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聊聊《我不是药神》海报上的「王子印度神油店」
《我不是药神》正式上映两天，收获了各方面的广泛好评。关于电影的质量大家有目共睹，在这里自然不必多言。我们来看看一个并不易被人注意的细节——海报中的店招字体，从这里也能一窥本片在整体制作和宣发流程中对于细节的用心。
看到《我不是药神》的这张主海报，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会被画面中央握拳大笑的山争大哥和一众主角团所吸引。关心设计的朋友也许还会在意他们脚下地面上印的片名。这次让我们把目光向上移，看看主角药店上挂的招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我们的老朋友——行楷。这款于 1980 年由上海书法家任政书写、经过金属活字时代，后又被各大字体厂商数字复刻的经典字体，是在中国使用最为广泛的书法字体之一。
行楷的原稿影印（中）和数字复刻（方正行楷，右）
时至今日，行楷仍然顽强地出现在社会空间的任何角落，毫不相关的事和物，也因为行楷字体的使用，罩上了一层普世而魔幻的感觉。让目光回到这张海报上，在主角的小店门面中，我们就可以看到以各种形式出现的行楷：立体雕刻的店名，门扇上的空心霓虹灯字，还有低调隐藏在霓虹灯下的「直销」和「进货」贴纸字。
但是，行楷应用虽然广泛，字体本身却有着诸多不足。比如店名的这几个字，乍看上去忽高忽低——这并不是安装失误，而是字体本身就存在重心不一致的问题。
虽然如此，却也见多不怪。行楷如阳光和空气一般弥漫在我们身边，为街边灯箱广告的小店们源源不断地注入养分。透过海报中店招的字体，我们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它所传达出来的最为人熟悉的市井气息。
再往上看，中文店名上方的天城文，则是和行楷完全不同的陌生感了。
提起印度的语言和文字，大家首先想到的可能是英语；而发源于本土的印地语，也同为印度的官方语言。海报上的这行字是天城文书写的印地语 भारत भगवान तेल की दुकान के राजकु मार。
虽然这些字是我们所不认识的，但如果细究起来，它和中文部分的格调有着高度的一致性。正如中文所用的行楷是每台电脑都会配备的字体，这行天城文所用的字体也是随附于 Adobe 系列软件中的——在字体列表中天城文的分组下，可以轻松找到 Devanagari Sangam MN。选用 Bold 字重，就是与图中完全一致的字体形象了：
不过，这里用的完全是中文环境下的默认设置。在这种情况下，进行印地语的录入会出现错误。而这个字体本身也有一些功能上的缺陷。下图中标注了一些零部件的错位现象，也顺手标出了最后一个单词中多出来的一个空格。
राजकुमार 其实是一整个单词。此外，海报中的店招字体还在字母之间产生了断裂，而正确的书写方式中是全部紧密连接的。所以除去书写方面的错误，这行字应该如下所示。对照单词含义来看，语序方面也有些不对：
这行字的实际意思就成了「印度神油的店的王子」。中心语是「王子」，此「神油」也非彼「神油」。这对于懂印地语的人而言，就是是蛮搞笑的翻译了。
当然啦，对于电影布景而言，这完全不是什么「错误」，也可能是有意为之的设计——正如中文字体选用行楷一样，作为一家小店，使用机器翻译随便加上一句印度文字，来营造陌生感、体现「正宗」的感觉，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不过如果对文字文化有些兴趣，也不妨对天城文多一些了解。那么我们就以海报上的这行字（的正确写法）为例，带大家稍微认识一下这种陌生的文字。
对于印欧语系而言，「语言」和「文字」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语言的本质是音声。印地语既可以用天城文记录，也可以用拉丁字母转写；和印地语颇为相似的乌尔都语（主要使用于巴基斯坦）则使用阿拉伯字母记录。
此外，同一种文字也可用于书写多种语言。天城文既可用来记录印地语，也可用作梵语，以及马拉提语和尼泊尔语等。
天城文也称天城体，属于印度两大字体系统中的婆罗谜体。婆罗谜体的历史可追溯到公元前3世纪，绵延发展两千余年。第一眼看到天城文，最让大家印象深刻的一定是上方连续的横线，称作「字头」。这是印度婆罗谜系字体的共同特性之一，最早源于起笔落墨形成的粗头，逐渐成为审美趣味，据猜测有助于使字母看着横向齐整，于是演化成为刻意书写的笔画。后来，字头逐渐变得连成了一线，把字符串起来，呈「晾衣杆」的效果。也就是在这时，印度字体中才有了空格的概念。
天城文介于音节文字和拼音文字之间，也称元音附标文字，书写的基本单位是音节。一个字母（及其附属的各种符号）即为一个音节。
字母均为辅音，自带一个短元音 a，成为一个音节：
如果要变更音节中的元音、或将其变为长音（如 ā），则需附加各种元音标符：
若想表示不带任何元音的辅音，在字底加上「消除元音符」（此例中并未出现）。
以上便是对天城文书写规则的简要介绍。若要尝试输入一些天城文字母，我们可以打开手机中的对应键盘。iPhone 上的印地语（天城文）键盘就是这样：
我们可以看到，同其拼接规则一致，使用天城文的键盘录入也按照「字母+元音标符」的方式。在字体环节上，会通过 OpenType 等技术将标符与字母对齐。上文海报中招牌文字的错误便出在这里。
Adobe 软件中正确书写天城文则需要进一步的设置。以 Illustrator 为例，中文环境下界面仅为东亚文字特别优化。需要打开「首选项 > 文字」中的「显示印度语选项」，然后在「段落」面板菜单中切换至「中东和南亚语言书写器」。使用OpenType 字体可获得更完整的支持。
海报中招牌的印地语是机翻，那么正确的翻译是怎样呢？首先「神油」当然不是「神」和「油」两个名词直接组合， 而应当为 दैवी तेल ；作为店名的「王子」राजकुमार 则位于最前—— राजकुमार की भारतीय दैवी तेल दुकान 。使用 Illustrator 正确书写出来，再配上一个重心更稳定的改良版行楷，那么在对外交流和平面设计方面，这家店的招牌可就显得考究多了：
不过，对于这部电影和其主角程勇而言，这真的是一个「更好」的设计吗？
文+图｜刘育黎
题图｜《我不是药神》海报
部分内容摘编自叶少勇《印度文字小史》
以及厉致谦「行楷next」说明文档
感谢郑初阳、叶少勇、厉致谦、王靖对本文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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