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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名战将忆党史⑭ | 一别也许就是要永诀,他们的战友这样壮烈牺牲

陈月飞 北京西路瞭望 2021-11-07


9月30日是我国第八个烈士纪念日。在初秋和平的暖阳下,战火似乎已远。面向战火,把和平掩护在身后,无惧无悔的烈士们在硝烟中若隐若现。他们的英名未必尽人皆知,他们的事迹必然永世长存。近4个月,“瞭望君”先后专访30多位在苏老革命。普遍年逾九旬的他们,追忆起那一张张年轻甚至稚嫩的面孔、一场场惨烈但气壮山河的战斗、一桩桩英勇得让人肃然起敬的事迹。



蹈死不顾,指战员争着去牺牲


国家民政部数据显示,据不完全统计,近代以来约有2000万名烈士牺牲。这些烈士中,有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牺牲的18万余位志愿军指战员。69年前,时年17岁的原南京军区政委方祖岐上将,在电报中“认识”了这些烈士中许多光耀党史、国史、军史的伟大姓名。



在朝鲜新幕苍阳洞,机要译电员方祖岐担负志愿军装甲兵指挥所对志愿军司令部的密码通信任务。这个位置要接收大量信息,特别是志愿军司令部每日下发给指挥员的“战况简报”。朝鲜战场的一切重要军事行动,几乎都会出现在他翻译的电报中。1952年10月,一个叫“上甘岭”的地名,越来越频繁出现在方祖岐经手的电报里。



10月12日、14日、20日,他陆续收到三封电报,第一时间读到了邱少云、孙占元、黄继光等英烈的牺牲经过。“译出这些电报时,我的手都是颤抖的。”方祖岐告诉记者,每天战况简报中,对他触动最大的是一线指战员写下血书、决心书、请战书,争当突击排、敢死队,“他们是争着去牺牲!”



人民军队蹈死不顾、视死如归,今年百岁高龄的宋毅是现场目击者。解放战争南麻临朐战役中,江西省吉安军分区原政治部副主任宋毅当时是迫击炮连指导员,亲眼目睹一个又一个步兵连队前赴后继,再也没有回来。他所在的炮连处于战线后方,也伤亡到只剩三十多人。说到这,宋老失声痛哭,“同志们牺牲很大,胜利来之不易啊!”



作为基层指挥员,常常有身边战友“一茬茬换”的痛苦经历。解放战争中,原28军副政委李剑锋下到华中野战军9纵77团当连队政治指导员。该连刚在安徽泗州血战一场,120人伤亡到只剩18人。经过整补,连队恢复到120多人。


1946年正要准备过中秋,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整编74师入侵解放区,李剑锋所在连奉命在泗阳西的大堤上坚守三天三夜,完成任务后连队又牺牲40多人、受伤20多人。接着保卫两淮,77团奉命坚守涟水,连队在南门外血战7天,牺牲60多人,牺牲的战友、击毙的敌人都来不及掩埋,“晚上只能枕着死尸睡觉”。宿北战役歼灭国民党整编69师,李剑锋所在连牺牲40多人,补充后奉命到淮北敌后打游击,过运河时130多人,三个月后伤亡到仅剩30多人……



当时我军基层指挥员伤亡奇高,能幸存到现在的极少。“华东一级人民英雄”、省军区原副司令员刘奎基就是其中之一。这位全国闻名的青年战斗英雄先后参加战斗50余次,负伤9次,身上有13处创伤。从头部到肺部,再到左右臂、大小腿……有的伤刘老已记不清来自哪次战斗,“说是13处伤口,实际有多少处也不清楚了。”由于负伤太多,战友都叫刘奎基“吸铁石”。



不仅是基层指挥员,我军高级指挥员也毫不畏惧牺牲。1942年5月,日军对太行抗日根据地进行“铁壁合围”大“扫荡”。原南京军区工程兵直属工兵工区副参谋长董兴旺,当时参加了保卫中共中央北方局和八路军总部等机关的清漳河战役,并目睹了率领警卫团殿后掩护的八路军副总参谋长左权壮烈牺牲的经过。“他牺牲时我就和他在一起。”董兴旺回忆,当时左权在十字岭上拿着望远镜观察敌情,他赶紧把左权拖下来以免暴露目标,但左权对越来越严峻的敌情十分焦急,不顾劝阻又到高处指挥战斗,不幸被敌炮击牺牲。“炮弹一下打过来打中了他头部,我也负了伤。”说着董老掀起衣服,炮弹破片在腰部划出的伤口至今清晰可见。



百战余生,刘奎基觉得比起无数烈士已足够幸运。他的入党介绍人正副老班长,在一次战斗中全都牺牲;淮海战役部队伤亡惨重,刘奎基短短60多天就火线被提拔了三级;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他目睹零下30多摄氏度酷寒中,战士们牺牲时头都向着攻击的方向……



共同学习、并肩战斗的战友,也许一别就是天人永隔。原第一炮兵学校副校长程福保回忆,他的部分炮校同学奔赴朝鲜,牺牲在异国他乡,有的在与敌人炮兵的对抗中遗体无存,有的因战伤终身残疾……



见惯生离死别,老战士们看待牺牲极为豁达。李剑锋说:“无数革命烈士鲜血白骨铺成了路,我们后人革命要迈大步,如果革命需要我牺牲,坚决不犹豫!”由于战争期间长期在粟裕大将身边做译电员,宁波军分区原司令员季凌说,遇到在一线战斗部队的战友时,大家会开玩笑假装羡慕季凌在后方工作,自嘲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吃“花生米”(指牺牲)。革命分工有不同,战友们发扬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相顾大笑,又各自奔赴战斗岗位。




一切为了胜利,为压倒强敌死战不退


面对强大而凶狠的作战对手,身处恶劣而残酷的战场环境,诞生以来大部分时候都处于装备劣势的人民军队,坚定的信仰、无畏的牺牲和卓越的军事智慧来压倒强敌。



如果装备再好一些,许多烈士本可以活下来。原解放军工程兵工程学院副军职顾问温克弟1938年参加八路军时,一个班竟有德国、日本、英国、捷克等7个国家造的枪。同年参加八路军的原南京政治学校理论教研室副军职主任柳燕说,那时就算有枪也不一定能打得响,“一个班也就三四个人有枪,可能就一两支好枪,其他只能拿红缨枪、背大刀,我才到部队也只有两颗手榴弹。”因为没有攻坚武器,温克弟的弟弟温克保只能扛着炸药炸日军碉堡,在通过外壕时壮烈牺牲,年仅17岁。



如果装备再好一些、如果有汽车,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时,志愿军许多指战员就不会在冰天雪地山地14小时强行军中,跌倒后永远没再起来。时任38军113师337团参谋长的温克弟,是14小时飞兵140里这一战争史奇迹的参与者。113师及时赶到敌后,成功分割南逃北援之敌,为我军夺取战役胜利、为38军打出“万岁军”美称立下大功。记者问71年前到师里领任务的温克弟,当时有没有觉得不可能完成,温老坚定地摇头:“党给的任务不能打折扣,完不成任务不回来!”



正是这样对党的坚定信仰,让英烈们慷慨赴战。新四军老战士沙正平一直是军医,与伤病员打交道很多。他发现,那时政治干部、党员牺牲特别多,“为什么?最困难、最危险时都是党员冲上去,我们医院伤员也大部分是党员和政治干部。”



信仰穿越血与火,依然历久弥新、至今令人动容。亲历1974年西沙永乐群岛自卫反击战的我海上编队副指挥、原南海舰队榆林基地副司令员王克强少将,对战友们的英勇顽强至今记忆犹新。在敌4艘舰艇满载排水量6743吨,我编队合计仅1780吨的绝对劣势下,我军在敌打响第一枪后即毫不怯战、奋起还击。



激战中,274艇政委冯松柏站在信号灯前,手持扩大器话筒进行战场鼓动。“他高呼:同志们,为党和人民立功的时候到了,对敌狠狠地打。话音未落,敌一发40毫米炮弹击中信号灯爆炸,弹片横飞,一块弹片将冯政委后头骨劈开,鲜血和脑浆流出,倒在指挥台上壮烈牺牲。”王克强沉重地回忆,正在指挥台记录作战日记的副艇长周锡通被敌一发小口径炮弹击中,从左前胸进入,后背穿出,炮弹带着血喷出5米多远,也不幸壮烈牺牲。



敌舰舰炮口径大,只要击中我军舰艇就会造成较大损伤。激战中我389舰受创严重,敌一发127毫米炮弹击中弹药库水下部分,海水灌入舱内。在弹药库搬运炮弹的给养员郭玉东连忙堵漏,但舱内最大号的堵漏木塞也堵不住破洞。已经负伤的郭玉东把呢上衣脱下包住木塞插入破洞,被海水一压又弹了出来。郭玉东随即用身体死死压住木塞,直至壮烈牺牲。


“黄继光烈士是堵敌人枪眼,郭玉东烈士是拿身体堵漏洞,因此被誉为‘海上的黄继光’。”王克强说,郭玉东等18位官兵为捍卫南海领土主权光荣牺牲,还有67位官兵负伤,389舰受重伤后在琛航岛抢滩。正是海军指战员死战不退的大无畏气概,让吨位火力都占优的敌舰畏我如虎、分散逃走。在我及时赶到的生力军支援下,敌“怒涛”号被击沉,中国军队夺取了自甲午海战以来对外国海战的首胜。



牺牲到我、不怕牺牲,但我军从不提倡无谓牺牲,并始终设法减少牺牲。朝鲜战场面对美军优势炮火,原总后勤部320医院政委冯树凭和战友们反复琢磨,觉得得比敌人炮弹快才能生存下来。



“我们从这个山头攻向那个山头,美军训练有素,炮火根据人的奔跑速度延伸——你在这跑,炮火往后撤,延伸打,正好打到你。最后我们得出结论:要拼命地跑,比正常速度超过好多,这样他打炮不就打到我们后边去了吗?”冰天雪地中的高速冲锋,果然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到敌人跟前他就没办法了,打也打不过,只能缴枪——美国人怕死。”



带我回家,每一个牺牲都应被铭记


目前全国有名可考、并收入各级《烈士英名录》的仅有190多万人。那些无名烈士叫什么?家乡在哪里?家人知道他们牺牲了吗?



陌上花开满衣冢,山河无恙待归家。今年中秋节,93岁的南京市玄武区人武部原副部长邓德令又在通过媒体寻找牺牲战友赵树香的家人,完成战友的临终嘱托。1945年,赵树香作为解放战士参加了八路军,成为邓德令的同班战友。因年龄相仿又并肩作战,两人很快成为亲密战友。邓老记得,赵树香1927年出生,来自山东莱阳赵疃,是个身材瘦高、浓眉大眼的山东大汉。据赵树香所说,家里有父母,还有一个弟弟。1945年1月,赵树香曾回过一次家,离家时弟弟还拉着他的手说:“哥哥,早点回家过年。”



但这一离开就成永别。抗战胜利后,邓德令、赵树香(随队渡海)进入东北。1947年初,担任东北野战军第4纵队第11师31团1营1连管理排长的赵树香在四保临江战役中负伤,医治无效不幸牺牲。弥留之际,赵树香托人捎口信给邓德令,希望他把牺牲情形告诉家人。作为唯一知道赵树香情况的人,邓德令转战南北,工作几经变动,一直奔走寻访,每年都给莱阳市政府和相关部门写信,持续70年未果。他希望为战友正名——赵树香的乡亲也许只知道他被伪军抓了壮丁,并不知道他参加了革命并光荣牺牲。


像邓老一样,许多老革命一生都在参与寻访牺牲战友家属,并希望他们的事迹为更多人知晓。今年4月,看到媒体刊登为葬在盐城市东台三仓烈士陵园64位无名烈士寻亲的消息,原华野31旅司令部作战科书记马文贤立即写信,提供了他所知道的14位烈士资料。



时间回到73年前。1947年初,31旅91团在如东县栟茶、角斜迎战国民党部队,65位烈士为战斗胜利光荣牺牲,安葬在东台新农一带。2010年,东台市实施慰烈工程,将这65名烈士迁至三仓烈士陵园,但经多方查找,仅找到其中一位烈士的后人。由于战斗亲历者马文贤提供的资料,陈广友烈士的亲属最终确认自家长辈系64位无名烈士之一。



许多无名烈士很可能再也找不到姓名。渡江战役发起前,为扫清江北敌据点,时任三野34军101师302团2营副政治教导员的李剑锋,奉命率部攻打仪征十二圩。由于守敌顽抗,我军巷战中遭受很大伤亡,2营牺牲100余人。这些烈士后被合葬于仪征烈士陵园和新城坡山口烈士公墓中,近年当地政府重修了墓碑,但绝大多数烈士仍不知姓名。



作为战斗亲历者,李剑锋收到了墓碑照片。看着“安葬解放十二圩战斗中牺牲的一百一十七名烈士”碑文,李老喃喃地说,“为了解放、为了翻身、为了报仇,许多同志牺牲了。每次补充了不同地方的新兵,还没认清小张小李,就死了,有的都不知道家在什么地方。”这次战斗中,通信员谭义联为掩护因旧伤行动不便的李剑锋,被敌暗火力点射中牺牲。至今,谭义联相片还放在李剑锋家中书架上。“这是他唯一一张照片,他是为我而死的。他是家里独子,淮海战役刚开始,他父亲来部队找他,想要他回家娶个媳妇,他说等到战斗胜利了回家结婚——不死也85岁了。”



待得明年春来日,不忘今冬未归人。年轻时赴朝参战的经历,特别是牺牲的战友,方祖岐一直未曾忘记。在东北工作期间,每逢春节、清明他都要去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送花圈。当年从电波中译出的黄继光、邱少云、孙占元等光辉姓名,如今镌刻在陵园里一块块墓碑上。


2020年3月,方祖岐去泰兴祭扫志愿军特等功臣、特级战斗英雄杨根思烈士陵园——杨根思家乡羊货郎店(即今根思乡)距方祖岐家乡只有50里,方祖岐将这位英雄视为同乡。


烈士事迹陈列室里,有杨根思当年立下的“三个不相信”誓言——不相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不相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不相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我在那块展板前站了很久。”方祖岐说,“它代表了人民军队的钢铁意志,在实现中国梦、强军梦的过程中,我们还有很多困难和挑战需要去面对,我们需要用‘三个不相信’精神去争取更大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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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 新华日报记者 陈月飞

摄影 王悦谋 赵宇 张琦 滕升智 

图片来源 视觉中国 

编辑 王君

值班主编 孙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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