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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游戏里的黑帮总是逼格爆棚?

怪物马戏团 BB姬 2023-02-05


BB姬 | 文


在游戏里,为什么意大利式黑帮角色,看着总是特别有格调?



这问题看似简单:“因为反派有格调才酷啊”,“因为《教父》天下第一!”……类似回答会本能地蹦出,但仔细思考后,你会发现它们是有漏洞的,而且没真正问答问题。


意大利式黑帮(以下简称黑手党)的起源和贵族无关,他们也绝不是有素养的人,至于他们用来购买昂贵衣着的不法财富,其他匪帮同样拥有。可为什么他们在游戏和电影中的形象,就是比其他匪帮更有格调呢?



在游戏中,黑手党经常一副气质非凡的西装暴徒形象。他们不止有上流的衣着和举止,就连随其登场的配乐、运镜及光影,都很高级。


像《四海兄弟》《教父》这些讲述黑手党故事的游戏,黑帮高层常与爵士乐、红酒一同出场,身后是华丽的Art Deco风格房间,有时甚至是过于浮华的洛可可式装修。



任何一个国家的游戏,在塑造黑手党时,都会走上这条路,哪怕游戏背景是架空的。在国产游戏《海沙风云》《明日方舟》中,你同样能见到这种高逼格黑帮——可见这种艺术形象早已超越国界。


《海沙风云》虽然受老港片影响,但其黑帮塑造显然是黑手党式的,总是身穿西装,注重家庭观念,讲礼节而极富魅力。



而在舟游3.5周年的新活动《叙拉古人》里,这种格调更明显了。




在PV里,我们看到所有角色都穿着高档礼服、黑帮在演奏爵士乐、以无可挑剔的礼节用餐,他们的打斗和行刺,仿佛在跳探戈。显然,“叙拉古人”中,黑手党式格调随处可见,相关元素的运用也不浅薄,其世界观设计的质感一目了然。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游戏如此热衷于将黑手党塑造得像贵族和明星呢?






表面上,这种格调的来源,的确是经典的黑帮电影,尤其是《教父》——这是理所当然的。黑帮游戏总会或多或少致敬一下这部电影,比如刚才提到的方舟“叙拉古人”宣传片,电视里在悄悄放着《教父》。



科波拉的杰作影响了影史,在它之前,虽然黑帮片中的老大也西装革履,但身上没什么真正可称为格调的东西,譬如30年代的《疤面》。《教父》给黑帮片添上了贵族气质和浪漫主义,从此把黑手党和格调捆绑了。



不过,这影响没那么直接,它其实是个迭代、提纯的过程,让“西装暴徒”这个形象逐渐被分离。


《教父》后,影坛其实掀起了一阵颠覆《教父》的风潮。比如《美国往事》想解构《教父》的浪漫色彩,让人看清西装贵族背后,其实只有暴力、谎言,以及苍老空虚的心;《疤面煞星》和斯科塞斯的电影,更是直接把黑手党塑造成粗暴的亡命徒。



可是,导演在拍什么,和观众记住了什么,经常完全错位。《好家伙》和《美国往事》确实在颠覆《教父》的基调,可为了打破“幻象”,你得先展示幻象。于是,这些作品中的黑手党,一样曾西装笔挺,举止文雅,带着无与伦比的摄影与大师级配乐出场。


年轻的观众们看懂了这些电影真正讲述的事:关于罪恶的不可饶恕,关于人性被命运和欲望引向堕落;但这不妨碍大家同时被西装帅哥/美人帅翻在地,并将这种形象牢记于心。



于是,到下一代黑帮作品,部分黑手党在屏幕上变得更有格调了:《浴血黑帮》《大西洋帝国》中的黑帮,衣品直逼时尚达人,被穿衣博主拿来模仿。




而这个时期,正好是黑手党题材游戏大量出现的节点。《四海兄弟2》和《黑色洛城》都是这时出现的,它们也像同期的影视作品,把黑手党的衣品塑造得尤其高级。



接着,被这些作品影响的人,又会对其中“加强版黑手党格调”产生更深的印象。


这导致近年的黑手党作品,在审美上分裂更甚:它们要么像是《爱尔兰人》一样把黑帮塑造成老头,像《逃出生天》那样塑造成痞子;要么就像《明日方舟》的“叙拉古人”,把黑帮塑造得宛如明星,被华美的衣着和环境包裹,危险而难以捉摸。


“叙拉古人”



这种格调是不会止于衣着的。方舟新的德克萨斯PV中,没有平白叙事,一切都由艺术化的电影语言展现:光影在叙述善恶的矛盾,闪电暗示着德克萨斯的内心,镜中倒影在展示面对自我的主题……然后,低鸣的圆号与大提琴会托起意大利语旁白,直到愤怒和骄傲从中溢出,被扬起的小提琴声部点燃,化作来自过去的火焰冲向黑夜。








只不过上述原因是表象,出色的黑帮游戏并不是在照着电影肤浅模仿,它们直接触到了黑手党身上格调的源头——不然,我们也太侮辱游戏创作者了。


黑手党源自西西里的匪徒组织。13世纪后的西西里律法混乱,当地人有亲自制定规则,施加惩罚的习俗。到了18世纪,一些给西西里种植园当保安的人联合起来,成立了匪帮。他们保护种植园的安全,同时窃取大量利润,从主人手中夺取种植园,这些人就是黑手党的雏形。



19世纪末,大量意大利移民涌入美国后,生活在贫困和欺压中。为了摆脱贫穷、互相保护,他们将西西里人的办事方式搬到异乡,成了美国的黑手党。



但这不是黑手党格调的来源。他们之所以被塑造得那么有范,是因为美国黑手党鼎盛期的开端,是上个世纪20年代,也就是禁酒令颁布的时期。


那时,长期被醉酒丈夫虐待的妇女们推进了一个禁酒法案,然而这个法案被黑道利用了,他们靠贩卖私酒,填补法令留下的空白,获得了对黑道而言前所未有的巨量财富,变成了一个畸形的“上层阶级”。


Lucky Luciano,教父原型之一


通过旧新闻照片,我们会看到20年代,黑手党首领们确实身穿定制西装,开跑车、戴名表。如今,他们是这种形象最知名的代言人,但实际上,这种形象是“偷来后施加夸张改造的产物”。


一方面,他们需要让自己显得像上流人士,以洗刷掉表面的罪恶痕迹;另一方面,他们内心渴望融入这种“本不属于自己”的上流生活。因为这些人出身贫穷,被移民身份所困,他们内心的迷茫,以及对跨越阶级的渴望,引发了他们在衣着上的夸张追求,仿佛一种补偿。


20年代的黑帮“明星”Bugsy Siegel(中)


黑手党所处的时代背景,才是黑手党形象的来源。这种格调,实际上不是人的格调,而是时代的格调。在各种时代背景的黑手党游戏中,你都在黑帮角色身上找到这种模仿心理,它们的源头,就是20年代的美国。



在《四海兄弟2》中,身为移民的主角投身黑道后,从码头工变成上流人士。在滑坡前的顶点,他感叹自己总算获得了一切:高档别墅中的明亮派对,充满香槟和定制礼服——就像住在他隔壁的那些成功美国商人;直到别墅如寓言般,被放火烧毁。



美国的20年代是个极为特殊的时期,我们把它称为“喧嚣的20年代”、“爵士时代”。它闪耀而辉煌,至少表面如此。



这是科技腾飞的时代,洗碗机开始普及,人们有更多时间享受闲暇,看时尚杂志、去娱乐场所,消费主义从中孵化。接着,革命性的无线电收音机进入千家万户,时刻告诉平民何为明星:卓别林、爵士女王贝西·史密斯、棒球手贝比·鲁斯……这是明星的概念诞生的时代。


所以在“叙拉古人”中,会出现叙拉古人喜欢看歌舞剧的设定,游戏还为此弄了个活动机制。


黑帮首领,模仿的正是当时最闪耀的人。他们学习电影明星的衣着打扮,在爵士音乐会上谈生意,炫耀高级跑车——在汽车制造业崛起的20年代,汽车变得更加亲民,高档跑车便成了身份的象征。在人类刚学会造星的时代,黑帮也把自己造成了明星。



接着,黑帮渗透到美国一切娱乐业的建设中。在《黑色洛城》中,当我们探查好莱坞时,会透过一个个疑案发现,黑帮已经控制了娱乐业:表面上,腐败的黑帮首领在学习那些明星的衣着,实际上,两种光鲜亮丽,早已在阴影中交缠。




黑帮在莫哈维沙漠中建起维加斯,让大西洋娱乐城灯火不灭,于是,他们自己也沾染上了娱乐圈名流的气息。在《辐射:新维加斯》中,豪斯先生拥有多家赌场,手下是三个黑帮,他们来自废土,却西装革履,身穿高档晚礼服,安排罪恶的宴席——这就是对霍华德·休斯联合黑手党建立维加斯的历史映射。



以上这些,才是黑手党特殊格调的来源。好的黑帮游戏,对这种格调的诠释是非常精准的,绝不是简单找一些看着酷的元素和服饰,生硬塞到角色身上;当你透过角色展现出的格调,看到的一定是整个时代。


这就是为何在《明日方舟》的“叙拉古人”PV开头,我们看到的运镜顺序是:酒——高档餐馆——爵士乐队——社交名流——歌星;当展示完这些代表黑帮格调源头的关键意象后,我们才看到黑帮的华丽战斗。




在宣传视频里,还有古旧的收音机、形似百老汇的标牌,以及开着老式汽车的敌人,更特意给相关角色加上意大利语配音——你可以看出它为了正确塑造出角色的格调,在尝试捕捉整个时代的气质。





鹰角甚至在地铁站放了把德克萨斯的华丽佩剑,以及新角色的手枪,莫名让人想起阿尔·卡彭存于博物馆的定制手枪——将一切加上格调,这确实很黑手党。





说到阿尔·卡彭,游戏里或许也有他的彩蛋,比如这个敌人描述中的“文明用语+拳头”,可能就是在致敬卡彭的名言:“举着枪去礼貌地问话,总是比单纯礼貌地问话更有效。”


不过这是现实中黑手党首领为何看着有格调的原因,并非我们一直在艺术创作中强调这份格调的缘由。而黑帮人士之所以在电影和游戏里被不断塑造成有格调的人,还因为这份格调本身,是有寓言性的。


《教父》为何伟大?是因为它拍出了黑道的贵族气质,和家庭观吗?更可能是因为它拍出了一个时代的故事、这个时代无可避免的落幕,以及这场肃然落幕中,所有的人性困境与社会哲思。



黑手党盛行的20年代,喧嚣华丽、纸醉金迷,人人狂欢无眠,罪恶的界线在宿醉中溶解。但它只是个行将破灭的繁华幻梦,夹在灾难之间。在它身后,是一战的伤痕,在它前方,是阴云般的大萧条和恐怖的二战。



黑手党身上的西装,掩盖不了他们的罪行和出身;就像这些西装的格调,掩盖不了时代的脆弱和悲哀。


最深刻的黑帮题材小说,可能不是《教父》,而是《了不起的盖茨比》。人们容易忘记这个看似爱情故事的时代寓言,也是个黑帮故事:出身低贱的盖茨比爱上了富家女黛西,为了获得财富,他贩卖私酒,用豪华宴席和上流腔调,掩饰自己的出身和罪恶,试图夺回他与黛西失去的岁月。



然而最后,等待盖茨比的只有幻灭,以及一个属于黑帮人士的毁灭结局。


盖茨比的幻灭,就是时代的幻灭。他的格调是一种伪装,一个赤贫的人徒劳地抓取“不属于他”的格调,就像他去抓取码头尽头的绿光,就像一个夹在灾祸中的时代,徒劳地抓取“不属于它”的繁华亮丽。可是谁说尊严不能属于移民和贫民,和平和繁华不能属于人类呢?



意大利人常在网上解释自己为何喜欢西装:因为他们的祖辈,哪怕一直务农,也总是西装革履,他们认为男人应该随时为机遇做好准备,衣着打扮,正是这种态度的展现。



这条民族性的箴言背后,其实有种悲伤的错位感:一群人存于他们“不该穿”的衣着中,梦想摆脱现状。可是,黑手党本是贫穷的农夫,买私酒的人也曾是农夫,他们是因为饮用水味道太重,又买不起去味的咖啡和茶叶,只能酿酒喝,才积累出了酒瘾——仿佛命运已经注定将他们引向这场罪恶、扭曲的繁华;最终,本质相同的矛盾,将把人类引向新的战争。



这种错位的格调背后,是人类社会对阶级、财富和身份的困境;同时,它又是在不断交缠的文明和野蛮中,一抹刺眼的讽刺。


我们所爱的游戏,了解这一点吗?我相信它们了解,所以《辐射:新维加斯》的黑帮线,会在对文明的深刻探讨中终结;《四海兄弟》的富裕主角,在钞票的烟花雨中走向背叛和圈套;《黑色洛城》的结尾,我们发现,上流反派的堕落背后,是战争的创伤。




透过方舟“叙拉古人”中那些华丽的衣服,你看到的一定是难以调和的人性矛盾,有时因为源石病、有时是因为阶级和种族;而在这典雅格调的另一侧,一定是伤痛和罪恶——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德克萨斯退出黑帮,穿上了便服。




实际上,如果认真去看方舟的剧情,会发现它其实一直在说这样的故事:《长夜临光》中那个卡西米尔,就宛如被夹在灾难间,迷失于狂欢和贪婪里的20年代;它说了很多复杂且酷的故事,但终究看来,故事总是关于挣扎中的人,在席卷而来的时流前寻找救赎、或点亮孤灯。



“游戏是第九艺术”,这话已经快要变成让人生厌的梗了。但就算它被一次次廉价重复,也还是会有好的作品出现,让你又去相信它。


黑帮的打扮有格调吗?可能吧,至少他们的礼服挺贵的,表面举止也够文雅。



但可能,当一个游戏透过一件华贵的礼服,拆开它的织线,用针引其穿过历史的注脚,让玩家透过这孔洞,看到一个时代的矛盾、一种长久的深思——这种创作,要比罪犯身上的西服有格调多了。



-F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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