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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光教师 | 谭艳芬:如果望不到山的另一边

这是光 是光诗歌
2024-08-24


用诗歌实现乡村孩子自由的情感表达 | 第 1326 期



教师简介 / 谭艳芬


2014年毕业后走上教师之路,2016年任教于云南昆明安宁市一所小学,2022年3月申请成为是光诗歌教师,她相信“诗歌也许不能改变孩子的一生,但可以陪伴孩子一程”。今年7月,谭艳芬老师以诗歌之名,赴约“是光”种子成长营,收获了一段“累并快乐”的诗歌之旅。



谭艳芬走在昆明乡下的田埂上,低头看看手机上显示的位置,然后抬眼望向四周。折过来又折回去,近一个小时之后,她终于找到了家访的目的地。


昆明的秋冬温晴干爽,不少孩子家里以大棚蔬菜种植为主业。田里不让盖房子,大家只能搭起简易房作为临时的住所。简易房没有门牌号,方圆几里只有花和菜,不像村子里到处是能问路的熟人。位置不好描述,再加上天色已晚,在路上耽误一两个小时已是常事。


讲起这些琐事,谭艳芬的语气依然是徐缓温和的,每一句话中间令人舒适的停顿都是她耐心与爱意的诠释。正因如此,她了解班上每一个孩子的性格、家庭和成长环境。她清楚调皮的孩子为什么调皮、安静的孩子为什么安静、爱哭的孩子为什么爱哭……而寻找这些答案的路,都是她一步一步亲自走过的。


01 / 回声绵长


小学的一位语文老师让谭艳芬萌生出“成为老师”的想法。


谭艳芬坦言自己“不自信,内向起来可内向了”,但偏偏在这位老师的课上,喜欢低着头的女孩敢于站起来回答老师的问题,直视老师的眼睛。当两束清澈的目光交汇,谭艳芬仿佛感觉到,老师在悄悄跟她说:“我相信你。”


多年以后,她终于来到了相同的位置,蹲下身子倾听孩子们的声音。


谭艳芬班上有个调皮的学生小雄,十多年前,他们一家人从贵州搬来昆明。小雄在家里排行最小,又是男孩,妈妈长于农村,深受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家庭带给他的教育方法单一又僵硬:妈妈宠溺、爸爸暴力。


小雄刚来班上的时候像一根放肆的爆竹。他挑衅高年级同学、欺负小孩子、和同班同学打架。班上的同学都害怕小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要打人。


最严重的一次,谭艳芬批评小雄不做作业,他握紧拳头,两只脚重重地砸向地面,冲上讲台喘着气,胸脯一上一下地起伏,眼睛直勾勾盯着谭艳芬。班里的时间好像静止了,所有学生都转过身子看向讲台,然后愣在原地,没有人敢说话。


谭艳芬站在讲台上,坦然地直视了一会儿小雄的眼睛,她从容的气质如淡淡的清泉一样平息了小雄的怒火。谁也不知道,那时候的谭艳芬,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紧张、害怕、担心汇聚在心间乱撞,她也说不好,小雄的拳头会不会挥向自己。


从那天起,谭艳芬闲下来的时候总会想着小雄。她觉得,“暴力”“恨”“顽劣”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一个十岁的孩子的身上。


于是她走进的小雄的家,站在小雄的角度理解他。


谭艳芬发现,大家对小雄的评价极为刻板,老师和同学喜欢把所有的问题都归结到他身上;回到家里,犯了一点小错的他受到的不是耐心的劝说教导,而是一顿打。小雄没有朋友、很少倾诉、几乎没有体会过被信任的感觉。


但谭艳芬从来不会武断地为一场冲突下定论,这让小雄感受到:有人和自己站在一起。


一段时间下来,小雄什么都愿意和谭艳芬讲:写不完的作业、家里的情况、爸爸的训斥,讲到难过的地方,他自然地在谭艳芬面前流下泪来。有时候,谭艳芬也会和小雄讲道理:作业还是应该完成的、动手不能解决问题、是自己的错就要和对方道歉……小雄心服口服。


搭班的老师看向小雄走出办公室的背影,冲谭艳芬一笑:“这就叫‘亲其师信其道’啊。”




02 / 烛火摇晃


十二年前,站在教师道路起点的她远没有这么自如。即使谭艳芬经常收到那位小学语文老师的鼓励,但她依然觉得自己不适合站上讲台。高中毕业,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文学、要不要朝着“语文老师”的方向努力,只是攥着一本志愿填报指南命令自己:“不能把志愿填废掉,得有个大学上。”她好像一束烛光,烛火随风摇摆有熄灭之势,可当风停之后,它竟颤颤巍巍地亮了起来。


大学毕业后,谭艳芬在一所中专任教。那时的她工作没有任何压力,但也正是因为轻松,她找不到自己的价值。


“转去小学,可能是逼了自己一把。”


让谭艳芬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去到小学的“适应期”,是由一段一段的崩溃组成的。


初入小学,谭艳芬接手了一个传统意义上“糟糕的班级”:作业本上的字像是躺着写出来的,课堂上偷偷讲话的孩子比主动回答问题的孩子多,她像个操着一口方言的老教授,底下坐着一群一头雾水的小朋友……可她明明设想的是,要做孩子们的伙伴。除此之外,课余生活被各种行政工作填满,相比之下,困难的教学已经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了。


她开始琢磨,自己怎么才能焐热冰块儿似的教室。


她发现学生们并不在乎你的知识点讲得多漂亮,上课得“演着上”,语气要“嗲一点儿”。他们喜欢形象、比如图片、视频,一切直观演示的东西都能引起孩子们的兴趣。“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努力也暂停了,她不能任由孩子们散漫地度过课堂。




教学的火车平稳驶过一年四季,车轮与轨道摩擦出一段满是韵味的节奏,窗外的风景从光秃秃的树干变成了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田,就在这时候,谭艳芬因为产假与孩子们短暂分离了几个月,升入六年级的孩子们由另一位老师接班,等她再次回到学校,却留下了她最大的遗憾。


学校为她安排了新的教学班,由于原来班里一部分孩子家庭教育的缺欠,他们的引导者从老师变成了“社会上的大孩子”,读完六年级,他们就不再上学了。这些孩子渐渐走到了老师的对立面,无所事事地游离在学校和社会之间。


后来,谭艳芬和孩子们的相处越来越自如,有的学生考上了高中,有的已经开始了婚姻,但她唯独不敢想象,那群不再上学的孩子现在在做什么。谭艳芬的语气几乎哽咽,她极力克制着,一字一顿地说:“当时我应该一直陪着他们的。”


03 / 舞台明媚


大概诗歌确实可以带给孩子们一些帮助,但如果握住诗歌的不是一位如谭艳芬一般的老师,它可能就不会成为一座桥梁、一些力量、一段温柔岁月的催化剂。


今年三月,教体局牵头将“是光”介绍给老师们,诗歌课以社团的形式绽放在这所乡村小学里。


“孩子们听到诗歌,可能多多少少有点畏难。”谭艳芬回忆着:“当时连我都有点担心,诗歌课能上吗?”


诗歌社团面向四、五年级的孩子们,秉着完全自愿的原则,三十名同学被谭艳芬口中的诗歌课吸引:“我们是课堂,但它并不是语文、数学的附属课,你的情绪、思考、笔下的字都是自由的,你就是答案。你只要愿意表达,我们就愿意听你的答案。”


谭老师的诗歌课也的确是这样上的。在《融化》这节课里,为了让同学们亲身体会融化的过程,她提前一天去超市买了巧克力,放在孩子们的桌子上。孩子们一进教室就可以剥开糖纸,感受巧克力的融化。有趣、新奇,还有好吃的,一节诗歌课就是在这样放松的氛围中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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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个孩子的发言让谭艳芬吓了一跳:小男孩希望自己的爷爷融化掉。


她耐心听小男孩讲完,原来是因为爷爷经常早早地叫他起床,而小男孩每次都要和爷爷“周旋”,多睡一会懒觉。


作业和学习仿佛是孩子们诗歌当中的永恒话题,提到融化,不喜欢写作业的小文在诗里写道:


白云化成了一条小河

灯光化成了一片黑暗

眼睛化成了泪水

人们化成了一条又一条的彩条

冰棒一滴又一滴化了水

巧克力化成了一片泥

而学校化成了一个大海

她安静地倾听孩子们的回答,其实融化在孩子们的眼中并不是消逝和湮灭,而是一种“魔法”,能将周遭的事情,变成自己期待的模样。


孩子们喜欢在诗歌的旁边配上插图,油画棒、水彩笔、便签纸……各种工具把诗稿画得五颜六色,有些孩子还不忘画上“是光”的logo,右上角的一点涂得又圆又饱满。



左右滑动观看更多孩子们《融化》的诗稿



三个月之后,这群小诗人迎来了一次登台展示的机会。她让孩子们举手报名,选出一首自己最喜欢的作品,在儿童节的联欢会上读给全校的同学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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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艳芬在一片手的小树林里一眼看到了小昕清秀的脸,她个子不高,腰板挺得笔直,使劲伸着脖子,右手举过头顶,观察着谭艳芬的表情。有老师曾提醒谭艳芬,说这个孩子成绩不好,语、数、英三科学着都有些吃力,写起诗来可能会更困难。


小昕如愿站到了儿童节的舞台上,这是她小学六年以来第一次站上学校的大舞台,大概也是唯一的一次。



左右滑动观看儿童节孩子们展示的诗歌



学期结束,一个不喜欢说话的小女孩听说谭艳芬要教六年级了,在课下追着问:“老师,下学期我们还能一起上诗歌课吗?”


她低下眼眸,无奈地回复小女孩:“老师也不确定。”


谭艳芬想继续当诗歌教师,她还没来得及带着诗歌社团的孩子们去隔壁的小公园采风,还没能为里边的梨花写上几句诗。可已经克服了这么多困难,前方怎么还有一座山?


六年级的课业压力不轻,谭艳芬希望自己班上的孩子能去到更好的学校,她一心扑到工作上,悉心照顾着班里五十名同学。“但是对自己的孩子太残忍了。”谭艳芬轻轻叹了一口气:“至少,希望未来能分一点时间给自己的孩子吧。”



采访手记

我隐隐难过着,又欣喜于谭老师愿意倾诉那些长着伤疤的瞬间。

大多数人考虑的问题是,如果望不到山的另一边,还要继续走下去吗?而谭艳芬更多时候在想,如果望不到山的另一边,我要如何走下去。我几次攥紧手机,不知道怎么样可以带给她一点力量。

时隔近一个月,我重新再看这篇专访,树叶已经变黄掉落了,枝条已经干枯了,而安宁市的樱花,还在开着。


教师 |谭艳芬   撰文 | 贺逸丹

校对 | 沐春&田田

编辑 | 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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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们

昆明市呈贡区是光四季诗歌青少年服务中心(简称“是光诗歌”)是国内首家且规模最大的乡村诗歌教育公益组织。从2016年10月开始,“是光”通过为当地教师提供诗歌课程包和培训,解决乡村孩子缺乏心灵关注和情感表达渠道的问题。截至2022年9月,“是光”已经服务中小学1400余所,130000余名孩子有了人生的第一节诗歌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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