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新镇小茂 | 文
前几天，《海贼王》作者尾田荣一郎在编辑的建议下宣布将休刊一个月，原因是近期的高强度工作，以及要准备漫画最终章。
一部高强度连载了25年的作品暂时休刊，通常我们也许会说一句作者大大辛苦了。可如果你持续关注《海贼王》，会发现国内读者的态度是有些耐人寻味的。比如：
“给点时间让他逛下贴吧，不然剧情圆不下去了。”
游民星空新闻评论区高赞回答
“建议尾田这一个月把talkop、微博、知乎、贴吧的热度贴都看看，哪怕找个翻译呢花不了多少钱。”
知乎高赞回答
以及猜测尾田是不是和编辑闹翻了。
虎扑ACG区高亮回答
“尾田版不如贴吧版”，这句经典笑话，正渐渐变得不再是一句玩笑。
类似的讨论氛围，我们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大概两个月前，我写过一篇讨论“日漫血统论”的文章，当时的契机是路飞的“橡胶果实”觉醒成了高贵的“动物系·人人果实·幻兽种·太阳神尼卡形态”。
这一次的契机，是“和之国”篇终于落下帷幕。最新的几话漫画里，主角团近乎零战损，将四皇凯多和大妈双双击溃，随后小色鬼光月桃之助子承父业成为和之国最高领袖。
整个篇章的基调依然和往常一样：勇者赶走恶龙，人民喜迎旧国王。
然后被粉丝嘲讽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海贼王》和之国篇的口碑崩塌，一切要从那个名叫光月御田的男人说起。他是和之国的前任将军，与海贼王罗杰、主角路飞一样拥有倾听万物声音的能力，自然也是整个篇章最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漫画作者尾田荣一郎对光月御田的喜爱，是赤裸裸不加掩饰的。进入和之国篇之前，御田的名字早已在海迷中如雷贯耳。借众多角色之口，他被塑造成一个完美无瑕的存在：实力强大、性格豪爽、义薄云天、渴望改变和之国落后的现状。所有部下和子民都死心塌地效忠和爱戴他，还被“同时代最顶尖的大海贼白胡子、罗杰、红发都喜爱”。这句话经由海军元帅之口说出，就更加重了分量和可信度。而和之国故事的前半段，差不多可以概括成“御田粉丝见面会”。主角一行人想推翻大魔王，就要不断集结兵力，找回御田曾经的部下。这些人个个身怀绝技，其中有杀马特先驱，有EMO教父，有女装大佬，还有阿猫阿狗以及河童。给这个怪胎军团找共同点却不难，那就是他们个个都爱御田爱得要死，十句话有一半离不开“我实在太喜欢御田”，生怕读者感受不到御田大佬的人格魅力。在角色本人出场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借他人之口抬高形象。可见尾田本人有多么偏爱御田这个角色，读者的期待自然也被无限拔高。原因是，御田和多数国人心目中的英雄形象相差甚远。此前铺天盖地的侧面描写，让很多人把御田脑补成关羽或岳飞似的失败英雄形象，品德武艺样样拔尖，才配得上人人喜爱千古流芳。而漫画里的御田，其实是一个经典的古惑仔形象。刚出生就扔飞奶妈，4岁能击倒巨熊，6岁出入风俗场所撒钱，9岁放火烧赌场沦为囚犯，14岁好心办坏事帮村民疏通水道却造成洪灾，15岁开始每天晚上强抢民女建立后宫......可以看出，御田是一个头脑简单，完全跟随个人意志生活的人。他不会考虑自己的做法是否触犯法律，某种程度上和我们的主角路飞是一路人。尾田这么画也有其深意。和之国影射的是古代日本，一个极端封建保守的国家。想改变这种现状，只有御田这种极端自由浪漫的家伙才行（至少在漫画里是这样）。于是后面的剧情是，御田凭借武力和胸怀打服了一个个地头蛇，把和之国从一块法外之地改造成了世外桃源。可在许多读者眼中，这种剧情发展未免过于理想化。把地痞流氓打服，就真的能建立起一个人人互助、物产丰富的和平世界么？凭借这些，又真的能抵消御田的种种前科，让几乎所有人都真心喜欢他么？于是割裂感出现了。作者画了一个自己心目中完美的英雄形象，不停借所有人之口说我好喜欢你，给人的观感甚至有点像饭圈。可很多读者从头到尾都不买账，作者越是吹捧，反而越对御田产生反感。到这里，一些人已经对《海贼王》剧情颇有微词了，网上开始讨论和之国是不是一个糟糕的篇章。但真正引爆读者不满情绪的，是光月御田生命最后做出的种种离谱操作。随后的故事里，御田离开和之国经历了一次航行。当他回国后，却发现自己的手下黑炭大蛇和大海贼凯多结盟霸占了和之国。这里漫画处理得极其糟糕：御田阵营刚回国时武力充沛，却因为黑炭大蛇绑架了人质，自己就傻乎乎答应对方的要挟，每天在大街上装傻子跳裸舞。历史无数次证明了绥靖只会让敌人发展壮大。等到御田跳了整整5年裸舞，忍无可忍提刀反抗，凯多和黑炭大蛇早已形成强大的军团每日鱼肉百姓。可凭借近乎无敌的战力，御田仅带着十名部下，就直接把号称“最强生物”、“单挑无敌”的凯多砍出了心理阴影。也就是说，设定上御田是比当时的凯多强大的，和之国武士团的战力也同样碾压反派，他们完全可以自己解决所有问题，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降智。最后因为在战场上看到敌人假扮的“人质”，恻隐之心再起被凯多从身后一棒子放倒。凯多治下的和之国越惨，就越显得御田明明战力碾压却强行忍辱负重是多么离谱。同时作者越吹捧御田，就越显得整个和之国的所有角色是多么愚蠢。循环往复，形成恶性循环，终于把许多原本支持御田的人也推向了对立面。支撑和之国剧情的根断了，还怎么指望这颗树成长起来呢？好吧，既然剧情崩了，咱们就少用点脑子，准备好爆米花看海贼打架总行吧。《海贼王》虽然加入了很多对“自由”、“阶级矛盾”、“种族歧视”等现实话题的思考，归根结底还是一部以冒险和战斗为主的热血漫画。广袤无垠的大海中涌现了无数强者，立于顶峰的是四位“海上皇帝”和三名“海军大将”。此前战斗最为精彩的“顶上战争”篇，就是四皇之一“白胡子”挑战海军本部的故事。到了和之国篇，主角路飞一行人将同时迎战两位四皇“凯多”和“大妈”，作者也将其称为“超越顶上战争的最大篇章”，打戏自然是主要看点。正式开始攻略两位Boss前，漫迷们设想过无数种剧情发展。比如所有人一起上消耗凯多，最终一击让路飞拿下人头；或者是大妈临时反水和主角团一起进攻凯多；甚至是海军大将临时和路飞组成同盟挑战四皇。没办法，双方战力差距实在太大。上个篇章结尾，路飞在对手放水的情况下才勉强击败大妈海贼团二号人物卡塔库里。卡塔库里和大妈本人的实力有天壤之别，号称“最强生物”的凯多定位甚至还在大妈之上。主角开挂升级正常，但一次跨越N个级别，在《海贼王》此前的剧情里还从未出现过。于是大家期待和之国篇的战斗会有些新意。比如主角团来点精彩的配合啊，或者正面没法打就来点智斗。总之别老是单挑了，读者看腻了，打赢也不太合理。但和之国篇即使是战斗也让读者失望了。《海贼王》里丰富多样的恶魔果实能力被削弱，大多数战斗变成双方互相抡王八拳，谁的拳头硬谁就更强。首先倒下的是四皇大妈。大妈拥有“钢铁气球”的绰号，在此前的战斗中从未受过一点伤。她这次面对两名年轻船长，从头到尾基本上就是不停地挨打，最后扛不住倒下了。理由是“从来没见过有谁真的不会受伤，水滴石穿总能把你打倒”。此前四皇一直是读者心中近乎无敌的代名词，哪怕“水滴石穿”这个理论能够成立，大妈身为四皇从头到尾被当成靶子打，自身的攻击能力未免也太平庸了，只能勉强解释为剧情需要。这种生搬硬套的剧情需要在和之国篇到处都是。比如御田被凯多一棒子撂倒，他的菜鸡手下锦卫门硬吃了凯多几发大招却还能活蹦乱跳，被读者戏称为“隐藏的六皇”。当主角团被套上无敌Buff，读者后来反而支持起了凯多。在他过去的经历里，可以嗅到一个有些让人敬佩的枭雄形象：他出身最底层，从小各种恶势力利用，塑造了他推崇力量、反对权威的观念。他的手下忠心耿耿，信奉凯多是命中注定的救世主，可他自己知道传说中真正的救世主“乔伊波伊”会来打倒自己。他不是主角，但从来没有向命运低头。特别在傻瓜御田的衬托下，凯老师的形象显得尤为高大。可是没办法啊，你得了主角的病，却没有主角的命。就连你的亲生女儿，也莫名其妙幻想自己是光月御田跟你对着干，你只能把她抓起来，终究下不了杀手。还有那个草帽路飞，你数次把他打到不省人事，对手却总能爬起来变得更强。你信奉力量可以弥补能力的不足，对方反手就觉醒成高贵的幻兽种，嬉皮笑脸，把严肃的战斗变得像小孩子玩乐。这句话还真不完全是危言耸听。这部作品的主题是自由，是反歧视和反权威，会用极度荒诞的台词对血统和阶级进行讽刺。而在最新剧情里，却是由光月御田8岁的儿子光月桃之助摘下胜利果实，直接就成为和之国新任将军。封建社会中子承父业并不稀奇，可问题是，在讨伐凯多的整个过程中，桃之助全程几乎没有起到正面作用，反倒三番五次打退堂鼓第一个投降。这再次引发读者不满，纷纷吐槽桃之助当上将军的理由只有一点——他爹是光月御田。还有在最新一话里，一向尽可能避免死人的尾田老师，莫名其妙让主角团两名武士领了便当。然而这时我们的和之国将军桃之助没表现出一丝悲痛，转头又对娜美袭起了胸。不合时宜的福利场面越来越多，也是读者经常诟病的一点。我们明白少年漫画的读者大多为男性，《海贼王》的读者大多为成年人，可它终究是一部少年向漫画，尺度过大、频率过高的福利场面不仅少儿不宜，还会毁掉原本的人设。最严重的，就是原本古灵精怪的娜美现在几乎要沦为福利姬了。对原作失望的粉丝，又一次拾起“贴吧版”。要说以前的贴吧版海贼王是调侃CP党争和战力撕逼，如今就是赤裸裸在嘲讽作品本身。哎，我有点累了，不想继续吐槽下去，一个个列举这篇文章能水到上万字。曾几何时，《海贼王》整部作品都伴随着对梦想、友情、自由、战争、阶级、正义等现实话题的深刻探讨，给予无数迷茫的读者勇气和力量。许多人吐槽的鱼人岛篇，因为对阶级和种族矛盾的深刻探讨一直是我的最爱但我却看不懂和之国篇想表达的主题。是自由的代价、忠诚的可贵，还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之这些都被潦草的剧情掩盖，鲜少有人讨论这些。说起来，其实《海贼王》在叙事风格上一直都存在某种矛盾。一边是“童话般的美好”，一边是“现实般的残酷”。这一点体现在，尾田老师十分温柔地对待剧情里的大部分角色，无论什么样的遭遇和伤病都会让他们再次喜笑颜开。但在大的剧情框架中，他心狠手辣，动辄尸横遍野。这种矛盾，此前可以通过距离感来把控，把浪漫的部分放在主线，把残忍的内容放在背景中，以此减少读者的不适。但到了和之国篇，它们交织缠绕在了一起。御田有主角般浪漫自由的行事风格，却因此遭遇了无比惨痛的下场。离开胜利的糖衣包裹，所有的苦涩、怪异、荒诞一股脑全爆发了出来。连载25年，《海贼王》其实已经是个老人了。它的作者和读者都已经长大，却依然试图用糖果来治愈疾病，疗效可想而知。要说对《海贼王》彻底失望，倒也不至于。陪伴你20年的老朋友偶尔翻一次车也在所难免。可是基于目前的大环境，我已经不敢再预测剧情会不会有反转。就像《进击的巨人》，我曾在最终话之前坚信它不会烂尾。我们前不久吐槽的《一拳超人》，也有许多粉丝期待原作者One能把剧情带回正规。近两年日漫接二连三的暴雷已经让无数漫迷够呛，但愿在最终章，《海贼王》能给我们留下最美好的记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