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观点‖《价值哲学与工程价值论》专家研讨会核心观点综述

2021年5月7日，中国国际工程咨询有限公司和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工程哲学专业委员会在北京中咨大厦联合举办《价值哲学与工程价值论》专家研讨会。

中咨公司董事长王安院士出席会议并做总结发言，中国工程院殷瑞钰院士和孙永福院士，中国科学院大学李伯聪教授、王大洲教授和王楠副教授，中国政法大学李德顺教授和张秀华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朱葆伟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龚群教授，北京师范大学田海平教授、刘孝廷教授和沈湘平教授，清华大学卢风教授等在工程哲学和价值哲学研究领域具有重要影响力的知名专家应邀出席会议。

会议由中国国际工程咨询有限公司研究中心主任李开孟主持。办公室孙硕处长，研究中心信息综合处李燕处长，投资分析处唐淮安高工，理论方法处张蓉正高级经济师，专题研究处杨凯越副处长，投融资咨询处伍迪副处长及苗雨菲等同志参加了会议。

这是我国首次召开的针对价值哲学和工程价值论专题的学术研讨会，同时也是针对工程哲学领域《工程价值论》重大课题研究的预备性学术会议。会议围绕以下主题进行研讨：

（1）价值哲学研究领域的基本情况及最新进展，相关成果对工程哲学研究及工程建设实践活动的指导作用；

（2）如何从哲学层面理解工程和工程价值，如何围绕《工程价值论》主题进行理论创新及体系构建；

（3）《工程价值论》章节框架及相关专题研究建议。

现将专家研讨核心观点整理综述如下：

殷瑞钰

中国工程院院士，冶金工业部原副部长，钢铁研究总院名誉院长、教授级高工，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工程哲学专业委员会原理事长

非常赞成开展“工程价值论”的研究。要把“工程价值”和“工程价值论”区分开来，本课题研究的是工程价值论，而不是简单地研究工程的价值。工程价值属于科普的范畴，我们需要从哲学的高度研究工程价值问题，要“论”起来。

这项研究要突出工程在社会发展中的特殊地位和作用。天地圆方、宇宙洪荒，大禹治水的时候到处都是荒地，人类社会不可能重回那种原生态，需要工程来改变这个世界，但不是完全由人来征服自然。要把工程本体论和价值论结合起来，从哲学高度进行阐述。

理论归纳很重要，因为我们不能仅停留在满足于科普上，满足于对一些关键词的介绍，这不应该就是我们理解的工程价值论。关键词的解释也很重要，因为我们研究的主题是工程，必须要谈工程方案、工程价值、价值生态、价值权衡等问题，但要重视工程哲学层面的阐释。同时，还要兼顾可读性，用词和语言要让广大工程师容易理解，能够看懂，要考虑到公众和受众，但立意必须要高。

孙永福

中国工程院院士，教授级高工，原铁道部常务副部长、中国铁道学会理事长

价值哲学和工程价值论的研究非常重要。中国工程院工程管理学部和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合作开展工程哲学研究，通过跨学科的联合研究，取得了很好的研究成果。今后加强工程哲学的研究，把价值哲学的相关成果结合起来，开展工程价值论的研究，这是一个很好的选题。

不同领域的专家，对工程价值的理解会有很大差异。比如，工程领域的专家，主要是从财务及经济的角度来评价工程的价值。目前强调贯彻新发展理念，考虑可持续发展问题，评价工程价值的思路就拓展了，不能仅仅看钱的问题。比如铁路工程，首先要评价经济效益，工程要为经济服务，没有效益的工程难以具有生命力。过去修铁路追求距离最短、投资最省、效益最好，但在修建京九铁路时，我就遇到过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要考虑革命老区的发展问题，路过赣州、井冈山这些革命根据地，就不能满足传统的最短距离的要求，而且多花钱修建跨越赣江的大桥。工程建成后，发现铁路对当地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非常明显。因此，工程项目不仅要考虑其自身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环境效益也很重要。慢慢地我就想把这个想法变成大家的共识，提高我们对工程价值的认识，指导我们的工作，以后不能仅算经济帐，也要考虑对国家、对地方发展的贡献。

这种认识的转变是不是就已经很完整了？感觉还很不够，应该提升到更高的水平，以便对我们的工程实践活动有更好的启示和指导，因此很有必要从工程哲学的角度把工程价值论的问题研究清楚。如果认识不到位，就难以很好地指导实际工作，对科学决策、工程实施和运营管理都会带来影响。所以，我完全赞成开展《工程价值论》的研究。应结合各位教授和专家的意见，完善研究框架，突出研究目的，厘清研究思路，明确研究内容，组织力量把这项工作做好。

各位专家可能会对具体问题有不同看法，要求同存异，先把共性的思路梳理出来。在工程价值论的研究中，要转变思维方式，跳出传统思维框架，把思路放开，要从课题研究的需要出发，从哲学的层面思考问题，要从工程建设全生命周期的角度考虑工程价值问题，研究从工程决策、设计、施工、运营直到报废等不同环节的工程价值体现，而不是仅关注特定阶段的工程价值，要重视全生命周期工程价值的研究，以实现工程项目全生命周期价值优化。

王安

中国国际工程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副理事长兼工程哲学专业委员会理事长

工程价值论要研究如何把工程和哲学、工程和价值进行结合，从工程的角度研究价值观问题。价值体现为不同的维度，工程价值应从不同的角度进行研究，应动态地研究工程价值，挖掘工程的价值记忆。希望各位哲学家，尤其是研究价值哲学的专家，与中国工程院研究工程哲学的专家结合起来，把工程价值论课题完成好。

非常感谢各位专家带着一生的智慧积淀和厚重的思考来讨论工程价值论这一工程哲学问题。工程活动涉及到众多哲学问题。工程里面体现着品牌、诚信等丰富内涵，对人类社会影响深远。我们怎么才能把工程上升到哲学高度，辩证地看待工程，怎么才能发挥哲学思维的指导作用，更加体现工程应有的价值，回归本真和工程本身，不要最后越说越复杂，要有助于推动我们对工程的认识，提升技术和管理水平，关键是要落在工程价值的体现上来，不要最后越整越复杂，走入不该走入的思维盲区。要把哲学和工程结合起来，要让工程价值论的研究成果更好地发挥指导作用，要让《工程价值论》本身更有价值，发挥研究成果对工程实践的指导、提醒和引导价值。

课题研究的着眼点和落脚点非常重要，要有正确的思维方式。改善思维方式有助于推动技术创新和管理创新，发挥思维方式变革的牵引作用。

我们强调科学、技术和工程三元论，重大工程会影响到人和社会，推动社会进步，促进社会变革，要把工程和人相互之间的辩证关系、价值体现研究清楚，要和工程本体论、三元论、演化论、方法论、知识论等五论紧密衔接起来进行研究。

关于工程的内在价值、系统价值、价值生态、价值评估等问题，以及价值的排序等问题，都需要进行很好地研究。研究内容需要突出重点，进行适当聚焦，适当考虑人文、军事、政治等价值，但不能内容太泛。

工程具有人文及实践应用价值，工程创新能够带来外溢价值，包括改变地方及企业文化，这些都是工程价值的多维度体现。工程是有记忆的，比如埃及的金字塔，不仅记忆着数千年前的运输奇迹、建造奇迹，还体现着当时的制造奇迹，体现了四千多年前古埃及人高超的制造技艺。都江堰工程所体现的哲学思辩能力，利用最少的投入达到最大效果，是工程价值的很好体现。要通过本课题的研究，把工程价值的内涵要素挖掘出来，要真正把工程应有的价值讨论和总结出来。

李伯聪

中国科学院大学教授、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工程哲学专业委员会原副理事长

在工程实践中，许多工程师往往忽视从人的角度来研究工程的本质。从生产实践的视角研究人的本质，是研究范式的重大创新。孔子的思想在中国有很大影响。孔子有比较丰富的生产经验和生产知识，但他看不起工程。中国大部分儒家知识分子都是没有生产经验和生产知识的，因此难以产生具有持久影响力的工程思想。今后工程师应该更多地掌握自然辩证法思维，自然辩证法研究学者也应该更多地关注工程问题，要从新的角度认识工程。过去人们往往习惯于仅仅从技术的角度看工程，现在要从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观念转变等不同的角度看工程。在对工程价值的认知方面，不同的人常常会有不同的价值标准和价值排序。因此，要重视价值排序的理论和现实应用研究，这既是一个重要的理论问题，同时也是重要的现实问题。《工程价值论》可能会偏重于理论问题的研究，但也要重视实践应用研究。从理论和现实相结合的角度研究价值问题时，必须重视对价值排序与评估问题的研究。

中咨公司的核心业务就是开展工程项目的评估工作，本质上就是工程的价值评估问题。中咨公司承担各行业各领域重大工程的评估工作，拥有大量的工程评估案例，可以为《工程价值论》的研究提供丰富的实践案例，所以《工程价值论》在内容安排上要重视工程评价和评估的内容。价值生态是一个重要概念，价值生态研究往往涉及价值排序问题。工程价值会存在冲突和协调关系，因此需要研究价值冲突和协调问题，包括各种主体的参与问题，在课题研究中应该予以重视。

李德顺

中国政法大学终身教授，博导，中国辩证唯物主义研究会顾问，中国价值哲学研究会名誉会长

价值论和本体论、认识论并列，是构成哲学体系的重要基础理论。价值哲学是20世纪出现的一个新兴哲学分支，诞生以来越来越受到社会各界的重视。

价值哲学兴起以后，很多人认识到其重要性，希望能够应用其相关理论解决现实社会问题，但在实际应用中体现着思维方式的差别。在西方哲学中，实用主义最有代表性。但在强大的分析哲学、理性主义、逻辑实证主义的包围下，实用主义学者慢慢地开始淡化价值哲学的特点，向知识哲学、理性哲学靠拢，而忽略了价值的特性。

中国价值哲学研究起步较晚，是随着改革开放兴起的。但中国哲学价值论研究走出了自己的道路，目前是各国同行中最繁荣、成果最多、思想最活跃的，有些成果还比西方学者的研究更能够解决问题，可以说处于领先地位。

传统的实体思维，是仅仅把实体看成对象。二十世纪的科学提出了关系思维，强调不应把关系和实体对立起来，关系就是实体之间的关系，不要一强调关系就必然否定实体，但也不能拿实体代替关系。价值就是一种关系现象，应该用主客体关系的质态来理解价值。

价值不像知识和真理，知识和真理是正确地描述客观存在的现象。知识和真理总体而言是有正价值的。价值要看谁来使用，同一个东西对你没用，但对他有用，你用着合适，他用着可能就不合适。所以，一个东西有没有用、有没有价值，一定要先弄明白是对谁而言，满足谁的需要、适合谁的能力，从这种关系的层面来理解价值。

在传统思维中，价值的英文叫Value，价值观是Value′s，即复数。这说明在西方传统理解中，价值和价值观是一和多、普遍本质和多样现象的关系，它们都仅仅属于精神、思想、主观层面的概念。而按照马克思主义价值理论，价值是指客观的社会关系状态及其效果，属于社会存在层面；价值观念则是对客观价值的主观反映和把握，属于社会意识层面。因此二者是存在与意识、第一性与第二性、主观与客观的关系。这个界限一定要说清楚。

针对价值的研究，要从习惯于从对象那里找根据，转变到从主体那里找根据，强调价值主体的权利和责任。中国工程院开展工程哲学的研究，致力于构建工程学的主导思想体系，这应该是中国工程院的理论家底，非常重要。在工程哲学的理论体系中，当然必须包括工程价值观的体系构建。

“工程价值”可以从两个方面进行理解：一是工程的社会价值体系，即把工程看作实现人类价值的一种社会行动，理解工程对人、社会、历史的价值，包括经济、政治、文化、伦理、审美等价值，体现为功利价值、道德价值、审美价值、经济价值、政治价值、文化价值等多方面内涵。

另一个是工程内部的自我价值体系。工程本身作为一个价值体系，又有其内在的价值关系结构，也大体可分为两个方面：一是目的性的价值结构，二是手段（工具）性的价值结构。要从工程本身各个组成部分的目的和手段两个方面，来理解和规定：为了达到特定目的，必须经过什么样的过程和程序，执行何种规范，付出什么代价，避免什么风险等等，以便能够顺利实现预期目标。

总之，这项研究不仅很有意义，而且也可以抱有信心。因为我国价值哲学的研究并不落后。

朱葆伟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导

开展《工程价值论》研究非常重要且完全必要。比如我们可以把“工程”简要地描述为：工程是人类的一种最基本的实践活动，它为人类的生存和发展提供物质基础和条件，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福祉，也带来了诸多的挑战和问题。在这个描述中，除第一句话以外，后面的几句话几乎可以说都是在讲工程的意义或价值。理解工程和建立工程哲学，基础性的两个侧面就是本体论和价值论。

这里简单谈两点。

一是研究工程价值论，应重视工程内在价值的研究。通常人们谈论工程，注重的往往只是其工具性的价值，即服务于某特定目的。这是不够的。一个系统特别是一个活动系统，总是有一个内在目的或目标，这个系统的目的或目标标志了系统活动的指向，凝聚了系统的基本价值，组织和规范着各要素的行为。所以，它也是系统的内在规定，令一个系统“是其所是”，决定着一个系统、一种活动与其他系统、其他活动之区别所在。工程活动和科学活动、经济活动都是服务于人的生存和发展的，需要研究它们之间的区别在哪里。要研究工程活动的独特价值，它的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意义在哪里，因为它具有其自身的内在价值。工程活动受到其内在价值的支配，从而体现出工程的本质。这个问题以往研究比较缺乏，我觉得它应该是工程价值论研究的一个重点或基础性问题，需要深入讨论。

同时也要研究工程的内在价值和外在价值，或目的和手段的关系问题。内在价值和外在价值、目的价值和工具价值之间是相互联系、贯通和转化的，正是因为工程所具有的内在价值，才使得其能够起到特定工具价值的作用；反过来讲，任何一个系统都是更大的环境和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其内在价值又总是要受到其更大的系统及环境的影响和规定，所以其外在的东西就要转化为内在的东西。

二是重视评价问题。价值和评价是伴生的概念，价值评价，涉及到两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即价值选择和价值排序。比如很多国家的工程伦理规范，都把安全放在第一位，这就是排序问题。工程本身是一个集合体，工程价值本身也是一个综合体，各种价值之间关系不仅有哪个需要优先考虑的问题，也有需要兼顾和平衡的问题，需要进行权衡，要研究如何处理各种冲突和矛盾。价值选择和价值评价贯穿工程活动的全过程。

兼顾和平衡各种价值的关系是具体情境下的选择。工程活动是在具体的社会历史情境中进行的，要受到资金、资源、环境、时间等限制，每一项工程几乎都有其自身的特殊性，所以目标和评价标准不可能是抽象的、一成不变的。恰当处理各种价值关系，包括排序和权衡等问题，这里有理论层面的问题，更是很重要的实践问题，需要运用实践智慧进行总结提炼。

田海平

国际价值哲学学会会长，北京师范大学价值与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哲学学院教授，博导

价值哲学起源于20世纪初的欧美等国家，但都是局限于研究一些具体问题，作为一个专门的哲学学科进行专题研究并不多见，这个问题反而在中国更受关注，尤其是在李德顺老师的带领下，中国学者关于价值哲学的研究，处于国际领先地位。

工程价值论的研究非常具有前沿性，并且很有必要，应该是当前中国重大现实问题急需展开的研究领域。从事具体工程实践和价值论研究的两类人员要逐渐接近和靠拢，要认识到价值论研究的重要性。我们要利用开展工程价值论研究的契机，聚集各方面力量，一起把工程价值论、工程价值哲学、工程伦理的研究推向深入，我认为这是一个可以预期的非常好的前景，并将在价值哲学领域带来很好的促进效应。

我国开展价值哲学研究的学者，是在哲学二级学科当中，由一批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专家先做起来的，目前又有一批从事科学哲学研究的学者加入进来，同时还有一部分从事应用伦理学研究的学者也开始关注这个领域，目前已经成为跨学科、交叉性、需要进行边缘突破的重大学科领域。所以，由工程学科牵头开展工程价值论研究，这件事情非常有价值。为了做好这项工作，需要关注以下几点。

要明确开展工程价值论研究的目的，把定位理解清楚。工程价值论应和其他价值论存在区别，比如哲学价值论、科学价值论、技术价值论、经济价值论等。要深刻把握工程活动内在的灵魂性最本质的东西，“过山峰易，过心峰难”，抓住本质往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工程的价值有好坏之分，需要进行评价，很多人喜欢从评价的角度定位价值论。但重大工程具有不可逆性，不能仅关注事后评价，不能仅看结果的好坏，要看整个过程的好坏，整个价值引领的好坏，关注正当性和合理性的问题。

研究工程价值论的基本定位问题，应把哲学价值论和工程价值论结合起来，要阐释清楚价值哲学、工程哲学和工程价值论之间的关系。社会行动和理论思维具有不同特征，理论思维可以仅进行学理性思考，可以不付诸具体实践；工程思维则必须面临实践问题，需要随时进行调整。工程价值理论需要研究不同维度的价值关系，要从整个工程生命周期的视角，考虑价值生态的问题，研究多种价值如何在合理的价值生态体系中发挥更好的作用。

如何让多元价值形成一个有序的价值生态，这是工程思维需要考虑的问题。要把价值理解为一种关系，既要考虑经济价值，又要考虑生态环境影响，涉及多元主体，要从各主体之间关系的视角去考虑和定位工程价值论的实践方式，要研究工程推进的动力学方式，包括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两种动力方式。工程发动的动力结构，也是价值生态的一种体现，这里要避免主体和客体二分论的思维模式。工程价值论的研究，需要在价值哲学、价值思维方式上形成一种新的方式变革，即从以人为主体，转变为从工程造物的视角来理解工程价值。

工程价值论的研究，要突出价值主体，从造物的视角研究工程价值，但并不排除人的作用。钢铁冶金、航天工程、信息基础设施等工程都是分门别类的物的体系。要通过物的体系的研究，说明工程的价值，这是看问题的一种视角，其背后所涉及的仍然是人。工程价值论一定要从物的体系出发进行研究，但并不是把人否定掉，同时也不能把用于处理物的体系的思维方式用来处理人。

龚群

中国人民大学杰出人文学者特聘教授，博导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建设伟大成就的取得，在很大程度上是工程实施的结果。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工程价值研究很有必要。目前的《工程价值论》研究提纲，已经给出了一个很好的研究基础。目前社会上很多事情都叫“工程”，我们的研究对象，应该聚焦于建设工程，如高铁工程、水利工程。不过，经济建设的成就使得工程思维占有很大优势，在社会科学或文科领域里，到处都可以看到国家组织的以“工程”命名的组织化的行动方案。但必须看到工程思维的局限性，不能把工程思维过度泛化。应该对工程进行严格的界定，即工程是以科学技术为依据展开的有组织的社会生产实践活动，除此之外均不应该叫做工程。

在工程实践中，国际上特别关注工程伦理问题，工程师本身的伦理观念往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忽视伦理问题将难以实现工程的价值。工程价值一定要靠伦理来约束，如果没有伦理的约束，工程将难以实现预期价值目标。很多拍脑袋决策的工程，不考虑任何约束条件，将造成国民财富的巨大浪费，包括智慧和生命的浪费。

本人认为工程是中性的，不存在内在价值的问题，关键是看为谁服务，服务什么目标，由谁决定。工程项目的科学决策是实现工程的第一要义，缺乏科学依据的拍脑袋决策，我国有惨痛的经验教训。

工程伦理的问题比工程价值问题更重要。工程肯定要追求价值，价值就是在价值关系中，客体属性具有满足主体需要的属性，因而“价值”概念在本质上是一种效用概念。工程需要有经济效用价值，否则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就像工厂的存在必须要有利润，否则工厂就要倒闭。因此，对工程价值的研究确实很重要，但不能忽略工程伦理问题。工程伦理实际上是对伦理价值进行把关的。伦理是追求人类向善的价值，如果没有善的意义和价值，再有价值的工程也不能说有价值，所以这是很大的问题。工程有多重价值效应，但其中，对人类伦理意义的价值（向善）应当放在首位而不是把经济利益（价值）放在首位。国家级的大工程往往具有长远的经济利益与社会价值，是千秋万代的事业。既要考虑当前的伦理价值，也要包括长远的伦理价值。人类的善不仅考虑当代的善，也要看到未来的善。伦理就像是推动工程实施的方向盘，工程价值要由伦理来决定，这是至关重要的。

卢风

原清华大学哲学系主任、教授、博导，已退休，中国环境科学学会传统文化与生态哲学分会主任

我们在谈论价值论和伦理问题时，要特别注意当代科技发展对现代主流价值观的挑战。现代主流价值观就是人道主义价值观。康德学派把现代人道主义诠释得最为完备，论证得最为严密。

根据现代人道主义价值观，人类的一切积极努力都是为了维护人的尊严、保障人的权利，为人类谋幸福。康德倾向于把道德命令概括为一条绝对命令：永远要把你和他人的人性当成目的而不仅仅当成手段。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仅仅被当成手段而加以玩弄和利用，强调了对每一个个人的尊重。到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德国著名哲学家约纳斯意识到现代科技发展的威力不仅可能使人类毁灭，也有可能会使地球毁灭，如核武器的使用。康德的哲学思想侧重于关注人类个体，约纳斯则考虑到整个人类生存所受到的巨大威胁，主张要把人类的持续生存作为一个绝对价值确定下来，认为毁灭人类是绝对的罪恶，谁都不应该毁灭人类，人类的持续存在是一个绝对不容置疑的基本价值。约纳斯的思想仍体现着人道主义的基本思路。根据人道主义的观点，一切人工物（抑或人造物）都是供人类使用的工具，但人决不可被仅当作工具。

当今世界人工智能、生物工程的发展，使得有些科学家不再认为整个人类的持续生存是一种绝对的价值。2005年出版的雨果·德·加里斯著的《时间简史》一书认为，到21世纪中期，人工智能将会远远超过人类智能，那个时候人工智能与人类之间的智力差别不是一个聪明人和一个比较迟钝的人之间的差别，而是像今天的人类与蚂蚁之间的差别，人工智能能够想到的东西、能够计划的东西是我们人类完全理解不了的，到那个时候人工智能毁灭人类就像今天我们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雨果·德·加斯认为，到了二十一世纪中期，人类将分为两大阵营，一是宇宙主义者，另一个是地球主义者，地球主义者就是人道主义者，主张我们仍然要捍卫康德的基本思想。宇宙主义者则认为地球对人类就是一个牢狱，总有一天要逃出去，人类要走向宇宙，站在宇宙的立场去想问题。从宇宙的角度看世界，人是微不足道的，人的重要性等于零。而造出神一样的人工智能机器是宇宙主义者的神圣使命。这显然是对人道主义的公然蔑视。

库茨维尔的《临近奇点》这本书影响非常大，里面有不少哲学方面的思考，包括对人类的意识、人类的命运、人类与上帝之间的关系等等思考。当然，库茨维尔没有把人工智能的发展想得如雨果·德·加斯所预测得那么凶险，而认为人类可以平稳地过渡到将来的超人类。二十一世纪中期人工智能机器人可以被造成纳米级别那么小，到了那个时候人类的寿命可以得到大大延长，人类甚至想活多久就活多久。到了一定程度人类就会向超人类过渡。这种思想同样是对现代人道主义的挑战。

在人工智能迅速发展的今天，在人道主义核心价值观受到严重挑战的情况下，工程价值论要讨论是否需要捍卫人道主义价值观的问题。一本论述工程价值论的专著，要包括讨论生物工程、大数据、人工智能发展趋势及其对当代人价值观的巨大影响的章节。

刘孝廷

国际有机宇宙论学会会长、亚洲自然哲学学会会长、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副理事长，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导

首先，祝贺工程价值论研究项目的启动，这项研究非常紧要。哲学研究离不开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更离不开价值论。工程哲学是实践哲学，实践的目的性和价值性是其基本属性，所以研究工程本体论必然要研究工程价值论。工程问题和价值问题的研究都离不开人，工程哲学或者工程价值就是实践哲学或实践价值论的一种具象化展现，所以特别希望以工程价值论为牵引和先导，带动国内更广泛领域的价值研究，迎接中国价值哲学发展的新热潮。

其次，就深化工程价值论的研究而言，应该考虑增加一个分析性的维度，比如工程活动当中至少涉及两个基本的维度：一是真理性维度，二是价值性维度。要实现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的统一，就既要从工程看价值，也要从价值看工程，特别是通过价值论的视角来研究和提炼工程自身的独特特性，凸显工程的特殊价值。

再次，工程价值包含着多个维度，至少涉及到物的维度、人的维度和信息维度，所以不能只是简单地认定有多少个领域就有多少种价值，而是要挖掘和体现工程价值自身的内在逻辑，以与工程的价值分析统一起来。

此外，自然世界是天工开物，人工世界是人工开物，人类通过工程而造物，工程活动涉及多重主体，包括工程师、工人、投资方及其他群体，所以讨论人的价值理念和价值观非常重要，讨论工程价值必须讨论工程主体的价值观。与此同时，也还要考虑工程活动之不同环节的价值，以及工程价值论要按照什么样的视角和方法进入工程研究当中，把工程价值融入一般价值论，并体现出工程自己的特性。

最后，要重视工程价值论的教育和引导社会对工程价值的理解。工程要走向社会，就要被大众广泛地接受和理解，就要有社会广泛参与、公众积极响应、获得相关各方的理解和支持，相关内容也应该予以重视，为此就要开展工程教育。现在，工程哲学和工程伦理学的课程已经开设，工程价值论的课程和社会普及也希望后来赶上。

张秀华

中国政法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导，过程马克思主义与实践哲学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未来研究会人才评价与创新战略研究分会副会长

价值哲学是现当代哲学研究的一种新范式，超越了传统的主客二元论的思维方式，强调实践的统领和中介作用，是在主体性原则和客体性原则相统一的基础上完成的一种新主体性哲学，也是当代哲学转向的一种典型的表达样态。

参天尽物的工程活动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最基本的活动方式，是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的统一、价值尺度与真理尺度的统一、人文要素与技术要素的统一。因此，工程自身就内蕴着价值问题，价值之于工程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就是说，工程与价值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内在关系（Internal Relationship），而非外在的关系。这就决定了工程哲学研究必然包含工程价值论问题的研究。

工程不同于科学和技术。工程活动是价值先行的人类实践活动，是一种设定价值的人类活动，总是要从人们的需要和目的出发预设价值，并且从预设价值目标出发，引导或范导整个工程行动，协调所有工程行动，最终达到工程目的，即获得工程的社会实现。因此，严格来说，工程就是一个创设价值、创造和生成价值，以及实现价值的过程，是一种创造新价值的活动。一个好的成功的工程，就是实现了正向价值的工程；一个坏的失败的工程，就是具有负向价值的工程。

所以，开展工程价值论研究极其必要。本人比较早地关注此问题，并于2006年第12期在《哲学动态》发表了《工程价值及其评价》的文章。可以说，整个工程活动都是在处理价值目标体系，协调内在价值与外在价值、非功利价值与功利价值、“成己”与“成物”的关系。不能离开价值谈工程，要关注工程目标设定的合理性，要权衡工程实现的手段和路径、工程效果和代价，这也是工程决策的重要内容。显然，不能把内在价值和外在价值对立开来，而应自觉地把内在价值和外在价值、目的性价值和工具性价值统一起来。

工程活动的目的在于创造新的存在物，既要“成物”，同时还要“成己”，在改变对象和世界的过程当中也改变着人类自身，人们的工程活动在打造新的社会实在的同时也成就着人自身，实现人类的创造性能力，展示人类的存在状态和存在境界，体现着成己和成物的统一。正因为如此，讨论工程问题不能离开价值，工程价值论的研究极其重要。

关于工程价值论研究的结构设计，建议如下：一是将工程价值的类型、形态及演进放到“总论”中进行研究；二是在总论中增添工程本体论的内容，要将工程价值论和工程本体论关联起来。不能离开工程本体论来谈工程价值论，因为二者是互蕴互释的；三是要重视工程价值的评价问题，建议把价值评价放进来。离开了工程价值评价，就无法谈论工程价值；四是还要适度考虑工程的政治价值、军事价值、人文价值和生存价值；五是要结合人工智能研究的进展，在案例研究部分可否增加该项内容。同时，要面对工业革命的新工业范式和工程范式转换，使工程价值论研究更具有前沿性。

沈湘平

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导

就目前的提纲来看，总体上感觉还应该突出三点：一是系统性，不仅要把工程自身视为一个系统，而且要把工程放到更大的系统（母系统）中去理解，去展开价值论的讨论；二是时代性，现在我们讨论的是工业4.0时代的工程，一定和以往时代的工程不一样，要准确把握其独特性，才能更精准地讨论其价值论问题；三是人本性，无论是人类中心主义还是超人类中心主义，或者是以物为中心，只要谈论价值，就是要从人的角度出发，只有人才会以物为中心，只有人才会思考超人类问题。

提四点具体的修改意见：

一是关于工程的本质需要有一个比较抽象一些的思考。例如套用马克思对工业的论述，我们是否可以说，工程也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是感性地摆在我们面前的关于人的心理学？总之，要从主体及其内在规定的角度去理解工程，从而为工程价值论提供理论基础。

二是考虑和涉及一些经典性和时代性带来的问题。例如，马克斯·韦伯提出的科学研究的“价值中立”问题；在风险时代工程的风险与代价问题；工程决策过程中内部专家之间价值冲突和社会舆论中专家与大众的冲突问题。

三是构建标准一致的价值排序模型。针对工程的价值选择、排序和平衡，关键要用同一个标准把所谓的价值形态、价值样态、价值结构展现出来，标准不同很难进行排序。比方说，借用西方一些说法，是否可以将“价值”概括为利真美善圣。“利”就是提纲中关于财务及经济价值的部分，关注工程带来的物质价值；“真”是提纲中提到的科学价值、技术价值，关注所获得的真相、真知；现在的工程设计已经非常重视“美”的维度，马克思也曾经说过：人懂得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善”更多涉及的是工程伦理问题，比如生态环境价值，最终会变成一种伦理约束。“圣”在西方关涉宗教，如教堂的土木工程需要考虑精神、心灵安顿的价值。工程价值论的研究，需要回答工程活动是否应该考虑这些方面的问题。

四是要建立一种确保价值实现的反思监控体系。工程落地生根就很难改变，很多我们知之甚少甚至全然不知的溢出问题、风险代价需要有一种机制化的反思来予以前瞻思考和及时修正。借用吉登斯的一些思想，我们要建立围绕工程全过程的反思性监控体系，以便能够及时吸收价值论研究的最新成果，能够敏感地对工程思路进行及时的修正。

王大洲

中国科学院大学跨学科工程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博导，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工程哲学专业委员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

开展工程价值论的研究非常重要。价值是工程之魂，工程就其本质而言就是价值嵌入和价值创造的过程。没有工程价值论，工程哲学就是不完整的。开展工程价值论的研究，要特别重视一纵一横两个维度：一纵就是工程的全生命周期，一横就是工程的价值生态。在具体研究中，要注重过程性的问题研究，要研究价值嵌入和价值创造的过程到底是如何展开的，要深究这个过程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过去人们比较关注工程实践中异质性要素的集聚过程，现在还应关注工程活动中的异质性价值的集聚过程。工程中的每个要素都涉及价值的认定和评价，工程建设就是要把这些价值汇聚和凝聚起来，体现到工程中去，这就是价值物化的过程。在此过程当中，不仅涉及各种各样的价值呈现、价值冲突、价值协调和价值实现的问题，还涉及各种复杂的价值增生、价值溢出、价值转化现象。因此，要研究工程价值论，不仅要分门别类研究工程涉及的各种价值，还要研究工程实践中各种价值之间的协调、冲突、聚合机制，特别是研究价值物化、价值溢出、价值增生、价值转化等问题。

王楠

中国科学院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博士，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工程哲学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

“价值”不但是一个重要的经济学概念，而且也是一个重要的哲学概念。工程活动不同于科学研究活动，科学研究是真理定向的活动，而工程活动是价值定向的活动。因此，工程哲学从其本质上来说就是“价值论”哲学。

21世纪初工程哲学在中国和欧美同时兴起和发展后，在近来的20多年中却呈现出颇为不同的发展路径。在西方，哲学家和社会学家、历史学家是工程哲学研究的主力军，他们主要从伦理视角出发思考问题，着重于关注工程的设计阶段。而在我国，工程师和哲学家从一开始就结成了研究联盟，从工程是直接、现实的生产力这一论断出发，对工程的全生命周期展开分析，形成了“五论”体系的理论成果。现在，我国工程哲学界又将开展“工程价值论”课题的研究，这是一项对工程活动的本质性研究，因为正是工程价值的多元性和复杂性造成了工程中的伦理、生态和社会等诸多问题。可以说，“工程价值论”研究必将进一步推动工程哲学的发展、丰富和创新“五论”体系。

李开孟

中咨公司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技术经济学会副理事长兼投融资分会理事长，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工程哲学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

从工程－技术－科学三元论的提出到工程本体论、演化论、方法论、知识论的深入系统研究，中国工程哲学研究已经取得一系列重要成果。在此基础上，我们拟立足于工程哲学视野，着眼于工程实践应用，开展《工程价值论》专题研究，以便从价值哲学的角度，深入审视和理解工程价值观、多元主体价值冲突解决及价值增值路径等理论及实践应用问题。

工程活动具有鲜明的价值导向，其最终目的是要创建对人类社会更有价值的世界。工程价值具有多维特征，不仅包括科学、技术、财务、经济、社会、文化、美学、资源、环境、生态等不同维度，而且还呈现出正面和负面、有形和无形、直接和间接、局部和整体、显性和隐性、近期和远期、微观和宏观等不同样态,需要系统阐述工程价值观的哲学内涵及其演变规律，剖析工程多元价值特征、实现路径、价值冲突及解决思路，以便更好地服务于工程实践活动及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

参加本次研讨会的专家来自价值哲学、工程哲学和工程实践等三大领域。《工程价值论》是工程哲学研究的延续和深化，希望吸收价值哲学和工程哲学的研究成果，对工程实践的价值问题进行提炼总结。我们初步提出了《工程价值论》的研究大纲，包括理论篇和实践篇两个部分，希望得到各位专家的指导和支持，高质量完成这项重大课题的研究任务。

感谢各位专家应邀参加讨论，我们将根据专家的意见对研究框架进行调整和完善，并期待各位专家继续支持和深度参与课题研究的后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