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对比上海,就差一部《繁花》,侬晓得伐? | 二湘空间 | 二湘空间
文/云淡风轻
有点阅历的深圳人看《繁花》,很容易想起90年代那些人那些事,那个年代在深圳同样泥沙俱下大浪淘沙的种种经历。虽说这个电视剧在我们这些老深圳人,也就是八九十年代来到这里与这个城市一起成长的这批人中评价并不高,因为剧中的人设和人生与我们当年是不同的。这与两个地方在那个年代的巨大差异有关,也与电视剧取材的角度有关。
当然不是说它不好,其实我倒是蛮喜欢这个电视剧的,特别是片头和它整体的那种色彩和腔调,剧中如梦似幻的影像质感和音乐,一种《花样年华》那样的美,那种城市迷茫,那种现代文明,那些暧昧不清,既古典又现代,既细腻又传统,既明确又迷茫。充满了浓郁的复古情调和忧伤而温馨的民国风。这是一部艺术作品,它其实并不真正属于那个时代,它属于王家卫。你喜欢它就像喜欢《上海滩》,喜欢《射雕》系列一样,如果真的要细细评论,就把它看做一个既切入时代又架空时代的爽剧好了。尤其是上海人,尽管狠狠地享受那种“爽”的滋味就是了。
再说了,一向把除了上海以外的所有地方都看做挣工分吃饭的乡窝的桑海宁,对当时的深圳似乎还挺仰视的呢,瞧电视剧里面的干炒牛河,还有什么大王蛇粤菜馆。深圳人窃笑:那个牛河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雪菜肉丝面!吃蛇这该算是广东这片南粤楚国的野蛮传统吧,怎么就成了被傲视国人的“阿拉”们推崇的时尚了呢?
其实,我们自己明白,人家推崇的不是食物,是金钱,是财富。就像当年我们中的许多人丢掉在内地的国营铁饭碗也要来到深圳一样,为了挣钱。
比如繁花里多次提到蛇口,那班331蛇口→松岗的公交车背后,是九十年代蛇口飞速发展的时期,华益铝厂、三洋、凯达玩具厂,浮法玻璃厂、南海酒店、海上世界……那是90年代的深圳。这许多的工厂、企业、和各种单位中,是来深打工者们安身立命的拼搏。而那个时候的深圳没有流光溢彩,没有霓虹闪烁,没有王家卫镜头下的美轮美奂,其实是灰扑扑的。
九二年我来深圳的第一个落脚单位是光大木材,那是深圳最早的胶合板工厂,当时我先生——东南大学电厂热能专业的热力工程师,在动力车间管锅炉;车间主任李文生是东北某高校的系主任,我的第一份工作是仪表工,每天去各个车间抄录温度表压力表蒸汽流量表的数目并制表,然后维修坏掉的那些仪表,我们的工段长是长春光机的大学讲师;总经理秘书刘小姐是某名牌大学有双学位的硕士生。公司医务室的医生是个上海人,瘦瘦小小,满脸雀斑,一年四季都着裙装,但衣着打扮一点也不花哨,她是英国留学回来的医科海龟。胶合板车间、刨花板车间的主任好像都是南京林学院或东北林业大学的老牌毕业生,总见他们穿着油叽叽灰扑扑的工作服拿着对讲机在车间里窜来窜去忙个不停。
那会儿公司家属楼下有个夫妻店大排档,生意挺好的,晚上常是客满,客人和主人围坐一起相谈甚欢,我们也去过几次,店主两口子是内地某大学的经济系教授。谈起国内外经济,深圳的发展、股票的市场头头是道,令我大开眼界。
那时的深圳是藏龙卧虎的,可又是朴素低调的。与上海不一样,深圳是被我们这些人从无到有地缔造出来的崭新城市,它虽然年轻,但是构建它的人并不幼稚,它的基础是牢固的,框架结构是强健而有文化底蕴的。当年涌入深圳的人大多数是普通打工仔打工妹,比如当年的光大木材,有接近五千人,其中四千五百人左右是生产线上的普工,他们与公司老板企业家以及像我们这样的技术管理人士共同成长,相互成就了彼此,仿佛一间宏大建筑的框架结构与砖石基础材料,每个人都在认真地做着每天的事情,踏踏实实,很少大起大落大悲大喜。这许多年来,我始终觉得,深圳就是像这样一点一滴很朴素很自然的用实业和实力一步一步走过来又走上来的,事实上算不上野蛮生长,很自然地就用自身的实力撑起了这个崭新的城市。
说到股票,其实深圳的90年代,波澜壮阔荡气回肠不亚于上海。90年代初期,股票刚开始发行,绝大多数人并不了解这个新事物。1999年5月19日,中国沪深股市迎来了“5.19大牛市”,在不到两个月时间内,上证综指从1100点以下,攀升到1700点以上,涨幅超过50%,那波行情造就了一批上海富人。现在回想起来,那批人可能就是黄河路辉煌年代的客人,他们的黄金年代与黄河路的辉煌年代基本同频。
同《繁花》里一样,那时的深圳,股市之热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记得当时新股抽签每张抽签表可认购1000股,凭身份证一证可花100元买一张抽签表,每个认购者最多可持有10张身份证买抽签表。有段时间深圳邮局被雪片般飞来的身份证淹没,据说其中最大的一个特快专递包裹有17.5公斤,里面是2500张身份证。我都曾经中过一注,一上市就赚了几万块,即便在当时的深圳,这一把也相当于我两年的收入。据说那时一个歹徒发往家乡的电报上只有6个字——“钱多人傻速来”。
只是我们这些九十年代来深圳的人,大部分没有把炒股买房当成致富之法,虽说在后面的数十年里,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也都拥有了不止一套房子,作为深圳人,股票自然也是不可能一点不买的,可我们不是抱着这个目的来的,我们追求富裕,但信奉实业,我们中很少有人专营投机,所以暴富者很少,实干者甚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一个神神叨叨的“爷叔”的提携指点。
我记得很清楚,当年光大村我家那套房子的买主是一位年轻的女孩,中介告诉我:她在银行工作,是炒房客,因为这房子的租金便可以抵按揭,所以她买房子并无压力,她用这样的方法买了很多房子。我却并没有受到启发,从中领悟出新的赚钱大法,而是拿了卖房的钱,迅速提前还清了银行贷款,顿觉身心舒畅,无债一身轻啊。
当然,这些年来,时而想到,在深圳生活了几十年,见证了深圳的崛起,见证了深圳的魔幻,眼见着房价从几千到几万再到几十万一平米,眼见着茅台的股价从八十块一路上到二千八百块,却没有因此而发财大富,不免对自己的无数次坐失暴富良机很是不平,很有些英雄气短。搞不清楚我们这些在工厂在实体单位干了一辈子的人,算是迂腐呢还是笨呢还是正常呢?在如今这个年代,大概至少不能算聪明吧!
不过,这世界上聪明人多了倒也不一定是好事呢。假如没有我们这一大拨浑身散发着二杆子精神、只知道做工厂干活的人,深圳能有如今的发展,能有如今的模样吗?
想想看:如果当年,说起深圳首先谈股票谈房价,个个都搞房地产,那估计深圳就不是深圳,就成了后来的海南了吧?这么一想,心理就很平衡,很坦然了。
就算是繁花,宝总也就那么一个呢。
深圳90年代不只是突飞猛进也有衰退,1994年以后,大量的产业转移到了东莞,再后来转移到内地。然而产业的转移让深圳从代工产业中获得了极其宝贵的东西。比如合约意识,比如产品产业链的形成和品牌意识;这种市场当中品牌的重要性,这个本土品牌的“启蒙”导致了中国产品的质的飞跃。
1996年以后,深圳那个影响深远全球知名的华强北时代,各路草莽大佬,凭借几尺柜台成就后来商业帝国,靠的就是上面所说的产业链的灵活掌握,将产品品牌和性价比运用到了极致;后来互联网和物流也曾是风口,一些踏准节奏的人,又成了新时代的弄潮儿。
这个城市一直是忙碌而有条理的,在深圳,人们一般不说:累成狗、热成狗之类的话,因为这里的狗通常比人活得舒服多了。深圳的城市管理和居民服务也是一流的,就算在口罩最闹猛的时候,封工业区深圳人会提机跑路,封小区却从来没有出过买不到菜吃不上饭的事情。
四十岁的深圳毫无疑问是一个年轻的城市。如今我们这批上世纪九十年代来深圳的人基本都已经退休,大多数留在了这个城市生活。我们这些中老年人,最有感触最常聊的话题,还是当年深圳的年轻岁月。白石洲农民房里面的上下铺、海上世界的海燕酒吧、巴登街夜晚的老金威冰啤、大梅沙第一次看海的震撼;在人才大市场找到第一份工作的成就感。——却很少是炒房或炒股。
同样是开放前沿,泥沙俱下,弄潮时代,看看《繁花》,看看深圳,其实时代各有其颜色,时代主流和主流时代的不一定都是彩色繁花,也有可能是那些正在定格的纪录片黑白画面。奇怪的是我对现实的感觉有点像小说《繁花》:在淡漠的落日余光里,一切平静得仿佛从未出现过,甚至记不清故事到底有些什么内容,只隐隐约约有种游历过大千世界最终归于平静的沧桑。
不做作不修饰,“面无表情”,对了,就是这样,街道上人来人往,大部分人都是这样面无表情行色匆匆地行走、面无表情手脚麻利地做事。没有神神叨叨无所不知的爷叔,也没有眼神犀利妆容浓艳的神秘女郎,当然其他人物也不是这样成天叽叽喳喳吵嚷不休,人们的所有的情绪和思想都被那没有表情的壳子盖住,就像生活本身一样。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情绪是不会如此外露的,所有的暗潮汹涌激流险滩都藏于风平浪静的面无表情之后,那是成熟的人和成熟的江湖。
其实我觉得真正的上海也是如此。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的繁花。
不过,上海的90年代有了一部《繁花》可以珍藏,这终究是挺好的。希望哪天深圳也能有属于自己的《繁花》,它不会改变我们自己对那个年代的记忆,却能给记忆带来隽永的彩色,记忆就此成为了艺术。
云淡风轻,六零后理工女,现居深圳。退休后闲适散淡。喜爱美食美景兼顾读书与瑜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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