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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写作(第八辑,2022年3月)

现在写作 现在写作 2023-01-13



现在写作 |第八辑




(四马作品)




现在写作,提倡在场的、与生命有关的写作






目录:



嘉宾专栏:得一忘二  滕云  黑瞳  黑莫尼章  

               小亮  斑马  李景云属  夏宏


成员专栏:王宣淇  孟秋  游离  海氏

                陈云虎  朴素  吴晨骏


评 论:盛世零余者——吴晨骏论 / 郑国庆


小 说:饥饿的味道 / 罗鸣


艺术家介绍:云南画家四马作品欣赏


书讯:圣经故事》系列长诗/ 

          诗集雨在他们的讲述中》/ 格风









现在写作 | 嘉宾专栏






01得一忘二





夜里的一扇窗


那个楼顶的灯看起来挺独孤

但它肯定并不孤独,我才是

那个房间,也许挺温馨的

不知道那里有几个人

真应该有一个也在看着窗外,这夜

这么深,有点迷人……你懂吗?



泡泡


像从一片白色泛蓝的拥挤的泡沫中升起的

一个更大的泡泡,细看——

有一个世界,在吹弹可破的五彩流溢的膜上,

整个世界多维的真实,不着痕迹地

就如此单薄、表层,没有深处也可以透明,那弧面的

富丽,任何有企图的语言都太迟滞,况且

现在已经是事后,很久了,

犹如你在某个遥远的黄昏瞥见过的天边的云絮,

被一种渐淡的红沁入,像春联埋在积雪中的翌日,

那时不是现在,那时的那人是前前任,已经不在语言中,

现在的语言是疲软的,来自我,由我写下,

像从另一个地平线上升起,落下的太阳也是异域的,

离你那么远,距离如果叠起来就是永恒

正如所有的永恒,正如你语言的泡泡带走一个个破灭的世界。




欲望


那腥味,你守着,

凝聚为私藏,文火与摩擦生热

才能让它释放,弥漫

在虚拟的美中,精神的塔

独立在暮色中,被风蚀,

正如此刻日和夜在交换体温,

冷热

都在骨头里



代词


那个,不是一个,没有任何一

是孤例(那个例子太孤独,像

链子锁住在地窖),那一个指向

众多,像成就一场叼羊运动,勇敢者

注目那被抛的一只羊,在奔马时代。

那个,就是那一个,而一个不是

独立的整体,是碎片,无数,分散在

所有人无心的眼中,一粒沙问:

为什么看不见敌人眼中的横梁?

                      2022年3月3日



试图祈祷


       难道皱褶里暗藏去年的残迹

       不是等待年终的清扫吗?

       主啊,不知者无罪,可他们

       为什么连嘴唇也要缝起来呢?


季节凝止了,也难以阻止

欲望的细齿

在偶遇之前就已咬碎了

每一句欲言又止的问候


你锁骨间的诺言

将花瓣压在一阵雨脚下

让我要如何拨开云的皮

才能抚摸月亮的弧线


今夜,愿我的手指欢愉

为你敲打越冬的字词



再次试图祈祷


主啊,季节更浊晦了,时间

在海滩上推挤残渣。而欲望的石头

裸露出一截阳光的斑白,生于这片冻土

是注定的,犹如所有致命的偶遇

皆是宿命,而我们的全部言说

只是这门语言中的欲言又止。

春天的诺言锁链会在秋后绞杀舌头吗?

口腔的溃疡花朵坚持了半世纪的抒情:

愿今夜河清海晏,愿你的今夜垂裳而治,

令还有期待的人满目珠玑。像每一声

仍未湮灭的黑暗的呼唤,梦的金币

发出格格不入的幽光,又像自由的

言论。我祈祷,这些字词一再繁衍,

像仙女环中的蘑菇,圈占明晨的大地。



既然要说那就大声说吧


轻声细语久了,需要大风,让话音传出去

不再是低声下气,让彼此都觉得需要

暗暗用劲,让话儿在时间的流沙上长成牛筋草


丹田发出的音,假若上行,就会震颤到胸口

冲到嗓子眼,然后也许就疲软了

那么即便不咽,也只是一口嗳气,自己体会到的酸


不过,回响如回想,那意思轻漾着

就当是身体的船,在大浪中荡着,顺势吧

犹如既然荡了,那么就渴望一场暴风骤雨


然后就自然而然,让头发塞进嘴角,让眼睛

无法睁开,浑身湿滑,一切蓬松的都紧贴着肉……

犹如世界只有一层膜,那么就能抓到哪儿就抓紧哪儿


如果还要语言,那就像野兽一样嘶叫

最原始的那种,超越道德与羞耻,那才是最经济最有效的

如果没闷死也没被淹死,那就搅起一场激发毅力的风暴





教会自己一种飞翔,如白日梦,

而实际上只是一个想法,如所有的一闪之念,

抓住,放弃脚的功能,那么大多数片段

就能连贯成此起彼伏;

进而,顺着思想的虚幻路途,想出浓度,

就会坐实一条轨道,如水到渠成,

迟缓会被认可为稳健,正如从脚开始的仪式,

套上袜子,穿上鞋子,系紧带子,

站起,踏步,绕圈子,但真的踏上实在的泥土

踩一次是不够的,还要再踩,

直到有一种熟,引出每一步中的新异,

直到尘土中的油隐隐地冒上来……

细如麦芒的晶点

也会像海滩上的某种沙粒,

飞的是光,那性感需要一个恰当的时刻与角度。


但是,没关系的,所有需要发现的,

都在应该的时刻处理好所有被时间遮蔽的光。

是的,时不时我们需要把时间拿出来掸一掸,

犹如棉被上的阳光,虽然掸来掸去

也不会掸出云朵,可我们到底要在什么颜色中

飞,才能对浮云不屑一顾。




云,没有脚

没有关于生命、爱情与自由的雄辩,

不穿衣裳,它被阳光

穿透一大半,似乎要给它一个教训,

内心的浓黑才是它自己

最有效的部分,那中心的阴暗

令它的飘飞有迹可循,

遇到另一朵,也可以渗透,消弭自己,

不想什么自主、公正与安全感。

当中心碰到中心,一块阴暗与另一块阴暗

交叠,它们就一起下雨,无恶意地

向下抛洒,可以毫无底线,不掩饰也不扭捏,

以最随性的方式

让自己泄漏,淋漓的,细密的,如柱的,如丝的,

原本的自己似乎从未存在,

如果大地上没有了浮尘,假若

这也是它们的期待,它们将是高贵的,

阳光从某个角度展示出弧线、色彩,

还有潮湿的珠子,含着

一个个生命,小小的光点。




星光下的飞,浮在微风颤动的幅面,

飞出飞的本质:无痕。


没有参照,只有身体与风的切面,

所有的凹陷与缝隙

被瞬间涌入、填满,又在下一个瞬间

逸出,那崖岸与陡坡都成为

风的跳板,弹起,如一声叹息,

这一切都一气呵成,大水的浩浩

抚摸江心洲,接受它坚毅的塞入、平滑的退出,

如一位顺导的皓首智者,

从深山的雪松顶上

观看星象,璀璨得令人心颤,

啊,又一颗星坠落了尘世。


都市无数窗口的一个窗口,无数无名者中的一个,

那是一个诗人,写下:

夜空中的飞是飞的原型,

对失重的追求才是诗人惟一的使命。

这两行字在无数消隐或消散的光波中,

也是消隐或者消散了,无迹无痕。




没有镜子,人何以与自己

见面?早已有人描绘过

乘坐肥皂泡的旅行家、

捕风的少年、

以及行吟于水边、眼盯着巨大睡莲叶的惆怅人。

越线的食莲人,我想对你说,

我对上帝的失望

比对自己更深,而我仍然坚持

对它的信念,甚至刻意闭上眼睛,

犹如那是我寤寐以求的神情,

那身心的生机噏动,

正合我的爱好,喜悦,

正如我爱着爱与直觉以及一隅安静。


当阳光从高窗上斜射下含着飞尘的柱子,

我在那半透明中听出风声,

足够大的漩涡,

但在那圆弧之外仍有一个人站着,

与这个世界相切,像一个最特别的人,

在深夜为一双遥远的眼睛

赤裸自己:“看啊,我隐秘的偷窥人,

这是给你的,我在天涯

向你暴露,以肉身的光与你成就一场灵交。”

此时,我脑海中,晓星西沉,

我手牵一团浓密的阴影,而我毫无集权,

无法命令众生必须像河床上的石砾

那么平等接受阳光的普照。


假若我掏空口袋里乌斯河边的石块,

找到一根浮木,趴上去

等着季节溢满河床……

然后,你从水底升起,如一串气泡,

那是否是飞向上帝的捷径?

那之后,我们的记忆,是否再也无需动力,

将我们送入太空轨道?




显然你面对的并不是空白,

想象一下如何面对空白让你放纵想象:

你躺在时间的平面,仰望上方,

望不尽的无底无垠,

那空白的一切如此迟缓,

让想象自然流动就可以想到一种放弃,

偶尔有云朵飘过视野,

犹如人与人隔着不可测度的距离。


这不需要比喻,

所有的观看都偶然而随意。

然而,我需要抒情,需要将这一切

付诸文字,给予情感一个肉身。


我要找到一个有肉有灵的人,堪称亲爱,

不时紧紧拥抱,还要在意念中

同乘着一床毯子飞翔,像是在无意中说出:

这不是想象,你静一下,

就能感到我的动。




而我们必须相信

所有声音的源泉在深处流动,

地下水的奔腾,

正如埃利斯河转道俄尔提吉亚,

阿尔弗斯从那里化为泉水钻进阿瑞修莎,

一种沁心的凉

让他们融为一体,

或者,幸福是一口喷发的温泉。


所有无底的深渊都以声音传出图像,

你闭眼看到潮汐

一浪一浪冲击悬崖下的洞穴,

胜于月亮的盈亏,正如你的心底

漂起泡沫,光一样晕开,而一条彩虹

似乎已将它们凝聚在同一个维面,

那幅员之外,昏浊与澄明错杂

如水墨中的山水,浓淡互相洇入,

几只虚幻的鸟停在半空中,

迷茫成一颗颗小黑点,

不知道它们的轨迹维系于哪一个圆心。


所有飞溅的液体都不需要神经,

未经思考的发散

是对源头的惶恐,胜过对上帝的嘲弄,

而上帝在无限的空无中,

为我们的想象提供一个源泉。



得一忘二,本名范静哗,诗人与译者,1965年出生于江苏,新加坡国立大学英文系博士,主要研究现当代英语诗歌。他以中英文写诗,出版有诗集以及诗歌翻译作品,诗作发表于中国大陆、台湾、美国、法国、新加坡以及印尼等报刊杂志与诗选。他有微信公号“读译写诗”。他目前居住在新加坡,从事教学研究工作。






02滕云





她喜欢大海

更喜欢

被海浪挟持着沉入海底

再抛向浪尖

她喜欢海底的黑暗

也喜欢浪尖处

失重的瞬间

此刻她正躺在沙滩上

闭目感受

海水从腌渍后的身体里

一滴滴渗出来



雪后


教堂顶端十字架上

耶稣湿淋淋的

辨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喜鹊依然不停叫

她没关闭窗户

窗外另一种鸟也在叫

不知什么鸟

希望是游隼



漂亮


李子的紫很漂亮

蓝莓的紫也很漂亮

我把李子和蓝莓

放在同一个果盘里

一个漂亮

立刻变得

比另一个漂亮

更漂亮



深秋


这个秋天

很多人在与水抗衡

她却在与蜂争斗

烧掉蜂巢

烧掉蜂巢

烧掉蜂巢

一次又一次烧掉蜂巢

蜂缩进巢穴

她视而不见

宠物房空置

德牧死于鼠药

鼠们疯狂啃噬她的步步高

夜以继日记



沉思录


我在海滩上看到那座法式城堡

它和长城紧密相连

我猜测堆砌城堡的

可能是有头脑的孩子

也可能是俄乌战争关注者

我蹲下来,认真拍了它们给你看

你玩笑说:秦始皇和法老军事合作了

我没笑,一点不觉得好笑

我把出门前带来的《沉思录》放到城堡与长城连接处

书的红色封面在阳光下与海沙形成巨大反差

我环绕城堡、长城

从各个角度拍下《沉思录》

不展示给任何人



囚徒


被囚在灰色地带

被扼住喉咙,发不出声音

竭尽全力

从灰色中提炼白吗

可那白已不再纯净

别犹豫了

果断跳进深井

一脚踢飞黑色

它们如果弹回来

就继续出重拳

闭目,听它们自相撞击



随感


你们都在关注

战争和铁链

请原谅我的自私

我的梦

仍旧停留在左右之间

母亲的病榻左边空着

父亲的墓碑右边空着




出关后,朋友修获一颗爱心,祝贺他

而对你,我却不知说什么

年使姐姐身体变冷

你变得沉重

我在经纬盲区反复游走

又是噩梦一场

雪停了,地球从昏暗转向明亮

积雪凹凸

似有野兽出没



雪,疫,独酌


雪花准时于十六点飘落,来了就好,她已不想再探究,雪是否由你城市上空经过

土丘北面石窝窝里的旧雪,偷偷嘲笑新雪:才刚费尽力气升空,旋即被遣回地面

如同嘲笑你说“晚安,亲爱”,她做了一夜美梦

红灯笼在枝丫间摆动,与小区防疫人员身上的白和雪的白,形成极大反差,竞碰撞出几分凄怆

2月13号,正月十三,年还没有过完

她暗自盘算着:该怎样熬过明天

及明天的明天



马上把春联横批重新贴上


周六,自然醒

是日是夜梦,也是是日

“2月2号,他们在新茂业商场购物,2月5号他们在毕富肥牛火锅店吃火锅”

她闭着眼回顾那两天自己行动轨迹,是否与三个绥中来岛的新冠确诊患者重叠

9:57分,窗外已艳阳高照

土丘阳面的雪,在玩变身游戏

渗入泥土或融进天空

北方春天总是迟钝些

她第一次注意到没有叶片遮盖的枝丫,遒劲向上之姿

起床,下楼

马上把掉了几天的春联横批

重新贴上


滕云:理工女,写诗。







03黑瞳




断片的记忆 


突然想起一场雨

那时候我在上幼儿园

穿着一身土黄色毛衣

坐在教室门前走廊上看雨

看见操场上有一件闪光的东西

看不清那是什么

于是我跑到了雨里


到底有没有捡到那东西?

或许是另一个人冲出来捡走了

或许看清了那只是一张香烟纸

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躺在午睡的小床

缩着身子

老师掀开了被子

看到毛衣湿漉漉的我


2021.11.30



一栋大楼 


下班的时候回头随手拍了一张

办公大楼的照片

它是规规整整的

方正队伍

无数窗口闪着幽暗的磷光

我好像是

已经脱身出来了——

当然,并没有

它是那样庞大的

遮蔽我的视线

它是我活着时候的墓碑

是的,也是

活着时候的

葬身之处


2021.12.15



月亮在背面 


傍晚下起大雨

我已出门

并不打算回去

淋雨走到车旁

打开车门钻进车里

发动引擎

用纸巾擦了擦头发和衣服

雨刷拨开玻璃上的雨雾

街灯融化

这个时候,是不会看见月亮的

月亮藏在天空的深处

它永远悬挂在潮湿的背面

在干燥的黑色幕布

像一处烫伤


2021.12.20



变成树 


我把自己关进屋子

窗外是那些树

枝叶摆动

摆动总是落回原处

它们站着

风也无法撼动的静止

阳光透过关闭的窗户玻璃透进来

照在我的身上

阳光照着树

树叶反射着光

彼此应和

树干忍耐着不燃烧

而皴裂

我因忍耐着不燃烧

而进行光合作用


2022.1.27



灰烬 


我烧一张折纸

一次一次

用打火机

凑近它

就熄灭

我把它打开

它变薄

柔软 卷曲

滑进火的姿势

像张开翅膀

灰烬

成为翅膀的雕塑


2022.1.26



汤加火山大爆发 


比如瘟疫

比如洪水

比如汤加火山大爆发

我坐在出租车后座

浏览这样一些信息

雨雾蒙住车窗

我安定坐着

随车体晃动

我决定把自己交给

车的晃动

毕竟我死死拽住过的

死死拽住的时候

上帝

向前伸出手臂

不是握住我

也不是松手

你只是说

神爱世人


2022.1.17



炸裂 


今晚我头疼欲裂

就像关紧的脑门中

你就要炸裂而出

在这个夜晚在

无数个没有我的夜晚

你会不会对着

脑海中的我释放

把数以千计的我投射在

虚空的屏幕

滚动着星球的暗夜


2022.2.7



井底 


这是如此冰冷的一个所在

水渐渐漫上我的胸口

好似拥抱

好似安抚

我的体内长出无数的毛发

枝条或者荆棘

胸口开一朵灰色的罂粟花

它有一种吸引

在这个黑夜里

一朵罂粟花吞吃了它自己


2022.2.8



撕扯 


我站在岸上

看着江水汹涌

混浊的泥沙翻滚

我知道,我不会

让自己爬到那里面去

我一直走在江水的边沿

盯着水中的漩涡

顶多被带动着

脱下自己的鞋子

把脚伸到波涛里

那自然也有一种

被撕扯的紧张

再不会前进一步了

如果浪涛更大一些呢

我会马上站起来

如果浪涛更大一些

如果浪涛更大一些呢


2022.2.21



关于战争的贫乏想象 


第一个喜欢的男生

是军事爱好者

高中时曾特意去图书馆

借一本介绍武器的书

可那些枪支的介绍令我发困

不得不承认

我对战争一点兴趣都提不起

我只能联想到

灰土土的脸

睁大的一双双眼睛

脚挨着脚的逃难

像被砸到的西瓜一样

裂开的脑袋

更实际点想象战争的发生

我很清楚

会有一根枪顶在我的太阳穴上

我的脑袋将被清空

只剩下一个字

生、生、生


2022.3.2


黑瞳,80后诗人。







04

黑莫尼章






一个木星人


晚上7点,才出办公室

到超市买汤圆和水果罐头

回家。撬开盖子

吃黄桃。边吃边

拿着汤圆犯愁

选一种汤圆,做给

自己吃

比选一种孤独用飞镖

击毙还难

        2022.2.17仙人洞路



春天遇见


对面匆匆嫩黄外套

她盯紧他,忘记自己四肢着地

穿粉毛外套

脖子也扣着短链

        2022.2.12仙人洞路



找荠菜


时绕麦田求野荠。苏轼说这话时

站在地头,没打算

介绍荠菜模样和味道

黑莫尼章拍两株植物

一株叶子锯齿细些

碎米荠。罂粟目。十字花科

一年生小草本

味清苦(识花君说与荠菜相似度25%)

一株锯齿粗些(识花君说是黄鹌菜)

今日立春,阿曹买了荠菜

包饺子

她照片上的荠菜

叶绿茎肥,锯齿粗

和识花君说的黄鹌菜很像

(玛德,到底哪个是荠菜?)

        2022.2.5仙人洞路

  


明天立春


老李,我跟你说

进菜地时

我脑壳里跳出: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蜜蜂暮成蝶

差点煽自己一耳关

(我不是故意改你的诗)

玛德,一想到蜜蜂蝴蝶

心里就快乐

       2022.2.3仙人洞路



反来过


喝水。解腰带。咳嗽。松簪子

中间咬着几声春狗吠

链子紧束


链子断开

中间咬着几声春狗吠

松簪子。咳嗽。解腰带。喝水

        2022.2.11仙人洞路

  


链子从哪里来


她在春天醒来

抚摸胸口

为什么不是花朵形状的?

我不想长这样

八嘎。一个声音在大脑里说

你的就这样干活

凭什么决定我?

八嘎,你的只是链子一环

我不想做环子!

八嘎,干活!

我结束自己,肉身还你。她咬

住嘴唇

八嘎,你重生,还是环子!

         2022.2.13仙人洞路



春眠


往深处走

会有很多小花梅长出来

         2022.2.13仙人洞路



我侄女也叫小花梅


如果你是我侄女

我会直接把你

带回沙依坡

吃饭睡觉洗澡

梳头,穿上桃粉羽绒服

再打电话给律师

履行后面程序

律师解决不了,我手上

还有笔和刀

(玛德,欺负你的人和畜生

一个也不放过)

        2022.2.8前哨南路



云南人有点傻


三块两把不卖

两块三把卖

苗大妈不讲道理

认死两块钱三把菜

你路过她家

她喊你喝水吃饭

不会折算成钱让你付

也不想以后她多半不能

到你家喝半滴水吃半粒米

       2022.2.11仙人洞路



如果他不是骗子


有人从后面戳肩膀

我回头瞪一眼

瑶大爹笑着说你钱包掉了

一看真是我包掉地上

满脸羞愧

还以为他是骗子

(如果他不是骗子

就没人骗走小花梅了)

       2022.2.11仙人洞路



黑莫尼章,彝汉混血,狮子座。






05小亮


  

约等于


走在路上,声音从厨房中

传来。那是一条鱼和另一条鱼

交谈的声音,又是一些菜

和另一些菜拥挤的声音。

陷入其中的,还有

油、盐、酱、醋……

都是美妙的声音,

源于一个人的天赋。


除了这些声音,就是

一条街的声音。你说

那些汽车不会影响你,

那些商贩不会影响你,

那些孩子不会影响你……


吃饭的时候到了,

你的歌声

才从记忆冲飘来。

  


从身后看你的脸


作为假设的一种

从身后

看你的脸

天上那个月亮

在傍晚出现

圆圆的

你说它明亮

它就明亮

你说它朦胧

它就朦胧


作为假设的另一种

从身后

看你的脸

今晚

没有月亮

  


你有没有过孤独的夜晚


昨天夜里

太累了

从书店回来

一个人做饭

后来又把

所有的衣服

翻出来

又把

所有的衣服

装回去

去年的手套

不见了

又不得不买

羊毛衫


就要搬走了

那个人

和他的电磁炉

一起



说爱


等你很久

不出来

我只在电话旁

安静了

一小会儿

路灯下

正洋溢着

某种温暖

我不但这样想

还认为街上

没有几个

像我这样想的人


一直等

等到不想再等

那种温暖

都没有散去

远离一盏路灯

接近

另一盏

我想说的是

街上

都是我

不熟悉的人 



深夜归来

  

一个人

找不到水

喝掉五袋牛奶中的

两袋

躺在床上想

这一天

怎么这么累

特别是下午

擦玻璃

拖地板

一个做饭的好手

晚饭前

又在厨房里忙活

饭没吃上几口

酒却把人灌醉


太晚了

觉得是时候

起身告别

请主人留步

看见三个人

横着行走

以为眼睛花了

揉了揉

路灯突然熄灭

什么也看不清


试着用钥匙

开门

走进去

上床

这一天

怎么这么累

腿不听使唤

眼皮

也抬不起来


一对儿小小的扇贝

打开

也不见得有

惊人的

光芒



关系

  

一个小孩

被举到头顶

耍猴的人

就要开始

耍猴了


另外一个小孩

挤过男男女女

的屁股

最后挤在

两个和他

差不多高的

小孩之间

书包

放在脚下


第三个小孩跑在街上

他的书包

看上去很沉



立秋 


她在市场

给儿子买

水果

十年前

她就开始这样做了


她本想买一些

甜瓜

可连续几天

下雨

甜瓜可能

不甜了

她也放弃了梨

每天很晚

她听得见儿子

不开灯上厕所

一定是梨

让儿子

难以入睡


好不容易

有一阵风

她觉得

是这阵风

让她获得

讨价上的

成功


于是

她急忙把

最后一个苹果

塞进袋子

匆匆离去



弟弟的演奏

  

那个将要拉响

提琴的孩子

和我并没有

实质的关系

但是我要叫他

弟弟

因为我们第一次相见

他叫了我哥哥


在拉响提琴之前

他第二次向我

要水喝

在递回杯子时

他说了声谢谢


或许我

只是另一个孩子

或许他

是我们之间

最礼貌的一个


  

风吹过草原

  

夜里

有伸手不见五指

的黑

草原上

有风吹过


两个人擦肩

无法判断

对方

是男

是女

彼此认为

那只是黑暗中

一种性别的

阴影


就这样

在城郊结合处

一个行人与

另一个行人

互相猜疑

当天空

明亮起来

草原

再次回到

昨天

这个时候

空旷

有风的样子



他们应该出来了


他们应该出来了

三个人

或者五个

然而昨天

是四个


两男两女

开始站在路边

后来

都蹲下


就这样

四把椅子

一直空着


小亮,80后,写诗、译诗,现居辽宁沈阳。








06斑马


年轻的人


年轻的人啊

请让我坐在你们中间

坐在那桌子边缘

我愿意为你们吹奏口琴

我愿意为你唱歌

请让我坐在

你们中间

请让我吃桌子上的食物

请让我喝掉那

瓶中酒

请让我坐在你们中间

听你们交谈

请让我听你们的交谈

听你们这些大冒险家的故事

请让我把脚坐在屁股底下

请让我把手

放在你的膝盖上

就让我坐在你们

蓬勃的呼吸声中间



亲爱的朋友


当你没钱的时候

你会想到谁

亲爱的朋友

我的兄弟

当你没钱的时候

你不要想到我

你要是想到了我

也要把我放在最后一个

不是你要的太多

而是我能给的太少

我是一个

多么吝啬的人啊

亲爱的朋友

我的兄弟

当你想起了我

你也温暖了我

这让我感觉好好

我只能给你几百块钱

送你坐上没有空调的火车

去你能去的

最后一块地方



梦中


梦中我们置身于这样的城市

到处都是低矮的房舍

夜晚灯光彻夜不息

旅馆的房间

被分成许多狭小的阁间

有人在透明的房子里举杯

孩子们吵闹

老人低声细语

电器发出滋滋和嗡嗡声

妻子和孩子已经陆续返回住处

我独自在街上转悠

我看到的每一幕

仿佛都是上一幕的重复

仿佛都是

下一幕的预演

这里的人似乎彻夜不眠

稍晚时候我返回住处

有人在透明的房子里

频频举杯

穿着华服的舞者

跳着皮影戏一样的舞蹈

孩子们在旅馆阁间里奔跑

老人低声细语

电器发出滋滋和嗡嗡声

我手脚并用

爬上脚手架一样的旋梯

发现住在上面的

是一对陌生的母子

我又小心翼翼地爬下来

长长的旋梯上

挂满了女人洗好的内衣

我光脚踩在上面

我发现自己迷路了

没法再找到妻子和孩子

梦的世界没有手机

我退下来的每一步

都迈向空虚

但在梦中的世界里

我穿来了每天干活

都要穿的防水胶鞋

我返回到地面

它们在地板上等我



一根毛


看书的时候

一根眉毛掉落下来

是一根眉毛

而不是别的

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虽然看起来

无关紧要

但现在不是了

它离开了我

而我没什么感觉

我记得有一首歌

就是这样唱

爱情就是一根毛

爱情就是一根毛

那唱歌的

是一个失恋的人

他唱完了这首歌

就应该忘掉

失去的爱情

而我也要继续看我的书本

现在这根毛

它中间粗

两头细

弯曲着

躺在这页书里

也许我下一次在翻到这里

会认为它是一根鼻毛



流浪歌手


你的身份证丢了

你把行李埋在

路边的草丛里

轻装简行

你又赶回到住过的旅馆

问前台的姑娘

有没有捡到身份证

问房扫的女人

有没有看到它

在床底下

或者地毯的下面

她们都说没有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你又回到

你路过的地方

下大雨了

一辆大挂车

侧翻在路边

你的运气比司机的运气要好

你不想去找那玩意儿了吗

你的行李泡在水里

不久后就会浮上来



苍蝇啊


停在身上的苍蝇

不是它们越来越可爱

是我变懒了

我好像什么都能忍受

其实是什么都

忍受不了

但我能忍受苍蝇

撞击在胳膊上

小小的触感

我现在在等一个消息

它不好也不赖

手机一响我就坐起来

要么就一直躺在这儿

观察那几只苍蝇

它们唱歌

一点都不走心



房顶


抽烟的人引领我走到房子后面

爬上梯子

站到高处

他指着空中一个方向说

那边是一个镇子

星期二星期五有集市

可以去买烟买酒

买肉和蔬菜

他手指微微抖动

告诉我穿过那边的树丛

就进入了一片林地

有一条通向集市的近路

我眼睛朝他指明的方向望去

看见一片淡蓝色的天空

颜色非常浅

其实连浅蓝都算不上

下面是起伏的山丘

这片起伏的山丘前面

是另一片同样起伏的山丘

两者之间的空气呈淡紫色

再往前是宽阔的

并不平坦的林地

有几处巨大的绿色凹陷

参差不齐的树尖也不能将其填平

虽然我极尽目力

也没有看见他口中的城镇

或者什么近路

但是我还是不停地说

谢谢



大路


一条低洼不平的大路

路边的植物落满尘土

像石膏雕刻的浮雕

或者是棉絮编织的图案

这条旷野中间的大路通向垃圾场

久居城中的人

只有去废墟或者大垃圾场

才能感受时光流逝

世事在变迁

在大路尽头的残土堆上

我遇见了葛三儿他妈妈

她套着一个藏蓝色大裙子

坐在一堆建筑垃圾顶端

从保温墙中扣保温板

她生下了葛大葛二和葛三儿

如今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

而她好像万古不变

依旧像一个孕妇



江阴


这是一条正在铺装的街道

穿着清凉的人们

走在石砾上

但是都很高兴

我们决定就在这里展现自己高超的技艺

在炎热的夏天

高楼投影的阴凉里

好奇的人们很快把我们围拢在中心

这世上哪有不好奇的人啊

我们的表演让他们重新变成了孩子

并且乖乖地掏钱

他们的口袋里装满了钱

而我们的口袋里空空如也

这些钱也应该动一动了

否则就得腐烂

当他们露出天真的微笑

当他们的手指

下意识地抚摸裤子的口袋

我就知道他们就要掏钱了

我对自己说加油干吧

奇迹就要发生了

我就表演的更加卖力

那真是一个美妙的夏天

在这条无人管的街道上

我们的钱盒子里装满了钱

这些蓬松的钱好像具有浮力

它按下去又浮上来

按下去又浮起来

而高潮终究要落幕

我们收拾好东西

和旁边药店里的姑娘告别

这些寂寞的姑娘是我们最忠实的观众

但她们都没钱

我们身上的异域风情短暂地俘获了

她们寂寞的芳心

我想应该是这样



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第三个小时


我给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便利店

做送货工

我们是夜猫子

半夜三更在城市穿行

司机和他的情人聊天

从电话另一端的声音

我判断那是一个又白又胖的女人

他们肆无忌惮的调情

这家便利店

遍布在城市的每个犄角旮旯

在满是垃圾的街道上

我们跳下车

迎接我们的是女店员和保安

每个保安看起来都一个模样

像大妈一样碎嘴

女店员也都差不多

她们并不介意你叫她们老婆

但是要想更进一步

你就得用点办法

有一个无人问津的

有小胡子的女店员看上了我

我表现得很差劲

像一个从小地方来的处男

那时候我抱着一箱啤酒

冰红茶方便面

那时候我只想干这个

我抱着一箱香烟

据说它值我好几个月的工资

我抱着一大包卫生纸

它如此之大

像席梦思床垫

不得不说人们把自己的屁眼

保养的越来越好了

在送货的间歇里

司机顺路领我们去观光

小姐站街的盛况

车辆在那个街角转弯

车灯打在她们的身上

然后我们又熄灭了车灯

静静地观察那边的动静

只有刚才的一刻

她们是清晰的

现在在这条暗街上

她们模模糊糊

仿佛是几个伫立着的幻象

看起来高挑又美好

穿红色衣服的那个

我们称之为小红

然后模模糊糊的

依次是小白小粉小蓝小黄

一辆出租车开来

带走了小黄

一辆私家车开来

载走了小兰

然后又一辆什么车开来

带走了小粉

最后一个人带走了小红

留下了小白

稍后我们也失去了耐心

开动了货车

一天当中的第二个小时

街道空旷得让人哑口无言

货车以我们感知不到的速度狂飙

收音机的午夜热线里

有人打进电话来

向女主持人倾诉自己的烦恼

这些人不知道自己倾诉的东西

有多么滑稽

微不足道

女主持人开始还是柔声细语

但他们不听

于是她就开始厉声训斥

倾诉者就开始小声的嘀咕

啜泣起来

然后我们就笑了

又无话可说

只是静静看窗外陌生的街景

有人在路边低头点烟

风很大他一直不动

最后他点燃了烟穿过马路

这时候司机才看见了他

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躲过去的

我们回头看时他正衔着烟

过了一半马路

他有如神助一样安闲地走在大马路上


斑马,黑龙江省人,八十年代初出生,做过多种行当,现在辽宁抚顺,从事个体经营。








07

李景云属




豫西平原上的宗教


记得爷爷死后

父亲兄妹六人披麻戴孝,清早哭着走出门去

在每一个路口,向每一个乡亲磕头

包括过路的乞丐、吠叫的狗,和风中的树木


擦黑他们回来时,满身尘土,满面尘土

像一群在田野里倒下,而又爬起来的人

烩了一大锅菜的奶奶,看着赎罪还家的儿女

面色平静,眼若古碑,仿佛丧夫之痛也得到了缓解


2012年7月25日作于邕州



傻子李岗


李岗属狗,比我大一岁,

和他娘一样,是个神经病。


他穿衣服不分反正,把桐树叶子卷了当烟抽。

他爹死得早,他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时候我逗他玩:

李岗,恁娘尿床啦!他锄一扔,一溜烟往家跑••••••


2012年7月25日邕州



锄地偶得半拉人头

  

今天在核桃园锄地

锄到半拉人头。他破败

像一只遭到遗弃的水瓢

他是谁?是否有过一个吉祥的名字

为啥住在我家地里


这半拉人头,在生前有过多少欢愉

他和父亲锄到的那些骨头

是什么关系。嘴张那么大

却不再说话。我举起来看

这半拉人头,从眼眶内射出两道灿烂的光


2013年4月8日郏县



红薯


雨后看见,前些日子栽的红薯,大都活了下来

有的弱瘦,有的丰腴。我知道茎叶越是丰腴

土里的果实越是瘦小。但有什么关系呢

沐浴归来的红薯,站在干净的景云镇上


2013年6月10日郏县



罂粟


在山腰的麦地里,我套种了十几株罂粟

锄地累了,就蹲在泡桐树下吸烟喝酒

看她们高于麦子,摇曳着各自的罗裙

水灵灵的仿佛景云镇,去冬自缢的姑娘


2013年4月15—28日郏县



临时夫妻


表哥从杭州回来

黑了。瘦了


在镇上熟肉店喝酒,我闷头狂饮

想快点喝醉

把表嫂在广州的丑事说出来


他脸上的肉跳了几下,又迅速归于平静

“这种事,早不是事了”


“喝酒吧!喝酒吧!”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2013年8月6日郏县



油磨女工


一般身体的男人都吃不消!

她却晃着肥硕的屁股,在南方无孔不入的粉尘中

双手推磨机,时而单手。

带着家具社会的油漆味,


像牲口一样进食,像牲口一样喘息。怒吼:

那个摸老子的奶子,

老子捏断那个的鸡巴!

但她没有捏断过谁的命根,


她没空。

没有喝热水的时间,没有月经来了就慢点干活的安逸。

不像个女子,

像个上辈子杀生,今生来还债的人!


2013年12月寮步



掩饰


隔壁的那个男人

每天晚上下了班

都要折腾好长时间

伴着女人过分的呻吟


声音大点!声音大点

他的命令急促、霸道

有雄性锋利的威严


我作为一个善于观察生活的诗人

从他家飘出的中药味

和他媳妇眼角异样的疲惫

好像明白了什么


2013年12月22日东莞



夜战


大概两点,我收到消息后,就扔下笔

拎着大活动扳手一路小跑

安徽帮与河南帮的厮杀,已经很长时间了

近几年随着杭州经济的发展,愈加火爆


你啥地方的,认识査家湾的海子吗?我问

这个跑错路的孩子,十六七岁,黄头发,簌簌发抖

其实就算他是诗人投胎转世,今晚也要见血

除非他认识开赌场的合肥胖三


2014年4月19日杭州



那些计件的工友的存在


那些计件的工友的存在

使我的困苦显得肤浅

我不该有乖戾之气,或者满足于自身灵与肉的平衡

该为她们写出诗篇


可让我感到孤单的是

我看不出她们需要诗歌。她们折盒子。她们洗晒月经布

她们活着,只是准确的活着:过年回家

然后继续去往那些工价高的地方


2014年5月2日杭州


李景云属,80后,河南郏县人,2000年习诗至今。








08夏宏


二零年代与虚构的风景


在隐形的N处

我连续呕吐,它

油漆过的风景

高速运转的引擎

让我晕眩,胃难受。

跳进空白的纸张;跳进

未建模的像素城 为了虚构

一个非模型化的人。星期三

我们在同一块液晶屏相遇

像坐在同一个监牢。“殊异吗?”

有天,她手举棉花糖,扭过头问。

我觉得,她的心像清晨。

夜从火星一跃而下,背着降落伞

缓缓下沉。

她的脸照亮了星辰。照亮了,

所到处的算法工程师与虚拟主机。


2020.10.6



星期一的早晨


上过蜡的空气

填满了星期一崩裂,空心的早晨

北京。沦溺在巨型鱼缸里

眩晕、模糊的星期一早晨,数不清

的脸。冷灰的脸。如同旧纸币,

拆散的字母、话语,撕碎的书。

散乱地。涌向没有脊椎的四面八方

这当然不是第一次哀迫的求生。这已是

人群第N次精神的连续性瘫痪/自我解体。

但它不会成为新闻。不会

刊登在晨报的头版头条。也,

不常出现在这个国家的诗歌里。现在,

望京、国贸、双井已被烟雾笼罩,

几十条马路晕倒在马路上。密集

的人群似白板。我迟缓。痴呆。

等待,知觉持续痉挛。


2020.10.29



K576


我的充满了迷幻

色彩的邻居N,牵一只电子

鹅在街上凝望空气。他

口吐白沫

在上午十点一刻,自燃了。

点燃了经过他身边的人工白雾

众多路人在他身边,

用手机拍照,合影。

Ⅴ字形手势

举过了头顶


这城市在屏幕里。

它的像场,像不确定的工作日

不停晃动。


N,世界仍

冷峻。似二维铁板

贫乏,穿彩色衣服

像卧底的幽灵、病毒

从没离开过。你有没看见,

那些到处

打哈欠、流鼻涕的

袋鼠,羚羊与年青人?有时,

我也爱好烧自己。


2020.11.25



记者


在悲伤省驻

塞尔维亚新闻通讯社灰色的办公楼里

我们坐在摇摇欲坠的影子里

讨论了会精神的纬度与经度

还聊了聊我们喜欢吃的三文鱼面包

那是一个下雨的、非像素化的午后

你把头发贴在有雨水的玻璃窗上

然后歪着头,慵懒地

望着我蓝色的皮肤

我们心照不宣。疏离了

对事实的偏执。也不喜欢过于写实的袋鼠

我们坐在摇摇欲坠的影子里。你知道的,

那是塞尔维亚一个下雨的、非像素化的午后

我们收集了过去的碎片

把它拼凑成了一个省

然后又把它毁掉。 


 2021.12.26



致爱丽丝


在炉火旁读了会《理解媒介》

在路边拔了会草。你

还在造飞船吗,你

的小白结扎了没

还白不白,她。星期三

我把云运进了屋子

把自己运进了墙壁

像个标本和实业有限公司

可是——爱丽丝,我想知道你

会暂时放下造飞船或

编程一座城市的活

和我去人造的风景里吃

会棉花糖吗,——

但可能那也并不是真

的棉花糖。如同——

我不能确认

在经验与物理构就的世界

自己是不是副本



12.30


冬天,我穿金属造的风衣

脸上打满了腊。像个工具人。

这让我想起

N年前在

玻利维亚。一遍一遍回忆在中关村

经历过的虚幻,晕眩的下午。它们

真假难辨的图像。


那是我

第一次去玻利维亚

第一次去拉巴斯。在。在

某个发霉的面包店,用记忆复

写了某年夏天在北京望京的雨,它们

如同不停轰鸣的摩托车的引擎。


充满湿气,

干燥,乏味的下午。

除了雨在叙述自己

无人在雨水中说话。


我想。我将

再也看不到什么,听不到什么。


2021.12.30



天色转暗


天色转暗

我不再思考报表、算术题

不去想空白记忆有限公司的商业模式

是不是合理

我路过空无一人的精神政府

不在乎影子的重量

会不会压垮那个分形的,爱吃饼干的我

再次死去、昏厥前,

我拆掉了植入皮肤的芯片

身体流出白色的黏液

在废弃的飞行器里连续静坐

驾驶舱里冒出了棉花。

也有可能是烟雾

舷窗外是生锈的雨。

皮娜.鲍什光着脚走向

衡山路。那里,有挂在大楼上的海


2021.12.24



穿红舞鞋的兔子


抽象的兔子

站在天台

它是一个不被理解的符码

即便脱下它笨重的毛衣

完全裸露自己“你也是不真实的。”

一条河这么对它说过。那时,毕加索

站在阴影的一侧烧自己。

那是一个有重影、令人

窒息的黄昏。许多人

粘贴在不同的图层

他们认为看到的

一切都是可触摸的存在

只有兔子


在二维的大楼间

不停地跳来跳去。


2021.12.26



夏宏,生于春夏之交。个人公众号:电器驴。










现在写作 | 成员专栏








01王宣淇





红楼梦


和他

在路上

说红楼梦

出发时

天还没黑

快到了

还没说完怎么办

她在心里计算

往曹雪芹边上

站过去

催着他的

结尾



今天的风很大


今天的风很大

船在湖上打转

白色的帽子掉进水里

我们就看着它下沉

鸭子和芦苇

摇晃着

发光

岸边的人

带着孩子在打水

半个小时的游船

结束后

我们才开始谈论那顶帽子



午后


午后

在床上

躺着看书,说笑不语

书桌空荡荡的

落进来的光线,呈三角形

我们,看着里面的灰尘



打马


一早起来就打自己的马

直到雪亮的皮毛渗出血点

我才放声大哭

挥舞着两根油条

我曾是打捞天涯的人呀!

排鸡蛋饼的队伍太长了,是件奢侈的事

关于时间

我是认真的

愤懑地嚼着油条

似白马啃着荒草



挑一挑


铆住娃

挑娘

嶙峋的手指

捏住细针

挑动隐藏的经络

确保孩子平衡发育

我的写作必然也有

经络塌陷在某处


山河、文明

也挑一挑

五千年前动手

效果最好

        


黄昏


你、我的山路

有小径、石刻和路边的孤坟

讨论不存在的书店

你笑着

忘记为咖啡付钱

我的诗

腾空了你

你断续地交出自己

成为无依的孩童

寻求我

林间的鸟求偶地叫着

你为我

唱刚写的歌

分别的时候

我们看向路的尽头

你忽然握住我冰冷的手



似乎


躺下的时候

就想起了山崖下的马

和朋友提到的冰川

那些遥远、模糊的事

似乎属于你

眼前的生活也是离不开的

否则它们会同样遥远

我们用遥远来合眼、睡去

这不可能



虎掉在我腰上


竹林里,它趴着

吞咽一篇篇毛笔写的诗文


这不可能

朋友说

除非,是你的梦


我的梦嘛

是一只白色的猫



你看


你看那个人

像不像只猴子

你看那只老虎

像不像门口卖包子的人

你看那包子


是一朵棉花云



最近


最近

耽于算计

时间和阅读


写的时候

测算文字的配比

和精准度

推演不同维度的走向

无限接近终结


我把披肩

穿在客厅、阳台

笼罩书桌


它柔软的质地

垂直于地面

接近灰尘



篝火


在一起

就回到很远


你在石头上

刻下

离开我的天数

我用野花

装饰野兽的骨头


语言能力

只到举手投足

我们是我们的

祖先和子子孙孙


欲望用来

取暖

我们在火边

制造大海

王宣淇,写作者,居南京。






02孟秋






我们的斯泰因


应该是在建邺路附近

一个套房

我们总在吃饭

吃完了就睡觉

除了我们还有两只狼

我们会给它们吃的

它们像狗一样温顺

吃完了就离开

太困时

饭没吃完我就睡了

但它们在时

我不敢睡着

我睁着眼睛

我怕它们把我的脸啃坏了

从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个人被啃掉了半张脸

不过那是一只狗

不是狼


2022.2.13



安魂曲


天正在暗下来

我们这里要暗得早一点

西伯利亚还亮着

但很快也会暗下来

探监的队伍也会

暗下来

阿赫玛托娃排在队伍里

“您能把这个

都写出来吗”

“能”

这两句话要更暗一些

它们不希望被人

听到和看到


2022.1.9



色盲的道德


你站在我的右前方

已经很久了

一个兵

或者一个马

这确实很像是一个棋盘

有足够的空间

让我们进退

我们靠得是那么近

我能听到你的喘息声

但我并不安心

我不确定我们

是不是同一种颜色

可能是,也可能

你已经越过了界河

一动不动只是

为了把我更干净地吃掉

而我并不知晓

我看着右前方的一个兵

或者一个马

想的都是

是不是应该为了你

把自己牺牲掉


2022.2.9



命运出发地


我们在命运的出发地抽烟

我们还没有出发

天灰蒙蒙的

眼看会有一场小雨

陈存勇走开了

他决定去另一个地方碰碰运气

他不喜欢下雨


2022.2.9



就是这样


我不想表达任何悲伤

一个疲倦的人是没有悲伤

可以表达的

疲倦已经压垮了他

十几分钟后的睡眠

二十几分钟后的梦境

也是弯曲的

像海浪那样

而海浪

也许有悲伤,也许没有


2022.1.6



素描


他在路上走着

这是一个港口

可以吹到海风

闻到腥味

一些人抬着筐子

筐子里有鱼和虾子

总之是海里的东西

不远处

停着六艘渔船

天是亮的

天是大亮的

她看了看手机

继续钻进被窝

是的

这是一个港口

肯定有一些羞耻和

难堪的事

秘而不宣

其中有一些被

带到了海上

沉到了海底


2022.3.2



需要


妻子打电话的时候

比如十几首歌听完以后

她还在打电话

比如吃完晚饭后

我们整齐地躺成一排

同时被几双手按捏

又比如某个下雨天

一个人去紫峰去看电影

而一朵云跟着一朵云

一直从新街口跟到鼓楼

一个人离开一个人

从1990持续到2022

特别是当灯突然熄灭

突然堕入黑暗

我还是很需要它的

晚霞已经燃烧过了

死去的人也已死去了

我不指望它能点亮灯

也不指望它就是灯

只是希望它在

它在或者让我觉得

它在就可以了


2022.1.20



喊吧,木头人


我希望你是个木头人

希望你们都是木头人

这样,当你们傻逼一样

向乌克兰密集发射

口炮的时候

我不必感到羞耻,不必

觉得这是件丢脸的事

喊吧,木头人

你们大声喊吧


2022.3.1



伟大


在被窝里想念泰国

那并不是一个伟大的国家

也没有伟大的国王

但是它有很多伟大的海滩

真的很伟大

这种伟大是在

离开它以后才出现的

比如现在

我离它差不多有一个南方

加大半个东南亚

距离是个问题

我也知道在哪里都会有

痛不欲生

所以我并不是很激动

我只是在努力回忆

十几个海滩中的一个

有一年夏天

我曾经在那里

待到天黑


2022.2.1



火车


从茶客老站出来

遇到了冷风

一些树绑上了小碎灯

一些人站在路边

等出租车

我们并没有什么改变

和来时一样

只是肚子里多了几杯茶

几个春卷

还有一辆火车

火车不在肚子里

在脑子里

在老杜的脑子里

它会经过一座房子

房子里有个女人

对于他来说

这是不言而喻的

而我没看到房子

也没看到女人

在老杜看到它们前

我已经下车了


2022.1.25




孟秋,1966年生,现居南京,迪伦和福克纳爱好者。写诗和小说。






03游离





日 记


已经结束了

令人绝望的是

什么也没有改变

然并卵

这样的热情

再耗费几次

基本上也就耗尽了

以后这里

将是一个无声的世界

直到它彻底溃烂

从头到脚

烂透

流脓,腥臭……


2022.2.14



寓言诗:蚂蚁与大象


蚂蚁,再多的蚂蚁

像吃瓜群众一样

乌央乌央的

一大群蚂蚁,前仆后继

也撼动不了大象

除非大象

它死了,像一摊腐肉

是的,我也是

这样的一只蚂蚁

现在站在

不远不近的地方

看着,祈祷着

诅咒着

眼前的这头大象

早点死掉,它轰隆

倒下的

庞然的身躯……


2022.2.19



疯县悖论或陷阱


你们不群情激愤

它们以为你们不知道

再恶的事情

也当作没发生一般

甚至还跟它们

有暧昧不清的关系


你们群情激愤

它们觉得更不能让步

否则好像它们

过去做错了的样子

再说如果你们一激愤

就得逞

那以后它们

还怎样把控你们的未来


2022.2.19



随感录


作为一个

悲观主义者

我看到

在这一片土地上

每一次恶的事情发生

最终结果总是

往更恶的方向发展

无一例外

因为恶

具有更大的惯性


2022.2.21



恶的时辰


对于恶的事件

我喊了几嗓子

比如这次的疯县

我知道没有什么用

就当清清喉咙

吐出几口痰

就像有时候,在黑夜里

我抬头望望星空

也只有

一声叹息,但毕竟

我抬了抬头

稍稍缓解了

颈椎的疼痛……


2022.2.22



缩身大法


土地的脖颈

被一根铁链拴住

它挣扎的声音

哗啦啦作响

但越挣扎

铁链拴得越紧

这是一根

伸缩自如的铁链

而土地

好像也学会了

缩身大法

慢慢地

它庞大的身躯

缩小成一个

密封的县

像一听闷罐头

而县域之外

一个一个

变成了境外势力


2022.2.22



记住今天……


记住今天

2022年2月23日

对于人类

这是一个黑暗的日子

这是一个绝望的日子

这也是一个

奥斯维辛般的日子

而对于那些

贩卖人类的反人类者

它们终于

不用再担惊受怕

它们终于可以

重新好好过个年了

它们额手相庆

喜大普奔

它们彼此举杯,对着

掳掠来的人类说: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2022.2.23



同一个人……


如果说所有的人

都是同一个人

那么

所有的苦难

就是同一种苦难

所有的奴役

就是同一种奴役

而铁链拴在

一个女人的脖子上

就是拴在

所有人的脖子上

无法卸去……

恐惧也是

同一种恐惧

绝望也是同一种绝望


2022.2.23



晨读策兰:小麦幻化成弹片


策兰说:妈妈,乌克兰在下雪

但策兰不知道

就在昨天

俄罗斯的小麦又丰收了


而小麦,迅速幻化成弹片

像如席的雪花

白茫茫一片

落在乌克兰的大地上……


2022.2.25



这鬼天气……


一会儿吹东南风

一会儿吹西北风

这鬼天气

也没个准头

把人吹得

晕晕乎乎的

到底要干什么……


2022.3.1


游离,1976年生,福建平和人,现居杭州。写诗,画画。著有诗集《非个人史》。




04海氏





出轨


一辆火车出轨

动力却没有消失

它在荒野里压出一条轨迹

驶向的环境越来越糟

人们都对窗外无能为力

彼此安慰

大家生命有限

总觉得未来是后人

操心的事情

没人愿意自己去

车头送死



转机


那年在卡塔尔机场

坐在一个黑头巾遮面女人对面

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我们逐渐肆无忌惮地对视

阿拉伯天道都有了杀意

她身后我看见

中世纪、当代、甚至未来风格

的各种奇装异服者

他们都在闲逛和相互打量

外面有一片沙漠

都在等候飞行离开



我不信


我的嘴不够大

尤其食量还在下降

但我坚持天天吃核桃和碧根果

努力在老死之前不变成猪头

我有一个信条

就是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哪怕在酣睡的时候

我的梦都比现实看上去清澈

因为坚持善良

哪怕噩梦都没有现实残酷

至少在梦里

我有自己的领空

哪怕飞的再高

也不怕一根锁链

随时把我拉向人间地狱



下班路上


光点在摇曳

从巨幅广告牌上飘落

今晚风里夹着大雪

让回家的行人心生了流浪感

一个秩序至上的社会

个人情绪会产生某种错觉

我们生来就该站在红绿灯下

无论停留还是穿行

都会成为别人擦身而过

的负担 



法制社会


今天我们能原谅法律吗

那些藏在案件里的脏东西

它们自成灾区

让干完坏事的人

改头换面

继续针对我们的赤手空拳

法律难道就不能

被它的主子再次营造

一个陷阱吗 



回国


你可以坐一天望天呆

用方言唠叨一下午

用一颗卑微的心

分析国际风云

往死里地想女儿

却不愿意她回到他们口头上

最厉害的国

当你坐在茶馆

说女儿就算在路边咖啡摊

当服务生

也比回来坐办公室

写思想汇报

活得更有尊严 



古塔


在栖霞寺

按照古塔指示牌

我们需要围着古塔转三圈

结束时念一段祈福用语

在清迈的寺庙也同样

他们更细致一些

提供一张咒语的纸片

一边转圈一边念咒

我对比了一下

心态的差异

后者更能集中思绪

因为咒语的音律

一直是我研究的方向

它们是彻底放弃词义的文字

如果我把音节隐含到诗句

会不会催眠我的读者 



让子弹飞


医生说我的心脏

就像已经扣动了板机

子弹就要出发

不可逆转地奔向生命的终点

让子弹飞多久取决自己

远离伤害自己的饮食

远离伤害自己的人

远离愤怒和激情

我感觉自己就快要

盘腿坐成了一座佛像

眯着眼睛看向

那颗飞往外太空的子弹

穿过银河

奔向仙女星系 



初六下午


咖啡,路边店,高脚凳

老吴去外面抽烟

顺便拍照玻璃幕墙里的我们

王宣淇正说到

在忧郁症和强迫症之间

她觉得强迫症

更是适合作家的选择

当他们说要用一段诗人的

影视记录代替诗歌

正契合了我

视觉艺术未来替代文字

的预言 



无题


1

午后站在玻璃幕墙旁看楼外

觉得手里应该点一根烟

这和戒烟三十年无关

只是一个场景少了一个道具

旁边有人点火

我看见他呼出一口烟

内心场景就彻底灭失了

只有窗外

那些沐浴在阳光的

和还没有走到阳光下的行人


2

每次记录下来的句子

不是你想要的句子

它们就像原来就该在那里

被又一次展现出来了

这是一个循环逻辑

与写下这些句子没有任何关系

记录的行为只是注定出现的

规定动作

你不过是句子的提线木偶


3

我们走了三天也没走到尽头

后面的跳棋一直在画格

前无出路

后方在演变成棋盘

我们开始奔跑

把嗅觉提高到五感之首

这么多年的默契

草莓味还是抹茶味

都成了过去对弈的记忆

我们拉着手

突然觉得

最坏的时间就要过去了


4

每次醒来总觉得被人等了很久

这样的感觉是多维的

每次放慢脚步

总有一道光停在不远处

如果坐在街头

数着过往的车辆

反而会迷失方向感

我宁愿发动自己的车

没有方向

能开多远是多远


5

当你表达不清楚

或者发现事物不仅有

对和错的时候

你最应该做的事情

就是沉默

其次远离他人的主观

因为他们不比你的主观

更能让你做出错误的选择

当主观不可靠的时候

客观也一定存疑

因为客观最擅长让你看到

它想让你看到的客观

从而再次崩溃你的主观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

我会放下一切

最多观察一下自己的肉身

如何自然地吸收

和排泄的


海氏,1965年生,现居南京,写诗,偶尔写写其他,自媒体网站或公众号《海氏发言》。




05陈云虎






圣经故事(选)


第136章 最后的晚餐


除酵节的第一天(即

犹太历的正月14日

公历三、四月间)

门徒来问耶稣:“你吃逾越节的

筵席,要我们在哪里给你准备?”


耶稣说:“你们进城去

到某人那里,对他说:‘夫子说

我的时候到了,我和门徒

要在你家里过逾越节’”


门徒就照耶稣吩咐

去准备了逾越节的筵席


到了晚上

耶稣和十二个门徒

一起吃饭

正吃时

耶稣说:“我告诉你们:你们中

有一个人要卖我了”


他们就很担忧

一个个地说:“主,是我吗?”


耶稣说:“和我蘸手在盘子里的

就是他要卖我,人子肯定要去世

正如经上指着他写的,但卖人子的人

有祸了,那人不生在世上倒好”


卖耶稣的犹大

问耶稣说:“拉比,是我吗?”


耶稣说:“你说的是”

就拿起饼来

祝福

掰开

递给门徒

说:“你们拿着吃

这是我的身体”

又拿起杯来

祝谢了

递给他们

说:“你们都喝这个

这是我立约的血,为多人流出来

使罪得赦,但我告诉你们:从今以后

我不再喝这葡萄汁了

直到我在我父的国里

和你们喝新的那一天”


他们唱了诗

就出来

到橄榄山去

耶稣对门徒说:“今夜

你们为我的缘故,都要跌倒

因为经上记着说:‘我要击打牧人

羊就分散了’,但我复活以后

要在你们之前先到加利利去”


彼得说:“众人虽为你跌倒

我却永不跌倒”


耶稣说:“我告诉你:今夜鸡叫之前

你要三次不认我”


彼得说:“我就是必须和你同死

也不会不认你”


门徒们都这么说

耶稣和门徒

到了一个叫客西马尼的地方

对他们说:“你们坐在这里

等我到那边去祷告”

就带着彼得和西庇太的

两个儿子一起去

开始忧愁起来

非常难过

说:“我心里很忧伤

几乎要死,你们在这里

等候,和我一起警醒”

就稍往前走

俯伏在地

祷告说:“我父啊

倘若可行,求你让这杯

离开我,但不要照我的意思

要照你的意旨”

就来到门徒那里

见他们睡着了

就对彼得说:“怎么样?

你们不能和我警醒片刻吗

总要警醒祷告,免得入了迷惑

你们的心灵虽然愿意

肉体却软弱了”

就第二次去祷告

说:“我父啊,这杯若不能

离开我,定要我喝

就愿你的意旨成全”

又回来

看见门徒睡着了

就又离开他们

第三次去祷告

说的和以前一样

又来到门徒那里

对他们说:“现在你们

仍睡觉休息吧!时候到了

人子要被卖在罪人手里了

起来,我们走吧!

看哪,卖我的人近了”


说话间

犹大带着很多拿着刀棒的人

从祭司长和民间的

长老那里来

犹大给了他们一个暗号

说:“我和谁亲嘴

谁就是他,你们就可以拿住他”

并随即到耶稣跟前

说:“请拉比安”

就和耶稣亲嘴

耶稣说:“朋友,你来要做的事

就做吧!”


他们就上前

拿住了耶稣

跟随耶稣的一个人

伸手拔出刀来

把大祭司的仆人

砍了一刀

削掉了他一个耳朵

耶稣说:“收刀入鞘吧!

凡动刀的,必死在刀下

你们想我现在不能求我父

为我派十二营多的天使来吗

若这样,经上所说的事必这样的话

怎么应验呢”

就对众人说:“你们拿着刀棒来拿我

像拿强盗吗,我天天坐在殿里

教训人,你们没有拿我

但这一切的事成就,是为了要

应验先知书上的话”


门徒都离开他逃走了

拿耶稣的人

把他带到了大祭司该亚法那里

文士和长老已经聚集在那里


陈云虎,1962年生,著有长诗《圣经故事》(21000行),现居江苏仪征。



20220314·酒后 喝完一听大乌苏,吃光几粒花生米我抱过来地球仪,开始琢磨它莫斯科离北京很远乌克兰、基辅(买这个球,还没有俄乌战。但绝不太平,是肯定的。)亚速海白俄罗斯,一线过去波兰,德,荷,英格兰。美、加在大西洋那边卡夫卡,是捷克人?德国人?哦,静静的顿河在这里 大公鸡尖嘴下,海参崴三个字,被括号括起来仿佛一个死者的名字,要用上黑色四方格它现在有另外一个名字符拉迪奥斯克,很怪。那么长的海岸线离北京,很近 
20220315·横向的历史 波希米亚的工人事故保险所23岁的弗兰茨·卡夫卡,正在撰写1910年的年度报告,主要阐明在伤亡事故中保证建筑工人的收入和家属保险的重要性1887年,工业事故就必须给予赔偿了这一年,弗兰茨·卡夫卡转正为公务员 辛亥革命五四 
20220317·胡子 你该刮一刮胡子了他的厚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望着我,眨两下,没什么表情(他特有的表情)刮一刮,你会更显年轻他完全没有在意我的惊愕,自顾地说 古时,女人会光脸,这个你应该知道吧用细细的麻绳我言不由衷地讲着这些话,以掩盖内心的波澜多年的独居,让我长出了男人的胡须?我自己不知道这个事实,是因为我的眼睛出现了大问题? 一夜大风,阳台的缝隙发出巨大的怪声音让人胆战心惊。这个春天一直有巨大的不正常的声音,人心惶惶气温骤降。雨点很大,可撑不住伞从外面回来,站在窗子前,凑近一小块镜子察看我上唇的细毛它们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变淡,而消失 
20220204·赞美,由衷地 女孩托着她的粉色头盔,跟在男孩子身后又要去飚车了女孩,回头望向我的一瞬我感觉到一种跳脱,她的眼睛、她的纤细在这个画面上男孩,与我一样,是她的黑色的背景 我没有怀念什么。我的日渐式微、衰老恰巧,是一个印证也让我跳脱出来,由衷地欣赏并赞美他们却并不想回去 
20220206·那里还在下雪 炸烂的房屋、装甲车,烧焦的尸体散落的人体组织愤臂疾呼、流泪的政客、观众一些人赞美死亡、死得其所为人们称之为秩序、正义的东西(国家的)冲啊!杀啊!孩子们、年轻人在上战场之前,得到的是这个战场之上,遭遇的也是这个 
20220227·入殓师 涩,是神甫也是一名入殓师。深夜,有人敲门。这段时间,时常有人半夜敲门。涩,也不有被吵扰的感觉。因为枪炮声,时常传过来。这次,是黑方的人。他想请涩神甫做一张完整的人脸,递给涩一张照片,一个俊朗的年轻人,稚气未脱。之后,黑方军士带进来一具尸体。弹片削掉了大半个脸。看看军服,是白方的。涩,本来也不管这些,所以他没有任何诧异,只是艰难的测量数据,计算比例。"我在他口袋里,找到手机。他母亲打来的。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我只能说很抱歉,你儿子阵亡了。母亲请求我把他送给她。她肯定要的不是骨灰盒,我知道。我等你把他修复好,马上就走。""保证不会出意外吗?"…… 军士带走了尸体。那是一辆新装甲车。涩,觉得有点不大对劲。黑方军士站立过的地方,都是粘糊糊的东西。他不确定,那是什么。 
20220222·这世界有那么多人 是啊,链子统治了这个世界新的,旧的粗点的,细点的拴在脖子上,系腰里、腿脚胳膊上还有。那是从眼睛里穿出的鼻孔,嘴巴,耳道,凡有孔洞之地太重了,人们的头承受不了耷拉着、双手托着行走艰难。体质差的,会忽然跌下去链子并不会磕掉它们只会发出与地面的撞击声哐啷啷!我看到我那时摔进下水道,头抬不动污水顺着我嘴巴、眼睛的链子灌进来 
20220213•会有一场雪的 可以想象成冰面,一支唯美适合飞翔的曲子你飞速滑翔。一件一件丢掉你的衣服,直到没有什么可丢掉的阳光穿过玻璃,投射进来你迎着阳光,背对着他,把手伸进两腿之间"如果我不再回来,你会离开那个林子吗?" 他为她挑选了这支曲子看着她在眼前扭动"我没有想过。那样的话,我会很难。"他把音乐稍稍关了一点开始想雪

朴素,教师,写诗。 



07吴晨骏





戴笠 几年前我去过戴笠的老家浙江省江山市保安乡我不是冲戴笠而去保安乡我去保安乡是因为中国历史上的另一件事我需要去保安乡察看地形到了保安乡,我才知道戴笠也在这里生活过 那天一早我在蒙蒙细雨中开车穿过山崖上悬挂的公路把车停在戴笠故居外的百货店前步行进入戴笠家的老房子 我在戴笠家的一楼、二楼、小院子里久久徘徊,我凝视他家灰色掉漆的窗框抚摸办公桌上老式的黑色电话机我在他家隐藏的螺旋楼梯上爬上爬下我从他家简朴的床前走过,并在他家的椅子上坐了一会 我第一次与戴笠的气息靠得那么近第一次直观地认识了他那个人后来我把陆子称为陆局把罗辑称为罗副局(有时也把他称为罗局)陆子和罗辑也把我称为吴局这是我们的玩笑,我们以为我们活在戴笠活着的年代,在军统里我们三人被戴笠发出的一条条荒唐命令指使去搞暗杀、去抓特务、去破坏日军的行动 2022.1.2  凶手 关于南大碎尸案的讨论还要持续下去这案子的惊悚之处在于碎尸在于凶手的变态程度在于这么多年没有破案这么多年,在我们身边有一个凶手他在街上与我们擦肩而过他乘地铁时与我们抓住同一根铁杆他或许是我们的一个朋友一个熟人,一个亲戚他与我们一起喝酒他在电视上讲话他送货到我们家门口他在医院里为我们开刀他是一个飞行员他逃往国外他是一个间谍他无处不在 2022.1.3  书店 我们进入一家书店一个女人朝我笑笑我找不到同来的伙伴陆子我错过了张枣的朗诵皇帝不会来了,梅花也不会开 2022.1.11  杀手 我夹一只公文包在走廊里奔跑莫名的威胁遍布整座大楼我跑进一间黑屋子把包塞进一个女人的怀抱我空手返回走廊,与杀手迎面走过我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我的每个毛孔分泌恐惧粘糊糊的空气中有殷红的血我的任务压得我呼吸困难我从窗口目送女人上了汽车我熬过最危险的24小时走出大楼,乘车去了女人在郊区的家,见到了她妈妈她妈妈正在喂鸡,屋檐下的竹杆上挂着我的公文包蓝天中,月亮从云层里露出半个脸太阳的强光逼退月亮的月亮不看太阳只默默地俯视我 2022.1.13  就是 罗辑说,在任何时代老百姓就是老百姓罗辑说出了一个真理在任何时代,船就是船树就是树,老虎就是老虎大象就是大象,狗就是狗猫就是猫,天空就是天空冬天就是冬天,粮食就是粮食美就是美,恶就是恶历史就是历史,未来就是未来饥饿就是饥饿,爱就是爱皇上就是皇上,宫殿就是宫殿孩子就是孩子,恨就是恨无边无际的恨,恨就是恨 2022.1.16  合影 朴素与孟秋、罗鸣和我合了影,与海氏合了影与束晓静合了影她像闪电一样从合肥来南京与我们合影,她从人群中走出来与我们合影她远离她可爱的孙儿来与我们合影,她虽没有花容月貌但她与我们一样有才气人的相遇是一次宇宙事件我们合影是为了不忘却 2022.1.18  活成吴敬梓 我已不可能活成吴敬梓吴敬梓54岁就死了死前的几年他多次去扬州寻找出版《儒林外史》的机会每次都很失望他最后一次去扬州没能再回南京他死在扬州的小客店里 我已不可能活成吴敬梓他死前已写下了自己满意的作品而我还在苦苦思索那我最想写的作品 2022.1.18  老青年 我喜欢与老青年一起玩他们的年龄很老了心却还很年轻同样的意思我好几个朋友表达过由于保持着年轻的心他们忽略了衰老他们像年轻人一样活着像年轻人一样对新事物好奇他们创造他们愤怒他们为日益下沉的地面担忧他们在黑暗里追求光明他们怜悯世人他们把对生活的享受视作一种愧疚 2022.1.21  河边写诗人 我再次来到河边密集的云层阻挡了绝大多数的阳光冬天的风吹得我写诗的手上皮肤皲裂我在精神世界里游曳河边跑步的人看我为梦游者我看他们为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2022.1.21  两只红灯笼 今天南京下雨四处都雾蒙蒙的 我傍晚去楼下的亭子里写诗 我看到五楼一户人家的阳台上挂着两只红灯笼 它们毫无理由地挂在那里阴森森的,我像身处地狱 2022.1.22 

吴晨骏,1966年生,毕业于东南大学,现居南京。著有诗集和小说集多部。






现在写作 | 评论



郑国庆,1973年生,福建人,文艺学硕士、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文化研究博士后,2006起任教于厦门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文学理论、中国当代文学与文化研究,专著《文本内外》、《美学的位置:文学与当代中国》,合著《文学理论新读本》、《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批评99个词》、《台湾女性文学史》等等,另在《读书》、《天涯》、《今天》、《当代作家评论》等刊物发表论文四十余篇。


    

盛世的零余者


——吴晨骏论



郑国庆


    

    

                  我没吵,天哪,我真的没吵

                  我只不过路过乌衣巷

                  登上了朱雀桥

                  迤逦走向家的方向

                           ━━吴晨骏《我没吵》

    

    

    正象这首诗所流露的,吴晨骏的形象是一个独行者的形象,他独自一人,默默向隅。你仿佛看见一个人,一个中年人,背稍微有点佝偻,脸上有着隐忍的表情,默默地穿过人群。如果你凑得近些,你可能还会闻到他一绺绺粘腻在一起的日渐稀疏的头发,散发出隔宿的油哈气。读吴晨骏的小说,重要的不是情节、结构、人物,而是他的小说所蕴含、散发出的情调、气氛。你可能会忘了他的小说讲了些什么,但是有一些气息挥之不去,寂寞、微涩、哽之在喉,在这样一个熙熙攘攘、流光溢彩,人人忙着逐名逐财逐色的年代,这样一张面孔放在人潮中,很容易就被淹没了。但是同时,这个面孔有着一种奇特的弱者的执拗,他并不打算跟上众人的步伐,他没想加入时代的大合唱,他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够吵了,少他一个,多他一个,其实是没什么关系的,那么,他能做的,无非是走他自己的路,“迤逦”——请注意这个用词,它不是雄赳赳、气昂昂,一往直前、乘风破浪之类,而是慢条斯里、拖泥带水,全没有这个赶超时代该有的精气神——“走向家的方向”。这个家,可能是吴晨骏可以体味把握的亲情温暖,也可能是经由写作所构筑起来的一个个人的精神空间。这个空间对于这个世界很可能也是可有可无,但是对吴晨骏本人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对于他这样一种性情与气质的写作者来说,写小说与其说是匕首、投枪,为民请命,或是高声宣扬大爱与大美,不如说它是一个避难所,一个稍感安全与慰籍的所在,当笔在纸页上滑行,填满一个个空白的方格子,一个看上去没什么用的生命似乎籍此得到了一点证明与肯定。

    统观吴晨骏的小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可归之为被称作“先锋小说”的那种,一类则接近于郁达夫自叙传式的小说。执笔之初,吴晨骏对于当时文坛上出现的实验文本进行了勤奋的学习与模仿。马原之后的中国文坛,叙事成了小说重要的主题,不象他们前辈的作家,或是出于社会责任感、或是出于人道主义激情,马原、余华、苏童、格非、北村、孙甘露这一批作家更多地是从叙事实验这一路线进入文学的,他们对于语言的各种可能性表现出了高度的热情与创造的活力。不言而喻,他们从他们的外国老师那里获益良多,卡夫卡、罗伯·格里耶、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等都是中国作家心仪与追慕的典范与榜样。这些新的叙事话语类型的引进,不仅仅在于丰富了中国文学小说的技巧,更重要的是,一种新的叙事的出现,意味了对世界的一种新的解释模式。叙事不是客观的,叙事总是包含着对事件的说明、看法与评价,叙事的意义不止限于叙事,因此,一种新的叙事必然对旧有的叙事造成了冲击,旧有叙事附着的隐蔽的意识形态由于新的叙事的出现不再显得天经地义、自然而然,“事情还可以是这样的!”,类似的感叹说明了不同的叙事所造成的不同的话语效果。这批作家首先从“互文”的意义上接受了当今发达的传媒所输送的世界文学的影响,进行了不加选择的狼吞虎咽,但是正如我在上面所说,叙事必然与人生经验发生关系,新的叙事也许只是一个契机,打开了原本隐约闪烁、未得言明的体验,这些新的在我们习以为常的解释系统之外的表达方式给了它浮出地表的可能。经过一段时间不加甄别的赶超先进,一个优秀作家必然会发现与自己经验最为契合的部分,进行自己个性化的再想象与再创造,而不是停留在单纯的模仿阶段。叙事话语是可以学习、引进的,感情、经验却是不可重复的,它才是文学源源不断的活水,从而,创造出的文本也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文本,而不只是世界文学的一个拷贝。

    回到吴晨骏的小说,同样经历了这么一个摸索自己的阶段。在他的一些先锋文本中,我们看到了两种写作,一种是纯粹的语言锻炼与操作,另一种则溶入了写作者个人的体温与感情。前者如《明朝书生》所玩弄的双重文本互相指涉的游戏。明朝书生杨仪来到一个叫陈家集的小镇,捡到一本讲述南北朝时期两个小国恰克国与刮球国纷争的闲书。随着这本书所讲述的故事的展开,这个杨仪再度出现,卷入了两个小国的纷争,并且向恰克国提供了一篇解决纷争的策论《复仇论》,恰克国认为他散布的是无稽之谈,决定将他驱逐出境,在小说结尾,恰克国的丞相审问杨仪:“你是哪里人?”杨仪回答说:“我是明朝人。”在丞相反复追问明朝在什么地方时,杨仪也陷入了极端的困惑: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他真的是明朝人吗?明朝在什么地方?……这个小说很容易让人想起孙甘露的《请女人猜谜》或《岛屿》(当然更大的宗师是博尔赫斯),都是一个文本里头套一个文本,不同文本的人物互相跨越文本边界,以至文本与文本之间互相混淆,人物虚幻不定,读者惯于在小说中对应真与假的常规阅读被彻底搅乱,恍然明白这一切不过皆是语言自我繁殖的结果。这样的小说不需要和外部世界发生关系,文字本身足以完成叙述自足的圆圈。这一类的小说也戳穿了语言/现实/真实这一类的“现实主义”神话(“现实主义”事实上只是一套我们习以为常的叙事成规而已),出示了语言强大的自我生产与似是而非的能力。在吴晨骏的另一篇小说《一次考古旅行》,叙述者更是在小说的最后直接了当地宣称:“我”不是考古学家,更没有任何一次旅行。前面所有关于这一次考古旅行的记录不过是一个叙述,一个虚构:“我不是考古学家,更没有任何一次旅行。我瞎诌这些只有一个目的,写一篇小说,以便养家糊口。”叙述者肆无忌惮的自我暴露败坏了读者在前文中建立起来的身临其境感。

    我对于这一类小说在颠覆既有的叙事成规上卓有成效的努力持肯定态度。但是颠覆不是吸引我读小说的原因,颠覆要看它颠覆的是什么,为什么颠覆。若单纯为颠覆而颠覆,人类力比多自古如此,毫不稀奇;因为敏感到在原有的语言秩序下涌动的更复杂精微的景象,急切要为这些社会无意识找到新的语言代理,这样的颠覆才是有益于人类开拓自我认知、感情边界、丰富想象力的颠覆,因为这样的语言反抗后面有一个更高的理想与追求,而不会降落为单纯的语言游戏。这也就是为什么同样是先锋小说,有的让人觉得有力、痛,一下子划到心尖,有的让人觉得苍白,虚弱,文字的谵妄。归根到底,写作还是和写作者的感情相关,语言、形式的变化莫不是为了说出那个,更为真实微妙的感情,也许这个“真实”还会再度遭到新的质疑,要想真正的把握它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徒劳,但正是在这样的西西弗斯式的努力中,我们一次次地走向了人性的深刻与博大。在吴晨骏的类先锋小说中,有一些我明白它的意思,但是说实话它不吸引我,因为它并没有提供属于他个人的、独特的东西。先锋小说同样存在叙事成规的问题,当一种新型叙述方式迅速被仿效而没有写作者自己的特质在里面,它的活力与深度也就降低了。他的另一些先锋小说,因为看得出写作者对这个世界独特的体验、观察、感受在里面,而那种新的叙述方式又有助于他更准确地表达,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就显示出了动人的力量。比如《夜游》。这同样是一个叙述者出来现身说法的后设小说(meta-fiction,也称元小说),但是这篇小说的后设就不象《一次考古旅行》那么简单,它一方面暴露了小说虚构的框架,另一方面建立起了叙述者予人的信任感,在对主人公李光的评述中,叙述者流露出与之微妙的认同:“他选择黑夜走出校门,因为只有在这时他才是自己的国王。我认为一个人最可称道的品质是他面对未知世界时类似于胆怯一类的东西。当我们满怀自卑(实在找不出其他的词)生活时,我们往往会发现自己善良、诚实的一面。”议论从“他”过渡到“我们”,再到叙述者本人:“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将自己打上某种烙印。我想我成功与否,不在于我练就了什么。比如我写出了一些与以前不同的东西(通常的说法是更好或更坏),这并不能说明我因为这些东西而发生了变化。最本质的是我在离开这些东西后能否存在。我知道李光遇到强大的力量时无法表现得更强大,但他不去掩饰自己的弱小。他是个理想主义者。我还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可以不必担忧他的前途,因为同时他也是一部被时间塑造出来的机器。这是值得高兴同时又令人伤心的事。”这样,一个写作的“我”重叠上一个虚构的李光,“我”代替了“李光”成为另一个层次上一个真实可感的形象。这一个叙述者的形象才真正是吴晨骏小说的精髓所在。或者我换一种说法,随着写作的展开,吴晨骏开始接近最为核心的吴晨骏了。

    在经过了一段文体实验之后,吴晨骏转向了一种更为朴素的,与他本人有着密切关联的写作。这也就是那一批以自由职业作家“我”为主要人物,描述“我”生活状态的自叙传小说。看得出来,这些小说有他生活的影子,但是,小说毕竟不是生活,它与生活之间有一个审美的距离,它并不是象日记那样照实记录、宣泄就完,它要求写作者对之有一个情感的、思想的观照,写作者自身的眼界、心胸、襟怀,直接决定了素材在作者手上所能达到的高度。吴晨骏的这一批小说,我不想说它有多么深刻,他的小说不以思想性取胜,但是有一种柔弱的东西在牵动人心,那种不时袭来的无力感触动了我们每个人都会有的生存体验,借用崔健一首歌的歌名,他的这些小说具有一种“无能的力量”,无能者在此呈现出了无能的批判。

    《啊,美好的生活》讲述了“我”从结婚到辞职的经过。“我”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人物,该上学时上学,该工作时工作,该结婚时结婚。“大学生、科研人员、机关干部”,这些都是生活不错的衡量指标。如果不是他压抑不住的辞职欲望,那么,他就是个过着“美好生活”的人:“上班,下班,出出差,节假日去岳父母家吃两顿现成饭。高兴了还可以带着妻子去郊外的中山陵玩玩。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无忧无虑。”但是这个混杂在人群当中毫不起眼的人忽然对生活产生了怀疑:“我这种体现在‘活’的意义让我太失望了。实际上‘活’是多么的无聊,在漫长的人生岁月里,谁会记得自己是活着的呢?”这种人生感概恐怕很多人都有,很快也就过了,生活该怎样还怎样,然而这个小人物在这时候显出了异样的执拗:“我要脱离,我要脱离目前可耻的寄生虫似的生活,创立属于自己的事业。”经过三番五次和家里人的斗争之后,他终于如愿以偿,辞了职,开始他的写作生活。但是,新生活真的就是那么美好吗?

    下关。这是一个在吴晨骏小说中反复出现的地名。这里曾经有他的家,他的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辞职后这套房子被单位收回,“我”开始进入颠簸的租房生涯。这是吴晨骏在《梦境》中所描述的生活。现在他的家寄居在建邺区的一处贫民窟里。邻里之间吵架斗殴的事时有发生。楼下一对老夫妻成年累月斗嘴,老女人时不时对“我”含沙射影攻击,老男人成天到晚播放京剧选段。在每天不堪忍受的烦扰面前,我所能找到的解决方式,无非是自我安慰与解嘲:“我一醒来就听到房间里充斥着京剧的锣鼓声、二胡声。那段时间我写下的词句,便明显地带有京剧那音韵铿锵的节奏。我细细地一遍又一遍地体味传统戏剧表露感情的方式,感觉在艺术上收益非浅。当然人的忍耐总是有限的,我之所以能忍耐到现在,是在于我不断地将这种极限值往上推而已。”另一方面,“我”还必须忍受妻子时不时发作的对居住条件的抱怨,因为导致现在这样的状况“我”难辞其咎。“我”又何尝不想念那处家居的安定与安逸呢?叙事缓慢沉闷地进行着,“我”象个幽灵潜回了那所曾经的房子,在房间里温暖而痛楚地走动。房间里灰尘呛人,然而我甚至不愿意开窗冲散这房子曾有的气息。“我曾在这里住过,这里有我的气息,我吝惜它。我再也不愿在外漂泊了,我要搬回来,我要在这里重建我的家,让103恢复往日的生机,让厨房里仍散发着混浊的油烟味,让卧室和客厅归还原貌,让彩电、空调、沙发、衣橱、办公桌、电脑、冰箱回到5年前的位置。我再也不离开这里,我要在这里呆下去,直到老得不能动我被人从这里抬走,送我去该去的地方,而那时我在哪儿都一样了。”希望与绝望在一瞬间击倒了这个可怜的人。小说并没有就此打住,吴晨骏沉闷的叙事在这时显出了蕴蓄深厚的力量。梦境醒来,我仍然得回到现在的居所。《梦境》有个饱满的结尾:“我”在大雨中奔跑,快赶到车站站点时,一辆公交车正好开走。这时候“我”关于房子的梦想更进一步萎缩为在开走的公交车上占有一席之地:“我想,假如我是那些人头中的一个,假如我目前正舒适地坐在这辆34路车上,任凭它怎么摇晃,怎么颠簸,我都会无限满足。我愿意用我这辈子所有的幸福,换取这一刻的幸福。”然而甚至连这个卑微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现实是,我得跑到34路车站的那排平房前,等下一班车了。汽车将把我带到新街口,扔进夜幕下的雨中,我将继续在雨水中奔跑,跑向我一家人藏身之处:建邺区的贫民窟。”这篇小说是吴晨骏小说中相当优秀的一篇,相对于他一些比较拖沓的小说,这篇小说的拖沓叙事却恰到好处,与叙述者兼人物“我”软弱、无能的形象相得益彰,小说中缓慢的叙事逐渐变得激越起来,结尾雨中奔跑的场景具有一种爆发的质地,一种令人酸楚的力量喷薄而出,很快又压抑下来,重归灰黯的现实场景。与此同时,作为读者的我们被小说所唤起的沮丧与无力情绪击倒,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篇小说呈现的是写作生活的物质困窘。职业写作所带来的与外部生活、人事的隔离、单调,肉体、欲望本身的不安、蠢动,在《花神庙》中同样得到了淋漓的表现。这是一个关于偷情的故事。这类故事在现在的小说中屡见不鲜,一些些男女之间的试探、进退,暧昧情愫的生长、藏躲,性的交合、背弃,得到了津津乐道的展现,最常见的状况是叙事和故事夹缠不清,写作者意在展示时代虚空无聊病症的同时反而暴露了写作者自身不无赏玩的态度。吴晨骏的这篇小说出示了他的另外的视角,这同样是一个无力者的视角,但正是这种“无能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击中了一些本质性的东西。“我”并不知道爱不爱她,可是在与她共度的夜晚中又觉得“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睡去”,(为什么不能呢,显然,这个没什么主意的“我”又受到了时代、社会的卷挟,我们记得他曾经是该上学时上学,该结婚时结婚,该生孩子时生孩子,现在,又是该偷情时偷情。)于是,经过一番争斗,他如愿与偿地和她发生了性关系。可是看来,这样的偷情并未带给他真正的愉悦,他匆匆逃离,并发誓不再来她家。然而,肉体的力量又一次鬼使神差将他带到她家。小说进展到这里,吴晨骏再次展现出了他那杰出的执拗的感性:“我的脊背在被子里一动,被子里就冒出一股煤气的气味。……我捂紧被角,不让气味跑出来,准备再次进入她的身子。我摆好了架式,胡乱挣扎片刻,又失望地滚下。……我快去撑不住了,退意在我心中萌生,与其这样不尴不尬地硬撑下去,我不如趁早体面地退却,免得伤了彼此的和气。”最后,“我”终于行了:“我的身体在这一瞬间莫明其妙地振奋起来,耳边像有几十面锣在敲着尖利的声音,我一下子刺入她等得有点不耐烦的身体,她哇地大叫一声,被窝里的煤气味汹涌地向外翻腾,像从打开盖子的窨井时喷出的臭气一样难闻。”这简直是太精彩了,一个原本应该是散发出旖旎气息的床弟转换成一个散发出恶臭的煤气窨井!还有比这更恶毒与尖刻的想象与叙述吗?更关键的是,叙述者并没有摆出一副置之事外的高姿态,他显然自己也被这样的转换骇住了,这些——一次无伤大雅的偷情原本不是他想要的吗?深夜里,“我”在马路上茫无方向地走着,在人们都睡着的时刻,这个盛世的零余者陷入了无边的困顿。

    吴晨骏的特质到此彻底展现了出来。他的小说故事、人物都比较简单,没有复杂的情节结构与性格冲突,但是他营造了一种独特的吴晨骏式的气氛,那种类似于阴天灰白天空的色调,既不是阳光灿烂,也不是狂风骤雨,而是压抑的、灰朦朦的,在高歌猛进的时代气氛中显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这副表情是困顿的、疏离的,他跟不上时代的脚步,每当他随波逐流、与时俱进时,属于他自己的对生活真正的感觉就会跳出来,发出另外的声音。对于一位生活中人来说,这种敏感的天性是有碍生活的,因为它总要对“美好的生活”犯嘀咕,但是对于一位写作者来说,严肃认真的写作从来都是背向社会(背向社会并不意谓着不看社会,而是意谓着不被社会的主流观念所左右),对自己内心的诚实负责。从这个意义上说,吴晨骏确确实实以他小说中特有的小人物式的执拗,承担起了写作的伦理与责任。

    

    2002年5月12日











现在写作 | 小说







罗鸣 ,1967年生。现居南京,作家,教师职业。曾在《人民文学》、《大家》、《小说界》、《雨花》等刊物上发表小说、诗歌四十多万字。小说《左边城市》曾获台湾《联合文学》小说征文“短篇小说佳作奖"。出版短篇小说集《你做国王的时代》。


饥饿的味道


                               罗鸣



我又一次从夜里醒过来。一个晚上醒来几次,我已经无法统计。实际上很多时候我都是似睡非睡,在梦境边缘游走。梦中手上刚抓住一只炸鸡腿,马上就醒了,口水顺着嘴角流到枕头上。这一次与众不同,是什么声音吵醒了我。

我打开灯,看见妻子也醒了。她仰面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样子很痛苦,也有点吓人。有什么声音,我说。她没有理睬我,抓过盖在身上的被单蒙着头侧过身躺着。我下床在卧室寻找了一番,然后又走到客厅,看看门窗有没有关好。我在客厅的沙发上竖着耳朵坐了一会儿,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便又重新回到床上,关上灯。

但是我睡不着。

没有过多久,那种声音又来了。就在我们卧室里,离床边不远。我听得很清楚,马上从床上坐起来,正要去开灯,听见妻子嗡嗡地说,不要折腾了,是老鼠。

我们的卧室里竟然有老鼠。

果然是撕咬家具的声音。它看我们不在乎它,便把声音弄得越来越响,而且还在我们床边跑来跑去。实在没有办法,我也学着妻子的样子,把自己的被单蒙在头上。


我妻子第一阶段减肥行动很不成功。她的身体对她的好心一点也不领情,甚至有点变本加厉。大概半年前的某一天,天气转暖季节变换的时候,客房的床上铺满了她从衣橱里翻出来的衣服,她在穿衣镜前折腾了半天,突然转过身来朝我大叫一声,我要减肥。于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她和我的身影便出现在小区里、马路上、公园里甚至遥远的郊区。她精神抖擞、信心满满,我精疲力尽、腰酸腿疼。从最初每次三四公里的漫步发展到后来十公里以上的暴走。她大步朝前、四肢乱晃,我紧跟其后,但她身上的废肉并没有晃掉一点点。她那些价格不菲的时装一件件被她从满身赘肉的身上拉扯下来,最终只能一声叹息地挂在衣橱里。

我和家里的三台人体秤苦不堪言。

我知道减肥失败的原因,但我没敢说,她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疯狂劲头,总让我心惊肉跳。那段时光,我人性中的最大优点便是用同情的目光面对她,我也站到人体秤上,然后告诉她我的体重也没减,有一点同病相怜的味道。有一天吃完晚饭,我主动穿好鞋,走到楼梯过道等她,她却朝我喊,你回来,今天不走了,我们要严肃地谈谈。

她大概是在厨房里洗碗突然悟出来的。

我坐在沙发上,看她在我面前一言不发来来回回地走动。从厨房开始,接着是卧室,再接着是客房,然后是客厅,一直到我身边的食品柜。大概半小时后,我面前的茶几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全是吃的,冷冻的肉食到各种袋装零食,什么都有。她严肃地指着这些东西对我说,这就是我们减肥失败的原因。她把手指伸到我的鼻子下面说,你闻闻,上面还全是晚饭留下的油腥味。

如果是现在,说不定我会一口把她手指咬进嘴里。

从明天开始我们要节食,晚上不吃饭。她说。

我也不吃?我问。

我彻底,你逐渐。气势上她一言九鼎、斩钉截铁。

我逐渐吃点什么?语气上我有点悲伤。

最多一个苹果。

于是,第二阶段减肥行动由此展开。

现在回想起来,以前是多么美好。

我现在晚上最幸福的事情,便是努力地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回想她曾经烧过的美食。除了周末中午她煮点面食外,她现在已经不烧菜了。两周以来,早晨我俩面前是一人一碗几乎清澈见底的稀饭,连小菜都没有;中午我们一起在单位食堂里吃盒饭,当然在她严格监控下,我只能清汤寡水、盘中羞涩;晚上,我吃一个苹果或者一根香蕉,她咽口水。我们不走步了,走不动了。

你要减肥又不是我要减肥为何不让我多吃点,我向她哭诉。

你配合我嘛,看见你吃我会馋的,会前功尽弃的,宝贝。起初她还搂着我的颈子撒娇。

咬咬牙,坚持住,你不会希望我给你丢脸吧。后来她语气坚决,不容我狡辩。

我现在非常痛恨家里这三台人体秤,它们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你们就不能把你们的破指针朝左偏偏,让她在我面前大声欢叫、手舞足蹈,进而赦免我的肚皮。有一天晚上,我刚打开电脑,她就站在我身后。自从第二阶段减肥行动开始后,她一直对我提高警惕,严防我偷嘴。没办法,我只好把电脑关了。我是想在网上查查有没有遥控人体秤卖,如果有,我要想法子把这三个家伙弄坏,然后换上新的。我保证躲在远处让她高兴。

你不要鬼鬼祟祟的,她说,别想歪点子。

看来我要想点别的法子。每天夜里饿醒了,我都在想。


早晨我们一起出门去上班。我们在同一个单位,好歹不在同一个部门,否则一天二十四小时我都会逃不出她的法眼。我们是最亲近的人,当然需要同甘共苦一直到死。她就是这样认为,并且坚持真理毫不妥协。临出门的时候,我看着地上到处都是被老鼠咬出来的木头屑和纸屑,便用晒衣竿敲打家具,朝边边角角缝隙里捣捣捅捅,我希望能把老鼠从角落里赶出来;我又把阳台的门留了一条小缝,希望它能从我家里赶紧逃生。

她用不屑的目光看着我的举动。

为了减肥,她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怜悯,包括她自己。

刚到单位,我马上去找部门主任。我对他说,我要加班。主任起初以为我在和他开玩笑,我们关系一直不错。自从到了这个单位,我对加班深恶痛疾,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任何借口准时下班回家。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家里出了大事,急需用钱?他很关切地问我。我胡乱地点头。我要加班,我要加班,我反复地恳求。他看我态度诚恳、语气坚决,最后一脸同情地答应了。

你是个好人,我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谢谢你对我的照顾。然后我又说,如果我妻子过来问,你就说是你安排的,必须加班。我请求他语气要强硬一点,不要对我客气。

好的。主任似懂非懂地答应我。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对她说,今晚我要加班。

她坐在我对面,盯着我说,抬起你的头,看我的眼睛。

我心想,别来这一套,我一上午都在练习这个。所以我镇定自若地抬起头,我说,你不信,去问我们主任。

当然要问了,她说。她从我对面站起来,嫣然一笑,指着我的盘子说,还剩一点,赶紧吃完,别浪费了。你的吃相真地很难看。

周围的同事都捂着嘴笑。

我不和她计较。我现在脑海里全是晚上一个人在办公室吃外卖的情景。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外卖有好多种,当然是肉越多越好,而且多要几份,不会吃不掉的。一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我会经常情不自禁地咂咂嘴,似乎每一次都有一种肉香的味道。

到了下班时刻,办公室同事都走光了,这时,她推门进来。

我早知道她会来的。所以我装模作样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不停地敲击着键盘。她在我身边来来回回巡视了一番,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苹果,放在我手边,说,吃的时候要洗洗。

我侧脸朝她一笑柔声细语地说,谢谢。心想,你快走吧。

你能停一下吗?我听见她说,你站起来一下。

下面的情景真让人难堪,我甚至认为她对我的行为严重触犯了法律。首先,她让我主动地把我口袋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她开始搜身。再后来,她让我把所有的抽屉都打开供她检查。她拿走了所有她认为值钱的东西,我被洗劫一空。整个过程都在她面带微笑、心满意足的状态下完成的,她毫不理会我脸部表情的变化。

她看看我放在桌上的手机,略微犹豫了一下,说,你下班就直接回家吧?有事就用办公室电话打给我。

她把我的手机也放进了她的包。


我已经到家了,你呢?苹果吃了?别忘了洗洗。她在家里给我打电话。

我应该高声诅咒她,肥猪,肥猪。

过不了多久她还会打来,我知道。她一定是怕我离开办公室在街上乱窜,说不定还会干出沿街乞食的事情。

苹果我已经吃了,我开始后悔中午米饭打少了。当时我是想留一点肚子到晚上……

饥饿的感觉像潮水般一次又一次朝我涌来。

我开始在我同事的桌上和抽屉里搜寻起来。这点她没有预料到。我找到了几颗喜糖和几块饼干,只有这些,它们快速在我嘴里融化进入胃里,饥饿之感丝毫没减。

我站在窗边朝楼下望去,马路对面那些灯火通明的餐馆里人头攒动。

这时我想起了辛梅。

辛梅以前就在一家餐馆里当服务员。我有一年多没和她联系了。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在她工作的餐厅里,我们面对面坐着,她毫不羞涩心怀歹意地在桌面上拉着我的手。而我已经厌倦面对她的身体,她肉鼓鼓的手把我的细长手指捏得很疼,所以我说,你应该换一个工作,你越来越……我停顿下来,没好意思把话说完。她生气地从我身边离开了。难道在餐馆工作就应该变成她那样?

我还能记得她的手机号码。

她应该还能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过了半个多小时,我听见楼道里的脚步声。我急切打开门,看着她拎着两个大塑料袋走了进来。在她来之前,我已经把办公室接待客人的桌子清理干净,上面铺上一层报纸。我迫不及待地从她手中接过袋子,然后快速地把里面的塑料盒摊在桌上,再一个个打开。

果然她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一盒是小笼包子,一盒是炸鸡腿,一盒是烤羊肉串,一盒是烤鱿鱼,一盒是酱猪肘,一盒是干切牛肉,还有……我已经看不过来了。我曾经对她说过,我是一个肉食主义者,无肉不欢。

我看见袋子里面还有一双筷子。我把它扔到一边。我低着头好像是对她说,我已经洗过手了。我不想我后面的举动让她难堪。

要让嘴里有两种以上的食物,所以两只手必须同时用上。比如刚吞下一个小笼包子,一只炸鸡腿马上就得塞进嘴里。不能出现短暂停顿的时间,但有时却出现不协调的局面,比如刚想把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却发现嘴里还有要往外吐的鸡骨头。我有点嘴忙手乱。

你能慢点吗?她在我身后说。

我不能回头看她,更不能和她说话。这会延缓我进食的时间,再说,我也说不出来,我的嘴没有给声音留出一丝一毫的通道。

这是好久没有体验到的幸福的味道。我的胃在欢呼。

但是这种欢呼声随着我狼吞虎咽的进程在慢慢变弱。就像好心的船夫在一只小船上搭救落水者,突然水中伸出成百上千的手臂抓住船边,无数的身躯争先恐后你推我拽地朝船上翻爬上来。

最后我的胃对我说,兄弟,不能再塞了,我已经撑不下了。

我往椅子上一靠,把肚子朝前挺挺,一座隆起的山包。我吃饱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我把双手举过头顶,上面全是油渍。

我去洗手,你等会儿。我慢吞吞站起来对她说,我感觉肚子里有个秤砣在往下坠。我这时才回头看见她坐在我身后不远处的沙发上,那里光线暗淡。

我感觉她和以往大不相同。

以往她会朝我扑过来的,起码会过来搀扶我一下。我在洗手间呆了很久,回来的时候,电话一直在响。我拿起电话朝话筒大叫一声,你干什么!我知道是我妻子打过来的。我把电话扔下,朝她走过去。

马上是我和她亲热的时刻。

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如果说刚才在洗手间想到要和她亲热一下,是出自我善良的本性,报答她给我送来食物。可当我走到她面前,认认真真打量她的时候,我的眼睛便瞪大了,身体像被电击后不停地颤动。我又像是被吓傻了站在她面前一直盯着她看,我在心里问自己,她是我曾经认识的辛梅吗?

我的面前,一个身材苗条、面容清秀、秀发披肩、妩媚动人的“陌生”女人。

我朝她扑过去,把她牢牢地压在身下。我让她躺倒在长沙发上。

一年以前她就是这样努力对待我的。

也就在这一刻,她一只手挡在我的嘴和她的嘴之间,然后用力推开我的身体。我瘫倒在沙发另一边,她则在我面前站起来。

我讨厌你嘴里的味道,她说,受不了。

从一开始我看见你的吃相就很难受,她接着说。她的声音也比以前动听多了。她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被她推了一下,我胃里的食物开始往上翻腾,我在不停地反刍,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算什么?她冷冷地说,你吃饱喝足后发泄的工具?

这个开始美丽因而骄傲的女人从我身边离开了。


其实就算辛梅愿意,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心满意足。我吃得太快太多,胃很难受。我母亲曾经对我说过,三年自然灾害刚刚结束,恢复粮食供给,有一大批饿了三年好不容易熬过来的人却被几顿饭撑死了。我相信再这样折腾几次,我也会有同样下场。

我终于明白女人为何对身材如此重视了。如果我的妻子和辛梅让我选择其一的话,一年前,我会考虑我的妻子,而现在我会毫不犹豫地把辛梅抱在怀里。我们男人爱美丽,起码我有很久没碰过妻子的身体了。

她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把我也捆绑在一起挨饿受罪。

我从单位走回家。我需要慢慢消食,最好能不让妻子察觉出来。我走得很慢,反正她也找不到我。我手上拎着剩下的肉食,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扔。说老实话,我有点舍不得,我的身边没有那么多辛梅。但是我又找不到储存的地方。家里是绝对不行的。我脑海里出现那晚妻子决定节食,一声叹息后把我们的食物打包送人的情景。她那慷慨悲壮的样子,在我记忆中挥之不去。

在路上,我想过,要不要抓住一个闲逛的小毛孩,逼他闻闻我的嘴,然后问他有没有肉香的味道。

其实很多时候她比我能吃,这也许就是她这几年迅速发胖的原因。我走到小区外的小吃摊边,看见不少年轻女孩拿着羊肉串不顾斯文撕咬着,就想起经常大半夜我被她从床上弄醒,迷迷糊糊陪她上街吃宵夜的情景。如今她下了如此大的决心,真不容易。

在小区外的围墙边,有一个男人席地而睡,不知道是乞丐还是酒鬼。我把那包肉食轻轻放在他的头边,总算没有浪费。

回到家发现她已经睡了,看来多日的节食已让她疲惫乏力。我放下心,但没忘到盥洗间拼命地刷牙和洗澡,除去我身上贪婪偷嘴的证据。

我进卧室,没开灯,轻手轻脚上床,背朝她躺下。

我用被单盖住嘴。

吃饱了?她突然在我身后说,有气无力。

啊?我一时不备反应迟钝,没……没吃饱。

原来她没有睡着。

唉,我听见她轻声叹了口气。

我缩成一团,等待她在床头对我滔滔不绝或者暴跳如雷。但是很久我身后都没有动静,渐渐地我听见她细弱的鼾声。她放过我了,还是她也开始动摇了?我一直在想,好久没有睡着。


啊——我尖叫了一声,同时我听见她也尖叫了一声。我们几乎同时从床上坐起来。然后迅速地打开自己的床头灯。

那只老鼠,它从我的脸上跳到了她的脸上,在我们的尖叫下,跳下床逃之夭夭。

我们被它惊醒了。它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竟然在我们的脸上寻找食物。它饿坏了,也许是闻到我嘴里残存的肉味。如果我不小心张开嘴呼呼大睡,它说不定会钻进我的胃里。

它把我们当死人了,下一步还可能会咬掉我们的鼻子。不能再对它心存怜悯。

我对妻子说,你待在床上别动,眼睛帮我盯着地面。我下床把家里每间屋所有的灯都打开,我一手拿着一只拖鞋,一手拿着棍子。从客厅开始,我用棍子敲打家具,朝角落里戳戳捣捣。我想,如果它被吓出来出现在我面前,我会一鞋底拍死它。

它应该还在我们卧室。她在床上对我大声喊叫。

是应该缩小范围,否则等于大海捞针。我把卧室门关紧。开始在卧室里敲打。

狡猾的老鼠。

我敲打半天,毫无动静。我看见妻子坐在床上,目光呆滞,哈欠连天。

这样没用的,她说,你回到床上来,我们把灯关上,安静地等它出来。

我关上灯重新躺下,屏住呼吸,竖着耳朵。我没有丢下手上的拖鞋,随时做好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老鼠拍死的准备。

它在床肚里面,妻子说。我也听见了,我听见它在我们身体下面窸窸窣窣跑动的声音。

我刚想起来,她说,别着急,等它出来,它饿极了会自己跑出来的。

她说的没错,如果它真地待在床肚里面,我们拿它也没有办法。我们不可能把床掀开,席梦思又大又重,再说,这是深夜动静太大,我们还要睡觉。

我们继续等待。

妻子说,我困得受不了了。说完,没过几分钟我就听见她的鼾声。

看来这是一个人的战斗,但我必须坚持。

没过多久,果然听见撕咬房门贴面板的声音。它也许想从卧室里出去,继续到其他房间寻找食物。我悄悄地坐起来,一点声响没有。一只手把鞋子举起来,一只手放在床头灯的开关上。

我猛然打开灯,我看见它了,与此同时,手上的鞋子也朝它砸了过去。动作连贯,一气呵成。然后我快速跳下床,朝它冲过去。

我没有抓住它,它溜之大吉,踪迹全无。我拿起鞋子看,上面也没有血迹。

虽然动静不小,但妻子睡得很熟,没有受到我们战斗的影响。

它肯定又溜到床肚里去了。我想。我找到那个棍子,干脆坐在地板上,把棍子从床底和地板的缝隙间伸进去,在里面乱捣。我感觉又困又累,便让额头抵在床边,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木棍在床肚里面划来划去。

后来我也撑不住了,眼皮上下打架。我再一次回到床上。上床之前,我把卧室门打开,我希望它能从卧室里离开,别再在我们附近折磨我们。

床头灯一直开着。我不想让它再一次跑到床上,跑到我们身上来。


天亮了。我起床准备上班。折腾了大半夜,我疲倦得要死。我摇了摇还在熟睡的妻子。她睁开眼睛又闭上,气息奄奄地说,你帮我请个假,我不舒服。

老鼠打死了?她又轻声问了一句。

我说没有。我很心疼地摸了摸她额头,还好,没有发烧。一定是饿的,身体虚弱。

我对她说,你需要吃点东西,我给你买早点去。

不要,她突然睁开眼睛,狠狠地说,我不吃,我要睡觉。

我实在没有办法。哪怕在如此状态下,她的意志还是如此坚定,连早饭都省了。我痛恨减肥,我痛恨女人的愚蠢和对苗条身材的追求。

你的钱包在我包里,你拿走吧。我出门的时候,她说。

我被赦免了,现在她自顾不暇。在早点摊我吃得不多,看来昨晚确实吃得太多,食物还没有彻底消化。我心里一直惦记着躺在床上的妻子,甚至担心那只绝望而疯狂的老鼠会在白天袭击她。到了单位我去她部门帮她请完假,刚坐在自己办公桌旁心神不宁,主任就来找我。这个好心人对我说,听说你爱人生病了,你回去陪她吧。

以后我一定努力工作来报答他。我想。

一定要想点办法挽救她,在回家的路上我想。

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这也许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以前每一次她的生日,都是我充分表达爱意的机会。她需要一份礼物,就现在而言应该以吃食为主,蛋糕是最好不过的。我还给她买了巧克力——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还有一盒牛奶。对于肉食,我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不买,爱是需要分寸的,我不想让她一时敏感而毁掉我拯救她的安排。

如果她决定好好吃一顿,我想,我会和她一起去一家饭店庆祝一下。

在一家药店门口,我踟蹰了半天,最后红着脸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眼下天气很好,阳光灿烂。伟大的人性光芒让我精神振作,义无反顾。我预感一种新的生活将会在今天来到我们身边。

我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家门。我把手上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然后轻手轻脚地来到卧室,站到床边。在我眼前,她紧闭双眼仰面躺在床上,还在熟睡之中。她脸色苍白憔悴,呼吸微弱。一种爱怜之情在我心中油然而生。我感觉她确实消瘦了不少,节食还是有作用的。但减肥这个问题对她和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镜子和人体秤都不需要了,她需要一种健康而正常的生活,我需要忽视她的肥胖。我端详了她半天,真想用手去抚摸她一下,但最后还是决定让她多睡一会儿,暂时不弄醒她。

回到客厅,在那几包东西中我找到那颗伟哥,想起药房医生好心的嘱咐,服用了半颗。这是头一回尝试,我对自己充满敬意。我等待着,期望有一股热流在身体里涌动。我又一次走进卧室,把巧克力和牛奶轻轻放在她的床头柜上,我想过会儿她也许会需要,她太虚弱了。

我深情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去洗澡。

这是多么美好的过程,让我的身体充满迷人的香气。我光着身子来到床上,掀开她的被单,紧紧贴着她的身体躺下,整个动作自然流畅。我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胸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抓住她的一只手,引导她的手放在我身体的下面。

她睁开眼,醒了。她慢慢侧过身面对我,她感受到了。

她一定看到我当初新婚之夜那种令人陶醉的神情。我从她眼里看到一团烈火。

她用力爬到我的身上,然后开始幸福地呻吟。

我仰望着她,温柔地说,要不要吃点巧克力,补充点能量。

她坚定地说,不。

然后是幸福地尖叫,在她和我之间,此起彼伏,然后汇合到一起,床在抖动,整个屋子在晃动颤抖。

最后是她的哭叫声,连绵不绝毫无羞涩的乞讨声。

这下我真饿了,她说,我要吃东西。海水退潮,火山熄灭。她头靠在我胸膛之上,脸色红润,紧紧搂住我。她把我弄疼了,我在喘粗气。

我买了蛋糕,我说,过两天是你的生日。

你真好,我爱死你了,等我吃了蛋糕,我还想要。她说。

我想起客厅茶几上还有半颗伟哥。

我相信今天我们的大半时光将在床上度过了。在我们赤裸身体缠绕之间,我好像又一次爱上了眼前这个女人,我已经能坦然面对她肥胖的身体了。

起来吗?我们心意相通,脉脉含情。起来吧!

我们帮着对方穿好衣服一起来到客厅。

我们同时看到了,那只老鼠,一直折磨我们的老鼠,它就坐在蛋糕上面,它悠闲自在地吃着蛋糕。这个狡猾能干的老鼠,它咬坏了蛋糕的盒子。

我们同时大叫着朝它扑过去。

它不慌不忙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跳到茶几上,然后在地板上大摇大摆地走了几步,才开始加快速度奔跑起来。

地板上留下一长串乳白色的脚印。

这只饥饿而疯狂的老鼠,它几乎毁掉了我们刚刚开始的幸福生活。 








现在写作 | 艺术家介绍


云南画家四马作品欣赏


个人简历:

四马(原名:张红兵):男,1968年12月生,现居云南,写诗画画。

艺术活动:

2009年9月参加第五届中国·宋庄国际文化艺术节,展出作品六幅。(北京)

2009年10月组建“中国·碧色寨画家村”。( 蒙自)

2009年2月在昆明省民族博物馆举办个人画展,省民族博物馆收藏《预兆之光》。(昆明)

2010年参加“越南·法国·中国艺术交流展”。( 越南河内)

2011年阳光与时间,在云的那边。当代艺术展(成都蓝顶)

2012年12月29日参加云南油画协会年度展。(昆明)

2015年参加《艺境云南。2015》作品展。(昆明)

2015年9月参加《天容海色,大美青海一云南油画家青海采风行》并于2016年7月29展出作品。(昆明)


地址:云南省蒙自市凤凰路瑞凤小区13幢1单元402 张红兵  

2017年11月举办个人画展(蒙自后苑)

邮政编码:661199

手机号码:13769374470

邮箱1256089252@qq.com


画家作品:(雨露麻布面油画)



80×60(cm)


120×100(cm)


120×100(cm)


120×100(cm)


80×60(cm)


120×100(cm)


100×80(cm)


120×100(cm)


120×100(cm)


120×100(cm)


120×100(cm)


120×100(cm)


120×100(cm)


120×100(cm)


120×100(cm)



书讯:


(1): 扬州诗人陈云虎所著《圣经故事》系列长诗,由鲸鱼书坊出版。


昨天晚上,我从医院回家,收到陈云虎寄来的他的长诗《圣经的故事》。这是一部巨著,对于世界、文学和汉语。先说世界。这是耶稣创造的世界,圣经里写得清清楚楚。也是犹太人对世界的贡献,他们记录了这个创造。诗人陈云虎,通过阅读这一神圣的记录,完成了内心由文字到语言的体验和升华。所以它是一本巨著。汉语的这种写作偏多,所谓六经注我我注六经都是,著名的金圣叹注《水浒》更是,今人孙智正关于《西游记》等也是这样的写作。但对于外语种的,特别对于圣经,陈云虎当然是巨著。意第绪语和英语我不懂,其实除了汉语其他语种我都不懂。我说是汉语的巨著,是我就读到的陈氏文字,用一个逻辑混乱、比喻为主的语种,去写作圣经,他做得这么到位,我服气。
——杨黎

@陆子:陈云虎的这部《圣经故事》系列长诗堪称是当代中国诗坛的一朵奇葩。
@孟秋:云虎的长篇巨制。圣经的诗歌呈现,阅读过程中对圣经会有新的体会。很棒。
@吴晨骏:这本书以诗的形式,完整地写了圣经里的故事。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陈云虎花三年时间完成。有需要此书的朋友,可加陈云虎的微信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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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南京诗人格风的诗集《雨在他们的讲述中》,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之前不认识格风,也没读过他的诗。前不久我们认识了,然后收到他发来的23首诗,打开一看,吓我一跳,怎么写得这么好?松弛、新鲜的语言,以及通透而又隐逸的诗意,莫不让人眼前一亮。也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想要读到他更多的作品。
——何小竹

格风把他这种流畅跳跃闪回回闪灵动与他的简练通达洞世糅杂在一起,给了你上下左右前后这样一个足够宽松的空间,厚实厚重有撞击力,读过之后,长时间放不下。
——文康

我在看格风的诗时,就像在参与一场由格风发起的猜谜游戏。格风巧妙地把他的情绪,把他对世界的看法,藏在他灵动和飘逸的诗句里,很有古代诗人李商隐的感觉。
——吴晨骏











    现在写作 编辑部
             孟秋  罗鸣  游离  束晓静  王宣淇    
          海氏  陈云虎  朴素  吴晨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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