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捐精室内景 图 片 由 受 访 者 提 供 ）
“捐精既可以趁机做身体检查，又缓解了我和女友的矛盾”
我是潮汕人，现在是一名语言老师。因为在村里长大，我接受的教育比较落后。我以前很传统、很保守，还有处女情结。记得高中的时候跟朋友开玩笑，可能以后找到的第一个女朋友就是老婆，结婚当天才会做爱，之类的。大学时，我在美国交换过一年，那一年对我观念上的冲击挺大的，改变了我关于婚姻、家庭、两性关系的想法。我发现外国人交友、谈恋爱的方式跟我们完全不一样。他们没有我们那么严肃，更在乎开心。他们的文化更多元，没有说什么一定是对的或不对的。他们对于性行为也更开放，经常提到“friends with benefit”。并不认为这是多么dirty、不正经的事。外国人对于同性恋也比较开放，同性很自然地亲亲抱抱，还会开玩笑说哪个男生喜欢哪个男生。我在的那一年，他们正好在推动同性婚姻合法化，大家天天去投票支持。我现在有女朋友，交往一年多了。我本身就很喜欢小孩，特别想要孩子，但我女朋友却比较讨厌孩子。我和她越聊这事儿她越反感，这使我们的关系中有了无法消除的紧张感。那时，我刚好看了姜思达的节目《透明人》，他们采访了一个捐精工作室的工作人员。他聊的东西让我挺感兴趣。我发现捐精既可以趁机做身体检查，又缓解了我和女友的矛盾。我去的是浙江省精子库，它免费赠送冻精十年的服务。这是我去捐精之后才知道的福利，我想趁着年轻身体好，先把精子储存下来，那也挺好的——这给我一个缓冲期，让我和女朋友都有时间再想想。我很在乎这段关系，不希望因为孩子的问题跟她发生争执和冲突。这个决定也得到了我“丈母娘”的认可。她妈妈文化水平高一些，能接受不结婚、不生孩子的想法，不会逼她。“丈母娘”听说这件事之后，觉得我确实在直面两个人的问题，和尝试去缓解，肯定了我的努力。至于我父母，他们是农村人，希望我赶紧结婚生子，想法很难改变。捐精之后，我跟我妈说了这件事，她并不能理解。但对她来说，我做都做了，也没有伤害别人，她也管不了我。我爸爸则不知情，因为他可能会对此有所评判，想让我听他的。毕竟，国内对精子库的宣传很不足，而且大众对捐精的感觉比较负面。我所有的朋友都说：“你不要说了，说得我生理反感了。”还有一个朋友很好玩，他说“一精十滴血”。他自己从不自慰，因为觉得精子很宝贵。我朋友也会好奇捐精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出于什么目的捐精。大家总觉得捐精的人是很油腻的，可能只是为了报酬去捐精。在他们的印象里，没钱卖肾、没钱捐精，这俩是并列的。
（ 图 片 来 自 浙 江 省 人 类 精 子 库 网 站 ）
“我6个月总共捐了10次精，有七次合格三次不合格”
第一次去，是捐精和验血同时进行。验血会查艾滋病、性传染病等常见传染病，好像也会查基因。捐精，则会看你的精子活性、浓度怎么样。但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没有捐成，因为官方指导意见是须禁欲3~7天，而我去的时候才两三天，医生说你这个时间太短，最好回去，留足够时间再来。因为，如果你前两次精子都不合格，你这辈子都不能够捐精了。于是，我回去等了五六天，再去捐精。第一次的精子如果检验合格，就可以正式开始捐精了。第二次去，验血报告显示一切正常，没有传染病。我挺开心的。医生说，6个月之内一定要完成捐精过程，超过6个月的话，即便想捐也不会让你捐了。我问过医生最多捐几次。医生说，没有“最多”这么一说，反正你多捐一点好一些。我6个月总共捐了10次精，有七次合格，三次不合格。一次是禁欲时间太长了，一次可能时间太短了、精子浓度不够。还有一次生病了，各方面指标都不好。医院还会给你现金回报，各地标准不同。姜思达节目里的受访者说自己大概拿到了6000块钱。浙江这边，合格一次是200块，不合格则没有报酬。6个月捐精结束后再过6个月，精子库会要求你做二次检查。只有当二次检查结果正常，你的精子才会正式给别人用，这时精子库会再给你2000块钱。我想这个是有道理的，捐精之前是健康的，6个月之后还是健康的，这说明你捐精过程中没有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 图 片 来 自 浙 江 省 人 类 精 子 库 网 站 ）
我去的是浙江省人类精子库，挺有中国特色。楼梯上贴着各种捐精的宣传语，强调捐精是很好的，是生命之源、大爱的传递。如果在国外，护士可能会跟你好好聊天。而接待我的那个医生小伙子只是说：“你来捐精？好的，资料带了吗？”登记你的学历证书、身份证后，他会让你自己看捐精宣传片，里面有各种常见问题的回答。他也不跟你说，只让你自己看。随后，医生会给你录入指纹，再问你禁欲多少天，这是最重要的。确认符合要求后，他会给你一个塑料小杯子，一个盖子，再加两张消毒的酒精棉。杯子上有你的名字。你就拿着杯子、消毒的酒精棉，自己去捐精室。房间里面有洗手液，还有沙发。进房间后，先洗手并消毒，再给自己的生殖器周围消一下毒，保证无菌。至于辅助工具，房间里有个电视，但并不能使用。取而代之的是墙上有一幅艺术画。艺术画是裸体的女人，以欧洲油画为主。不是那种色情淫秽型的，是艺术型的。我把每个捐精室都看了，油画都不一样。我第一次不了解情况，什么也没准备。那一次真的只是看着油画，实在是太难了。虽说性欲靠想象，但总得靠眼睛摄入一些东西吧。困难程度0-10分的话，我觉得第一次的困难程度达到了9.9分。虽说之后自带辅助材料会好一些，但久了以后还是觉得这个目的性太强。在家里，你可以开着音响、躺在沙发上自慰。这本是一种享受，但是在那儿就是一个任务，很累很无趣，只想快点离开。久而久之，我越来越抗拒去捐精，对自慰、对性的抗拒心理也越来越强。当医生说下周是最后一次的时候，我心里好开心，终于要结束了。
（ 图 片 来 自 浙 江 省 人 类 精 子 库 网 站 ）
根据政府的规定，一个捐精者的精子最多可以给5个人免费使用。捐精和献血类似，是一件合法的好事。而且，它能给他人和自己带来孩子。我国的精子库长期处于缺货的状态。有些不孕不育的夫妻很相爱，却生不了孩子，通过精子库能让他们有多一个选择，也是一件好事吧。我的血缘后代给其它家庭抚养，我倒没觉得抗拒或者遗憾。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我养不了那么多孩子。也许对于一个生命力旺盛的男性，多几个孩子是本能之一吧。虽然见不到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太遗憾。如果有可以相见这个选项的话，我会选择把档案留在精子库那儿。如果孩子成年之后想见我的话，那就见。国外的精子库就是这样，我觉得挺好。在孩子成年之前，我对不确定性的恐惧大于我想见他的欲望。毕竟，生理上的父亲和法律上、实际抚养他的父亲，未成年的孩子要怎么想？这个还是挺需要时间去消化和处理的。也许成年后再做决定更好一点。我非常支持单身女性和同性恋的生育权。目前国内精子库不对单身女性开放，我认为是不合适的。但是，我想政府可能也有其原因。一方面是社会发展太快，越来越多单身女性在职场上很成功，有能力单独抚养孩子，但政府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是政府也有顾虑，毕竟中国还是一个国情比较复杂的国家，比如，这会对农村的女性有什么影响，会不会助长保守的性别观念和非法产业。我没有仔细想，但我觉得一定是有某种联系的。对于谁来使用我的精子，我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如果精子使用者是单身女性或者同性恋，我也不会因此而更想和孩子相认、想参与到孩子的生活里。我并没有这个权利。我唯一担心的是单身女性的经济能力。毕竟这是我生理上的孩子，我希望对方的经济能力能够为孩子提供好的生活。婚姻制度让夫妻进行合作，经济上的回报会更多，给孩子提供的生活条件会好一些。而单身女性可能需要面临更大的经济压力。但现在，如果女性想要单身生育，她们考虑的可能会比我们更多吧。这让我想到法国、美国的朋友，他们就是谈恋爱、怀孕、生孩子，由女方自己抚养。很多可能还知道生父的身份，个别人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但他们的日子都过得挺好的，这还是看妈妈的教育程度、沟通能力和引导能力吧。
（ 图 片 来 自 浙 江 省 人 类 精 子 库 网 站 ）
我以后还是想自己养一两个孩子。我对性别没有偏好，但一男一女最好。对我而言，想做爸爸最重要的还是源于基因传递的动物本能。我本质上有死亡焦虑，而孩子可以部分缓解这个焦虑。第二个原因是，这个过程其实挺有爱的。我现在的工作跟孩子接触很多，就像做父亲一样，你看他慢慢长大、学习。有些学生刚来我这儿时什么都不会，你看着他学会了很多，跟着你唱歌、读故事，这种感觉很特别。是你作为一个爸爸、一个老师让他学会了这些东西，特别有成就感。第三个原因是陪伴。大多数传统的家长觉得孩子是投资，养儿防老，但这不是我个人的出发点。孩子也是对抗孤独的一种方式。我带孩子是以朋友、老师的方式陪伴你成长、帮助你成长，同时你也是在陪伴我。人活着都不容易，为什么谈恋爱呢？不就是一个人孤单吗？有人一起多好呀，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玩，一起看电影，一起跳舞，对不对？一起做各种事情。你为什么要去工作呢？也是因为有人跟你一起奋斗那份事业，不然你一个人多孤单呐。我对于“爸爸”是这么感觉的。你生了一个自己来陪伴自己，你自己的血肉将陪伴你度过一生。我想做爸爸，但暂时倾向于不结婚吧。我对婚姻有点恐惧。我理解的婚姻有两点：一辈子一个人的承诺；经济上的合并。一辈子一个人这种想象，在遇到我女朋友之前我就放弃了，只准备好好创业赚钱，找个卵子生孩子。碰到现在的女朋友后，她对婚姻也不那么向往。我们都很喜欢对方，想好好地谈一对一的恋爱。而经济合并也是一件比较冒险的事情。结婚相当于按每人50%的股份合并公司，这很容易引发矛盾，还是保持独立会好一点。我以前有优越感，觉得开放关系或者不结婚就是好的。但是现在想法更加平衡了。我一直在挣扎，想摆脱父母对我结婚生子的期待。所以在我看来，就算你是迫于父母的压力结的婚，只要两个人是快乐的，也是一桩好事。只是我暂时没有那个勇气。每次去参加婚礼，我还是为TA们开心。你为了他们的决心而感动。没有一个人是不会犯错的，大家能够有这个激情和爱情，按每人50%的股份合并公司，许下承诺一辈子，这件事情本身就很令人感动，即便it doesn't work也没关系。当然，他们大部分人可能也没有真的想清楚，但这种盲目也挺可爱的。多元家庭网络将持续推送多元婚育的相关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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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 | coby
访谈时间 | 2019年4月
转录 | 窝窝头
编辑 | 蘑菇 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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