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数字货币的一场讨论 | 施展札记49

我和几位朋友关于数字货币的聊天，一直聊到对于货币本身的认知，聊得还挺有意思，经几位授权把部分讨论贴出来。下文中的S是我，其余友人各以字母代替。

X：我来说说我对比特币的感觉吧：前面W兄是从它作为一种信仰的角度聊的，我不从这角度谈，我谈价值。W说人的需求就是价值，诚哉斯言。

比特币的价值是什么？先说互联网的价值。互联网刚出来的时候，很多人也觉得没有价值。互联网做的事情，电话电报电视电台报纸邮购目录全能做，只有一个问题，效率不高。

比特币对于金钱传输的意义，犹如互联网对于信息传输所做的事情一样，革命性地提高了传输效率。存钱、取钱、转钱、所有一切交易都可以通过比特币来进行。虽然今天的金融系统能够解决这一切需求，但比起比特币，它的效率犹如互联网之前的信息传播体系一样古老陈旧。一旦用过比特币，传统金融就像书店之于Kindle、今日头条之于电视新闻、飞机之于客船，就变得难以容忍。这种传输价值的效率，只有用过才知道它的力量。

L：对洗钱这类非法行为也很有用 ， 这也是比特币的特点，就是逃脱监管，所以国家是要打击的。

X：我对比特币的理解，不从它的其他属性出发，而只是从传输价值这个人类文明最大需求、80亿人类最基本日用的角度来看。用过比特币的人，一旦用过它就不会再对任何其他传输手段容忍。

之所以很多人不信比特币，只是因为他们没有用过。而他们之所以没有用过，只是因为比特币目前还处在1990年早期的互联网阶段。要洗钱的人毕竟是少数，极少数，少到根本不构成比特币的共识。所以我从来没有认为这是比特币的价值所在。

J：X从价值的角度一说，就豁然开朗了。比特币到现在为止依旧波动巨大，让普通人感到不是特别稳定。如果将来某个时间，稳定的一个比特币一百万美元，上下波动不超过百分之十，且有一些保险或对冲的解决方案。我完全愿意，需要时换一点，用着方便。这如同欧洲人换点美元去美国旅游一样。

C：比特币太有利于洗钱了，主权国家不会容忍。

X：比特币和加密货币要想成为主流金融手段，肯定不能与政府对抗。Coinbase和PayPal主动寻求在美国合规的做法，对其加密货币的未来提供了模式。

C：问个弱智问题：比特币有利息吗？如果它未来被银行认可……

S：你这问题相当于问，大家都用微信通话了，微信卖的IP卡有没有联名款呀？

我之前曾经发了两篇文章讨论过，比特币的技术逻辑有着深刻的政治学和社会学效应（参考文章：“区块链”实应译为“部落城”| 施展札记37、价值观决定区块链的生死 | 施展札记38），主权国家肯定会打击的，但真正厉害的技术不会因为被打击就死了，而是会演化出一种合适的方式，深刻改变人类的秩序，看历史上的演化，一直是如此。

所谓比特币波动大云云，只不过是因为咱们这代人还是社会中坚，20年后，00后成为社会中坚了，到那会儿就不是什么比特币波动大了，是美元波动大，比特币才是参照系，反比特币的人基本上是在用传统通话的逻辑来理解微信。

X：这比喻到位。

H：@X 中心化交易所是Crypto 行业的一大风险，跟数字币去中心化的初衷相悖。

S：我觉得这主要是现在去中心化的交易所还不成器，只要去中心化的发展起来，中心化交易所面对竞争，就会主动节制那些相悖的行为。之后中心化的和去中心化的会占据各自的生态位，人们在不同事情上依据不同价值排序来选择在哪交易。这次FTX事件会刺激去中心化交易所快速成长的。去中心化的安全，但损失效率，中心化的有效率，但在个人资产安全上有风险，各有适合的生态位，相互竞争相互制衡，让人们能够用脚投票，就好了。数字币用脚投票简直太容易了。

H：不受监管的中心化交易所，存在很多风险的。

S：最有效的监管就是差异化的市场，让人能用脚投票，分布式的交易所发展起来之后，中心化交易所的风险会被极大抑制。

F：从经济学的角度看，比特币理论上已经完全具备了货币的所有职能：价值尺度、流通媒介、财富贮藏、支付手段，而且天生就是世界货币。别用几个世纪前的郁金香泡沫和比特币相比，以为比特币也是场金融骗局，郁金香是不可能具备刚说那些职能的。

S：是的。给大家发几页《货币的祸害》这书里对我很有启发的论述。

滑动查看全部图片

何为货币？何为权利？何为所有权？一切皆赖于共识，问题只在于，共识的来源是什么。

F：@S 对，用共识这个词更准确，W兄说信仰也没错，但容易引起误解。

S：货币根本上就是来自于共识，只不过是过去的共识都有个物质载体做符号，但即便有这载体，核心也还是共识。数字币没那个物质载体做符号了，于是仿佛虚无缥缈了，这大概是人类的某种拜物教的形态了，觉得共识没有物质载体就是虚的。但仔细想想，今天的信用货币所谓的物质载体是什么？只不过是政府规定的某种纸而已，它们在实际上不是基于共识而是基于强制，夸张点说，对货币背后物质载体的留恋有点类似“天足运动”之后对于裹小脚的留恋。

F：现在世界各国用的法币，不就是纸吗？你放心大胆地使用，不就是因为有共识吗？当然这种共识是有唯一合法使用暴力的政府背书的。但如果政府破坏了这种共识，法币就一钱不值了。比如说津巴布韦。

▲ 恶性通胀的津巴布韦币

S：好在津巴布韦人还可以选择使用别的货币用脚投票，否则他们就得像我引的那几页书里一样，使用石头货币了，只要他们能达成共识。法币根本上是来自于强制，共识是为这强制披上的美丽外衣吧。

F：正因为美元有世界货币这样的特权，美国政府也会滥用这种地位，而比特币的出现理论上就是要纠正所有法币包括美元的这种问题。

Z：回到比特币的缘起，为什么白皮书发布是2009年，因为2008年金融危机，以及美国债务高企，然后发现每个国家的债务都极高，法币价值建立在极高的主权债务上导致不断发生金融危机。中本聪觉得主权货币的天然缺陷，实则很脆弱，他想建立一种不需主权背书，而是靠人类自己自发共识背书，用技术解决信用问题的模式code is law，就靠这么一个简单的理念，吸引了全世界一大班互相不认识的程序员跟他一起干。然后干完这个班子又散了，就是这么神奇。

S：数字币的生命力就是来自群体共识，共识群体规模越大，价值就越高，而共识群体的规模，又高度关联于该链上的基础价值观，这绝对是人类秩序的一场巨大革命啊。其中的正义与利益是同构的。

但是准确说，对法币这类的信用货币不是有共识，而是人们对于那种利维坦维系秩序的功能有信念，是利维坦与人民之间的一个covenant，而非contract（关于二者的区别可以参考：一个自由主义者，为什么要替“魔鬼”辩护）。一旦这种信念丧失，大家就用脚投票赶快撒丫子了，津巴布韦就是这样。

F：技术上的事我不太懂，但是从经济学的角度比特币等数字货币确实有这样的意义，是未来秩序的一个方向。

S：在前面两篇札记里我简单讨论了一点技术，具体的编程技术是体力活，核心是它的共识机制的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