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不是真正的结束,疫情中去世的父亲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二湘空间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父与女》剧照 图源网络
情系吾父
文/周玉珍
一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里,发生了许多故事。我与高中三年的时光作别,既充满憧憬,又夹杂惶惑,奔赴下一程山海。
三年前的我在经历一番痛彻心扉之后,决心开始新的生活。然而现在回首更多的是遗憾,我不知那些弯路与曲折,之于我未来的人生道路有多大的意义,但是目光所及有太多值得的人与事,我仍怀有前行的勇气。
压在我心底的往事,或温暖甜蜜,或悲凄苦楚,从内心深处接受一切过往,我全力奔赴未来。
二
关于父亲,是我心中的痛,亦是记忆里的光。
死亡不是真正的结束,遗忘才是。我时常忆起我与父亲的时光。那是散落于宇宙的星火,短暂而炫目。
我出生于海南海口,七岁时才随爷爷奶奶回到四川,在此之前与父亲相处的点滴记忆尤为深刻。
父亲总是早出晚归,每天凌晨4点骑着电动车到几十里以外的工地:搅拌水泥,铲进胶桶,提至泥墙,拿起砌刀,在红砖上挥舞,汗水交织,风吹日晒。当停下手中的活 儿,他已是满面成灰,神情疲惫。自从18岁与大爸,姑爷到海南这片土地,他反复重复着这一项单调乏味的累活,到他的离开时已有20余年。
《父与女》剧照 图源网络
也正是那些场景与画面,催使我在小学时写下一篇《爸爸的手》:“那双手长满老茧,指甲歪歪扭扭,手掌上有些长短不一的伤痕。黝黑的手背上,那一层层的皱纹,是爸爸的年轮,记录了爸爸常年在工地上的艰辛。”
语言着实质朴,但是满溢着思念。当时用姑妈的手机发给他时,他在电话里说是如何感动与欣慰,而我现在重新翻看,恍如隔世。
在海南上了一年级,父亲极少送我或接我,大多是我自己早早起床,到底楼姑妈那儿拿一个煮鸡蛋,边吃边走,晚上自习后一个人又走夜路回来。他们似乎是很放心的,我不会乱跑,只知道沿着婆娑树影向家的地方行进。那时我俨然将自己视为大人,什么也不怕,而现在看见一位五岁的小朋友,却会突然湿了眼眶……
记忆中父亲曾来接过我一次,那夜,行至半路,父亲突然说:“珍珍,我们去看看海吧。”我抱着他的腰,任风声呼啸而过,当我们来到海边时,夜空下的海是黑的,没有白天里的湛蓝的美,海面平静,偶有风过漾起浪花声,稀稀疏疏的星子倒映,这不是海,这是宇宙,不知其中蕴含着多少奥秘。父亲渐渐走入水中,向海的方向行进。我感到害怕,大喊:“爸爸,我好冷,我们赶快回去吧!”他转头对我一笑:“好嘞,马上就回家!”回去的路上他说,要努力挣钱买车,要供我上学,要让家里变得更好……他说了许多,但最后仍在叹息:人这辈子,真不容易。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他经历过多少辛酸,我只能紧紧抱住他,让他也感受到我很爱他,我正在长大。
在海南近两年的时间中,发生的事情对我日后的影响很大。许多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三
儿时,我时常羡慕别人健全而温馨的家庭,思索父母的爱情与婚姻。小时候曾在工地附近的工棚的一个角落,发现过父母的婚纱照,被精美的相框镶嵌着,父亲身着笔挺西装,母亲身穿婚纱盛装,而这张照片早已蒙尘多年,以至于被弃于此处,无人问津。我从未听他们提起过美好的曾经,只是觉得母亲年轻时也挺美的。直到父亲走了两年了,在春节时母亲打电话来说:“玉珍啊,你给爸爸多买一点纸钱烧,我担心他在那边没钱用。”挂完电话,我的泪水夺眶而出。为什么失去之后才挂念,所有问题的根源究竟是什么?生活本是可以简单些,不必处处求全。父母都是农民家的孩子,他们年幼时并未意识到教育之于人生的重要性。此处并不是说教育水平高的人就一定生活幸福,只是教育可以提供一种更为有效的解决方案。还有便是人心,而那些生活简朴的农村夫妇,仍可把漫长的岁月过得有滋有味,抵御年岁的侵蚀。
当父亲还在时,朋友的父母对他说:阿珍的爸爸真年轻,三姊妹养大了,多有福气,往后一大家子多热闹!”然而现在,所有美好的愿景都成了空落的失望。狄更斯说:“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丧父之痛,只在书中或电视里看到那样的情节,从来没有想到,15岁这年的我感受是这么真切与痛彻心扉:父亲会是我生命中失去的第一位至亲。
我,纵然有千万个不舍,却再也无法对他言说。
四
在井研老家乡村小学读书阶段,父母也没回来看望过。童年的生活,简单而纯粹。每天重复着上学,写作业,傍晚时分到山上散步,每次在月光下到家,爷爷总会说他的口头禅:“又过了一天!”一天又一天,我渐渐成长。从家里,的电视采访中看到记者问一个留守儿童:你爸爸妈妈多久没回来?那个小朋友回答:“快两年了”。可是那时我父母四五年没回来了。每到过年,他们总有不回来的原因,而奶奶的老年手机是我和父亲交流的唯一渠道。
六年级上期结束,父母终于回来了,我依稀记得自己是在午夜时分到镇口迎接,奶奶叫我在家里等就行了,但是按捺不住兴奋的我拿着手电筒冲出家门,一路可是蹦蹦跳跳,不亦乐乎。当一辆辆汽车从眼前飞驰而过,我始终不见大爸和父母的车驶来,寒风中,我的心是热乎的。而他们真正到站时,我扑向车门,车上已经坐满了,我又得自己徒步原路折返。他们回来的目的是将弟弟送回老家,然而一年里奶奶多病,动了几次大手术,身体虚弱,后靠金属支架支撑脊椎。不得已,第二年母亲又将弟弟带回海南。那时,我和弟弟每天到大操坝上打篮球、打乒乓球、跑步,因此,初中我的身体也在日复一日的锻炼中愈加强健。然而那时的我和弟弟,并不知道几年后父亲会离去。2022年春节,大爸把弟弟带回来,去给父亲扫墓时,堂弟说:这是谁的墓?弟弟把目光看向我,又对堂弟说:“是我爸爸,我很久没看见他了,他好像不在了。”弟弟只有八岁,还不知道失去至亲的人是多么残酷的现实,我只是紧紧地抱住他,说:“弟弟乖,爸爸永远爱我们,永远永远。”
《父与女》剧照 图源网络
这些年,每年亲戚相聚,难免会提到父亲,三表叔说我长得和父亲很像,他也许是无心提起,但会引来我的沉思。其实小时候去舅公家看到三表叔,我都会想起我的父亲,他们在面貌和形态上也十分相似,以至于产生某种幻觉,好像父亲回来了。我一直都在逃避,不愿相信父亲就这样走了。仿佛,只要我不说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到世界上很远的地方去了而已。
有些等待,注定无果。我近乎十年地等待一家团圆,到最后还是成了一个无法实现的梦!人们往往等事情已成定局时才说,这就是命!不!我不认,命运,永远在自己的手中,而所有的一切,绝不会坠入永夜,一定会有所转机。
五
八年级的寒假,是父亲回来的最后一 年。2019年年初,父亲在井研为我购置了一部手机,从此这部手机成为我们的情感纽带,我每隔两天就会与父亲通个电话、视个频,那时,我真感觉自己是有父亲的人,而不是同学口中的孤儿。平时考试、获奖、参加活动,我都会和他分享,我们无话不谈。
他偶尔会发点钱买点衣服和零食,也会在我疲惫学习的夜晚发一条信息:“宝贝女儿,学习别太累,身体最重要,早点休息!爸爸永远爱你。”看到父亲的信息,我每次都会激动地跳起来,顿时倦意全无。宝贝,这个词语与我似乎是不沾 边的,哪怕我名字中有玉和珍,当然这没关系,父亲这样称呼我,那么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宝贝”!
其实2019年父亲归家时,就已有些生病的端倪。那时我与父亲,弟弟妹妹一起到楼下跑步。我的跑步成绩在班上是数一数二的,自然是奋勇争先,轻松夺冠,可当我在终点线回首看父亲时,发现他用手支撑着肚子,跑不动了。当他慢慢踱步而来时,却漫不经心地说:“珍儿跑得真快,撵都撵不了,看来爸真是老了。”我当时只忆起十年前父亲在腹部动过一场手术,并没有将其与某种疾病相关联。现在回想,更感痛心。在无常面前,人的生命是多么脆弱。
《父与女》剧照 图源网络
而也是那一年,我吃过世上最好吃的荷包蛋。父亲是不擅长做菜的,记忆中几乎没吃过他做的饭菜。而唯一舌尖残留的父亲的味道就是那碗荷包蛋。做法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在烧开的沸水中打入几个土鸡蛋,待蛋黄渐渐浮起时捞进碗里,撒点白糖,就大功告成了。
我和弟弟妹妹各有一碗,咱们四个人就围着圆桌,弟弟被父亲抱在怀里, 拿着汤匙津津有味地吃,我和妹妹在旁边,举起筷子细细咀嚼,那是深入灵魂的一种甜。父亲什么也没有吃,他只是用饱含深情的目光看着我们,他一直寡言少语,也许他想表达,却不知如何表达,往往欲言又止。最后吃完时他才断断续续地说:“我什么都不希望,就盼你们三姊妹健康长大,开心快乐!二天,玉珍欢欢宏盛都要读大学,还是要读书,才有更好的出路。”弟弟嚷着还要吃,他又折回厨房煮了几个。
比起父亲,我更会通过这种形式表达。2017年我送父亲的那只小羊肖恩存钱罐(父亲属羊),每次回来必送长篇的信笺与贺卡,及时记录在一起的美好场景,手写一份关于戒烟戒酒的攻略;并打印十多份,让他随身带上时刻提醒科学戒烟戒酒。记得当时在电视联欢晚会上听到《相亲相爱》这首歌,就立马去学唱给父亲听。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 家人,有缘才能相聚,有心才会珍惜,何必让漫天乌云遮住眼睛。
当他泪花闪烁,说我懂事时,我认为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有意义。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究还是到了别离的时刻。他们预订直达成都的面包车,大包小包的行李,我提包时走得极为缓慢,想以此拖延些时间。离别时的拥抱,只有转瞬的暖意。当父母和弟弟妹妹陆续上车时,车门关闭,又被妹妹打开。她跳下车来再次拥抱我,眼噙泪花:姐,我舍不得你。时光倒流至我7岁,同样的这句话在耳畔响起。那时我俩紧攥着的手是如何被大人拉扯开的?我又是如何撕心裂肺地呼唤着妹妹?我久久地呆站在原地,留给我的,只有车尾刺眼的红,和两道干涸的泪水。
我始终相信这世间确实有心理感应,且不说科学与否,但那些日子每当我想跟父亲通电话,刚拿起手机,他的 电话就打过来了。这很奇妙,也很美好。
现在的我,都再无法感受到那颗跳动的心的回应。死别,斩断了我们之间的所有联系。而这些年的我,一直在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中游走,现实中没有了他,唯有从精神中我们可以再次相聚。
而紧随其后的2020年,于我而言,是人生的重大转折,于世界而言,亦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父与女》剧照 图源网络
新冠疫情期间充满着不安,那时父亲恰好查出癌症。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如晴天霹雳,在家里闷了十多天,我在百度上搜索了无数关于父亲病治疗的文章,与生物老师通话看是否可以到华西医院治疗,我的通话在父亲和姑妈之前跳跃,每当姑妈告诉我治愈的可能性极低,我还是会对父亲说,你一定会好起来。
我,一厢情愿地相信奇迹会出现!
老师仍对我说中考要紧,中考后再去看父亲还来得及。后来提前被县城录取。英语老师并不知道,中考前的一个月,父亲便去了。
严重的疫情导致漫长的假期,父亲住院一段时间母亲并不在身旁,而是父亲的工友在那些日子照料他。
疫情,在很大程度上延误了父亲的治疗进程。
他经受着化疗与放疗的折磨。我不知道除了安慰,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通过手机与父亲的工友保持联系,她发给我许多父亲的照片和视频。我都小心地存着,这些年也一直没有删过。
记得其中有一段视频,医院里播放着舒缓的背景音乐,窗明几净的病房里,父亲从床上被人扶着到桌前吃饭,行动缓慢,吃完饭后又慢慢踱步到床上。他背靠升起来的床板,神情茫然,望着高高的天花板。
那会儿的父亲身体更加消瘦,他重复最多的话就是:“没事儿,我很好,珍珍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你不要担心。”
六
后面的事几乎改变了我的人生走向。
新学期,我乘坐校长的车从乡村来到县城。
新的环境,新的面孔,我本是满怀期待,却总是被什么压抑着。
第一天,我是第一个上台做自我介绍的: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周玉珍。周而复始,玉汝于成,珍惜时光,初中时担任学生会主席,平时爱好阅读写作跑步等等,希望接下来的生活与学习与大家共同努力,实现理想,愿今后多多指教!
人生若只如初见,昔日的朋友们早已分散。
而在友情和人际上也并未成为我曾经期望的模样。
青春如此美好,然而在一个又一个本应有我的场合,我却缺席了。
《父与女》剧照 图源网络
5月,当父亲乘坐大爸的车,母亲与二舅随同从海南回到周坡。姑爷到学校门口来接我,我只知道父亲回来了,并不知道他是如何的痛苦,如何的消瘦。
我坐在姑爷的车上,雨点打在窗棂上,我心神不宁,如坐针毡,我想急速见到他,可是我害怕面对现实,不安的情绪,揪着我的心,40多分钟的行程,我又回到了周坡这片土地,然而它再也不是曾经的那片天地。
下面的这些事情,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更不愿去描述,也不忍回忆。
但是这所有的场景,每一个细节,在我后来高中午休时浮现,待我惊醒时已浑身是汗,满脸是泪。
当我打开车门,映入眼帘的是骨瘦嶙峋的,已毫无血色与活力的父亲时,我涌出一股覆灭感,我撕心裂肺地痛哭和大喊父亲。父亲只是用凹陷的双眼望了望我,神情木讷,让我想起电视中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神情。我的呼唤得不到他的回应,他好像连话都无法说了!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这是一场骗局!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梦!
不,不要这样。
大爸对我说:珍珍,不要太伤心了。要想开点,人就是这样子的。
不,不是这样子的。
父亲被家人们搀扶着上楼了,空留我一人在楼底哭泣。
雨,愈下愈大。
从方才淅淅沥沥的小雨,转变为倾盆大雨。
我带着泪水,走进茫茫的雨中……
我一路飞奔,一面泪如泉涌,一面哀痛哭喊,跑出周坡初中的大门,向右转弯,沿着山间小路,跑到爷爷奶奶昔日耕种的菜园,附近有个叫富丽花宛的小区,我的头倚靠在后门关锁的柱子旁,在无人的旷野上哭嚎着。
哭累了,我便渐渐倒在路上,我闭上双眼,感到雨滴在眼皮上拍打。浑身浸在雨水中,我无法动弹,只觉得那些雨水正将我的生命的火焰浇灭。
我不知一人在外哭了多久,也许半小时,也许一小时。我似乎没有知觉,依稀能听到车辆的鸣笛。
没有任何人会在意这一切,除了我自己。
雨小了下来。上天,你可怜我,还是同情我?不,我不需要,你可不可以还我爸爸,一个健康快乐的爸爸。
上天用雨水的终结做了沉默的回应。
终究要回去面对这一切。我没有跑,我只是走着走着,像是在跋涉一段极为遥远的征程。
行至校门口,一个邻居婆婆看到我说:“这不是珍珍吗?从井研回来了。咋子不打伞呢?”
回去后,我迟迟不敢打开那扇门。我怕再次崩溃。
但是我还是打开了。
奶奶看我浑身湿透也没多问,“把衣服换了跟爸爸说几句。”
父亲已经没有力量维持身体活动与说话了。沉默之中我强忍着泪水,我说,他听着,偶尔点点头表示肯定。
奶奶在衣柜里拿出许多厚实的衣服,又把我小时候常盖的懒羊羊图案的棉被拿出来给父亲保暖。
从未曾预料到,那身强体健的父亲的身体竟会虚弱到这种地步!
我心好痛!在父亲深入膏肓的处境中,绵绵的泪水也无法排遣这所有的悲痛!
那天晚上,他竭尽全力地发声,对着我说:“女儿,爸爸这辈子对不起你!”我强忍着泪水,大声地说:“爸爸,你对得起,我永远都爱你。你一定会好的。”
我转头对大爸和二舅说:明天,明天就把父亲带到成都去治病,就明天,必须!
大爸安慰我:“好的,明天就去,我们去联系。”
可是耳边却传来父亲微弱的声音:“珍珍,你还是太天真了。”
《父与女》剧照 图源网络
第二天清晨,我得回校参加中考体育考试。父亲说:“快回学校,我会好好的,等你考完了还会见到我。”
我早上一直在磨蹭,背上书包,父亲又艰难地说:好好学习,好好读书!
而这,在这世上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体育考试是在研城小学进行,考完之后姑爷来接我。
我下次走进这辆车,仍是行程四十多分钟,途中我感到晕车,一下车便呕吐不止了。歇息后我还是一步步登上楼梯,不同的是我这次走得很快,我急迫地想看见父亲。
我推门而入,家里只有奶奶和姑妈。他们看到我没有说任何话,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父亲的房间,空荡荡的床上摆弄着零散的枕头。
“爸爸呢?爸爸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在屋头?”她们还是不回答我。“是不是在医院里?我要去中心医院。现在马上就要去。”最后还是姑妈说:爸爸,不在了。中午的时候,就已经……”
我感到头晕目眩,轰然倒下时,姑妈拥抱着我。
甚至精神恍惚到不知自己是在现实生活中哭还是在梦境中哭。
我想从她的怀中挣脱,可她就是紧紧不放。她怕我做傻事。
我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我。我成了没有父亲的孤儿。我成了一位灵魂孤独的旅客。
七
两天后是父亲的葬礼,父亲静静地躺在一家棺材店铺的内室。外面设有灵堂供守灵,各种各样的装潢令我眼花缭乱。小时候常在街上看见这样为老人办丧事的场景。这种事情竟会发生在我40岁的父亲身上。
由于弟弟妹妹都在海南,我是送父亲最后一程的唯一的孩子。
当我跪在软垫上,向大盆中烧纸,一沓又一沓的纸钱,在深入火盆的一刹那化为灰烬,烟熏火燎之中,尘灰满天飞扬,火焰的热气蒸发眼角的泪珠,眼睛感到酸痛,双臂感到无力,不断机械重复着烧纸的动作。
父亲生前的诀别我已经经历,而死后的诀别,便是盖棺之时。当我走进那黑漆的棺木时,围绕着棺木行走一周,我感到一股窒息的沉闷,而那回头一望的 最后一眼。还是那么瘦,还是那么安详。
当钉子封闭棺木时,磷磷的敲打声锤击声似乎穿透了我的耳膜。我闭上眼睛,让黑暗屏蔽所有的画面。
那所有的细节,又怎么能用文字来表达。
那些场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于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没有人给予我治愈,我只能自我疗伤。我知道要振作,所有的道理都明白,但是没有人告诉我应该如何去做,如何去化解,如何去排遣。
《父与女》剧照 图源网络
回到学校不久,我便病倒了。在宿舍寝室躺了两天两夜,发烧酸软,闭上眼睛时是夜晚,第二天睁开双眼仍然是夜晚。没有人关心与问候,直到第二天宋老师来寝室,带我买药,与我促膝长谈,我的心底渐渐有了一些暖意。
中考延迟一个月,七月上旬,当我步入考场时,都已释然。在来凤小学底楼,一个初中男同学看见我就对我说:“我听他们说你爸爸……”我不知他为什么如此口无遮拦。还是往好的地方想吧,我回答他:“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进入考场,一如既往地答题,而到了作文板块,忍不住写了关于父亲的事。而英语考试的前一晚,我还是忍不住抽泣。
中考的暑假,我也给父亲写了许多话,但写完之后就封锁在小抽屉里。至今拿出来,总觉得当时还是太消极被动了,始终是未解决实际的问题。但都已过去。
师友们都说我的笑容很好看,可是只有强颜作笑的我才深谙自己的泪水远比笑容多。而父亲走后,我也开始出现失眠,冒痘的现象,我不再是那个百分百热情的元气少女。
高中三年,许多原本在计划之内的事也未完成。
因为之后的日子又有许多变故,我多次尝试过彻底改变,但终究是想凭一己之力去获得所谓的成功。
一个人的路,实在是难走。但终究要往前走,我别无选择,我义无反顾,因为,我想成为生活的主人。
八
最近读了一些书,张洁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余秋雨的《吾家小史》季羡林的《回忆母亲》,听他们讲父亲母亲的故事娓娓道来,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人与人的悲欢如此相通。
关于父亲的这些文字,是我对于父亲的纪念和缅怀,是对我自己成长的梳理,让我重拾生活的信心,和对未来的勇气。
我,从未止步,向着遥远天上那颗注视我的星。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