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条船沉入海底，当一个人成了谜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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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斯本丸沉没》：当一条船沉入海底，当一个人成了谜
文/刺猬
强烈推荐《里斯本丸沉没》这部纪录电影，为了不被埋灭的历史。
方励导演，敬你！
这是一段被遗忘的真实历史：1941年12月8日，日军轰炸中国香港九龙启德机场，进攻港岛。驻港英军抵抗十余天后，于圣诞节向日军投降，香港全面沦陷。1942年10月，日军用“里斯本丸”运输船将1816名盟军战俘从香港运往日本，用来缓解本国劳动力的短缺。
日军违反《日内瓦公约》，没有在船上悬挂载有战俘的标识，“里斯本丸”在行至中国东极岛海域时，被美军误以为是战船而发起攻击。美军发射的多枚鱼雷击中船体，船开始进水倾斜。日军用木板与帆布将战俘封在三个船舱，自己坐船逃生。处境危急的战俘们在黑暗中敲击船舱，发送摩斯电码让三个船舱取得联系，并割开帆布奋勇自救。但刚逃出船舱，就遭遇留守日军的扫射。一部分战俘死于下沉的船舱，一部分人在日军的扫射下游到东极岛海域，被居住在青浜岛等三个小岛的中国渔民发现并营救。由于中国渔民的出现，日军才停止射杀，也开始营救战俘。
255名中国渔民用小船救下了384名濒死的盟军战俘，全村人竭尽所能，给士兵们提供食物和衣物。后来，日军来小岛搜寻战俘，除了三名战俘，其余的一千多名战俘又被抓回日本。渔民们掩护这三名战俘来到重庆英国驻华大使馆，让他们有机会揭发日军的暴行。日本投降后，幸存的战俘们终于回到自己的祖国。
《里斯本丸沉没》剧照 图源网络
七十多年后，这段历史早被人遗忘，没人提起也不被公众所知。但“里斯本丸”还在中国海底，八百多名战俘的尸骨也没有回到故乡。方励导演听说这件事后，觉得自己有责任去抢救这段历史，十年内，他和团队先确认沉船位置，30°13′44.42″N，122°45′31.14″E，这是八百多位殒命海底者最后的生命终点坐标。然后去英国日本加拿大等地寻访在世的盟军士兵和亲属，组织三十多名亡灵后代来到东极岛和他们的父亲告别，拍摄并剪辑电影。等到电影上映时，唯一幸存的两名盟军士兵和一名中国渔民都已经去世，没有亲眼看到大屏幕上的影像，留下永远的遗憾。
对于“里斯本丸”沉船事件这个历史事实，电影并不煽情，也不批判，不预设立场，它的底色是客观的追溯和讲述，是对战争的多角度反思，对人性温情的反复点燃和擦拭，这样的纪录片，不应该就这样默默下线。
一个人包场看的电影，眼泪几乎就没停过。影片最后，黑白影像里，当船在黑色海浪中前进，音乐响起，曾救助他们的林阿根老人2020年去世，“里斯本丸”的最后一位亲历者丹尼斯·莫利在2021年去世，这段历史从此丧失鲜活和温度，我再也忍不住，在影院放声大哭。
在夜色中回家，久久不能平静，写了一首诗。
《经过》
独自一人的电影院，容我嚎啕大哭
“里斯本丸”沉没，是难以启齿的创伤
战争肮脏不堪，却总被人精心描摹
有人记录，有人遗忘，有人在墓碑上留下自己平凡的名字
回家的路那么漫长，深海也难以掩埋人性的罪恶
街上灯火通明，风在温和地行走
历史和生活之间，我如同一片叶子
忽然从春天，老到了秋天
方励导演、林阿根老人和他的儿子
1800多个年轻的盟军士兵活过，爱过，真实存在过，但他们中的828个人永远沉入了大海，让自己的消失成了一个迷，远在故乡的亲人不知道真相，有的还在期盼着他们回家。而回到家乡的一千多名士兵得了创伤应激反应障碍，不敢去回忆那段痛苦经历。曾救助盟军士兵的255个中国渔民继续着他们平凡的生活，默默消失在人间。
他们的名字不该被遗忘，828不是简单的数字，都是活生生的人，是别人的儿子，父亲，兄弟，也是丈夫。他们被卷入战争，被俘虏，被谋害，随船沉入海底，但他们死不瞑目。这些没有墓碑的生命，就这样永远深埋大海。
撰写《里斯本丸沉没》的托尼·班纳姆是第一个打捞人，方励老师找到他，要把这个接力棒接下去，他辗转各地，把他们的名字从档案里找到，花重金寻找到他们的后人，让那些泛黄的照片出现在镜头前。他们曾那么年轻帅气，每个人的眼睛都闪烁着青春的激情。当他们的故事被亲人重新讲述，我们才真正对这些名字后面的人有了感同身受，为他们哭泣，也更加痛恨战争。
面对生死存亡，人性的光辉总是最让人动容的。
先逃出舱的战俘并没有只顾自己逃生，而是先去解救其它船舱的士兵，他们互相配合，解救更多的人获得逃生机会。有士兵会说好几种语言，尝试用日语和日军交涉，希望可以放他们逃生，但他刚爬出船舱就被日军射杀。有德高望重的中尉指挥大家有序逃生，自己却一直待在舱底照顾生病的队友。有士兵把自己的救生圈给队友，自己葬身大海。没法出舱的士兵齐声合高唱他们故乡的歌，平静地等待死亡降临，要像Englishman一样死去,这是他们最后的荣光。
亡者已逝，活着的人要如何面对历史？
这是影片最想解答的问题，它并没有给出什么答案，只是用低沉悲悯的镜头，让每个观众去思考，去拓展自己的固有思维，去发现事件的多个侧面。
两位尚在人世的幸存者，第一位叫丹尼斯·莫利，他已经98岁，一辈子逃避这段痛苦回忆，从来没有告诉子女自己的经历。但当他对着镜头开始讲述往事，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原来，那些画面和声音根深蒂固地存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被淡忘。
另一位老先生威廉·班尼菲尔德家庭美满，也乐观开朗。他说自己要生活在未来，而不是过去。
日本士兵的暴行不可原谅，那船上的船长呢？亲眼看着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的船上，他可曾为自己的行为忏悔？他的后人又如何看待自己的父亲？
面对采访，船长经田茂的后人说他们从未听父亲提过这件事，毫不知情。但父亲每天要抽50多根烟，他应该一生都在为自己的行为自责吧。但作为一个普通人，无法违抗军令，又能如何？
误发鱼雷的美军士兵呢？当他们知道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让八百多人沉入海底，要如何接受这样的结果？机械师加菲尔德几十年后找到幸存者，为自己的行为道歉。艇长罗伯特·麦克格莱德的女儿认为自己的父亲太激进，对此深表歉意。
战争让河两岸的人成了敌人，但人性是没有国界的，对生命的尊重永远重于一切。
就像方励自己所强调的：“它不是讲历史，而是讲人的故事。讲历史只是电影中很小一部分，只占了不到20%，更多是讲人的命运，人的遭遇，讲一个大的战争里关于家庭，关于亲情，关于爱情，关于友情，关于人性的光辉。它是人的历史，而不只是战争的历史。”
战争的记忆会淡化，但我们会永远秉持对它的警醒和痛恨。《里斯本丸沉没》是一面镜子，可以照进现实。
刺猬，喜欢世间有趣灵魂，喜欢历史哲学，喜欢阅读写作，它们是我与世界的一呼一吸。微信公号“思想的鸟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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