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记录丨在热河发现草原帝国的政治密码
从北京出发向东北方向行进,我们就进入了农耕、游牧和渔猎的交界地带,在近代历史上,这里是热河和察哈尔故地,在古代历史上,辽、元和清几个大帝国都曾把控驭草原的首都或副都设在这里。
7月14日,在施展老师与邱靖嘉老师的带领下,走廊第四站一行人从承德集结出发,途径内蒙古多伦、锡林郭勒盟、克什克腾旗,巴林左旗,最终在赤峰结营。
本次考察带着“二元帝国的政治智慧”的问题意识,用五天的时间考察了古代中国辽、元、清的首都圈,从历史遗迹中窥探古代帝国的兴衰。
辽代最先开始自觉地建设同时容纳草原和中原制度逻辑的二元帝国,这在其都城营建和政治中心的选择中都能看到线索。
从高空俯瞰,整个辽上京遗址呈“日”字型,整体宫城建筑方位与我们所熟知的其他古代城池(坐北朝南)不同,采坐西朝东,这与游牧者东向拜日信仰有关。日字型的城池,北边是皇城,南边是汉城。宫城内有十一个县辖司,城市规模宏大。
图 | 辽上京遗址卫星图
在元上都遗址博物馆的入口,悬挂着元朝时期的历史疆域版图,一展蒙古族人的金戈铁马和大拓疆土的雄心。展馆内的元朝文物的展示以及两都巡幸制的路线图,也昭示着元世祖忽必烈一统中原汉地和蒙古部落的军事力量和政治智慧。
中统三年,忽必烈在开平府登基继承蒙古汗位,中统四年开平升为都城,1264年将燕京更名为中都(1272年更名为大都),开平加号为上都,确立两都制。
开平和燕京,一个是忽必烈“潜邸”的根据地,一个是当时治理汉地的中心,在燕京定都,符合汉人上层帮助蒙古统治者建立正统王朝的愿望,可以加强蒙古政权在中原的统治。而提高开平的地位,使其作为联系蒙古本部的中心,保持蒙古游牧的旧俗,这对蒙古统治者也是至关重要的。
孔飞力在《叫魂》中曾描绘过承德避暑山庄,“承德避暑山庄是按照江南的风格和神韵巧妙设计而成的园林,在近八千亩的土地上,坐落着富有南方情调的豪华宫殿以及亭台楼阁,四周是柳树环绕的幽静湖泊。位于满洲的这一小小的江南胜景,由康熙皇帝于1702年开始建设,并经乾隆之手大大扩展而成。”
在避暑山庄东面和北面的山麓,分布着宏伟壮观的寺庙群,俗称外八庙,是清统治者在塞外建设的皇家寺院。其名称分别为:溥仁寺、溥善寺、普乐寺、安远庙、普宁寺、须弥福寺之庙、普陀宗乘之庙、殊像寺。外八庙的建筑风格融合了汉、藏、满、蒙等多种样式,在外观上就表达着多元共融的生境。
这里的每座庙宇都是清统治者为特定的人群所修建,以达成特定的政治意图。溥仁寺、溥善寺是康熙时期蒙古王公会盟热河为康熙帝祝寿所建,普宁寺是乾隆平定准噶尔蒙古之后所敕建,安远庙是纪念准噶尔蒙古达什达瓦部归附清朝所建,须弥福寿之庙则是六世班禅朝觐乾隆皇帝的驻锡之所。普乐寺是乾隆为来自西域的哈萨克、布鲁特等穆斯林所修的寺庙。
有意思的问题是,乾隆为什么给信仰伊斯兰教的修建佛教寺庙呢?考察中我们仔细地观察寺庙的建筑细节,但并未能从中找到答案,反倒是偶遇的一位当地学者给了我们一个可能的解释,“寺”这个词在古代最初并不是指佛寺,而是指一些政府机构,比如主管司法的大理寺,再比如主管接待的鸿胪寺。普乐寺当中没有多少佛事,所以它更可能是执行对哈萨克、布鲁特等人的接待功能。
承德避暑山庄号称一座山庄半部清史,它不似北京紫禁城的磅礴壮丽处处渗透出帝王之气,这里俭朴而精美,融合了多民族的建筑风格和元素,更像是清王朝帝王的家苑,有学者把这里戏称为乾隆帝的“手办”。在山庄,皇帝接受来自亚洲内陆各藩属的王公酋长的拜见,他们重申对大清帝国的依附和信赖。也是在这里,乾隆大费铺张的对于亚洲内陆的喇嘛教信仰予以赞助,大修皇家庙宇,推崇藏传佛教,借此统御蒙古高原与雪域西藏。
在张亚辉教授所著的《宫廷与寺院》这本书中,仔细还原了这段历史。章嘉呼图克图上奏乾隆,要为六世班禅在须弥福寿之庙举办熬茶诵经礼仪,这个欢迎仪式以六世班禅为主座,其他的小僧和喇嘛等一众人员和钦差诸阿哥分坐两边。有趣的是六阿哥永瑢向班禅额尔德尼敬献曼扎、哈达并接受了六世班禅的摩顶,之后众喇嘛诵读吉祥经,班禅额尔德尼离座向乾隆帝献上雪域最高礼节的哈达。乾隆皇帝作为大清的政治领袖,在全程中只是座上旁观,并未真正的参与相关宗教仪式,钦差诸阿哥的角色则是作为乾隆的替身而出现的。从而,皇帝在与班禅活佛的宗教互动中,就既在场又不在场。
而之后皇帝在册封班禅时,班禅要着蟒袍而不是僧服,此时班禅就是个藩王的身份;皇帝在避暑山庄招待各路臣工时,班禅也是作为一个高级藩王被对待,与其他蒙古王爷同类。
在这样一种多元复合的礼仪安排当中,映射着大清帝国多元复合的政治秩序。
“走廊”第四站从二元帝国治理模式的问题意识中衍生出来。二元帝国治理模式在辽朝开始萌芽,经过元朝的发展,在清朝时期达到鼎盛。
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的融合发展,是这一政治模式创新的产物。自觉地以不同制度治理不同族群,并建立超越于其上的统一政治领导,是古人极高超的政治智慧。
“走廊”第五站即将启程,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