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生产”明星吴满有的命运沉浮
吴满有是陕甘宁边区劳动英雄，是延安大生产运动的典型。被毛泽东一手提拔起来。在西府陇东战役中被俘而身败名裂。1959年他在痛苦中了其残生。本文摘自2011年第24期《文史参考》，作者刘统，原题为《“大生产”明星吴满有的命运沉浮》。
吴满有与王震
上世纪四十年代的陕甘宁边区，曾经有过一位著名的劳动英雄。他的名字几乎是家喻户晓，上过报纸和中央文件，毛泽东在讲话中多次提到他，在延安会见过他。但是解放后，他从公众的眼中消失了，默默无闻。这位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农民，就是吴满有。最近有文史学者把这段历史发掘出来，但欲言又止。现在，让我们翻开那些发黄的历史文献，还原一个普通农民与那个时代的故事吧。
边区大生产运动的来历
吴满有，陕西榆林横山人，1928年逃荒到延安柳林乡吴家枣园。原本是个种地的普通农民，在1942年的大生产运动中，他的事迹上了延安《解放日报》头版头条，被称为“模范农村劳动英雄”。
大生产运动是怎么回事？1936年12月“西安事变”后，出现了第二次国共合作的新局面。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和新四军。蒋介石按照协定，给八路军发放军饷和粮食物资。当时八路军编制三个师，月饷60万元。这些钱少部分给了部队（当时部队主要靠自己筹款），多数留在延安作为中央和边区政府的财政开支。贫困的陕北根据地有了钱用，从西安运载粮食物资的车辆源源不断地开往延安。随着抗战局势恶化，沿海华中全被日军占领，国民党政权退到重庆，财政越来越困难。给八路军的军饷也难以为继。1940年1月20日，朱德率八路军将领在延安《新中华报》上发表致重庆政府的公开信，声称“我全军22万人，月饷不过60万元，平均每人每月不过2元7角2分。而币价跌落，实值不过15万元，则平均每人每月不过6角7分。全国无此待遇菲薄之军”。朱德等要求重庆政府给八路军增加编制和经费，重庆方面不但不理，反而借口八路军、新四军不听指挥，违抗军令，于当年10月由军事委员会参谋总长何应钦下令，停发了八路军和新四军的薪饷。1941年1月第二次反共高潮中，国民党军发动“皖南事变”，取消新四军编制。
外援断绝，给陕甘宁边区的经济造成了巨大的困难。陕北本来就是地瘠民贫，要想让100万边区百姓养活10万人的部队和工作人员，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毛泽东在《抗日时期的经济问题和财政问题》中回忆说：“最大的一次困难是在1940年和1941年，国民党的两次反共磨擦，都在这一时期。我们曾经弄到几乎没有衣穿，没有油吃，没有纸，没有菜，战士没有鞋袜，工作人员冬天没有被盖。国民党用停发经费和经济封锁来对待我们，企图把我们困死，我们的困难真是大极了。”怎么办呢？毛泽东说：无非三种办法，第一饿死；第二解散；第三不饿死也不解散，就得要生产。我们几万人下一个决心，自己弄饭吃，自己搞衣服穿，衣食住行统统由自己解决。这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大生产运动的来历。
劳动英雄吴满有被神化和政治化
1942年4月30日的《解放日报》头版头条，以《模范农村劳动英雄吴满有，连年开荒收粮特多，影响群众积极春耕》为标题，全面报道了吴满有的先进事迹：“春耕运动期间，劳动英雄出了很多，但究竟谁做庄家最好，记者为明白这个问题，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亲至各地农村访问，现在已经找到了众所公认的标准劳动英雄。这位劳动英雄姓吴，名唤满有，今年49岁，生就一个大个子，精强力壮。土地革命前是一佃农，那时吃树叶，吞糠麸，砍柴受苦，把赚来的钱，向当地的豪官富绅缴付捐租，自己却常常饿肚皮。土地革命后，就参加革命，分得山地一架，约40余垧，合120余亩。从此自由种地，连年积极垦荒播种，畜牛哺羊。现在全架山地，都已经变成了熟地；并且还有两条犍牛，三条母牛，一百多只羊。光景越过越好，娶媳嫁女，衣暖食饱。他常常说：‘想想当初，再想想现在，我怎能忘记革命的好处，忘记边区的好处呢？’”
吴满有不仅是勤劳致富的模范，更重要的是他积极向政府缴纳公粮。标题为《不但是种庄稼的模范，还是一个模范的公民》的报道说：“模范劳动英雄吴满有，不仅是种庄稼的模范，还是一个模范的公民。去年他收小麦18市担，粗粮27市担（合细粮16担2斗），却交了公粮14担3斗，公草1000斤。公债两次150元，公盐代金665元。庄上的人对他说：‘老吴哥，你出得太重了，减掉些吧！’他却说：‘革命时期，八路军保卫咱们的边区，人家在前方流血，我们不过只多流些汗，亏你还好说重？’于是大家就佩服他的见识，踊跃向公家送粮了。”
吴满有勤劳致富，他把收获的粮食大半交了公粮，为政府增加了收入。由于他的带头，边区农民缴纳的公粮大大增加，养活了边区的干部和军队，渡过了难关。毛泽东非常重视吴满有这个典型，他在1942年底作的长篇报告《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中，把吴满有的事迹作为案例，总结说：“吴满有已是一个富裕农民了，他因为得了过去苏维埃政府与现在边区政府的利益，他已把他自己的命运与共产党、八路军、边区政府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了。一切空话都是无用的，必须给人民以看得见的物质福利。我们还有许多同志的头脑没有变成一个完全的共产主义者的头脑，他们只做了一个方面的工作，即是只知向人民要这样那样的东西，粮呀，草呀，税呀，这样那样的动员工作呀；而不知道做另一方面的工作，即是用尽力量帮助人民发展生产，提高文化。”
边区政府认真地贯彻了毛泽东的指示。《解放日报》发表社论《吴满有--模范公民》指出：“本报发现的农村模范劳动英雄吴满有，经边区政府切实调查后，已确认他是全边区的农村模范劳动英雄。日前特召开大会，予以奖励。林（伯渠）主席、李（鼎铭）副主席并且通令各分区专员、各县县长，号召全边区的农民向吴满有看齐。一个农民享受如此殊典，在边区虽然还是第一次，但是我们都知道，劳动创造一切，模范劳动者正才是我们应当崇敬的英雄。”
吴满有从个人模范，逐步升级到代表边区生产的发展方向。当时领导大生产运动的高岗，把吴满有的作用发挥到最大限度。1945年1月，延安召开了边区生产群英大会，表彰大生产运动中的劳动英雄和模范工作者。特等74人中第一名就是吴满有。边区政府奖励每个特等劳动英雄奖金8万元（边币）。高岗副主席在大会上讲话，号召大家向吴满有学习。从此，吴满有变成了一个象征，一个方向。边区的大生产运动进入一个新阶段。吴满有不仅自己辛勤劳动，还要在各方面起带头作用，例如组织村民生产、开展多种经营、参加边区政府会议、出席社会活动。他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农民，而是被推到了高处，越来越神化和政治化了。
和毛泽东建立亲密关系
吴满有成了劳动英雄，成了陕甘宁边区人人皆知的明星。政府和报纸着力宣传他的事迹，艺术家也纷纷围绕他进行创作。
作家柯蓝写了报告文学《吴满有的故事》、《吴满有和他庄里人》，歌颂他勤劳致富，还写他对长工的体贴关心。木刻家古元创作了木刻《向吴满有看齐》，吴满有身边围绕着庄稼、牲口、牛羊、鸡鸭，象征着劳动带来的丰衣足食。诗人艾青专程到吴的家乡蹲点体验生活，写了长诗《吴满有》，占据了《解放日报》整版的篇幅。诗稿完成后，他来到吴的窑洞，当着吴和乡亲们的面，朗读了长诗，吴一边听，一边点评。
吴满有成了名人，职务头衔也多了起来。他担任了边区参议员、延安南枣园乡乡长等职务，经常有机会和边区首长在一起议政。抗战后期，延安先后来了两个访问团，一个是1944年6月来的中外记者考察团，一个是1945年7月来的国民参政员访问团。中共中央认为这是向国统区宣传陕甘宁边区的好机会，组织他们在延安周边参观访问。吴满有作为劳动英雄的代表，会见了来访的记者和客人，他从容的举止和谈吐给记者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吴满有是一位有政治头脑的农民。1943年春节后，《解放日报》发表吴满有给毛主席的一封信，提出要为毛主席代耕。毛泽东接受了吴满有的请求。此后，吴满有每年都把替毛主席交的公粮：一石麦子和一石小米，亲自送到中央办公厅。1945年春节，吴满有把自己喂的一头猪杀了，全部送给中央办公厅，自己一点也没有留。毛泽东与他建立了亲密的关系。他多次去见毛，互相问候，亲切交谈。据《毛泽东年谱》记载：1944年8月，毛泽东会见了吴满有，两人聊起了农村发展的远景。作家孔厥记录了这次会见，写了《人民领袖这样爱咱们--吴满有去见毛主席的故事》。
战争改变了他的命运
1947年春，国民党军对陕北发动“重点进攻”。中共中央主动放弃延安，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率精干的小部队在陕北与胡宗南周旋。彭德怀指挥西北野战军与国民党军展开运动战，连续取得青化砭、羊马河、蟠龙三战三捷。5月14日，中共中央在陕北安塞真武洞召开祝捷大会，吴满有当场表态，要求参军。由于吴满有是“名人”，被任命为王震属下的第二纵队民运部副部长。
1948年4月，西北野战军相继收复延安、洛川，彭德怀决定乘胜进攻宝鸡。他没想到胡宗南收缩兵力，是为了与他决战。4月26日，第一、第二纵队攻占宝鸡，缴获的军火和物资堆积如山。解放军组织民工加紧搬运，向陕北转移。此时，国民党精锐部队裴昌会兵团加速向宝鸡前进，很快突破了第四纵队的防线。第四纵队来不及请示彭和通知友邻部队，即撤退到岐山东北。国民党军长驱直入，逼近到距西北野战军司令部仅10多公里的地方。与此同时，青海马步芳整编第82师突破了长武、亭口等地，直逼崔木镇。这样，彭德怀的司令部和宝鸡城里的第一、第二纵队便处于胡宗南、马步芳军队的联合夹击之下，处境十分危险。彭德怀下令部队向荔镇以东实施转移，第二纵队在肖金镇顽强防御了一整天，才掩护了主力安全突围。
西府陇东战役是西北野战军遭受的一次重大失利。原来进军关中、取得粮食和物资的目的没有达到，还损失了13000余人。西府陇东作战中，西北野战军主力奋力突围，随军支前的陕北民工没有跟上，多数被国民党军俘虏，其中就有吴满有。他在邠州（今彬县）与众多民工一起被俘，胡宗南命令把8000多名俘虏送到西安郊区的国民党“爱国青年训练总队”受训。开始吴没有暴露身份，自称是“民工班长王希成”。在审查过程中，国民党军官对这个老头产生怀疑，看他不像个普通农民。有人举报，说他是吴满有。胡宗南闻讯，立即在小雁塔官邸召见他。吴在谈话时还是不承认，胡宗南打发他走后，对部属说：“他就是吴满有！因为他一坐到沙发上，就架起了腿，态度自若，相当镇静。这工夫绝对不是一个班长能有的态度。”消息传开，轰动一时。胡宗南把吴满有送到南京，向蒋介石表功。《申报》记者采访了他，他一开口就说：“我是劳动英雄吴满有，怕啥咧！”在记者笔下，这个爽朗的老头子，陕北腔，一口新名词，“同志”、“生产”挂在嘴边上。他大大方方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去年12月，我参加了兵站，被拨到二纵队卫生部工作。后来被拨到第六纵队当的担架队副队长。球！怕啥哩，劳动英雄都当了，就当副队长吧。一共带200多民夫，出黄龙山，到邠州被俘过来咧。”当记者说起胡宗南识破他的话题时，老头羞红了脸，赧然笑着说：“我真太顽皮了。”
在南京，吴满有与1946年中原突围时被俘的新四军5师第1纵队司令员杨经曲关在一起。杨是董必武的同学，早年参加辛亥革命，抗战期间靠拢共产党，做伪军策反工作，曾率伪军2500人起义，被编入李先念的新四军5师。他不是 49 31556 49 15535 0 0 3375 0 0:00:09 0:00:04 0:00:05 3375产党员，而是统战对象。所以中原突围没有被主力部队带走，而是在个人行动时被俘。南京国防部政工局召开记者会，吴满有表示对自己的过去“深怀悔意”。为了宣传需要，国民党当局还逼迫吴、杨二人于9月26日发表广播讲话，自称受了共产党“欺骗”，要大家“团结戡乱”。吴满有大字不识几个，哪能说出“戡乱”这样的国民党语言来？一看就是国民党写好了稿子，教给他念的。南京解放时，吴、杨被国民党当局留下，获得自由。西安解放后，吴满有回到陕北家乡。组织上把他定为“叛徒”，剥夺了一切荣誉称号。这位“大生产”的明星，1959年在痛苦中了其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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