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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又一年,那些难忘的瞬间|二湘空间

空间作者 二湘的七维空间 2024-04-26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一年又一年,那些难忘的瞬间


文/紫藤


1


我最初的童年记忆,始于一个省级党报的幼儿园。它坐落在离省委不远的地方,有个宽敞的大院子。三岁那年,我开始在那里“排排坐,分果果”。


幼儿园是寄宿制,家长要到周末才能接孩子。突然要在陌生环境里待上一周,许多初入园的孩子都不适应。


周末,当我妈站在幼儿园门口,忐忑地等着迎接一张小苦瓜脸时,却没想到,我撒着欢地飞奔出来。原来,我这姥姥口中的“小疯妞”,跟着亲切和蔼的阿姨,很快就适应了环境。


当然,那时的我只是个蒙昧的小糊涂虫,这优异表现都是多年后妈才告诉我的。


2


四岁,为了追逐一只漂亮的蝴蝶,我跑得满头大汗。顺手胡噜了一把,把自己的小脸也抹成了花蝴蝶。其他小朋友则傻傻地蹲在杨树下,看一群蚂蚁手忙脚乱地搬家。他们扬起小手,招呼我也过去看。


老天爷突然变了脸,像口黑锅似的扣在头顶。小朋友们吓得连忙钻进教室。没等大家坐稳,雨点就砸了下来。我伤心不已,哭咧咧地追着阿姨问:“小蚂蚁会不会被大雨冲走?”


突然有一天,大中小班的孩子都被塞进同一间大教室,只有一位阿姨看着。她告诉我们,主席来省里开会了,今天接见省直机关的干部群众,其他阿姨都去见主席了。


阿姨越说越激动,臆想着自己也见到了领袖,开始高呼万岁!


孩子们的喜怒哀乐,总是跟着老师阿姨起伏的。懵懂中,大家也都举着小胳膊一通乱喊,教室里乱成了蛤蟆坑。


3


幼儿园一墙之隔,是省委的警卫连。


五岁,我最开心的事,是和小朋友们一起挤挤挨挨,趴在墙头上看解放军叔叔操练。战士们握着木头枪,怒目圆睁,伴着一声怒吼“杀”!狠狠地刺向稻草人。


那天的午饭是树叶包子,又苦又涩,小伙伴们都吃得龇牙咧嘴。阿姨告诉我们,国家遇到了自然灾害,大家要一起渡过难关。


我不懂什么叫自然灾害,两眼紧盯着同桌小朋友的红糖稀饭,一心希望自己也得肝炎。


幼儿园大门两侧盛开着木槿花。有一天,不知哪个“小馋猫”摘了一朵放入口中,竟发现有股甜丝丝的味道。从此,只要脱离了阿姨的视线,我们就开始偷偷吸食花蕊,木槿花成了饥馑年代的美食。


图源网络


幼儿园里,我最喜欢的阿姨姓郭。炎热的夏天,每逢午睡,郭姨就开始在宿舍一角拉绳子。那绳子吊在房梁上,连缀着一个宽大的纸板。随着郭姨的手一松一紧,纸板就像个超级大扇子,忽哒哒地前后摆动,给孩子们摇出清凉美梦。


到了晚上,郭姨会打来热水,把孩子们的手脚按进小木盆,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拿出剪刀,挨个为大家剪指甲。每当有谁怕疼,找理由想逃避时,原本菩萨低眉的郭姨,瞬间会假装金刚怒目,被她抓住的小手小脚一个也逃不过。


郭姨肚子里藏着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有一天,她给我们讲岳母刺字,竟然激动得哭了起来。


幼儿园孩子的感情简单纯洁,高兴了哈哈哈,不高兴就哇哇哇。可谁见过阿姨流眼泪啊!


没人真能理解啥叫精忠报国,更不明白妈妈为啥要在儿子背上刺字。可看到郭姨泪流满面,大家吃惊又害怕,都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还有一次,郭姨给大家讲打仗故事,到了关键处突然打住,说牙疼,明天再讲。


第二天,被吊足胃口的孩子们,望眼欲穿地等结果,谁知郭姨却轻描淡写地:“那还不是好人胜利了呗。”


孩子的逻辑直白,思维简单,无论看电影或听故事,里面的人都被分为两种——好人和坏蛋。郭姨的结论一出,大家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打那以后,每当我听到有说书人宣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时,鼻子里就会哼出声不屑,觉得那都是郭姨玩儿剩下的。


4


六岁,我开始有了烦恼。


妈带我洗澡,遇见一位邻居。她盯着我刚出浴的小模样夸道:“这闺女小脸红扑扑的,真好看”。


阿姨说得是大实话。黄毛丫头的脸蛋正嫩得吹弹可破,洗完澡更是白里透红。而我的爱美之心刚刚萌芽,听到有人夸,小脸立马笑成了花。


妈却打着哈哈替我谦虚:“好看啥,你没见她那一对‘溜瓜皮’的大牙。”


妈说得也不假。那段时间,我的乳牙正忙着除旧布新,刚冒出的两颗大牙恰好杵在“正门口”,显得特别突兀。


可这实话实说咋那么伤人啊!我臊得红眼桃腮,低着头含泪钻进了家门。


在不知自尊为何物的年纪,妈妈无心说出的这句话,在我幼小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从那以后,我在人前再也不敢开怀大笑,唯恐露出那“溜瓜皮的大牙” 讨人嫌。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新牙开始雨后春笋般往外冒,门牙也逐渐融入集体。可牙齿的缺陷能够弥补,心灵的创痕却像“跗骨之蛆”,一直伴随着我。


还有件事更让我烦心。妈有位同事林叔叔,每次见我都说:“你不是亲生的,是你妈从黄河边捡来的。” 


在幼儿园,我曾多次听过“狼来了”和“匹诺曹”的故事。老师说,哪个孩子撒谎,就会被狼吃掉,或者像“匹诺曹”一样,长出大长鼻子。因而,做人不能撒谎的观念早已深深种下。


我死盯着林叔叔的鼻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和其他人没区别,说明他没撒谎。


我又想起在幼儿园玩过家家时,小朋友们就议论过自己的来历:有人说,是妈妈从垃圾箱里捡的;还有人说,是从妈妈肚子里抱出来的。


我隐隐觉得第一个说法是对的。因为我和小伙伴曾在离家不远的麦田边,见过被扔掉的小婴儿。


那孩子两眼瞪着天空,不哭不闹,一动不动。有个刚上学的哥哥上前看了一眼,大叫,死孩子!吓得大家一哄而散。我一口气跑回家,心还止不住砰砰乱跳。


可我也不能否认第二种说法。因为我家隔壁的阿姨曾挺着个大肚子,突然有一天,大肚子不见了。她婆婆抱出个婴儿,说是阿姨刚生的小弟弟。


自从相信了林叔叔的话,妈再管教我时,我就会生出被后妈虐待的满肚子委屈。可是,又不知去哪儿找亲妈。直到有一天,林叔叔再次重复这个故事,还添油加醋地说:“你亲妈是个大麻子。”


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的妈妈貌美如花,像画中的仙女一样。我可不想亲妈长一脸大麻子,丑死了!我委屈又惶恐,伤心地大哭起来。


图源网络


林叔叔这才知道我当了真,忙说,我逗你玩儿呢!可我死活不信。妈也信誓旦旦,我依然不信。她只好说,那你回家去问姥姥。


姥姥给了我确切答案。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大人也会撒谎。可林叔叔为啥没长出长鼻子呢?难道故事里说得不对吗?


我无法消化老师讲的童话故事,更理解不了成人的世界,觉得满脑子都是浆糊。


幼儿园毕业前夕,我终于迎来了自己的高光时刻:我被评为优秀小朋友,还和获此殊荣的孩子们一起,在幼儿园的滑梯旁拍下了一张照片。那个头上扎着“小爬雀”,咧嘴嬉笑的就是我。


站在滑梯最前面的,就是郭姨。可惜,她老人家没能熬过2022年底的新冠大感染,以98岁高龄去世。


5


七岁,我上学了!中午下课铃刚响,我就像踩着风火轮的哪吒,飞快往家跑。我要赶着听电台的小说连续广播。


自打上学,收音机就成了我的最爱。每天中午的小说连续广播,就像我的下饭菜。记得有段时间听《烈火金刚》入了迷,下午一到校,我就和闺蜜偷着给男生起外号:谁是猫眼司令,谁像猪头小队长。


下午放学写完作业,我还会守在收音机旁,等着听孙静修爷爷开讲《神笔马良》。 


那年,我第一次听说“熊猫”,并不知道它是动物,以为它是台收音机,放在爸爸办公室里。


爸爸整天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加班太晚,就住在办公室里。有一次,他出差走得匆忙,忘了关收音机。五天后回来,才发现那台“熊猫”已经烧得滚烫。


妈妈埋怨中透出一丝庆幸:“还好,没引起火灾。”


6


八岁,我最盼着过星期天。因为童年的每个周末,都伴着打开味蕾的记忆。


星期天一大早,爸妈就奔了菜市场。如果买回的是条鱼,通常会下了煎锅;若买回的是一块肉,多半会变成饺子馅。


爸爸抗战时在青岛做地下工作,海味的鲜美,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妈最爱调侃他的一句话就是:“你爸看见卖鱼的就走不动了”。


每逢爸爸杀鱼,我就是最佳观众。他就跟变戏法似的,会从黄花鱼肚子里掏出个鱼鳔,我就把它放入水盆,看它像小船悠然漂荡。


若买回的是乌贼,爸爸则会掏出个墨斗。我把那“墨汁”倒进小瓶子,用毛笔蘸着练习写大字。


如果买的鱼鼓着肚子,会带来双倍惊喜:掏出的鱼籽常用来炒鸡蛋,那香味能绵延一排房。


吃饺子更像盛大节日,需要全家总动员:大姐剁肉,二姐和面,我跟着择菜剥葱。调馅的技术含量最高,是爸爸大显身手的时刻,还伴着他的自我表扬。


妈不服气:“我要是放那么多香油和味精,调出的馅儿也是这个味儿。”


爸被揭了老底儿,哈哈大笑。


《姥姥的饺子馆》剧照  图源网络


爸爸对包饺子的每道工序都有严格要求:面要醒到劲儿,皮要擀得边薄心厚,还不时叮嘱我们要多放馅儿。


每到这时,妈就会打趣:“咱家如果开饺子铺,就你爸包的那大馅儿饺子,非赔光了不可。”


爸偏不信邪:“‘看戏看旦儿,饺子吃馅儿’。没准咱家这大馅饺子回头客多,还能大赚一笔呢。”


孩子们都跟着咧嘴笑。


大姐要考中学了。省会最好的学校是某大学附中,进了那儿,就等于是该大学的预备役。大姐数学考了满分,作文却写跑了题,最终与它失之交臂。


大姐的同学来我家,说起姐的同桌是省委某领导的千金,考分比她还低,却有多所学校伸来了橄榄枝,其中就有这所附中。


那时我上二年级,还没写过作文,更不明白题目怎么会“跑”,只是从心里替姐姐鸣不平。那时不懂啥叫特权,却头回感受到权力带来的不公。


姐姐上中学后,中午常就近到爸爸单位的食堂就餐。有一天她告诉我,今天吃的米饭拌狮子头,吓我一跳!姐才知道我误会了,连忙解释:“狮子头是一种乒乓球大小的肉丸子,搅碎了伴到米饭里,每一口都能吃到肉,太香了。”


打那以后,我最向往的美食除了饺子,还加上了狮子头。


7


九岁,秋高气爽的季节,我走到校门口,却发现了不同寻常。校门外竖着两块大黑板,左边用红粉笔写着:热烈祝贺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右边则画了一名解放军战士,手里还提溜个外国小丑。那小丑像被抽去了筋骨,缩着脖子,四肢软绵绵耷拉着。下面写着:原子弹把修正主义头子赫鲁晓夫崩下台。


那天课间,老师告诉我,学校明天要开庆祝会,让我代表全体同学发言。稿子她已写好,你回家多看几遍,争取读出最佳效果。


放学后,我一遍遍读着发言稿,直到熟得一个“磕巴”都不打。临睡前,我又把红领巾压在枕头下,一起压下的,还有条蓝布裤子。我准备用一个晚上,压出条笔直的裤线。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郑重地打扮自己。因为我觉得,穿着皱巴巴的衣服上台发言,不光有损自己,更会有损少先队员的光辉形象。


第二天大会上,宋校长首先发言:“同学们,当今世界正经历着大动荡、大分化、大改组。我们国家刚刚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不仅打破了美帝的核讹诈,还把苏修头子赫鲁晓夫崩下了台......”


轮到我发言了。我一身少先队员的标准妆扮:白衬衣,蓝裤子,戴着鲜艳的红领巾。老师还在我肩上斜跨了一条红色绶带。


头回站在全校大会上,我紧张得腿直发抖。我不敢看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只敢机械地背诵发言稿。


发言完毕,我径直走向自己的班级。迎面看到听到的,是同学们赞许的目光和热烈的掌声。


我兴奋得满脸通红,骄傲地挺直了小身板,觉得上天终于眷顾到了自己。从六岁那年一直笼罩我的阴霾被一扫而光。 


多年后想起这一幕,才明白在孩子成长的关键时刻,一个充满信任的眼神,一句鼓励的话语,都会让一颗曾经焦灼、枯萎的小心脏重新复苏——好孩子都是夸出来的。  


8


十岁,我在书架上翻到一本《读报手册》,看到地震和火山爆发的原理,小脑瓜里翻腾着无限遐想。第二天一到校,就开始向同学们卖弄。


那年,我开始拿着家里的书《古里亚的道路》、《卓雅和舒拉的故事》和《小布头奇遇记》,去和同学、发小交换。开始在书架上翻看《星火燎原》、《红旗飘飘》和《马克思的青年时代》,也会带着对自然界数不清的疑问,去《十万个为什么》中寻找答案。


某天,我在一本书中看到,马克思在大英博物馆读书写作时,会用脚在地上来回搓,经年累月,竟留下了著名的马克思足迹。


敬佩之余,我也开始尝试。可费了半天劲儿,不过在水泥地上留下了几粒沙子。后来和闺蜜说起,她想了想说,人家外国人穿的是皮鞋吧!


嗨!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咋就没想到呢? 


那年也有走麦城的记忆。有一天我去买菜,不小心丢了两块钱。那年月,买斤带鱼不过两毛钱。我一次就丢了十斤鱼钱,恐怕难逃一顿胖揍。


我吓得不敢回家,一个人在街上瞎转。眼看天快黑了,才硬着头皮进了门。一见到妈妈,就鼻涕眼泪一块儿抹。


许是“会哭的孩子招人疼”吧,妈嘟囔了几句,饶过了我这小可怜。


9


十岁半,我第一次吃到“义利”牌面包,入口松软,裹着青红丝和果脯,带着淡淡的甜香。面包是爸爸去北京开会时买的,同时带回的,还有要搞运动的消息。


我不懂啥叫运动,只顾着啃面包。讶异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不久,摧枯拉朽的大动乱就开始了。恐怖和忧伤相继造访,抄家使曾经的“快乐大本营”变得灰暗、压抑,令人窒息。无忧无虑的童年成了过往,我开启了十年跌跌撞撞的人生。





作者简介紫藤,五零后理科生,现已退休。平台原创文章均为作者授权微信首发,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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