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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写作(第六辑,2021年10月)

现在写作 现在写作 2023-01-15

编辑的话:现在写作,提倡在场的、与生命有关的写作。现在写作,是一个同仁性质的公号,它之所以能连续办下来,是因为它的作者们相互间都是朋友。各位朋友,因缘际会,把各自的新作合为一辑。时入仲秋,南京的桂花开得迟了,但终究会开的。







目录

诗选


成员专栏


游   离:奥特曼与怪兽……

陈云虎:我的灵魂是一座房子

朴   素:女人的裸,盖住了男人的裸

孟   秋:梦见一个镀金的名字

海   氏:未来

吴晨骏:世界末日


嘉宾专栏


邢   东:一匹奥尔洛夫马驹陆   子:我爱你布拉格1968年的春天李不嫁:烙铁般的记忆徐   冬:不焦虑的活法罗   辑:权威发言人李小波:女人迅速收回手臂叙   灵:整个山谷在止语


小说


罗   鸣:干大事


艺术家介绍


孙健玮:“孤独者”系列油画作品展









   

诗选 







专栏








游离

奥特曼与怪兽……

游离,1976年生,福建平和人,现居杭州。写诗,画画。著有诗集《非个人史》。



一个秋日的黄昏


一个秋日的黄昏

我看到

乌鸦和喜鹊

在私有制的悬崖上

迅速做了

一桩生意

我不知道这是喜讯

还是不好的预兆

只有鹰

还在半空中盘旋着

迟迟不肯落下


2021.8.14


新索多玛城


上帝想再次出手

毁灭这城

但这次,上帝无处下手

不仅因为

这城是崭新的,而且

这城里

到处充满着义人

上帝在这诺大的崭新的城

闲逛了好几天

竟没碰到一个坏人

上帝只好把

这次行动

称之为旅游

是的,新索多玛之旅


2021.8.17


写诗


写诗写了这么多年

世界并没有变得美好

反而越来越糟了

虽然这不能说

是诗的责任

但总觉得到了这个份上

至少诗

是没有意义的

阿多诺说:奥斯维辛之后

写诗是野蛮的

我觉得自己虽然不至于

到野蛮的境地

但也常常

感到无聊和羞耻


2021.9.4


天亮了吗


天亮了吗

还没有

那再睡一会吧

睡不着

那闭眼

装睡

就当养神吧

唉,真他妈累

还好吧

若是

起床了

你什么也

看不见

会觉得更累


2021.9.14


中秋夜抒怀


啊,今夜

月光照耀着雪白的屁股

也照耀着

大地上

无处不在的森森白骨


2021.9.21


双面英雄


在她的祖国

她解救了两个人质

应该算是

一个英雄

而在她解救出人质的

另一个

被认为是她祖国

的祖国

她像一个

真正的英雄一样归来

归来

也像一次

隆重的出访


2021.9.27


奥特曼与怪兽


小孩子不理这些

大人们移走了

他们喜爱的奥特曼

他们一定会认为

这些大人们

就是奥特曼的敌人

是可恶的

怪兽的化身

有一天

他们长大

自己会变身成奥特曼

打倒这些怪兽


2021.9.27


扫地机器人


家里新买了一个

扫地机器人

每次扫地

它总在垃圾多的地方

旋转得最久

但当我

从它的边上走过

它总是立即

朝我的方向转过来

好像发现了

一个更大的垃圾


2021.10.1


另一首诗


刚才那首诗

写得不好

我决定删除它

而这自我

否定的行为

构成了另一首诗


2021.10.2


诺贝尔文学奖与我


我现在不大关注

诺贝尔文学奖了

2019年疫情开始时

我的旧书店就倒闭了

以前每年这个时候

当文学奖公布时

我总能

从我的一大堆旧书里

翻出几本

新晋获奖者的旧作

趁着火热多卖几块钱


2021.10.6



陈云虎我的灵魂是一座房子

陈云虎,1962年生,电气工程师,写诗。



有一天我死了


有一天我死了

会怎样呢?我想

眼睛是闭着的

但仍有不甘

我躺在门板上

旁边有很多人

风轻轻吹着

有人悲伤

有人若无其事地

说:“他死了”

就像我曾经目睹

父亲的死

和同事父亲的死


2021.9.23


死亡


死亡曾经很强大

它追逐我

在我身后

像个影子一样


但现在

我不怕它了


无论它长得什么样子


当太阳出来后

我向身后观看

什么也没有

而当黑夜降临

我睡得比以前

任何时候都安静


2021.10.4


祈求


我的灵魂是一座房子

一大半已坍塌

也许开始就是

残缺、坍塌、阴暗的


现在我保存着

很小的一部分


我祈求上帝

把坍塌的部分修好

让阳光照亮每一个地方

无论里面还是外面


除了祈求

我自己没有能力

修好,也修不好


我的黑暗太多

房子里的

房子外的


2021.10.5


妖气


我和雷老师走在一条

幽静的山路上,我们都觉得

风景很美,她把视频发给

她妹妹看,她妹妹说妖气


是的,我看了看

她拍的视频

一条荒僻的山路

长满了草,下着小雨

和雾,确实有点妖气


我说,你没有拍好


2021.10.7


程序


我突然想坏人为什么会

一直横行(比如城管)

原来外星人编的程序

就是这样的


只有改变程序

才能改变世界


为此我决定好好学程序

争取把外星人

编的程序破译了


2021.10.7


赶集


有一年

父亲把我背在背上

为了去一个很远的

亲戚家赶集

吃完饭再赶回来

父亲背着我走了

很远的路

背不动了

把我放下来

走一段

再背


2021.10.7


不亦乐乎


北面窗户外的小区

非常安静

南面阳台外的小区

日日莺歌燕舞

加上楼下公园里的

广场舞

我每天在阳台

和北面的书房之间

来来回回走好几次

有时安静

有时焦躁地看几眼

不亦乐乎

不亦乐乎


2021.10.8


有没有不麻烦的


我买了一只

96W的LED灯

装在客厅顶上


夏天坐在沙发上

有点热

我把它关了

换上了落地灯

及开了两只筒灯


我想换一个72W的吸顶灯

又怕麻烦


有没有不麻烦的

譬如你我

一旦认识了

就永不分开


2021.6.3


二姐


很早前,我就看过

米兰昆德拉的小说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我一直没有真正懂

这句话的意思


刚才在楼下散步

又想起了这句话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和旁边广场上跳舞的人旁边


二姐打来电话

劝我少写诗

说写多了会头疼


我听了很感动

我正在楼下散步


2021.3.13


母亲


有一次

母亲问我

说她聪明吗?


我说聪明

你是世上最聪明的


她听了很高兴

那时她得了胃癌

我陪她

在路上散步


2021.10.8



朴素

女人的裸,盖住了男人的裸

朴素,教师。写诗。



只有我是不静的


灯,没有全部打开。迴廊有些阴暗
一把长椅。又一把长椅
三张长椅,在迴廊。另外一些
在别处。在小道边上
小道掩在树丛。杂生的树丛
"我叫不上几个树的名字。"妈妈说

阴影,让静有了颜色
妈妈坐过、没坐过的长椅子,都是空空的
我坐上去,填不满它


分裂


六点五十分。电梯从一楼直上到二十楼,打开。中间没有停顿。这很难得。
电梯从二十楼到一楼,打开。中间没有停顿。我没有计时间,这是一个失误。
火,有没有关?我走出几步。几步都关于这个问题。
肯定。否定。这两个问题合成一个问题时,是我最大的困扰。
它要伴我一生了,我经常这么想。
得去证实。我做过许多无用功,为证实自己已经坐实的事情,向脑子里的另一些人。
它们,不是我。
电梯,还停在一楼没有动。
两部,都停在那儿,没有动。


星光灿烂


离开乡下,我很少看星空。昨天晚上

是星光灿烂的,我在星光之下

看到一一最后的萤火虫们,聚集在大湖上

湖水平静,淡淡的雾

空气凉凉的(不似秋燥)
萤火虫,越聚越多

它们在湖面
静静组合。我描绘不出那样的场面
聪明的,你闭上眼睛
无数无数的萤火虫,揣着自己的光

彼此照亮,又照亮整个夜晚

大湖,立起来了似的
我惊呆了,这是宇宙本身吗?


天快亮时,宇宙渐渐黯淡
肯定会有许多小虫尸体,沉在湖里或浮于水面
我该怎么办呢?我立在那样的湖边
去哪里呢?


我陷在别人的故事里


长发?是的。夏是这么说了,长发,高挑

削瘦的女孩子。现在,她可以抱着相机

去林子那儿拍林子。秋天的树叶

就是秋天的黄,别的季节,怎么也不会有

也可能盯着天空发呆呢。反正她能感知

万物之美。她常常呆呆地流泪


夏拍了拍我肩膀。他喊我兄弟。我不觉得

女人就不可以叫兄弟。第几杯了

还在喝?过去,大都是失重的,脆弱的

像冰。你拎出来时,要么碎了

要么化了。“我的一半是我,我的另一半

还是我。深夜,一个会敲另一个的门。

咚。咚。”


那尽头…


它们正在被蚕食。开始,是一点儿一点儿

现在是一片一片。时间

一只吃不饱的小兽。祂把我填进去的东西

当成祂下午茶时的甜品

我一点一点变得单薄。有一天

我会是个空白,坐灯下,都不会产生影子

有些茫然,我在自言自语


我向谁求助呢


另一种融入


我蜷缩。抱枕在我怀里
睏倦,让我闭上眼睛,有一束光射进来
我闭上眼睛的世界
是灰白的
静止的。它们以一幅画一幅画的样子出现
那一束光,是柔和的白
不染色
它不会让我灰白的世界更黑
也不会让我灰白的世界
更白


转瞬即逝的


木格子。是一扇陷入墙壁的窗户
墙壁很旧。窗子很旧
它们都是很旧的灰白,光给出了深浅有别
的灰白和阴影
一个男人站着。女人的黑发,很浓密
一只手摁它于男人的两胯之间
女人的裸,盖住了男人的裸
谁的一幅画
在这样的一个雨夜里漂荡。雷声阴郁
甚至不能确定,站立的是男人
为什么抹掉他的头
或者…


我的姐姐(嫂)


她要完成“躺下”这个动作
都很艰难
一只甲虫,从高处坠落或风吹翻了它
顶着大大背甲,努力翻转
如此艰难
她就是这样子。我斜倚在飘窗上
看着她,说另一些话题
她表情痛苦,倦怠。轻轻喊。给她把被子盖好
脚也盖上。我如实做着
少女时,1米70,现在看清了她的骨骼
很长,也不粗
她睡了
我退出来,泡茶,吃一小口馒头
三颗枣


我是一只月亮下行走的狗"


黑衣人,在地上写诗
这是他一首诗最后句子,排列了三次
他一个字一个字、一行一行
重复写了三次。粗黑的自由体
诗前面的部分,我不记得
那时,月亮很圆。月亮上端,有两笔浓重的云
"很立体。"抬头看到,我惊讶也喜悦
黑衣人,眼里无物似的,看我几次
退却,消失
月亮底下
树影憧憧


池塘的故事


池塘怎么形成的,不大清楚,搬过来就有了
我们原来住淮河大坝东边,几乎一年
重新垒一次家。蓄洪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夏天,农活忙,孩子们没人管
我们就偷偷下水,从这边游到那边
到深水,开始害怕
小文哥哥就是在池塘里淹死的,13岁
传强是个坏孩子。他经常说水里有人摸他腿


城里来的,在姥姥家过暑假的姐弟俩
帮姥姥捞浮萍草喂鸭子
弟弟掉深水,小姐姐下去救
打捞上来时,他俩还手扯手分不开
又不忍心掰断,就做了一个宽点儿的小棺材


后来,池塘只淹死过一个小孩,4岁
他妈妈太马虎了,带池塘边洗衣服
回来,就忘了
也许有了这些淹死的经验
小文爷爷瘫痪了
大冬天,爬到水里,在浅水
就把自己闷死了。小文小爷爷没有投水
用自己裤带,把自己勒死了
我们比较恐惧门后,因为老奶也吊死在那里
大儿子少给一斗麦子,她去讨要
媳妇又骂


哦,还有个大眼睛的爷爷,干过生产队长
老了,生了什么病
投池塘里,被人救了,不久又死
吊在哪呢,我没弄清楚



孟秋梦见一个镀金的名字

孟秋,1966年生,现居南京,迪伦和福克纳爱好者。写诗和小说。



我也是这样


生活暗淡,没有什么

也不期待什么能照亮它

哪怕是很小的事情

多数也是独自存活

这很像是

我看到的一只小野鸭

在湖面游弋

突然就沉入湖里

几秒钟后又从湖面钻出

半个小时

它都是这样

我知道它在寻找食物

我也知道落空几回后

它总会找到

我也是这样


2021.6.7


另外一个人


春天的时候收到你的信

从南大送到盐仓桥

只需要半个小时

我可以猜出信的内容

但还是打开看了

看了后把它锁进柜子里

这只柜子后来从江苏路

搬到了湖北路

有几次我看着柜子

想拿出来再看看

但都忍住了

它一定还是原来的那些话

不会多一句,也不会少

但二十多岁说的话

几乎可以当作是

另外一个人说的

是的,信是你写给我的

这是确定无疑的

但也是另外一个人写给

另外一个人的


2021.6.23



在不大的岛上

最容易看到的就是海

海就是一个普通的事物

比房子,树,天空

还要普通

站到一座矮山上

很容易就能看到

海正从几个方向

包围着陆地

不是太蓝的海水

一遍遍地冲向陆地

又一遍遍地

退回去


2021.6.30


结束


火车是从上海

开往成都的

在南京站停几分钟

我们先是隔着窗子

说了些话

说完就互相看着

很近,太近了

就隔着一层玻璃

我不得不低头

看了看手表

再抬头看向她时

她也正从桌面抬起头

我知道我们是在

等待同一件事情

我在等火车开

她在等着我挥手

这一幕很经典

我们却想着

把它尽快结束掉


2021.7.1


我的女孩


孟冬做乐队时

我想写一首歌词

就是一个女孩去打胎

这个歌词就是写

这个过程

歌词当然是唱出来的

所以不能太啰嗦

我想过女孩的样子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

城南的小诊所

她走进去躺下

当然要把矛盾和

害怕写出来

也要有

一了百了的决心

“我进去是两个人

出来是一个人”

还有点激进和野蛮

“我的孩子没了”

“我的孩子没了”

我一直想写

这样的一首歌

但一直没有动笔

孟冬的乐队已经

解散二十多年了

我的女孩

仍然怀着她的孩子


2021.7.11


刚写完一首诗


关了台灯

妻子躺在床上

可以看见身体的轮廓

和轻微的起伏

窗外,没有月亮

几棵树一动不动

更远的窗外

海躺在海床上

它的轮廓要广阔得多

起伏也要更大

很容易就把礁石和

礁石上的小动物

淹没掉了

而我始终

都是干燥和

乏味的


2021.7.14


豹子和诗


诗是重要的东西

你欢愉、喝酒后坐到桌前

你可以把想说的话

写出来

你下班后看到月亮

就像老吴坐在长椅上

看到月亮

你也可以把当时的情况

写出来

而诗是重要的东西

更多是因为当你不欢愉

不喝酒

被伤害,被一只豹子

扑倒在小巷子里

你睁开眼睛

看着伤口

你会想起它

是,你会想起诗

你想马上就把它写出来

豹子的气味就要

消失了


2021.8.11


滚石乐队鼓手去世


到热搜找线索

看到了这句话

滚石乐队鼓手去世

我不知道他是谁

滚石乐队

我只知道贾格尔

“我把她按在拇指下

我把她按在拇指下”

贾格尔唱这两句时

应该是有鼓点的

咚咚咚,咚咚咚


2021.8.25


群岛


西沙群岛

南沙群岛

巴哈马群岛

马绍尔群岛

俾斯麦群岛

圣克鲁斯群岛

所罗门群岛

马里亚纳群岛

新赫布里底群岛

菲律宾群岛

千岛群岛

舟山群岛

关于群岛

我就知道这些了

我知道的不可能再多了

还有一个就是

古拉格群岛

我不确定

它是不是一个

群岛


2021.9.6


梦见一个镀金的名字


梦见一个

朋友圈里的人

他不是我的朋友

但他不仅在朋友圈

出没,还被我梦见了

我没见过他

所以梦里

他也是没有脸的

我只知道他的名字

和在朋友圈一样

他的名字

镀上金

在梦里晃来晃去

很亮,很晃眼

好像很想被人

看见和记住


2021.9.8



海 氏

未来

海氏,1965年生,现居南京,写诗,偶尔写写其他,自媒体网站或公众号《海氏发言》。



未来


我叫克丽.海

80%的女性体20%男性体

算是海氏的后裔

拥有他遗传的63.68%基因

我是欧亚混血的生物中机人

有华人、日耳曼人和高卢人的基因

来自2303年的某个宇宙

因为从此刻时点开始

每微秒都在分裂

不同历史轨迹的平行宇宙

有的宇宙人类已经灭亡

有的宇宙正处于

人类和机器人的战争

甚至有的宇宙因为核战

人类文明倒退到了野蛮时代

我所处的宇宙是最幸运的一个

我们没有开发量子机器人

我们的量子科技

向人类副脑方向发展

众所周知人类是天琴座等外星人

不断试验和各种混血的半成品

人类大脑的利用率

不超过10%

因为神经中枢能量不足

无法全部勾连

再说白一点生物细胞最终

是能量波的凝聚

波长代码结构是基因的原始源

不同智慧生物被基因

局限了发展和进化

在我的宇宙出现一个伟人

他是我的曾曾祖父海道明石

也是海氏的86.88%基因后裔

他的全息塑像整个地球

都能看到

他是量子机脑之父

在我的宇宙主流科技方向

一直是纳米量子计算机

与生物体结合

这种量子计算机

开始是与生物器官结合

逐步按比例替代衰退生物器官

海道明石是第一个发明

纳米量子计算机副脑

即量子机脑

与动物的大脑结合

使地球动物智商产生了革命性变化

他实验的第一个合成大脑猩猩

智商超过人类五倍以上

随之人类的智商平均值超过了1000

已经不亚于开普勒人的智商

使得地球终于成为银河

高智慧星球同盟的成员星

地球上国家已经消亡

生物公会统管了上万的种族

人类不再是单纯原始人类种族

各种混血不仅在人种之间

人和动物基因也在混合

新物种不断产生

已经有含有植物基因比例

的新人类诞生了

但凡是智商超过800的生物

都被定义为新人类

量子机脑最大的革命是VM

虚拟意识(Virtual Mentality)

你们这个时代仅仅是VR初级时代

而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的高级时代

是虚拟意识的出现

人类只要以简单欲求或灵感

就能被量子机脑的虚拟意识

构思出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比如一个诗歌爱好者

有本能的情爱写作动机

他的虚拟意识会从人类历史中

所有诗歌句子储存基础上

分析优化构思出

最完美的句子和语感

人人都可以是诗人、作家和哲学家

你们这个时代再伟大诗作

不过是未来人量子机脑

亿万储存的单元之一

随着虚拟意识的产生

人类发明出现了二次革命

虚拟现实也出现了革命性变化

人类可以在生命系统维持舱中

长时间进入虚拟世界生活

这种虚拟世界有很多意识形态种类

历史上各种乌托邦、共产、民主

甚至反道德、物种媾和、远古玄幻

以及与银河高智慧共享的虚拟世界

比比皆是

只要你有资源

支付你的生命系统维持舱

你可以进入各种虚拟世界生活

生物婚姻已经不再属于法律约束

异性、同性、混性双人以上

及跨种族自愿组合家庭

或者随时分裂

再次重组

我拥有一个六人家庭

三个丈夫两个妻子

其中一个丈夫有东北虎20%基因

两个妻子都有10%

英短猫或狸花猫的基因

法律除了约束暴力

最大的功效是资源分配

所有生物因为生物机能衰退

器官、骨骼和肌肉逐渐被

纳米计算机器体替换

量子机脑比例法因此诞生了

无论身体的机器体占比

以量子机脑占比定义生物人权

高于70%称为生物低机人

40%-70%称为生物中机人

低于40%称为生物高机人

实际上生物占比越少

智商反而越高

所以生物公会制定了生物保护法

其中以量子机脑比例法

规定了生物人权和资源分配权

生物脑占比越高

量子机脑占比越低

人权保护和资源分配就越高

一旦生物脑完全被

量子机脑代替后

副脑成为主脑

无论其他肢体内脏生物体是否健全

都被法律定义为脑死亡

所有记忆体会被上传

银河官方虚拟世界

将以虚拟意识体永远生存

生物肢体将被以火葬方式销毁

你的家人可以进入虚拟世界

与你相逢甚至虚拟做爱

2300年又一个革命科技发明

时空穿越成为现实

生物中、高机人可以将量子机脑的

虚拟意识穿越依附到

含有超过50%相同基因的

祖先大脑中

通过他的身体体验你们古代的生活

我就是通过海氏的大脑

来旅游的

顺便给你们展示一个未来

一个只有你的亿万分之一可能

会经历的未来

因为300年会有亿万的平行空间

载着你分裂的亿万之一

有的你风流快活

有的生不如死


2021年3月18日



吴晨骏

世界末日

吴晨骏,1966年生,毕业于东南大学,现居南京。著有诗集和小说集多部。

小屋
迷雾中,我发现一座倒塌的小屋我花功夫拆除它又花功夫重建它
我用中秋的月光做它的屋顶用夜凉做它的墙壁用寂静无声做它的门窗用心使它显形
现在我看着它它站立在黑夜里是那么美,那么古怪
2021.9.20
乡下的梦
我离开乡下大半年了乡下的风景就仿佛在眼前
单调的田地和池塘灰黑的农民,茫然的鸟儿干燥的心情,和绝对孤独的我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乡下城里的生活让我痛苦我滞留在城里做着乡下的梦
2021.9.21

我刷牙的时候看着窗台上的花花和早晨一样虚幻
我每天刷牙都看到花花吐着秘密的芳香沉默不语
花伸出长长的花蕊让人捉摸不透我刷完牙,走了,再不去想它
2021.9.21
无聊
世界变化太快我生活在现在却记不住前一秒的场景
我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我的记忆不断湮灭我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一个可疑的人
无聊占据了我的生活我失重了在地心引力中失重
2021.9.21
中秋之夜
我侧躺在凉亭里看外面的几只树冠
叶片环绕凉亭的顶散开在天幕上
一架一闪一闪的飞机缓缓地飞过叶片的空隙
凉亭旁边的楼前一群人围坐着低声说话
两只大红蜡烛在他们身边燃烧这栋楼里死了个什么人
明月在远处高悬
2021.9.21
世界末日
世界末日迟迟没来而人却死了一波又一波
总有一天人会看到满天火球的壮观景象
地球内部的熔岩喷薄而出熔化一切
活的东西都死光了地面回归它的原初状态
寂寞、荒凉、平静没有人,也没有骚动不安的灵魂
2021.9.22

南音说人生苦短让我不要总写死而佛家说生死事大无常迅速
在古代,人出生后死得很快一场感冒就会让人死现在医学发达了人不容易死了人可以活到厌烦自己才死
我心情不好时会思考死心情好时会忘记死人死是永寂,是回到分子和离子南音说得也对既然死是必然会到来的我何必天天写它呢
2021.9.22
虚构
55岁了,我很老作为一个人,我的外形变化过两次一次在30多岁,一次在40多岁我只能从照片中辨认年轻时的我我身上已没有他的痕迹
我的生活已没有以前那么新鲜我已能闻到死亡的衰败气息我在很久很久之前已对女人的美失去了知觉我现在夸赞美女是出于礼貌我喜欢彬彬有礼不想伤害任何人
我只想好好写作写出让人惊叹的小说和诗写出现实中不存在的人物我与虚构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
2021.9.23
天上
月圆之夜的天上飘浮着大片的云云的旁边,亮着一些星星有的星星一眼就能看到有的星星很远远得要凝视几秒后才能看到
我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迷迷糊糊中想起屈原乘坐凤车在天上遨游天很辽阔屈原感到很自由
2021.9.23
月亮
刚才我无意中抬起头月亮把我吓了一跳中秋节过去两天了月亮还是很圆它与路灯一样亮不同的是它比路灯离我远它比路灯出名路灯就是路灯小区里有很多路灯月亮在全宇宙中只有一个月亮有骄傲的资本可它什么也不说它挂在天上,陪着我
2021.9.23











嘉宾专栏



邢东

一匹奥尔洛夫马驹

邢东,又名大象,84年生,沈阳人,写诗和小说。



早晨


一匹

奥尔洛夫马驹

于昨夜降生

为白色母马

接生的人

在朋友圈

发了两张照片

母子平安

现在他在

吃早餐

有牛油果

羊角面包

和牛奶

熟悉的朋友

给刚出生的小马

点赞


2021.5.24


环游


站在井盖上

他环游了

自己居住的城市

井盖是圆形的

有很多花纹

不大但是

飞起来很稳当

站在井盖上飞

跟冲浪的感觉很像

他没冲过浪

只在电视上看过

但心里觉得

冲浪应该

就是这种感觉

飞完之后

井盖安安

稳稳地

盖回原来的井口

他定了定神

辨认了

一下方向

然后走路回家

中间也没去别的地方


2021.7.7


想起在他家里喝茶的情景


茶案很低

盘腿坐于蒲垫

我个子高

身体僵硬

坐久了

感觉很不舒服


房间角落

架子上摆着一个

木制佛头

颜色斑驳

有裂纹

但看着仍觉精美


他说是从柬埔寨买来的

我才知道

原来他还

去过柬埔寨


2021.7.12


花农


法哈牛村的一户花农

找到镇上,说村里

新盖的教堂

挡了他们家花棚的光


我是镇上的包村干部

养花的两口子

坐在椅子上对我说,教堂的十字架

影子正好落在花棚上面


2021.7.27


下雨天想起我的自行车


早上我把它

停在

家乐福门口

地铁站外面

用链锁锁在

一个

固定的位置上


它不是狗

也不是马

但我像个牧人一样

拴住了它


此时它正在

淋雨

如果这场雨

一直下下到

六点钟

我就要

冒着雨把它骑回家


2021.8.2


霍乱中的将军


她把我正在

读的一本书撕了

马尔克斯的

霍乱时期的爱情

逃跑的难民

从爬升的飞机上跌落

这不是被她撕掉的第一本书

巧合的是

第一本也是马尔克斯

迷宫中的将军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革命者拖着病体

在热带河流中迷航


2021.8.17


熬夜见鬼


他熬夜看小说

睡前去宿舍走廊

公共水房洗漱

正刷牙时看见鬼了


他想起从哪本书上看到过

说鬼害怕人的吐沫

朝鬼吐吐沫

鬼就会变成一只羊

于是他就朝鬼身上吐


因为他之前正在刷牙

见鬼时一紧张

也没来得及漱口

所以吐出了好多牙膏沫

在鬼身上


2021.8.19


我头发两边翘起来了


周末想理发来着

下午懒得动弹

又没去


刚刚洗了澡出来

我看见

我头发的两边

向上扬起

像老房子的屋顶


像神奈川的海浪

像翅膀

像金刚狼


2021.8.30


联想


一坐地铁

就会想到郑州


想到郑州

就会想到西湖


想到西湖

就会想到雷峰塔和鲁迅


我觉得鲁迅

应该是郑州人


2021.9.14


话题


诗人仙逝

我在视频里听到两个人聊天


他们说

他不应该关注

特么的流浪猫

他应该关注更重大的问题


他们坐在车里

聊这个话题

司机在画面之外

车正开往某处


2021.10.9



陆子我爱你布拉格1968年的春天

陆子,媒体人,居南京。



我爱你布拉格1968年的春天


我爱布拉格

我爱她悠久的历史,深厚的文化

绚丽的建筑,美丽的风景

我爱《好兵帅克》《鼹鼠的故事》

我爱古老的布拉格城堡

我爱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圣维特主教座堂

我爱穿城而过的伏尔塔瓦河

查理大桥横跨两岸,桥下碧波粼粼

我爱著名的布拉格广场

广场上设计独特的天文钟

路边的咖啡馆,黄昏里飞翔的鸽子

入夜,旧式马车载着好奇的游客

在广场上穿梭,马蹄撞击着石板路

发出清脆的得得声

布拉格,你的每一处风景,都令我神往

但我更爱你的春天

1968年的那个春天

虽然我至今与你无缘相会

但那个春天,那个令人难忘的春天

布拉格广场上自由的鸽子

一直在我心头飞翔,不曾停歇


2020年夏天的10场雪


八月,正是酷暑肆虐的时节

17日晚,位于四川康定的折多山上

却下起了大雪,雪纷纷扬扬

下了整整一夜

四川在线报道说,18日一早

当地已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8月的雪,如果只下了这一场

我就不写这首诗了

但远不止这一场,有好几场

而且一场挨着一场,下得很密


8月16日,立秋才过几天

青海的祁连山和昆仑山就下雪了

白雪覆盖了道路两侧的草地

有的游客甚至穿上了羽绒服

有网友感叹,2020年的第一场雪

来的有点早了吧


更令人惊诧的是,一天后的8月17日

中国居然下了三场雪

一场下在折多山上

还有一场是在四川茂县、甘孜县下的

而最惹眼的那场雪

下在甘肃碌曲、玛曲县

那绝对是一场暴雪

一夜之间,当地从盛夏

直接进入寒冬,皑皑的白雪

覆盖在草原的帐篷上

花草树木全都披上了银装


从6月1日到8月18日

雪下啊下啊,一共下了整整10场

谁能告诉我,2020的这个夏天

为何会飘这么多雪


贵州山里的巨大怪声


贵州省有个威宁市

威宁市有个秀水镇

秀水镇有个坚强村,最近

这个偏僻的山村突然出名了

原因是从6月20日那天起

当地传出了一种巨大的怪叫声

一般从中午开始,一天都在叫

声音像是从山洞里发出

嗡嗡的,很大,很吓人

网友有说是虎啸

有说是龙吟

有说是鸟鸣

有说是牛叫

还有很多人说是地震的前兆

怪叫声引来了大批人围观

据说每天多达上万人

不过,有专家来看了之后说

叫声是一种外形酷似鹌鹑

叫黄脚三趾鹑的鸟发出的

跟地震没关系

请广大网民

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

你信吗


2020年的尖叫


今天是2020年12月14号

离一年结束,还剩16天

睡午觉的时候

我迷迷糊糊地,一直没睡着

突然,恍惚中,我听到了一声尖叫


这并不是一声真实的尖叫

它仅仅出现在我的意识深处

我有一个叫蓝石的朋友

写过一首很棒的诗

题目叫《一棵树的尖叫》

但我听到的这声尖叫

并非来源于任何一棵树

它来源于何处,很难确定


能够确定的是,我把这声尖叫

定义为2020年的尖叫

没错,就是2020年的

它痛苦,绝望,慌张

而且十二分得惊悚


老婆的旧照片


昨天整理杂物

偶然翻出一张

老婆的旧照片

这张照片我之前

从未见过

也许老婆自己都忘了

照片上的她

很清纯(不是装的)

看样子不到二十岁

很可能还在读高中吧

从那时到现在

起码三十年了

三十年中老婆的人生列车

驶过了多少车站多少里程

我没算过

我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算过


但可以肯定的是

有些日子是轻盈的

有些日子则是沉重的甚至是格外沉重的

有些日子花红柳绿

有些日子滴水成冰

老婆的人生列车开呀开呀

在风和日丽中在暴风骤雨里

在悬崖边在刀尖上

而时代的列车开得更快更猛更颠簸

如今老婆在照片里换了一种风格

但我想

总有些春天可能是她偶尔会缅怀的

总有些长夜或许是她难以忘怀或者难以释怀的

至于那些长夜究竟有多长又有多难熬

唯有她自己知道

我们每个人

不也一样吗


我不再想念女人,但会想念男人,准确地讲,是老男人


现在的我,几乎不再想念女人了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吧,但我会想念男人

比如最近,我就常想念两个男人

一个叫杨黎和另一个叫吴晨骏的老男人


杨黎病了,上周,我才去成都看过他

几天前,他又住进了医院

二十多岁那会,我常梦见

乡村医院的病房

墙很粗躁,但刷得雪白雪白的

上面挂着梵高的画

窗外,夹竹桃在绽放

我不知道杨黎住的病房是怎样的

但想起他,我就想起了梦里的那些病房

依稀中,杨黎躺在床上,神情沧桑


吴晨骏没生病,他闭关写小说去了

之前,有大半年时间

我每天都会在朋友圈,读到他的诗

这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微信群里,我们还经常插科打诨

时不时的,我们也会在饭局上相聚

可某一天,突然地,他就在

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据说,他去了苏北乡下

如今想起他,我就会想起

苏北平原广阔而深远的地平线

在地平线的尽头,有座村庄

在村庄的某个角落,有座破旧的平房

老吴就在这座房子里

码字,喝酒,睡觉,发呆,冥想


想念男人,准确地讲,想念老男人

是比想念女人更有意思也更美好的一件事情啊


2021年3月10日,初春的下午


今日天气甚好

下午四点,洗过澡后

我把鸟笼放到阳台的书桌上

泡了杯茶,然后坐下来,定定心心地

开始读杨黎的《废话》


鸟笼里的两只云斑(虎皮鹦鹉的一种)

一只叫小黄,一只叫小绿

它们叫了会,就不吱声了

各自理起了羽毛,很专注

又过了一会,传来几声微弱的嘟囔

我从书中抬起眼睛

只见小绿把头埋在翅膀里,睡着了

小黄虽醒着,但眼睛时睁时闭

嘟囔是小黄发出的,它是在做梦吗


在《废话》第36页,杨黎说

“在文字本身上寻找

文字的内部结构

为文字找到语言的声音

就是现代诗歌的追求和意义”

读到这段时,天,渐渐暗了下来

小黄也睡着了,远处隐隐传来

大街上的喧嚣声


怀念成都


从成都回到南京

我发现院子里的银杏

比之前又黄了不少

水杉,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门前的巷子里

照旧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人影

而远方的天空

则呈现出一种淡蓝的颜色

此时此刻,我有点怀念

雾蒙蒙的成都了


夏夜蝉鸣


 你听过夏夜的蝉鸣吗?

准确地说

不是入夜,而是夜半的蝉鸣?

昨晚,我听见了

在离零点

还有几分钟的那一刻

两小时后,在辗转反侧中

它们又在窗外响起

然后消失


在我的印象里

蝉鸣是很热烈而且很响亮的

可昨晚的蝉鸣

却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是因为雨下得太久的缘故吗?


在若有若无的蝉鸣里

夜,显得格外辽远

和空旷


看月亮


秋夜,我躺在

寄畅园的树叶上

看月亮

我感觉,月亮

也看了我一眼

但我不敢肯定



李不嫁
烙铁般的记忆
李不嫁:男性公民,六零后湘人,因其诗作的特立独行而被称为湖南的老诗骨。



请打听那个叫骆耕野的老诗人


请四川的朋友

打听一个叫骆耕野的老人

他已年近古稀。请重庆的朋友关注

那是他出生的地方

年轻时下放乡村,插队务农

后来返城,做编剧

后来商海搏击,出川到各地,也很成功

请你们转达

我的敬意


这个被遗忘的诗人!四十年前

雷鸣般喊出了

今天的我们,谁也不敢疾呼的三个字

 ——我—不—满

 2021-4-13


春天的第一声蛙鸣


果然,憋不住了

春天的第一声蛙鸣

像牛叫,像一头沉睡的牛

被人猛抽了一鞭后

发出了怒吼

从泥土中吸取力量的,果然有底气

将小小的身躯

蹲伏成一头牛的模样

如果它不率先出声,哪个虫子敢开口?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也绝对不可能有


就连我这么胆大的

也只是张大了嘴,像被钉进棺材,徒然呼叫

2021-4-10


布朗王子


在那与世隔绝的地方

他正领着族人

朝拜神树

那棵挂满了箩筐大的蜂巢

活过了上千年的茱萸

他属虎,他那里大山沉静如猛虎

灯火明亮如白昼

我们像兄弟久别重逢;我们像故人踫杯

用极少数人才懂的语言

——我敬他是王子

他敬我是诗人。我们都拥有这世袭的称号


因为小众,因而也更平等

因而我直呼他的本名苏岩华,他也直呼我李不嫁

2021-4-8


烙铁般的记忆


那是烙铁般的记忆

回到老家,我竟能准确地指出

两鬓斑白的小伙伴

哪一家原是贫农,哪一家原是地主

哪一家的爷爷奶奶、和不满周岁的婴孩

被哪一家的叔叔伯伯推下天坑

我们有过水火不容的年代

有的人选择了忘却

有的人却试图

矢口否认

或翻案


所以,当我敬酒时

总不忘暗中观察

那起身相迎的,是否掩藏着一条大灰狼的尾巴

2021-5-17


朗读者徐敬亚


这是件痛苦的事情

被一条穿过鼻孔的缰绳

生生地拽着前行

读到激昂处,这个属牛的诗人

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

仿佛要射出火焰

一对朝天鼻仿佛要喷出浓烟

尽管七十二岁了,尽管努力克制着情绪

但在他昂头的刹那

青筋暴跳的前额,倏地挺出一副尖利的牛角

2021-5-28


乌鸦兄弟


它一直在叫唤

躲在窗外的密林里

起初我不以为然

大雨中常有打湿翅膀的鸟类

向人求助,多年来我们如邻里般亲密

它们以清脆的鸣叫给我慰藉

而我则回报以谷粒

直到天黑,我才猛然听出

铺天盖地的雨声里,那一声声“呱呱”

竟然是我童年熟悉的

早已绝迹的身影


我要谢谢你

穿夜行衣的兄弟

冒着被射杀的危险,向我预报不祥的消息

2021-5-30



徐冬不焦虑的活法

徐冬,居绵竹,60后,射手座,写作者,《Z诗》编委;有诗集《左眼》、《穿越夏天》。



天知道


雨,从半夜开始

一直在下

说明今天不会晴空万里

欢庆的人在朋友圈相互点赞

高兴是他们的

妻子那天说

每年国庆假期都在下雨

我看了一下天气预报

4号气温开始下降

降温的条件自然先下雨

奇怪的是

今天才一号

雨,已经开始下了

为什么偏偏在很多人

认为该庆祝的日子下雨

这是一个疑问

估计只有天知道


雨之外
我躲在屋里出门躲在伞下还有人躲在车里那些打算出门而没有出门的人要么在躲要么在等秋天的雨,总是那么绵绵无绝这几天时逢连场的雨从周末到工作日短暂的空隙之间路上,有一些人雨之外,我正好想一些事比如,昨天的雨与多年前同一天下的一场雨有没有巧合的可能
雨从诗里下到窗外
朋友在诗里写了下雨过了一会,窗外就下起了一阵雨我怀疑雨是从文字里跑出来的乘太阳进入云层的空隙匆忙的下一会午时,云还没有散雨,已经驻了点在昨日的太阳与明天的高温之间顺带一段阴天的雨
白露为霜
河边的芦苇开了我还没有去看第一次拍芦苇是2017年的秋天那天下午我们去看巧巧在河滩上有一片芦苇我跟着风向拍了几张风中飘荡的芦苇千年以前古人也写到了芦苇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写诗人看见一位女子站在长满芦苇的河边于是写下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个画面已经停留了几千年
高高的山顶上
有人说在那高高的山顶上有一片白云飘过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多年以前我每天看家对面的山山顶上是一片天空山顶下是开采后光秃秃的山体多年之后我看见山顶上的太阳照射在山下的树上白云在天上雾在半山腰山顶上,空空荡荡
路过枫桥
唐时的一个秋夜诗人张继在苏州城外枫桥河的船上路过还是游玩不清楚夜半不能入睡这时,不远的寒山寺响起了钟声估计是和尚起来做早课张继心为之一动写下了: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2018年春天我和妻子到苏州旅游专程去了寒山寺站在枫桥河边我发现桥不大河也很小河面看不见来往的船只
改了首尔还是汉城
1988年汉城奥运会一曲手拉手唱响全世界自那以后只要听到手拉手这首歌就会想到汉城奥运会有一部韩剧剧名叫请回答:1988汉城奥运会变成了首尔奥运会听起来有点别扭就算汉城现在改名叫首尔只要手拉手歌声响起人们仍然会说那是汉城奥运会主题曲
不焦虑的活法
这几天我手上摆着两本书万历十五年几次看了开头又放下这次坚持看下去张居正生前集权力荣宠于一身根本不会想到小皇帝万历长大后会抄他这个老师的家张居正地下有知该怎么想书看到了三分之一另一本写金刚经修心的智慧不焦虑的活法这个名字吸引了我近几年,我一直在想修心的问题奥修讲的静心的故事应该说的也是这个
外婆有了名字
外婆去世四十四年坟在拱星乡下的田边每次去上坟都小心翼翼生怕踩着田里种的庄稼蔬菜外婆的坟墓只是一个土堆一直没有立碑刻字母亲说外婆从不过生日只知道外婆属龙生辰八字不详去年表弟把外婆迁移到公墓今年清明前我陪母亲去公墓给外婆上坟墓碑上总算看见了外婆的名字:叶素芬只是少了生辰年月和离世的时间
我习惯地摸一下小花的头
每天下班回家小花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就会跑来门口不停地往我身上凑换鞋的时候我会摸摸它的头晚上看电视小花躺在阳台上的窝里竖起耳朵关注我们有时就坐在我旁边陪我看一会电视我习惯性的在它的头上摸一下



罗辑

权威发言人


罗辑,现居南京,独立艺术家,形状拾荒者。趁喘气想玩或能玩的都玩玩,绘画、玩分行、玩摄影、玩篆刻……




“地下活动”


把车停放

地下车库

地铁出行

逛逛转转

地下商城

地下书店

地下游乐

品尝一下

地下排档

傍晚穿过

地下隧道

然后再去

地下浴室

泡澡搓背

夜幕降临

地下旅社

过上一夜

早晨路过

地下仓库

顺道再去

地下菜场

买点什么

午间休闲

晒晒太阳

泡杯茶水

就手翻翻

地下诗集


权威发言人


早晨医生例行查房

医生:你是儿子还是女婿

我:儿子

医生:罗老昨夜小便如何

我出示“24小时病员

出入量监测表”

医生:大便多少

什么颜色呢

我:颜色比较正常

分量是护工来估的

医生:从今天开始

24小时内

可以喝一杯水

医生说完走出病房

我放下

发言人架子

恢复自己觉得

舒服的姿势

斜靠沙发

扒拉手机


进入角色


昨晚8点左右

我们冒大雨打的从

八卦洲曹寇家返回市区

车驶入二桥收费站

被执勤警察拦下:

“车内几位乘客

请出示身份证或驾照”

(第一次被查身份证)

警察把头探入车内:

“酒味这么浓”

顾前拿着一瓶啤酒正喝着:

“我们喝酒他开车不行吗”

此刻我脑子里

全是电影电视里的

缉私缉毒剧情

我很快进入了角色

当我把手伸进双肩包里

拿身份证的瞬间

感觉像在“摸枪”


我坐在五台山的长椅上看手机


从台阶下上来个小伙子

手上拿着一根烟

杵立在我面前

“有打火机吗”

没有(其实我有)

我这么回答

并不是因为他没礼貌

而是我在意了

曾听老辈说的那句话

“晚上不作兴借火给人

尤其对老年人”


独家造型


常常在饭局上

看见吴晨骏有个

可爱的独家造型

他把脸紧挨着手机(高度近视)

特别专注 认真

大家都以为他在写诗

其实他是在拍美女


又喝到家乡的水了


我双手捧水洗脸

是在农场养成的习惯

重复这个动作

会联想起“南征北战”

一个桥段

在大沙河边

一个战士

双手捧水喝

起身感叹道:

“又喝到家乡的水了”


当年插场(队)时

在田间地头

知青也经常在沟渠边

双手捧水喝

不时苦中作乐来一句

“又喝到家乡的水了”


吴晨骏回到泰州老家

与袁晓庆他们捧起杯子

自然不说这句话

他会说这个酒蛮好的

在乡下写作

女房东双手捧上茶水

我想像不出

他又会说些什么


微信(网络)


 的确

很好玩

男女老少都在玩

哪怕

身处偏僻的某处

或是蒙在被窝里

照样能知世界的事

知道想知

或不想知的

高兴与愤怒

由自己的取舍

你不想涨见识

也得涨见识

你不想有文化

也得有文化

玩它是幸事

也是不幸的事

让你知道了

你想知的

是幸事

让你知道了

不想知的

是不幸的事

它填补虚的同时

同样也在消解实


特别小分队


1971年在炎黄上初中

我每天要往返八九里地

沿途经过一片乱坑(坟堆)

在王庄与冯庄之间

王庄到炎黄

冯庄是必经之路

这片乱坑约一两百来米

摸黑行走是我的心病(忌惮)

在白天草丛中有点动静

心里也会发毛(特别阴天)

八成是上辈子积德

老天眷顾我:

在学校

每逢下午课时

老师拖堂或集体活动

放学晚了(甚至很晚)

冯庄的同学(不露声色)

都会主动送我一程(感动)

仿佛一支特别小分队

突破封锁线

我们一路嬉闹

唱着革命歌曲:

“下定决心

不怕牺牲

排除万难

争取胜利

……”

你追

我跑

穿过

乱坑


“临床”小实验


下午坐地铁去迈皋桥

蓝湾咖啡掼蛋(打牌)

途中扒拉微信

正好看到绿鱼发在某群的

征稿启示——

“在地铁写诗”


我以前没想过也没写过

一般是拍照或闭目养神

偶尔点赞发表情

凡在有车厢的交通工具里

我低头看手机就犯晕

对车内玩手机或看报人

我属羡慕嫉妒恨那种


但它左右不了我的行为

于是我做个“临床”小实验

试着举起手机

分时分段保持平视造型

虽动作呆板但缓解头昏

开始在地铁里头次

一字一句的码分行

这架势跟拍照一模一样


传说


我不止一次

在南师大校园里

听到一种像哭的鸟叫声

叫声凄惨揪心

想起15年前

在皖南的山里

也听到过同样的叫声

我当时还问过山(村)民

他向我讲述了民间

流传已久的凄美传说

不过我已忘得一干二净



李小波女人迅速收回手臂

李小波,80后,电影研修僧,现居南京,八月鲸鱼发起人。



棉被


哥哥

缩在火柜


火柜上

盖着一床

厚棉被


哥哥和我

分坐在

棉被两头


棉被的两头

翻转着


我低头

把这头的棉被

翻转了

过来




五只麻雀


下午

一个人去菜市场

路过

理发店 包子铺 麻将馆


我挑选了

五个西红柿

五根黄瓜


回来的路上

只看见

光秃秃的

树干上

停留着

五只麻雀




语言



去了一个镇


就走到镇里来看他


也开始想


后来他们三个

围在

那个镇

的小路上

玩起

掷石子


也可能是

开始想

才来的




一块挡泥板


小兰和我走在路上

有个人骑着

旧二八单车

从身后

过来


咔呲 咔呲


他每蹬

一下

挡泥板就发出一声

咔呲 咔呲


我和小兰都笑出了声

那个人

好像感觉到

把车歪到路边

沿着栅栏继续往前骑


咔呲 咔呲 咔呲


到了路口就拐到高速上去了




小翠


跑到路边

找了一块阴影

尿的时候

杂草里

有个东西

闪过

咬到我的左脚


我就站在那团阴影里

不动

抽了一颗烟


当我往前挪动时

已经

看不到

小翠




静止


老头

举着画笔

一直

屋顶

涂抹


其间


它停了一下

挪到

对面窗下


推开窗子

伸了出去




风扇


表妹把风扇转了一圈

扭到后面

正对着

墙上

一排书架




风景


小道很窄

我在上面走路


后面有个人

追上我

和我并排

走了

很远


有辆后八轮

横在路中

往边上的斜坡

来回

倒车


那个人

看准了

缝隙


一下

挤了过去




路边


她们在山林边

摘桑葚


闪过


女人迅速收回手臂

撑开手掌

糊弄着孩子嘴巴




一只盛茶杯


几上

静立着

一只

盛茶杯


拿起


旁边的

几只

小柴杯

沏水



叙灵整个山谷在止语

叙灵,本名禹运涛,1973年生。湖南麻阳人,苗族。现居南京与福州。已出诗集《孤独的声音》、《舅舅的湖泊》、《一个幻觉》。



身体静静腐烂在山谷


你住在哪儿

我的回答有些悲哀呵

这些年飘忽不定

90年那个炎热又漫长的夏天

山村公路

两旁开满了紫色的紫荆花

在回荡寂静的山谷

我一个人独自沉想

如果我没有从这条山村公路走出去的话

我的身体就会在山谷中

静静地腐烂掉


星空


这些年以来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星空

在施秉去往凯里的路上

我完全忘记自己曾是一个非常不愉快的人

完全忘记了一路上的疲劳和孤单

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那些时光

像一个惊讶的孩子

以单纯的方式

观察那些密集的群星

它们是那么众多又那么地明亮


远处的群山


即使隔了二层玻璃

从厨房的窗台上

也能望见远处的群山

它们是那样地清晰

以致于让人清晰地看见

六十公里以外燕山山脉的树和石头

似乎只要伸上手

就可以抚摸

那些山的曲线以及它们光滑的肌肤

有好几年

我都这样站在窗台边

遥望那些沉默的群山

就像遥望那从未开始过的一种生活


领悟


溪水

用来漱口抹脸

山泉

用来洗心

此外

黄昏

或清晨各种鸟声

用来净耳

下午,面对眼前

突然出现

然后又很快消失的

那些闲云

仿佛一阵风

吹过松林

几枚灰松果

轻轻掉落


汲泉


每隔三日

或五日

鞠曦老师

开车

送我们去

三公里以外

峡谷泉

汲水

一只白塑料桶

装泉50斤

有时会汲水四桶

有时则六桶

走在最前面的

四川人夏勇

力气大些

双手各抓一桶

很快上了公路

随其后

我累得气喘吁吁

一次只能提一桶

一路踉跄着

水桶会时不时碰击腿部

那泉水的冷冽

透过厚实的牛仔裤

直接触及

腿外侧的肌肤


长歌吟


五月养病于长白山

七月隐于武当一座后山

有时打坐,有时去割草

人生无根,如蓬也如寄

八月在广东,九月下福建


磐锤峰山顶上一只隐修的鹰


山顶

有一只鹰

在寂静的空气中

一只鹰

在山顶

一动不动地

举着它的翼


二十天前

曾在终南山目睹这样的场景

一个隐士

在积雪清冷的早晨的圆形木桩

他长时间站在那里

双眼微闭

纹丝不动


他像这只内心已平伏的鹰一样

平举双翼

在积雪缩紧的木桩上

学习那种舍弃、宁静、无欲

以及彻底的遗忘


整个山谷在止语


现在唯一值得做的事是

静默


出家人与隐在深山的隐土

常常用戒律的针线

把嘴巴牢牢地缝合


去年初冬

从嘉午台下来

沿途整个山谷都在止语

只有一条不知名的溪流

穿过荒石与丛榛

所发出的声响


让群峰之上

那些闪烁寒光的积雪

更加地寂静


寂静有声


寂静里

也是有声音的

一种细微的虫鸣声

就像一个人在冥想中

会看见

坐垫上升起点点繁星

那繁星

一明一暗

虫子们的鸣声

也随之

时起时停


野花


林管员蓝漆房子旁

长着一株白海棠

同样是白花

另一天

我从山顶遥望东面一座山

半腰有几株野杜梨

开得正好

几乎没有什么人来到这里

它们不会被人所知道

正如下山的路很隐秘

有一段斜坡

很陡峭

接近松林的下山路的

一堆乱石里

我发现一丛米口袋

紫色

跟在绿龙山庄西侧公路旁

所见到那株紫丁香

颜色几乎

一模一样










小说


罗鸣干大事

罗鸣,1967年生。现居南京,作家,教师职业。曾在《人民文学》、《大家》、《小说界》、《雨花》等刊物上发表小说、诗歌四十多万字。小说《左边城市》曾获台湾《联合文学》小说征文“短篇小说佳作奖"。出版短篇小说集《你做国王的时代》。

         


干大事

 

我要干一件大事。这种想法一直埋藏在心里很多年,有一天终于说了出来,那是我和朋友们一起喝酒的时候。我说的时候,他们都笑了,七嘴八舌地问我,你要干什么大事呢?我说,我还没有想好。他们笑得更欢了,在餐桌边上前仰后合。我早知道他们会笑我,只是因为酒喝多了,没控制好才大着胆子说了出来。他们笑得肆无忌惮,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们,这么多年来我确实混得不好,灰头土脸地活在茫茫人海中。要不是我这人性格比较和善,不喜欢和别人争吵,这些朋友们连喝酒都不会喊上我了。

我红着脸,低着头喝酒。这时候我听见老左的声音,他说,你们老是嘲笑别人干什么?人有想法总比没有想法好。

老左这个人我不太熟悉,也是最近才在酒桌上认识的,他是我朋友的朋友。他在酒桌上不太爱说话,但是酒量却很大,来者不拒。他脸上胡子拉碴,长相比较老,我们都喊他“老左”,没人问过他的年龄。但是有一点,只要他开始说话了,大家都会安静下来。他说的东西我们好多不知道,而且说到一半他会停下来,他看着我们焦急的神色,会微微一笑,露出他被香烟熏黑的牙齿,他说,下面会怎样,你们自己去想。

我觉得,老左是个高深莫测的家伙,又是个不容易接近的怪人。与其说他其貌不扬,不如说他长得很丑,我要是个女人,我一定会恶心他的长相。在酒桌上,我很少和他敬酒,他也不大爱搭理我。

我感激地抬起头望着老左,希望他还能帮我再说点什么。但是他停下了,他停顿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我们还是喝酒吧。他没有用眼神去看我。

大家的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了。我此刻觉得心里很舒坦,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这么多年来,我经常一个人待在我住的阁楼里,在床上辗转反侧,有时会走到露台上,那时候我考虑最多的就是:我要干一件大事。但是干什么一直没想好。有时候我会低头自言自语,有时候也会仰望一下天空。

我认为没有人能理解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古文了。我上学的时候没有好好读书,但这句话总算被我记住了。

我还是很感激老左的,所以我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他身边给他敬酒。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做。我们朋友间也都没人这样敬酒。其他人又开始哄笑起来。其实我也是忐忑不安的,万一他不理我或者爱理不理我怎么办。没想到我刚走到他面前,他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和我轻轻碰了一下酒杯,我们都一饮而尽。

当时我真想拥抱一下他。

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轻说,有空我们单独聊一聊。

  

老左对我说,你知道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吧,当年在小庙里当和尚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自己将来会成为一代君王。

那天晚上喝完酒之后,我主动问他要了手机号码。第二天我中午醒来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他说要去拜访他。他说,算了,下次再说吧。挂了电话,我心里有点失望,觉得他很冷淡。后来过了一会儿他打电话过来说,下午我去你家吧,你把你家地址发给我。

我有点兴奋,自然地想到,说不定他就是我这一生的贵人,像姜子牙这类的。当然姜子牙辅佐谁我忘了。那是我小时候听广播里说书知道的。

他爬上我的阁楼,说,现在还有人住在阁楼上,这么老的楼还没有拆,难得。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他不是瞧不起我。我父母去世以后,只给我留下这间阁楼了,他们的房子留给我哥哥了,我哥哥他们一大家子人。

他在不到十个平方的阁楼里转了一圈,仔仔细细地把屋里的摆设看了一遍,然后说,书少了一点。我认真地点点头。我把他引到露台上。我在露台中间放了一张矮腿方桌,四周还有几张小木凳。在他来之前,我已经烧好了水,又下楼在地摊上买了一点绿茶。他看我在给他泡茶,就说,不用了,我自己带了茶叶,我喜欢喝红茶。我只能将就地把他递给我的红茶泡在玻璃杯里。我希望我们马上就坐下来谈谈我的大事。他一直站在露台边上,朝楼下望,若有所思,然后说了一句,这倒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

在我眼里,他倒是像一个世外高人,虽然他说话的时候时不时会露出他一嘴黑牙,有些话我也不大明白。他回过身来又对我说,你应该在露台上种一点花。

这个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一直在等待这栋老楼能拆迁,周围都是高楼大厦,这栋楼挤在中间一直不伦不类。我还想在露台上再搭建一个小屋子,到时拆迁的时候能分到大一点面积的房子。现在城里的房价飞涨,等我拿到新房,我可以以一个很好的价格出手。我想过,有了钱说不定就能干大事了。

我一直很缺钱。

我一脸虔诚地坐在矮桌旁等他,看他在露台上来来回回地转,从不同方向、角度朝楼下观望着。我有点搞不明白,楼下有什么好看的。这时我听见他说,这种三层老楼现在城里已经基本绝迹了,应该是明清时候的建筑,以前这里楼下还应该有一个庭院和外面隔开,你看见楼下有一口老井吗?住在这栋楼里的一定是达官贵人,这是他们的私宅。你们家祖上一直住在这里吗?

他注视着我,我只能疑惑地摇摇头,我说,我不知道。我父母已经去世了,他们没有说过这个楼的来历。我想,我父母就是普通的工人,他们要是活着也一定搞不清楚。

他走到我身边,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说,这个地方不错,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我还是认真地点头。

  

那天下午主要是老左在讲,我在听。他和酒桌上判若两人,滔滔不绝,还比划着手势。也许我算得上是一个好听众,一脸虔诚地望着他,从不会打断他。一个多小时以后,他心满意足地走了。我送他下楼,分手的时候他对我说,你最好了解一下你家的历史,还有这栋楼的来历;左宗棠你知道吗?我就考证出我是他后代旁系子孙。

左宗棠我不知道。他走后我拿手机上百度查了查,现在我知道了。我是越来越佩服他了,他可以说上知天文地理,下知人间八卦。我想我下次要再听他说话,一定要准备一个本子把他的话记下来。上学的时候,我是最烦动手写字了。看来在他的帮助下我变成熟了。

他有那么几句话打动了我,也可以说让我茅塞顿开,所以当时我就默默地在心里记了下来。他是这么说的:干大事需要能力和机遇,你有多少能力我还不知道,但你可以把握机遇,如今社会上的机遇嘛,就是人脉,人脉,你懂吗?就是人际关系,说的再简单一点,就是拉关系,找后台。我相信我是一字不落地记下来的,包括他说话时的停顿。

我是有点兴奋的,要干的大事好像有点方向。回到阁楼上,我就给我哥哥打电话。我哥哥是个工厂保安,人高马大。他要比我大十几岁,我小时候,就是在他粗暴的拳头下成长起来的。父母死后,他占据了他们的两居室,把他住的小阁楼让给了我。后来,他把阁楼下面那两居室卖了,住到别的地方去了。他说过,看见我游手好闲的样子就心烦。我到现在还有点怕他。

我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说,哥,我想问一下,你还知道我现在住的这个老楼的来历吗?

也许他不愿我在他面前提房子的事情,他厉声喝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我把手机拿着离我耳朵远一点,我说,你还知道我们家祖上是不是一直住在这栋楼里?

你扯什么鸡巴蛋,闲着无聊是吧。那头他的声音越来越粗野。

我赶紧把手机挂了,我知道和他这样粗俗的人是无话可谈的。我要是再和他说我要干什么大事,他下次见到我会动手揍我的。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干成了大事,我一定不让他沾光,而且还会让我手下人好好地羞辱他。从小我就含着眼泪一直这么想的。

从小我父母只惦记怎么把我哥和我喂养大,我们家条件一直不好,他们从没有想到把我培养成一个有用之才。大学没考上我就去了公交公司当了一名司机。有一次一位乘客在车厢里骂我,我一赌气把公交车停在马路上,然后我丢下一车人扬长而去。我被公司开除了。这几年我在我一些朋友的公司里打杂,比如中午帮他们买买盒饭等等。后来有了外卖,我能干的事情越来越少,再加上他们发我工资的时候脸色不对劲,我就把他们开除了。

有人对我说,你可以开出租或者快车啊。我思考了一阵子没有心动,这不是我要干的大事,这样碌碌无为的一辈子,我是不甘心的。

眼下我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整天躺在我阁楼的床上,睁着眼想我将来要干的大事。闭上眼睛有时我能幸福到全身颤抖。我真是有梦想的人啊,可是说出去大家都怎么不能理解呢。

我决定还是要再找老左谈谈。他好像对我的家世和阁楼露台感兴趣。在他的指导下,我已经感觉看到曙光了,他要是能给我指一条明路那该多好。

  

老左说,你家里要挂一面镜子。

我已经站在他家楼下了。在我的再三恳求下,他把他的住址告诉我。比较靠市中心的一个新小区。我按了门铃等了半天,才看见他从单元里出来。他说,走,前面有一家“猫空”。我本来是想登门拜访的,手里还特意拎着一袋苹果。我跟着他往“猫空”走,心想,看来他是不想让我进他家门了。

其实我也想了解了解他的底细。

上次在我家,我把我的情况都告诉了他。我也想弱弱地问一句,你是干什么工作的?但话到嘴边又给我咽下去了。我觉得我应该多一点时间维护他高深莫测的形象。

进了“猫空”我们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他对服务员说,把菜单给我拿过来。我以为我们是进来喝茶的,再说还没到吃晚饭的时间。他对我解释说,这家“猫空”的菜还不错,我们可以一边喝茶一边喝酒再一边聊天。他又点了一壶红茶和两瓶二两一瓶的牛栏山白酒。

他说,你这么急找我有事吗?

我把原先放在椅子上的苹果拎到桌子上说,没事,就想到你家玩玩,顺便问你借两本书。其实来之前我是没想要和他借书的,但灵机一动顺口就说了出来。我挺满意我这样回答的。我以前最怕看书了,要是去书店,看见那么多书,我会头昏眼花晕倒的。就像有些男人陪女人逛商场一样。

他笑笑,也没接我的茬。

我挺忙的,最近手头事情非常多,有些事情还不便对人说。等我们倒上酒,他自己先咪了一口才这样对我说。你家老楼的来历你查过了吗?他又问我。

我把和我哥哥通话的大致情况告诉他,说完满脸的委屈。没想到他马上用筷子指着我的额头,露出他的黑牙大声指责我,我要说你是猪脑子你还不高兴,你不能到周围邻居那里打听打听,就算打听不到,你也可以到居委会去问问啊,这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

我把一杯酒整个倒进嘴里,低着头。我想,怎么别人一旦和我接触,都会这样不客气地对待我。想着想着,感觉眼里的泪水都快流出来了。

你要在你家里挂一面镜子,大一点的。就在这个时候他说出了这句话。

我的眼泪真的流出来了,而且还控制不住。这个我还是知道的,有一句老话,你撒泡尿或者弄个镜子自己照照,你是什么嘴脸。

他又不说话了,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我,也不管我怎么伤心。他还不时地夹着刚端上的菜往嘴子送,弄出吧唧吧唧的响声。

等我伤心了好半天,他才说,你没弄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你要从镜子里找到自身的优势,你知道你身上有什么优点吗?所谓干大事者要知己知彼,尤其先要知己。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老左说,你把你的阁楼借给我住一段时间吧。

他还说,你买几套好衣服把自己打扮打扮,每天出门的时候再在镜子前面梳梳头捣拾捣拾,下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去悟吧。

我们每人喝了两瓶牛栏山,我后来心情好多了。还没到六点钟,他站起身说,我晚上还有事,要么我先走一步?我说,我也吃饱了。我跟着他下楼。

我把单买了。他客气一下把苹果拎走了。

我目送着他朝自己家走去。夕阳从楼缝间照到我身上。我决定走步回家,我要在路上好好想想。虽然我有时感觉到老左这人有点阴阳怪气的,但他说的话却让人有几分想头。他家离我家还真有点远,我乘着酒兴晃晃悠悠地朝家里走去。我穿行于下班匆忙赶路的人流中,路上看见一个大商场,我就走了进去。在一个穿衣镜前,我停下脚步。在这个镜子面前我站了很长时间,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把自己打量一遍又一遍,而且按照老左说的,用手梳了梳头发。旁边的一个年轻女营业员一直在注意我,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没笑出声来,最后忍不住了走到我身边,对我说,帅哥,你要买衣服吗?

我不好意思地离开了,走出商场大门的时候,我又好像突然明白点什么,返回去买了一面40厘米×60厘米的长方形镜子捧在手上。

回到阁楼上,我把正面墙上父母的遗像取下来,把这面镜子挂上去。先是在镜子前自我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就躺到身后的床上去了。很多时候,我只要头一沾上枕头,思维就活跃起来,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能让我很开心。

为什么老左让我在家里挂一面镜子?为什么他要让我捣拾捣拾自己?为什么他要我买几套好衣服?我想着想着,又从床上下来,翻箱倒柜地找出几件我认为比较正规干净的衣服,虽然天气有点热,我一件件换来换去有点不舒服,但我满意地穿好一件衬衫往镜子前一站,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那个女营业员为什么喊我帅哥了。

我终于明白我自己的优势了。仔细想想,其实我对这点应该是有预感的。为什么我小时候,亲朋好友到我家做客,总会对我父母说,你家这小二子长得还真好看啊;为什么我上中学的时候,上课被老师罚站,下课那些女同学还朝我挤眉弄眼的;为什么我才到我朋友公司打杂时,他们会喊上我陪客户吃饭,还叮嘱我要换件衣服打扮一下。当时我还以为我酒量大,敢于冲锋陷阵呢。

我久久地站在刚买来的镜子面前,有时还做一些不同表情,甚至甩甩头,让自己的头发飞舞起来。

到了后来,自我陶醉的时间一长我有点疲倦,又有点泄气了。长得帅又有什么用呢。大街上长得帅的人多的是,再说我年龄也不小,皮肤也不鲜嫩了。我又想起老左来了,想想又有点生气,他话说一半的脾气我不喜欢。

但我还要去找他。

  

我知道连续两天和老左见面,他应该有点烦我了。我猜想他一定会在背后骂我是个蠢货或者其他东西。但我是要干大事的人,我不会计较这些。刘备找孔明,还跑了好多次呢。

我想,我要问问他,他问我借阁楼要干什么用呢。不管是他是否在考验我,看我有没有干大事的气量,但我还是要问明白,对我来说,我只有这么一个住处,我借给他我住哪里呢?总不能让我露宿街头吧。

不会是和我换房子住吧?

我是应该到他家里去看看。他说过“知己知彼”,我也应该了解了解他。但我想好了,这次我不会主动去找他了,毕竟是他有求于我。我要等他来找我。我相信他要借阁楼是认真的。虽然这对我来说,不能马上见到他是非常痛苦的,但我必须忍住。

我在度日如年的状态下等他来找我。

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床上躺着。昏天黑地睡了有两三天吧。老左给我打电话,我第一时间就笑了,看来我的决定还是非常英明的。

他说,出来坐坐吧。

他的语气有点灰心丧气,我听出来了。我故意说,去你家?他停顿一下想了想说,算了,还是随便找个小饭店吧。

我把那件比较正规的衬衫穿在身上,临出门前照照镜子梳梳头,按照他告诉我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小饭店。他还没有到。这家小饭店很冷清,是个谈话的地方。我想,这次一定要让他买单了,我已经几个月没工作了,如今这世道和人借钱并不容易。

我看见他表情阴沉地走进来,手上拎着个大包,好像要出远门的样子。他坐在我对面一直不说话,我也不敢开口,怕一不小心惹他发起火来。

他从包里拿出一瓶已经拆开酒盒的“海之蓝”酒放在桌子上,问我,你点菜了?

我赶紧喊服务员过来点菜。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闷着头喝酒,偶尔会用眼睛余光瞟瞟我。一瓶酒他喝了大半。菜也大部分是他吃的。其实,我应该比他更饿,这两三天除了吃面条我还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

他说,再点一瓶“海之蓝”,再上几个菜。

我又把服务员喊过来。这时,他总算说了一句,你的衣服挺好看的。算是对我的奖赏罢了。

我看他对我开口说话了,就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这是要出差吗?

他摆摆手说,等会我再跟你说。继续低头喝酒吃菜,偶尔抬起头看看我说,你也吃啊。我只是不知道筷子伸向何处,他的筷子在盘碟间来回游走。过了一会儿,他打了个很响亮的饱嗝,这才放下手中的筷子,伸着脖子把酒杯里最后的一点酒倒进嘴里,再找到牙签剔他的黑牙。这时候,我听见他说,马上你结完账我们去你家。

我知道你想和我好好聊聊,我们今天聊个通宵。他口齿不清,晃晃悠悠地朝店门口走,步履有点不稳,我赶紧上前扶着他,把他的大包拎在手上。

  

老左说,我老婆喜欢打麻将,我也喜欢过一阵子。去年她从工厂内退回家,就开始一天不歇、没日没夜地打起来。最初要是少人我还陪他们打打,后来我看家里整日乌烟瘴气,一点清静都没有,我就劝她少打一点。但她已经深陷其中了,这以后我们就开始天天吵起架来。我把打牌的人赶走,她就不烧饭给我吃,我自己动手也不行。你不知道,当年我也是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我也想看看书,和你一样也有自己的理想要干点事情,我老婆现在简直就是一泼妇,那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

这是第二天他醒来后对我说的。晚上我扶着他上了阁楼,他就横躺在我床上了,一醉不醒,他的脚还很臭。我是睡不着了,前几天睡得太多了。他打着呼,震天动地,想睡也睡不了。半夜里还闭着眼喊着问我要水喝。

我服侍了他一夜。

早晨他打开他的包给我看。除了几件衣服,里面全是书和稿纸。他把衣服整整齐齐地放在我床头。我现在明白他要问我借阁楼的原因了。我还知道了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左原来是个大学生。难怪他肚子里有那么多学问。

他从书中间抽出一本《外国文艺》,翻开其中一页说,你看看这篇小说。我看了小说题目叫“石泉城”,没往下看,我说,我一看到文字头就晕。他听我说这话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忍住了。他说,那我把这篇小说的开头读给你听听吧。说完,也没管我同意不同意,就声情并茂地用普通话读起来。平时,我们谈话他都是说南京话的。

读完了一页,他咂咂嘴,有点不过瘾的样子。他问我,怎么样?好吧。

我打着哈欠摇了摇头说,我还是听不懂。这次我说了实话。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他说完把书放下就走到露台上了。我看见他站在露台上仰望着天空,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走回来问我,你早饭吃过了?

我说,我一般早上不吃饭,我一般要睡到中午才起床。

这怎么行?他说,一个人要干大事,必须要有良好的生活习惯,要不断磨练自己的意志,不能懒散。你还是去买一点早点吧,油条豆浆,如果有小笼包子就带一笼回来。

他看见我照着镜子梳头,就笑着说,买早点就不用打扮了。

我下楼,越往前走越感觉有点不对劲,心里有点憋屈。但走着走着后来又一想,想到一些话心情就好多了,大丈夫能伸能屈,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些话都不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我拎着早点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已经到露台上小厨房里烧好了开水,自己泡好了一杯红茶,坐在露台上矮桌旁,手上拿着一叠稿纸正在翻看。他看我站在他身边,疑惑地盯着那叠厚厚的稿纸,就说,这是我写的小说。

他又告诉我,这些都是一篇小说的开头。为了一个短篇小说的开头,他写了这么多稿纸,还真有点干大事的样子。我一直不满意,所以要一遍一遍地修改。他说这话的表情非常严肃。

  

老左说,我现在暂住在你这里,等我这篇小说写完了,我就会离开。他又说,你没有其他地方临时住一下?比如你哥哥家?我只能摇摇头。

那我们一定要规划规划,他说,我们不能互相打扰。

其实我是想马上躺到床上去,我困死了。想到晚上要两个人拱在一张床上,我心里就有点不舒服。我是喜欢在床上来回折腾的。我也只能半闭着眼睛听他说我们这段时间的安排。我大概听清楚了,也就是白天他要思考、写作,晚上他陪我喝酒聊天,谈我的大事。

他话中有话地说,我写作的时候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呆着。

那我白天干什么?他的话让我猛然清醒了一下,不自觉地堵了他一句。

他摊开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心里大声地喊起来,这可是我的家啊。

我可没再管他,我不管他再说什么,我丢下他就跑到我床上去了。他总不至于把我从床上拎起来吧。这么多天来,我已经习惯了,上午我要睡觉,天塌下来,我都要睡觉。

说不定我还要在梦里兴奋一下呢。

到了中午,他把我摇醒,说,起来吃饭吧,我下了面条。我感激地从床上爬起来了。早点我一口没吃,当时我只想要睡觉了,现在确实饿了。我看见两碗面条放在露台矮桌上。我跑到厨房去找小笼包子,发现已经没了。我心想,妈的,他还真能吃。

他边吃面条便问我,你有什么爱好吗?……比如打麻将?我说我不会。我想,打麻将是要有本钱的。我这辈子就缺钱了。他接着说,其实打麻将也挺有意思的,这里面需要你运筹帷幄、纵横捭阖,以一敌三,我们老祖宗发明麻将绝对是个创举;再说,和你一起打麻将的人三教九流,别小看麻将档了,那里说不定就能遇到帮助你的人,你可以去转转试试看。

我故意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我知道他说这些话的目的。

他看我把面条吃完了,就从口袋里掏出几张一百元的人民币放在桌子上,说,要么你下午出去试试?

我没客气快速地把钱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这时候,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表情诚恳地对我说,兄弟,我为什么要让你看那本《外国文艺》,你要知道,那篇《石泉城》是我看过的最好小说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要写一篇小说超过它,但是它确实写得太好了,尤其是开头,这也是我写了这么多开头一直不满意的原因。兄弟,这可是我一辈子的梦想啊,我要是不能写出一篇小说超过它,我到死都不会瞑目的。

我被他的话感动了。我也站了起来,我也用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我们面对面站着。但是一时激动,我竟然没有说出像他那样感人肺腑的话来。我只狠狠地说了一句,你放心。

看来下午我只能离开家出去转了。

  

老左在我出门的时候叮嘱我,晚上从街上买一点卤菜回来,再带两瓶白酒。

晚上我们庆祝一下。他说。

我就这样离开我的阁楼了。我没在他面前照镜子,也没梳头。

我走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琢磨,我搞不清楚晚上我们要庆祝什么,难道庆祝他占领了我家?如果是这样我就真是个蠢货了。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没有对他说实话,我应该告诉他,曾经打麻将也是我最大的爱好。那是从公交公司离开以后,我闲着无事,就到我们街道里一个麻将档里和一群老头老太打五十块钱进园子,五十块钱可以打一个下午,但那时候我手气一直不好,老是输。那个时候我父母还没有去世,我可以问他们要点或者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从他们钱包里拿点。

也就在麻将档里,我遇见了那些开公司的朋友。

我太了解那种地方了。但是后来我戒了,我认为我是要干大事的人,一是再没人打五十块进园子了,而是那种地方太消磨人意志了。我现在宁愿躺在家里的床上,也不去那种地方。

但是我怎么打发下午这时光呢?

我想到附近有一个市民公园,那里平时人还很多,所以就走了进去。我坐在一个小河边,看几个人在钓鱼。这条河原来是条臭水沟,现在被治理得很清澈了。那些人好长时间也钓不到一条鱼,偶尔上钩都是很小很小的小毛鱼。我为他们着急,就对一个人说,我来帮你钓吧。那人朝我翻着白眼,说了一句,死走。他是个五大三粗的家伙。

我就离开了。

我确实无聊。想想以后好多天下午都要这样打发时间,心里又气又有点悲伤。我还不知道老左小说开头什么时候算写好了。我知道我家附近那个麻将档在什么地方,但我不断地提醒自己,我是不能去那个地方的,我是要干大事的。

我在路边看见了一家小书店,我走了进去。店里面没有几个人。我先是找了几本连环画翻了翻,后来看见旁边有一本《朱元璋演义》,就把它拿在手上翻起来。我看见其中有一章叫“马娘娘怀饼救夫”,就认真读起来。朱元璋命真好啊,有这样一个好老婆。我正在边读边感慨,老板走到我身边说,你要买就买,别在这磨蹭,影响我做生意。我本来是有点想法要买这本书的,它吸引了我,但我看他这么不客气,扔下书就离开了。

女人脚大有什么不好的。我想不明白。

没有什么地方可逛的,我又不知不觉回到了我们门口的那条巷子。远远地能看见我家的那栋楼了。我想要不要马上回去看看老左是不是在写他的小说开头,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我应该支持像我一样要干大事的人。我走到那个麻将档院子门口,伸着头朝里面望了一眼。我听见了麻将机响动的声音。我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脚。

我想,反正现在时间还早,我就进去站在边上看看,只要不打就行了。

我慢慢走进去,我提醒自己不能有非常急迫、非常兴奋的感觉。屋子里还是老样子,有许多人我看着眼熟。我站在他们身后。有几个闲着的人跑过来问我,打吗?我摇摇头。我确实拒绝了他们。我从一桌走到另一桌,手伸到口袋里去摸钱又狠狠心抽了出来。这时候,突然有人在我肩上拍了一下,听见背后有人说,老同学,好久没见了。我回头有点疑惑地看着拍我的人,那人说,怎么,认不出来了,我是你小学同班同学赵骏啊。

赵骏,我在心里嘀咕使劲地回忆,有点想不起来了,但我还是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

  

我给老左打手机说,今晚我不回来吃饭了,我有一个重要的饭局。

我顾不了他了。在麻将档里,赵骏兴奋地对我说,遇到你真巧了,今天晚上我们小学同学聚会,你也一起参加吧。

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你还住在这附近吗?你现在怎么样?你和其他老同学还有联系吗?你怎么没有进我们同学的微信群?他一直喋喋不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我坐在他的车子里朝饭店赶去。我又听见他说,我一直能记得你,当时我们班好多女同学都暗地里喜欢你。

那时你还没有开窍吧。我和他一起笑了。我心情是很愉快的。

到了饭店,我才明白怎么一回事:前几年我们小学校庆的时候,他们这些人都赶过去参加了(我是不会去的),而且还建了一个群,人不少,而且在不断扩大。今天晚上,我们这届一个在美国的女同学从国外回来,请大家聚一聚。赵骏正为来的人少犯愁呢。

赵骏,我确实想不起来他以前是什么样了。但我感觉现在他是个热情的家伙。

我只是后悔没有穿上那件正规的衬衫,我到洗手间用水在头发上抹了抹。这是一个豪华的包间,来了有十几个人。说老实话,我几乎一个都认不起来了。看样子他们之间都很熟,这些年没少在一起聚会。所以我就坐在边角的沙发上,听他们说话,等待着开席。赵骏把我介绍给他们,他们偶尔回头说起和我有关的学校事情,我都一直陪着笑,也拼命地点头。

我只能记得挨老师批评、被罚站的往事了。

到了六点钟,这个叫夏菁的女同学像风一样走进来,还带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所有人都站起来和她亲热地打招呼。我站在人们的后面。轮到最后,赵骏对夏菁说,我给你介绍第一次参加我们聚会、你当年的同座吴鸣。人们在我面前散开道,夏菁走到我面前瞅了我一眼,伸出右手说,你好,吴鸣,你还能记得我啦?我轻轻和她握了握手,脸涨红着摇摇头。

有人说,吴鸣还是小学时那样害羞不说话。夏菁大方地对我说,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真没有什么变化,我可是你的同座位啊。

赵骏安排我坐在夏菁主座旁边,笑着说,今天还让你们挨着坐。我推辞了一下,夏菁说,我和他们都见过面了,你就坐吧。夏菁前年回来,组织过一次大型的聚会,来了有几十号人,还邀请了我们当年的班主任。现在他们都在一个群里,经常聊聊天都很熟了。我听他们在谈小学时发生的事情,就偷偷地仔细看了看夏菁的脸,心里想,我怎么就想不起来我还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女同学呢,而且还是我的同座,我怎么开窍那么迟呢?她确实气度不凡,人大方保养得也很好,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皮肤白嫩柔滑,一头卷曲的黑发自然地飘在脑后。坐在她身边,我还是有点不自在的。

大家开始互相敬酒。我是来者不拒。喝白酒的人不多,每次轮到我,我都站起来,把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我只能这样了,喝酒能让我胆子壮一点,也减少说话的机会。听到赵骏他们夸我酒量大,我心里美滋滋的。我向夏菁敬酒,她端起红酒杯轻声地在我耳边对我说,你少喝一点,不要一下干了。她温柔的声音让我有点心神荡漾,又多了一点气概,我仰起脖子又一口喝干。我看到她的目光中有一点责备和关切的味道。

她面朝着我,大声地对大家说,我还能记得我和吴鸣之间发生的一件事。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她接着说,有一次上课吴鸣拽我的辫子,等他被老师喊站起来回答问题,我就偷偷把他的椅子移开了,老师让他坐下,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我和他们一起大声笑起来。我能感觉到她不是在嘲弄我,这只是他们快乐童年美好往事罢了。但我的脸还是有点火辣辣的,我一直提醒自己,我是个男人,要像赵骏他们一样洒脱自然,不要在乎他们怎么说我。我还要让他们以为我能记得这件趣事呢。

  

夏菁说,我这次回来,是来考察一下国内市场的,我父母他们想在国内投资,主要是机电方面的,到时候,还要请你们帮忙呢。她说完,从包里拿出几份文件让我们传着看。我手里也拿着一份,我假装从头到尾认真看着,故意耽搁了很久,再传给我身边的人。

身边的夏菁又轻声问我,你现在干什么工作?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其实我可以把我以前朋友公司的名字告诉她,我可以说我在这公司工作。她见我有点迟疑,好像不愿说,就又问,你现在还住在五十号吗?

是的,我说,我现在还住在那栋楼上。

这时候我听见她轻声细语说,等会儿散席以后我想去你家看看,可以吗?她看我一脸疑惑,就说,至于为什么,我待会会告诉你的。

我一脸正经地点头,还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我有点喝多了。到了最后,大家说改日再聚的时候,我只能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跟在夏菁身后。我还能记得她要去我家的那句话。在电梯里,夏菁看着我们,突然说,怎么今天就我一个女的……我发现我们班上男同学里面,就吴鸣体型保持得最好。

他们一起自嘲起来,又故意盯着我看,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们。一个同学说,吴鸣,你是不是天天在健身啊,有好地方介绍我们也去。

我拼命摇头,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我吃得不好。我把他们逗得大笑起来。

赵骏要开车送夏菁去宾馆,夏菁说,你们先走吧,我和吴鸣还有点事情。赵骏走到我身边,说了一句,你要把美女陪好,还拍了拍我肩膀,瞧我的目光意味深长。

黑夜之中,只剩下我和夏菁。我虽然腿脚有点不听使唤,但我头脑还算清醒。我喊了快车。微风吹到我身上,我身影晃动。她走到我身边,大方地挽起我的胳膊,还是她那温柔的声音,她说,你喝多了,你真老实不耍心眼,这么多年一点没变。见到你我真地很高兴。

她身上女人的气味让我兴奋、陶醉,但我不敢多想。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这样对待我,离我这么近。

这时候我想起老左来了,他现在待在我的阁楼上,马上我和夏菁就要进那间屋子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我们从快车上下来,走在狭窄有点昏暗的巷子里。她依然挽着我的胳膊,我想稍稍用力分开一点,不想让她依偎在我身边,这个地方住的很多都是我的老邻居,很多人就坐在门口,看着我们。她挽得更紧了,很自然地说,你别动,你酒喝多了走路都在摇晃呢。

哈,毕竟是从美国回来的女孩子。其实,我是愿意她这样挽着我的,哪怕一直走到天涯海角。

边走她边朝四下看着,大声地叫喊起来,一点都没有变啊,我都离开快二十年了。巷子里的风吹过来,让她的长发飞舞起来。

马上就能看见我住的那栋楼了,我多么希望我的阁楼上漆黑一片,老左已经离开了。我在想,还要不要把她带到阁楼上去呢?

看见了阁楼上的灯光。我终于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去看我住的那栋楼呢?

我盯着她的脸。她的眼光闪动了一下。她说,你真地不知道?你住的那栋楼原来就是我家的。

  

夏菁说,四九年前,这栋楼是我爷爷他们住的,四九年后,这栋楼被没收充公了。七九年以后,政府补偿了我们家一点,但是楼却要不回来了。我记得当时有好多人家住在这栋楼里。

她说完,就离开我身边,拿着手机对着这栋楼拍起照来,她也把我照了进去。她说,我父母让我这次回来拍几张照片带回去看看,他们很想念这栋老楼。晚上效果不好,你能白天拍几张发给我好吗?

我点点头说好。原来这楼下还有一个院子吧,我问她。

当然,她头一扬,说,我们家还保留着这里的老照片呢,院子里一草一木都有。她走到我身边,对我说,你现在住在几楼?我能去你家去看看吗?

没有办法我只能带着她上楼。

在阁楼专门开的小门前,我说,你等一下。我先低下头走了进去。穿过房间我看见老左正坐在露台上发呆,嘴里叼着一根烟。他看见我说,你怎么才回来,帮我带菜了吗?看来他还没有吃晚饭。我赶紧对他说,我有一个小学女同学刚从美国回来,现在就在门口,她要到我家来看看。

他朝着我笑。过一会儿,他站起来拍拍我肩膀说,你放心,我不会坏你好事的。我看着他走进屋里,把原来放在包里的书全部拿出来,摞摞整齐放在我的桌子上,又拿了几本和那叠稿纸走到露台上,放在矮桌上。他对我说,你把她带进来吧,你放心好了。他把露台上的灯打开。

我出去,对夏菁说,小心你的头。我和她一前一后低着头走了进来。她环顾四周,又看着桌子上的书,对我说,你住在这么小的地方啊,你还没有……她停下没有说完,我知道她要说什么。等她走到露台,看见老左,就更吃惊了。

我说,这是我朋友老左。

老左接着我话说,我是吴鸣的文友,您好。他是几乎抿着嘴说的。

文友?夏菁好像没听清楚,也不明白。

老左马上说,就是写作上的朋友,我是来读他的小说的。他故意把目光投向那桌上的稿纸。他接着说,你们坐,我去烧开水。

你在写作?夏菁望着我,那目光是一种惊喜。难怪刚才我问你职业的时候你不愿意说,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变化这么大。

我害羞地红着脸,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老左这家伙真是聪明啊,这谎编的,连我自己都有点相信了。

老左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两杯茶,用他的红茶泡的。他把茶放在矮桌上,对夏菁说,你们来之前我刚读了吴鸣才写的小说,我真的很感动。

他把那叠稿纸上面几张拿起来递给夏菁。夏菁双手接过去,开心地说,我一定好好看看。我屏着气看着她认真读了起来,又感激地望望老左。夏菁看着看着,目光从稿纸上移开了,她朝着前方的黑夜望去。很久她才说,我也被感动了,这人世间的沧桑……只有经受苦难的人才能把苦难写得那么从容。我回去一定会把你的情况告诉我父母的,在这阁楼里有一个优秀的作家。

你现在的字写得真漂亮。她又说,她有点深情又毫不掩饰地望着我。

我低下头回避她的目光,又偷偷地用眼睛余光看看老左。他表情严肃,像一个伟大的演员,或者说,一个优秀的导演。

  

我和老左一起送夏菁下楼。她突然对我说,吴鸣,你能送我回酒店吗?

我看见老左在她身后朝我笑。我朝她点点头,我一直不敢说话。

幸福的感觉在我身上延绵。

我和她朝巷口走去。这回她不再挽着我的肩膀,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并排走在我身边。我的酒也醒了。我们上了一辆出租。她让我和她一起坐在后排。她很自然地把头靠在我肩上,但还是不说话。我腰杆直直地坐着,不敢去看她。我感觉心跳得很厉害。

她终于缓缓地说,我没想到这次这么幸运地见到你,你和我们班上的其他同学不一样,见你第一眼我就有这种感觉。说完把我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拿过去,用她双手轻轻握着。我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我们就这样坐在出租里到了宾馆。她牵着我的手朝她的房间走去。进了房间,她只打开了床头灯。在昏暗的灯光下,她更妩媚动人了。她也有点羞涩。

她说,你想喝点红酒吗?我想喝。这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红酒。

这是我从来不敢想象的情景。我很紧张,真地不知道下面该干点什么。辛亏我酒醒了,否则我还以为这是一场梦了。

我坐在书桌前,仔细地看看镜子里的我。

她开好了红酒,从冰箱里拿出两个杯子。这是一家非常豪华的酒店。她端着两杯红酒走到我身边,递了一杯给我,说,我们干杯。她把红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她紧紧地盯着我,那目光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我还端着酒杯,我感觉身体在颤抖,但我不敢去碰她,又想努力回避她的目光。我就是这样的男人。我很恨我没有那种男人的魄力。

过了很久,我听见她说,你还没有结婚吧?

我点点头。我还是不敢面对她。她太优秀了,黑暗之中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我也是单身。她说。

说完,她用手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肩膀,就从我身边离开了。我注视着她的背影,心里对自己喊着,吴鸣,你还是一个男人吗?我看着她从壁橱里拿着几件衣服,走到盥洗间去了。临进门的时候,她又回望了我一眼。

我听见盥洗间里水流的响声。

这一切不言而喻了,对于我这样一个男人,一个要干大事的男人,这也许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时机了。我可以走到她身边,把她紧紧抱住。她是不会反抗的。这么一个甜蜜的夜晚在等着我,我的人生将会一片光明。

但,我想,她要是知道我是一个冒牌的作家怎么办?

我会拜老左为师的,我让他教我写作?但是想想我自己都笑了。这不可能。也许我可以不管不顾所有的一切,不管她以后她怎么恨我,我是多么需要一个女人温柔的怀抱啊。

我听见她在里面唱歌。声音很甜美。

她很快就要出来了。我该怎么办?

我心里很乱。我看见桌上有笔,还有纸。我把笔拿在手上,想了一会儿,最后坚定地在便笺上写下了几个字:很抱歉,我走了,这是我的字,你应该能认出来的。真的,我写完这几个字,就朝门口走去,我是有点依依不舍,但我还是只朝盥洗间看了一眼,就走了出去,轻轻地把房门带上。

我下了楼,站在楼下,最后再抬头朝上望望。我希望能听见她在楼上窗口大声地呼唤我,让我回去。我又把手机拿出来看看,什么都没有。

我一个人朝我的阁楼方向走去,路途遥远,路上的行人已很少。这已经是深夜了。夜晚的风吹拂着我英俊的脸庞,越往前走我心里越发得轻松。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我知道回去后老左一定会笑话我的,今晚我要和他睡在一起,他明天白天还会让我离开自己的阁楼,他要实现他的梦想,干他的大事。

我的父亲在我小时候经常对我说:不该属于你的,你不要去想。这句话我永远记得。

 

                          

  



艺术家介绍孙健玮:“孤独者”系列油画作品展


孙健玮  简历


1957年,生于上海

1977年,就读上海美校广告专业

1985年,在上海人民公园举办二人现代绘画展

1988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油画专业

1986年,参加上海青年美展

1986年,参加华东六省一市青年美术巡回展

1987年,上海六人画展

1989年,建国四十周年画展

1990年,参加第三届青年美展

1992年,参加华师大优秀作品陳列展

1993年,参加由四川美院王琳主持的全国第三届文献展,总结八五思潮以后美术活动

1995年,在上海油画雕塑院举办个人回顾展

1997年,长宁艺术中心落成展

1997年,香港个人展

1998年,加拿大水墨联展

1999年,第二届艺术博览会

1999年,上海水墨六人展

2000年,法国设计画廊个展

2004年,上海莫干山M50个人展

2005年,正午艺术空间个展2007新泽源美术馆联展

2008年,新泽源美术馆个人十年回顾展

2011年,加拿大Ov画廊个展

2011年,法国杜梦堂画廊个展

2013年,岩画廊水墨联展

2014年,上海新泽源美术馆个展,

2015年,法国麦雷卡设计画廊水墨个展

2017年,时代广场展厅个人油画展

2018年,南京可一美术馆联展

2019年,上海四方艺术中心联展

2019年,南京可一美术馆联展

2019年,南京国际美术展

2019年,南京设计艺术邀请展

2020年,参加在巴黎世界现当代拍卖会,拍卖“孤独者”系列油画作品



参加母校华师大70周年校庆,孙健玮在其2020年创作的“孤独者”系列作品前留影。



孙健玮“孤独者”系列油画作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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