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工第一天，我成了密切接触者的密切接触者
万万没想到，毕业十三年之后，Ric居然在2020年的春节，又过了一次寒假。只是这场寒假并不美妙，没有儿时的年味，也没有大学时代的惬意，甚至丧失了假期的自由。
一场突然爆发的疫情，让全国人民都停下了脚步，集体开启蜗居式的冬眠，过上了足不出户，打死不相往来的封闭生活。
而原本只有7天的春节假期，也经过不断加长，将复工生生拖到了2月17日。
对于复工，Ric似乎已经急不可耐。毕竟，在家这几周，他已经耗尽了全部的耐心和创意，闭门不出的生活已经让他行将崩溃。
——1——
终于复工了。
这一天早上，Ric很快就起来了，几周没有打理，胡须已经滋出来好长，头发的发型更是不忍直视。
梳洗完毕之后，他从衣架上摘下了许久未穿的大衣，戴上了一副珍贵的N95口罩，又将妻子准备的免洗消毒液和盒饭放进书包，这才戴上手套穿上鞋子，拿起车钥匙走出家门。
前几天的降雪，给车子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残冰。将车子收拾停当，Ric方才驾车驶出了小区。
Ric的公司位于北京北五环外，是个独立的办公楼。
开到公司门口，往日自动抬杆的栅栏却并没有升起。Ric正欲倒车再试，岗亭中的保安却突然窜出来现身于车窗外。保安看了看风挡前的停车证，然后轻轻地敲击着他的车窗，示意打开。
Ric踩住刹车很不情愿的将车窗摇下，保安似乎也不愿多言，将手里的额温枪举起，在Ric面前晃了晃。
Ric将头探出，顺便瞄了一眼保安。其白色的一次性口罩严严实实的捂在脸上，嘴部随着喘气一鼓一鼓的，两只眼睛则目不斜视地盯着温枪上的数字。
测温完毕后，保安后撤两步，抬手示意Ric可以进去了，随即按下了闸杆的遥控按钮。
进入院内，Ric发现往日总是停得满满当当的地上车位，居然只有寥寥几辆车，连大楼门口附近的车位都还空着。他惊喜的停好车，整理好大衣和口罩，又戴上手套回身揪起提包，最后怀着一种久违的心情，款款下车，向办公楼走去。
与此前不同，今天办公楼的一扇侧门敞开着，旋转门已经关闭，进入大楼只能走侧门这一个通道。进入后，一张长桌横放在门内侧，一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行政部员工，热情的和Ric打了个招呼，然后也从桌上拿起了一只温枪，示意他过来再测一下体温。
与此同时，另一名坐在椅子上的女同事开始询问他的姓名、部门，随后在电脑中开始同步查询。核实后，她冲Ric点了点头，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两个一次性口罩递给了Ric——这是公司每天发给到岗员工的福利保障。
此时，量体温的同事也将一个定制的绿色不干胶卡片发给了Ric，示意他要全天携带，否则再次进入大楼要重新量体温。
拿着小卡片，Ric不由得想起了送女儿去幼儿园时的晨检，那架势和流程，真是如出一辙。想到此，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大步流星走向电梯间。顿时，一股隔着N95口罩都能隐隐闻到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
——2——
电梯间已有两个不太熟识的同事在此等待，大家都戴着口罩彼此沉默，只是互相轻轻点头示意。
电梯打开时，Ric假意要打个电话，示意那二人先行上去，然后鸡贼地走进了下一部电梯。可电梯门一开，里面竟然有个人，想必是刚从食堂上来的。Ric不禁皱了下眉，悻悻地走进来抽出一张纸巾准备按下楼层按钮，但却发现已经按过，想必是那人也去同层，便扭头冲对方礼貌性的点头问候。
这时他发现，那人手里正捏着一副口罩，却并未戴上。对方看到Ric盯着自己的口罩也紧张起来，赶紧将其戴好。不过Ric已经认出，那人是公司财务老大的司机，并不熟。
二人先后下了电梯。Ric终于回到了自己办公室所在的五楼，一种难掩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整个部门今天应该只有两个人在，除了他，就是部门领导的助理小季。而其他的同事，不是在隔离，就是在看孩子。Ric在办公区寻摸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小季，心想或许是去接领导了，便径直去了自己的办公间。
Ric的办公室相对比较独立，是一个单独的房间，他进屋后第一件事是先打开了窗子。
一场春雪之后，北京一扫之前持续数日的雾霾，迎来了久违的蓝天。
只是刚坐定，Ric便觉得室温不对，这时他才意识到，公司的中央空调根本没开，于是赶紧又穿上了大衣。
在寒冷和孤独中，Ric百无聊赖地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上午。
——3——
临近中午，Ric起身伸了伸懒腰，准备吃饭。虽然公司有食堂且据说已安排防疫措施，但为了安全起见，Ric并没有打算去，而是带了饭。他准备去一楼的茶歇室用微波炉加热一下。
可就在这时，部门领导助理小季突然发微信给Ric，问他在哪。
“公司啊！今儿不是复工了么，你丫人呢？”！Ric纳闷地回复道。
小季却并没有很快回复，手机显示其一直在输入，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可看到其接下来发送内容，Ric瞬间陷入了焦虑。
“听说了么？公司车队有个人的老婆已经列为疑似病例了。他老婆在社区工作，就负责社区防疫。上周他老婆的一位同事确诊了，他老婆算密切接触者也被隔离观察。前天，他老婆也开始咳嗽、发烧了，已经转为疑似，但还没确诊。”
“啊？！没听说呢，那可真够倒霉的。”Ric很是为之惋惜。
“不是！关键是，他老婆隔离前一直和他一块睡呢，明白吧？”小季点拨着Ric。
看到这个，Ric终于醒悟了，他倚靠在椅背上的身子顿时弹了起来。
“这么说，这个同事，也有可能感染了？！”
“那还不能确定，但至少也算是密切接触者，需要隔离观察。”
“那他在哪隔离呢？”Ric赶紧追问。
“操蛋就操蛋在这！这哥们已经和公司人力申报了，但公司查询后说疑似病例的密切接触者不需要隔离，就没管。”
“啊？你听谁说的？”
又是一阵沉默和长时间的正在输入。
“这就更搞笑了！这事而不知道被谁举报了，刚才上面给公司行政来电了解情况，这才被捅出来。现在行政部的小群里都炸了。听说这哥们今儿还回单位上班了，中午有人在食堂还看见了他。而且，更关键的是，车队的人和咱们都在一个楼层办公。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被举报了？”
“可不！幸亏我今天去帮领导办事儿，没去公司。我劝你也小心点儿，没事儿早点撤。”
“我靠。还有这事儿。”Ric听后，震惊极了。想不到看似安全的公司，竟然已经出现了疫情的苗头。曾经以为概率很低的感染，竟然眼看就要杀到自己眼前了。
他好奇心未解，继续问小季：“哎，你知道是谁的司机么？”
片刻沉默后，小季还是回复了。
“你可千万别外传啊，我连咱领导都没说呢。是车队的老刘，财务老大的司机。”
看到这名字，Ric感到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老刘，财务老大的司机？不就是刚才在电梯里遇见的那位么！
他老婆是疑似病例，他是密切接触者。那我刚才和他在电梯里站那么近，他还没戴口罩。那我，我会不会已经中招了……
他焦急地扔下手机，他拿出老婆准备的免洗消毒液再次给双手和手机、电脑消了毒，然后将口罩的金属条再度用力捏紧。可是即便如此，他却依然坐立难安，更不敢轻易摘下面上的口罩，甚至刚才还咕咕叫的肚子都瞬间没了胃口。
正在他焦躁不安、不知所措时，采购部的James又突然微信联系了他，并且带来了一个更为“狗血”的消息。
James和Ric是公司足球队的队友，关系不错。
他开门见山的告诉Ric：“公司发的口罩能不戴就不戴，是过期的！”
因为采购在国内买不到口罩，就联系总部调用了一批过来，但是他上午发口罩的时候看见口罩包装上面的有效期，竟然是到2019年10月，已经过期好久了。这事儿公司领导知道，但认为没事儿，就让下发了。
同样，James也反复叮嘱他千万不要外传，只是提醒他注意。
得到消息，Ric彻底无语了。
他拿起公司新发的一次性口罩，仔细端详起来。虽然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心里总觉得它已经不安全了。
瘫坐在办公座椅上，他眼中一片茫然。
他想不如请假回去算了，可想到下午4:30还有个和欧洲总部的视频会，一咬牙还是忍住了，公司的VPN太慢，开视频会卡的要命。况且他正处于中年焦虑期，害怕丢了现在的工作。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忍了。
Ric爆了句粗口，同时裹紧了大衣。
由于没有空调，又开着窗，现在办公室里的温度已经室外已经无异。他只能不断地喝着热水，然后用电脑的散热口来给双手取暖。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不畅，于是赶紧用力吸了吸气，但是症状丝毫没有缓解。他又开始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便用一双凉手捂住双脸，给自己降温。
虽然开着电脑，他却一直在刷着手机，搜索着“疑似病例密切接触者的密切接触者，到底会不会被传染？”之类的问题。面对五花八门的说辞，Ric真的懵逼了。最后他只能焦躁地盯着墙上的钟表，即希望时间能早点过去，让他尽早的下班回家，又担心回家后自己带病毒回家，传染妻子和孩子。
这天回去，Ric进门就给自己的衣服、书包、手机消了毒，然后径直去洗了澡，希望能洗去一身的不安。为了安全起见，他在家中也没有摘掉口罩，但却没有告诉妻子真实的原因。
当晚，Ric获悉：公司已经秘密通知车队集体在家隔离观察，但却并未全公司通报此事，这就意味着，他明天要继续去公司上班了。
这一夜，Ric彻底失眠了。
为保护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