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梁小曼:我们仿佛在海上旅行,而不是驶往墓园 | 二湘空间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诗人梁小曼
纪念梁小曼专辑
二湘写在前面:我是在阿乙老师的群里看到梁小曼老师去世的消息的。我和她并不相熟,但她是我的微信好友,好几年前加的,应该就是在阿乙老师的群里加的。她那时候在群里还蛮活跃,她的诗歌写得很好,我不懂诗,就是觉得她的诗读起来很有感觉,很清冷很孤独的感觉,我觉得她是真正的诗人。北岛说:“在夜与昼之间,在幽闭的内心与敌对的世界之间,梁小曼是负有神秘的信息的使者。”阿乙说:“梁小曼是功绩社会的异教徒、自己生活的主人。”
她还画画,摄影,她沉浸在艺术的世界里。我的微信好友里有不少是认识她的。他们说她干净、善良,说她温柔,有性格,说她的诗歌和摄影都很清新。她的先生,诗人陈东东说她“一直以一个女孩欢快,清澈,真挚、坚定和充满奇幻感的心意去经历,去探索世事万物“,说她是一个心地纯良,识见精妙,情绪饱满,感受性敏锐细腻的人。
我应该是和她浅淡地聊过几句,具体聊了什么也忘记了,我换过手机,和她的对话框现在是空白的一片。她那么年轻呢,才刚刚50岁,这真是让人伤感。我看到阿乙老师写的纪念文字,经得阿乙老师的同意后,放在这里,作为一种纪念。
诗人梁小曼摄影作品
小曼女士,再见
文/阿乙
梁小曼,诗人、译者、摄影师。一九七四年生于深圳。出版有诗集暨摄影集《系统故障》和诗集《红的因式分解》,译著若干。昨日逝于上海。
很少知道梁小曼的病情,而一旦知道她已辞世,我想这就是自己作为朋友的失职吧。二〇一〇年,因为热爱文学及《今天》杂志,我常去今天论坛,有幸认识梁小曼、宋逖、谷雨、肖海生等师友。二〇一九、二〇二〇年,因为参加先锋书店陈家铺平民书局、沙溪白族书局的活动,我和小曼老师有缘见面。
在我印象中,小曼老师谦逊低调,我从没有见过她独自一人来到队伍前头,或者猛然开启一个话题,她总是把她先生拖拽到队伍最后,自己又跟在先生身后,但我们非但没有感受到她的退避,反而处处体会到她赋予整体的莫大活力。因为她总是面带欣喜聆听朋友的言辞,并且及时关心他们中某个人的失落。她为人孤独,但这种孤独总是和她对生活的热爱及精心耕耘有关,她除开不断地练习写诗、改进诗艺,还画画、写字、摄影。她把时间投入其中,却不汲汲于它们在名利方面的回报。应该说她顺利躲过了欲望对自己的谋杀。
有时候我会去她先生陈东东的公众号“見山書齋”以及她的公众号“一座城市的三封信”看两人的新作。我并不懂诗,但我从她的诗句中能感受到那种千锤百炼的决心与成果。这种紧张与简约有时会让我想起北岛和特朗斯特罗姆。我一度起过学习写诗的念头,把诗作寄给小曼老师指正,她很认真地帮我看了。只可惜我没有坚持下去。听说小曼女士去世,我们这些因为《今天》杂志和先锋书店而认识的朋友,震惊不已,倍感伤痛,因为大家知道,那个永远也不会从精神上放弃你的人离开了。
二〇一九年,梁小曼写了一首悼念其先生父亲的诗,最后一段是:
天空忽然開朗,橘光在彌漫
下雨了——我們彷彿在海上旅行
而不是駛往墓園
今天想,那个总是走在朋友最后面的人,却走在了最前。秋天来了,叶子就会落下,只是先后。等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是会和小曼老师这样的朋友一起欢聚,庆祝彼此的生命与活力。
二〇二四年十一月十四日 阿乙
诗人梁小曼
她的诗歌我也挑了几首,放在这里。纪念一个诗人,也许最好的方式就是读她的诗。
你将与哀悼的人们为侣
——奥维德
干涸,太干涸了
泉井迸裂,黑血冒涌
变形之鸟,尖叫着预言
永夜既是一场大火
灰烬落下,牧羊人与仙
奔走的脸不能被识别
面具幻化你,卡珊德拉
无人听佢,神将训诫
失忆的子民,腐食的凶鸦
冥河咽喉已封锁,虚空境内
谁在哀泣失去的亲人
咬开这石榴,破雪淹没肺腑
(2020,悼LWL)
系统故障
在谈论这个之前能否
将你从你身上解除就像
把马鞍从马身上拿下来
自我是一种不太先进的
处理器,它有时候妨碍你
运行更高难度的任务
但有了它,我们能解决
生活上的基本问题
身体不太健康的时候
我们能够自行去医院
能够进行简单的贸易
购买日常生活用品
促进消费,并因此得到
某种多巴胺,那有益于
我们怀着一颗愉快的心
去接近异性,安排约会
并在酒精适度的作用下
为神复制它的序列号
开始谈论前让我们
先升级这个处理器
面对浴室里的镜子
重影是代码的运行
你拥抱自己像拥抱
陌生人,你感觉不到
爱,也感觉不到欲望
这个时候,让我们开始
谈论吧,爱是什么?
爱是一个人通向终极的必经之路
终极是什么?终极是神为你写的代码
如何爱一个人?帮助他抵达终极
那么,死亡又是什么?
死亡是系统的修复
诗是什么?
诗是系统的故障
诗是什么?
诗是系统的故障
诗是什么?
诗是系统的故障……
诗人梁小曼的画作
墓园
——于长沙金陵墓园祭张枣后作
谁留下谁就述说离席的人
灰色的天空下
郊外墓园像一座松柏森然的
古罗马剧场
一张椅子落入了冬天
还没彻底告别
缓缓地攀爬上去,沉重的脚步
停顿时,不妨侧耳倾听
远去的飞鸟
再闭上眼睛去舔汉语的甜
噢,下雨了
雨点落在墓碑,花瓣
打湿了递过来的一支烟
只需一些低语的时刻
或者借你的目光凝视一株玉兰花树[1]
也许就回到了你尚未离席的
那一刻
[1]张枣生前喜欢玉兰花树,墓碑前后植有玉兰花树。
乡愁
大雾弥漫
父亲的手
从1933年伸向我,风的变形中
它节节消失——
乡村的魔术
不再演变
泥土,河流,野兽
它节节消失——
神灵在上
祖先在下
活着的人徒劳地活着
诗人梁小曼
虚拟世界
从幽暗的房间里醒来,有一刻
你寻觅着一种神秘黑鸟的声音,它
经常落在你散步的小径
所种植的某种南方的树上,发出嘶哑的
叫声,你的心为之颤抖
它来自虚拟世界……
梦犹如巨大的石头压在你身上
你被寻觅唤醒,却听不见黑鸟的声音
它近似于存在,被你所领会
拉开窗帘,操场空无一人,几栋高楼
左手边有一座圆柱体,连续三日,天空
不曾明亮过,像一块久存箱底的布料
疑问无处不在……
水汽覆盖的镜中有你不能辨认的面孔和身体
皮肤上的毛发都去了哪里?那长耳朵,红眼睛
隆起的腹部,椭圆形的身躯,那个内心的形象
无数次通过胸腔发音而得到实现,毕竟
你是善于欺骗的大师……
无题
——致北岛
霓虹灯混合着晚霞映红他们的脸
犹如暗房里冲印的底片
我抬头望向几何图案的天空
等候一只飞翔的鹰,它
已经飞翔了多年,从那年的
端午,诗人之死被朗读成诗
而鹰,盘旋在高楼之上,凝视着
那些写诗的人,那些通巫术的人
那些将过去写入历史,将历史注入未来
的人们,此刻也在中银十三层
——不祥的数字,在这里读诗
并像底片般,被时代和霓虹灯
再一次冲印
举起酒杯,我观察着远处,你的目光
变得柔软,迎向远方的客人,人们相互
拥抱,问候,叙述久违的消息
而我听见鹰在拍击深红的天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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