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鸡汤丨金莲和门庆应该在一起，只是杀人就不对了

【 半 城 大 话 】《金瓶梅》才是现代主义和世俗主义的不朽杰作，有两句名言，一句是潘金莲在床上说的：要命做什么？活一百年杀肉吃？一句是李瓶儿对西门庆说的：你有五房妻妾，我知道。你看中我的样貌，我的身子，我前夫留下的钱，我知道。可能怎么样？你就是医我的药。

比起来，波伏娃的女权晚了300年。

我说潘金莲

文/张洪

潘金莲的一生，实在是很悲哀的一生。也害过人，也为人所害，却从来不知道爱为何物，更不要讲什么追求自我。她的个性泼辣顽强，极具自尊心，用书上的话来讲，就是凡事都要占个先儿，只可惜最终成了一个扭曲的环境中的牺牲品。她活得就像个动物，比动物还悲惨。

▲电视剧《水浒传》中的潘金莲

潘金莲的悲哀

潘金莲毕生的悲哀，除了女性身份，都在一个字上：穷！从小被亲生老母从东家卖到西家，干着伺候人的苦营生。偏又性情风流生的好，为主母所忌，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头。看看如花似玉的青春美少女小潘遇到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吧！昏聩老迈的张千户，丑陋矮小的武大郎，换谁谁不得哭死。以为嫁了西门庆日子就好过了吗？远非如此。贫穷的巨大阴影一直笼罩在小潘头上，从未散去。西门庆这个人，在外面花天酒地豪气得很，而对于已经是自己囊中之物的女人，可是极其吝啬的。有多少次小潘在完事后苦求西门庆，不过是为了讨点碎银两买几件时新衣裳！那场面令人不忍卒读！自身处境已是极艰难，她那没脸没皮的老娘还时不时来打打秋风。捉襟见肘，又好脸面，她就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尊严。

当然，说到底，潘金莲的悲哀还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只能被关在家里靠别人养活，无法独立成事。那个时代的女人，有钱日子固然能好过点，但顶多也就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而已。我曾经认为潘金莲没有人性，但却越来越觉得，她展现出的，才是赤裸裸的，没有被道德教化(或污染)的人性。对于不受道德约束的人，她只以自己的喜好恣意妄为，倒有别样的生动活泼或者残忍狠毒(但打着道德的名号作出的残忍狠毒的事情还少吗？)。她身上这种鲜活的人性，却又比那没生气的金丝雀身上的物性，不知道宝贵多少了。

谈到潘金莲的遭遇，就不得不提到王婆。大概没有人会喜欢这个糟老太婆吧?其实王婆也就是个养了个不肖子的穷婆子，不值一恨。做的那点坏事也不过都是为了钱。都是一条巷子里的穷苦人啊！

潘金莲与西门庆

幻想爱情的小清新们可以省省了。潘金莲与西门庆之间有身体和利益的交换，但绝对没有你们所期待的爱情。说起来，潘金莲大概算是唯一一个凭色相嫁给西门庆的女人。性冷淡，爱求神拜佛，又贪财如命的正宫吴月娘是官宦人家出生。孟玉楼和李瓶儿都是自带巨资入伙的有钱寡妇。李瓶儿不过是白胖些，孟玉楼体格瘦削性情阴冷，脸上还有麻子，娶她们基本就是为了钱。西门庆还有一房妾是资深妓女，也是有钱有势的主(看看，那个年代，真真穷不如妓)。至于原配夫人的陪房丫头，蠢笨蠢笨的孙雪娥，至少饭做得还不错。潘金莲能欺负欺负的，也就是她了。

可是如果说西门庆懂得什么爱情，那真是天大的笑话。想想他们所处的时代，你就不会觉得奇怪，西门庆从来就没有把任何女人当成真正的人来对待！潘金莲不过是他掌中的玩物而已。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平等的。我认为西门庆是喜欢潘金莲的个性和风流的，但在他那颗冷酷的心中，欲望和算计压倒一切，情意片刻即逝。高兴的时候，他会被潘金莲的小把戏逗得眉花眼笑，跟她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发起怒来，却又像头受了伤的野兽一样狂暴。他绝不容许她有任何的僭越之举，打骂羞辱是常有的事。知道她缺钱，偏偏就从不肯完全满足她，捏着她就像捏着一只蚂蚱一样。潘金莲爱西门庆吗？哈哈，那也是个笑话。如果这样的关系中，小潘还能对西门庆有爱情，那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病得不轻。她所求的，彻头彻尾，都是自身欲望的满足。

爱情是个什么东西，这个问题曾困惑过多少人!虽然心理学家提出了各种关于爱情的理论，但说到底，我们的主观感觉总无法用这些理论来框定。我常常想，爱情很可能只是人们虚构出来的一样事物，在那些渴望它的人心中荡起涟漪，或是隐藏起我们不想看到的污秽而已。但不管爱情是什么，至少，它绝非仅仅是身体的吸引或欲望的满足。它至少应该包含双方对彼此的理解、体谅和爱护。在一个女性连独立自我都没有的社会，真正的爱情没有发生的土壤。

再说西门庆

要说怜什么香，惜什么玉，西门大官人确实挺会调情的，啊哈。但如果你以为西门庆只是个淫人妻女的纨绔子弟，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西门庆甚至连个富二代都算不上，不过是祖上传下来一个中药铺子而已。但到他去世之时，他已然是个亿万富翁！那么，他是如何做到的呢?这不得不归功于他敏锐的商业嗅觉，及笼络人心、官商勾结的非凡手段。所谓马无夜草不肥，正经的买卖是赚不到多少钱的。西门大官人首先通过放官吏贷赚得第一桶金，然后凭借令人目瞪口呆的钻营之道，一路攀龙附凤，达到了事业的巅峰。最后自己还谋了个官职，做起了盐业寡头。用书上的话来讲，那是“泼天的富贵”。这其中故事众多，无法赘述。说的虽是明朝事，但读者诸君知道，太阳底下无新风。

上面已经讲过，西门庆娶妻，基本看的是财。那些女人为他带来了多少财富，简直无法统计。他其实还有个基本没有存在感的女儿西门大姐。那么会钻营的西门庆，好像算准了他女儿婆家日后会落难一样，嫁女儿的时候嫁妆就随便糊弄了一下(顺便说一下，书中从未看到一处，西门庆对大姐有舔犊之情)。等他女儿女婿落难来投靠，带过来的巨额财富，悉数被他收入囊中，便如肉包子打狗一般，再也要不回去了(当然他这个女婿，自身也不是什么好人。《金瓶梅》中就没有一个好人)。

西门庆之阴险狡诈，之心狠手辣，之冷酷无情，实叫人心惊肉跳。他可能称得上那个时代的成功人士，但他绝非潘金莲的救星。

从潘金莲看女性的处境

为什么大家放过了西门庆，却把潘金莲钉在耻辱柱上？这个问题的原因要分析起来也简单。从男性的角度，这就好比一个人，面对着万两黄金，想拿吧，又没那个能力，或被礼教所约束，或自己觉得臊得慌，想剁手吧，又下不了狠心。于是心痒难搔，欲念难绝，或抓耳挠腮，或辗转反侧，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最后，只能啐一口，愤愤不平地说：“金钱真是害人，金钱真是魔鬼！”。从女人的角度，潘金莲的美艳及赤裸裸的情欲张扬，肆意嘲讽和贬低了良家妇女待价而沽的性的价值，让她们恨得咬牙切齿，定要除之而后快(类似的故事，参见《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不过我想，但凡还有点赤子真情和悲悯之心的人，大概都不忍对她过于苛责吧。潘金莲实在就是个可怜的悲剧人物，绝对谈不上什么嗜血的淫妇。有调查讲西方女性30岁之前平均的性伴侣数目在8个以上，数来数去潘金莲睡过的男人，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反观西门庆，跟他有染的女人从家仆到娼妓，少说也有大几十个。而今天的社会，男性的欲望依然是光明正大的，女性的欲望却依然被禁锢和妖魔化。我显然不同意纵欲，但女性若是想通过不承认或者抑制自身欲望，谋求把自己卖个好价钱，这种思维似乎也不值得称道。何况，但凡这么想的，大概都要失算。美女无需禁欲，就算嫁过十个八个男人，照样有人追捧。你若是长得丑，禁欲也没用。

我有时想，潘金莲如果生在今日，凭她的聪明灵巧不服输，恐怕也能成就一番事业。偏偏就把个身家性命，葬送在男人身上了。只是，当今日女性终于有了选择，出可经世治国，入可相夫教子之时，是否仍甘愿做男性的附庸呢？几年前有一项调查，询问被试是否认同“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结果不出意料，大部分人都是认同的。尤为可悲的是，这其中，女性占的比例比男性还要大。看起来，即使女人已经有条件不再做玩物或是商品，依附男人而活的生活方式仍然具有诱惑力。毕竟人生艰难，有他人庇护，总好过自食其力，孤苦无依。可惜的是，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宠物在得宠的时候固然风光快活，失宠了却会被一脚踹开。何况就算在得宠之时，也不过是看别人的脸色过活，谈何自我与尊严。我当然不是在讲女性不要结婚，我也绝无贬低以嫁人为志向的女性之意，只是女人自己要想清楚，离开了男人，自己还剩下些什么。

金莲之悲，可以休矣。

张洪教授

张洪，香港中文大学心理学博士，南京大学社会学院心理学系副教授，从事社会心理学研究。是一个学了一些理论，做了一些研究，但仍行事天真的心理学家。喜欢思考与自我、关系和幸福感有关的问题。

主编：陈   佳

美编：陈茜茜

配图来自网络

半城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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