐。我小时候学校里教俄语,父亲就在家中教我英语,可以说父亲就是我的英语启蒙老师。”曹可凡回忆。
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的曹涵祥,英语好自不必说。除此之外,作为工程师的他,还为革新电镀工艺自学了德语;而通过坚持看日文刊物《人民中国》,曹涵祥捡起了早已丢弃的日语,虽不会听、说、写,但却能读懂。
上世纪60年代,喜爱阅读的曹涵祥,把绝大部分工资都花在了买书上,尤其是买硬皮原版书。曹可凡记得,那时家里住房条件紧张,他就睡到父亲藏书的小屋里,里面摆满了外国原版书。为了留出一张床的位置,家里还不得不卖掉了一些书。
曹可凡和爸爸妈妈
古典音乐是曹涵祥的另一大爱好,他尤其钦佩小提琴大师海菲茨。1995年曹可凡到美国采访一位华裔钢琴家,中午吃饭时与一位录音师聊到了海菲茨。曹可凡告诉对方,上世纪三十年代海菲茨曾到上海演出过,那时候父亲还小,根本无缘一睹风采,留下了一生遗憾。
没想到对方告诉曹可凡,海菲茨的所有唱片都是他录音的。这令曹可凡大为惊讶,才知道眼前这位录音师,就是大名鼎鼎的“录音魔法师”费佛。没想到,次年费佛就因心脏病发作过世了。
“人生中很多人和事,真是冥冥之中的因缘际会啊!”曹可凡感慨道。
商界巨子雄风再现上海滩
王尧臣众多子女中,除了曹可凡祖母王秀芬外,有两人不得不提:一个是王家长子王启周,另一个便是原国家副主席荣毅仁的姐夫王云程。
王启周与曹启东关系非常好。1924年,王启周与同乡创办了锡社,点燃了无锡的星星之火,秦邦宪、陆定一等都曾是锡社成员。五卅运动中,锡社组织大规模集会和游行,全力声援上海。令人惋惜的是,这位意气风发的进步青年,29岁就因病离世。
相比这位英年早逝的哥哥,曹可凡的三舅公、长期叱咤商海的王云程,声名更响。王云程聪颖过人,从美国留学归来后,曾担任申新一厂副厂长,是荣家、王家企业中最年轻的厂长。上世纪70年代,王云程曾跻身香港十大富豪之列,排名第九。
不过这位富二代的第一段、第二段婚姻生活并不顺遂。1932年,王云程与荣宗敬的三小姐荣卓霭成婚,但就在儿子出生3年之后,荣卓霭就因患肋膜炎去世了;第二位夫人杨氏也是红颜薄命,婚后不久因脑中风撒手人寰。直到牵手第三位妻子——著名建筑商姚锡舟的女儿姚翠棣,王云程的婚姻生活才走出阴霾。
姚锡舟家也是一个大家族,当时经营的姚新记营造公司,承建了很多知名的建筑,其中最有名的要数南京中山陵主体工程。为了造中山陵,整个公司差点垮掉。此外,姚新记还参与过外白渡桥的整修。
前文提到,上海解放前王家把投资一分为二,王云程就是在那时赴香港再创业的。1993年,84岁高龄的王云程回到上海,斥资2500万美元,与上海光明合资成立了福乐食品公司。你或许听说过全仕奶、圣麦乐冰淇淋这两个品牌,它们就是由福乐公司生产的。当时,福乐公司立志大干一番,从国外进口了高端的机器和设备,尤其是净化水系统堪称一绝。
王云程101岁时还坚持坐轮椅上班,其对事业的投入可见一斑。2012年,王云程在看电视时安详辞世,走完了他103年的精彩人生。
很小的时候,曹可凡就听奶奶说过许多家族往事,但后来慢慢淡忘了。等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要跟孩子讲“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时,他发现家史、家训何其重要!
1981年,曹可凡的祖父捐资50万元,政府又拨款50万元,建造了现在的普陀少儿图书馆。“我祖父没有留给我们一分钱的遗产,可是我觉得我非常富有,“谦逊为先,恭敬为贵”八字家训,字字值千金。祖辈留给我们的不是物质的东西,而是精神财富。”
(高祖家书)
一段往事
与美国表弟的一次碰面,促使曹可凡下决心加速修家族史。
曹可凡的祖母在三十多年前已辞世,十多年前他父亲也去世了。修家史前唯一健在的长辈,就是两个在美国的叔叔。两人1948年就离开中国,多年来只回过中国两次。
三叔的儿子是一名医生,和曹可凡长得很像,连走路的样子都很像,但一句中文也不会说。有一次曹可凡和堂弟在华盛顿一起吃饭,表弟一口一个“my country,your country”(你的国家,我的国家)。曹可凡跟表弟说,我的国家也是你的国家,他连说“不”,说你的国家是中国,我的国家是美国。曹可凡听了,心里觉得挺难受的。
他就想赶快修家族史,要让表弟知道,他的根在中国。两个叔叔也很想做这件事,但老人当时已经八十多岁,精力已经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祖母抱着曹可凡)
想追根溯源几代人的历史,谈何容易。因为曹可凡执着于“无一字无来历”,这本书一写就是四年。
曹可凡找来研究家族史的专家宋路霞帮忙,耗费了大量时间往返于图书馆、博物馆及档案馆之间,在浩如烟海的材料中,寻找家族成员的丝缕线索。
解放前,曹可凡家族与当时上海滩著名房地产大亨、犹太富商沙逊打过一个房产官司。过去在有的书上看到过这段历史,但大都语焉不详。幸运的是,曹可凡在上海市档案馆完整查到了70年前对这个官司的判决书,让他若获至宝。
修家族史的过程,有道不尽的心痛与遗憾。初稿完成时,曹可凡的三叔离开了人世。这让他心里特别难过,生怕再错过些什么。于是等书稿定稿后,他赶紧把文字和照片传给二叔看,二叔全部看完了。
这本《蠡园惊梦》,浓缩了曹可凡家族120年间五代人的生活变迁。今年小年夜前,散发油墨清香的书稿问世了。拿到书的当晚,曹可凡给二叔家里打电话,但电话没人接。连续几天拨打,还是没人接。
后来辗转联系才知道,就在曹可凡拿到书的当天,他的二叔去世了。说起这段往事,曹可凡不禁哽咽,红了眼眶。
心痛的遗憾还有不少。曹可凡有个堂姑,为修家族史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史料。去年春节前曹可凡去访问她,谈了两次。本想春节后再去看她,但等曹可凡开好两会再打电话,堂姑儿子告诉他,说他妈妈已完全记不清事情了。
“做口述历史,真的就是跟时间赛跑啊!”曹可凡感慨地说。
家史春秋
家,是爱和幸福的港湾,是风筝放飞时那根扯不断的线,读家史总能在心海泛起涟漪。
像齐邦媛的《巨流河》,讲述了在近代风云变幻中,家族像一叶扁舟,随波逐流。这种迁徙、悲催、苦难,让人感慨万分。
《平如美棠》则讲述了一对老夫妻非常平凡的生活。老太太去世后,老先生用绘画和文字讲述夫妻俩相濡以沫,从年轻走到暮年的故事。
曹可凡说,许多市民家庭不一定像名门世家那样风云变幻,但每个家庭一定有最感人的故事,把这些故事写下来后,若干年后就会成为时代的印记。人们往往注重宏大的历史,其实每一个普通家庭的历史,也都是这个宏大时代的一个重要部分。
“修家族史的过程,是一个自省的过程。”曹可凡从修史中收获了满满感悟。我们的祖辈为什么能够成功?因为他们敢搏,勤奋聪慧,他们懂得团队的协调,懂得感恩,懂得以礼待人。这就是我们祖先的法宝。当我在想我将来该怎么做时,这些历史给我很多启发。
少年和成年后的曹可凡与父母合影
曹可凡说,修家族史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给孩子们提供一个崇德向善的标准。人生的扣子从一开始就要扣好。人生的第一个扣子谁来扣?当然需要家庭来扣。
有一天曹可凡把家史拿给儿子看,儿子很高兴,说书中有他的照片。曹可凡对儿子说,有你的照片并不是你的荣耀,你有责任把家族的血脉传下去,把我们家族的家训家风传承下去。
“现在许多人忙于赚钱,不太重视家庭,可能连祖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有点数典忘祖,这是很不应该的。”
也因此,曹可凡呼吁要鼓励百姓挖掘家族历史,弘扬良好家风家训,重建家庭型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