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怨言系列·学生篇丨席酉民：空间被挤压，是你们做得不够好（下）

现在是一个抱怨容易干事难的时代，每个人都可以随意上网抱怨一番，而且很方便“拉帮结派”（微信建群），相互刺激、不断升级，甚或广播那些没过脑子，根据道听途说和点滴信息形成的可能是一知半解的批评或抱怨。但做事却处境完全不同，面对复杂不确定、充满危机的时代，做成一件事，不只要面对各种挑战、应对突发危机、解决千奇百怪的难题，还要在纷杂多样的批评和抱怨声中清醒坚守、长期努力。当然，批评和抱怨也是进步的推动力、改进的触发器、思维的引信。

理论上讲，校长没有权力抱怨，只能在各种怨言中背负责任默默前行。但借这个全球发泄的特殊时期，也趁机释放一番，蹭个热度，不搞什么日记，而是摘取教育的几个关键利益相关者如家长、学生、老师、学校、技术等，以校长岗位上的实际体验发自内心地、认认真真地“抱怨”一番，搞个校长“怨言系列”。

本篇内容梗概

写在前面的话

前 言

01. 快速转型：从“考”生到“人”生

02. 学会学习：从被动到主动再到研究导向

（下篇）

03. 拒绝巨婴：以信任赢得空间

04. 善于沟通：获得同盟军

05. 营造生态：孕育事业和人生

写在前面的话

危机是镜子，让人看到了光怪陆离的真实，关注常被忽视的事情。危机也是磨刀石，可以磨练人、改变人甚至社会和世界。面对百年不遇的COVID-19，世事百态尽显眼前。本是最需要团结和协作之时，世界却充斥着歧视、相互攻击、隔离与封锁。应对疫情最佳策略是做好各自该做的事，让协作顺畅，但不专业的、缺乏信息的、跨界谩骂和指责无处不在。

作为管理学者，也曾忍不住思考了一些大事，如国家治理和危机应对机制、企业的危机突破、中国管理研究的出路、教育变革等，撰写了相关意见。然而，作为教育从业者，特别是想利用全球重塑教育之机，倾毕生精力推动教育变革和探索未来教育发展的实践者，此时我却有更多话想说。

从上世纪最贫穷的农村和最底层的农民中走出来，成为改革开放后77级大学生，除了期间一两年市场打拼和数年国家高层机关帮工研究外，一直没有离开教育一线，有幸创建过三所不同机制的大学，有过体制内和体制外大学领导岗位数十年的体验，还曾领导、收购重组和创建过基础教育，当领导一个国际化大学在面对危机和全球化受阻、各方面挑战迎面扑来之际更是感受颇多。

03

拒绝巨婴：以信任赢得空间

为什么总是父母帮学生咨询？除了家长冲得太靠前外，可能还有学生自身的问题，父母视孩子为生命的一切，挤压了你们的发展空间；你们从小被抱养和呵护，养成了依赖的习惯，把父母的代劳当成自然；因此你们可能还停留在被呵护阶段而不自知，行为和能力自然也跟不上，甚或恐惧复杂性和不确定性，所以父母不得不伸手；即使你们自认为长大了，但因沟通不畅或行为上没让父母看出，他们依然会不放心，继续扩大他们的保护伞。

要改变这种情况，只呼吁家长放手是远远不够的，我在“拒绝巨婴”演讲中大部分是针对家长的，但如果你们不主动改变和提升，这种努力是徒劳的。只有你们的真正成熟和担当才会让家长放心、放手和信任你们，才有可能逐步改变天天被呵护和监督的状况，换句话说，你们要以你们的成熟和能够做好自己事情的表现赢得家长的信任和更大的发展空间。我在《不是不爱您，是您可能越界太多》【1】一文中建议父母对你们的事情学会三不，即看不见、听不见、不会做，但家长做到位的基础是你们让他们有信心。

2019年，我以“蜕变：从巨婴到世界玩家”为题做了开学演讲【8，原文链接】，主要是说给学生的。针对2018年“拒绝‘巨婴’”演讲中的一味索取、缺乏责任、没有奉献，永远以自我为中心的“伪成年人”现象，我希望学生记住“转型、主动、创新、坚守、升级”十字真经，以帮助你们快速从家长眼中永远的“孩子”蜕变成有理性、有担当、有国际视野和竞争力的世界公民。

这里我想再强调一下这十字真经：

1）转型。你们不再是那个在父母身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孩子了，进入大学，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要迅速实现“我”的转型；

2）主动。要远行和高飞，你们还必须学会主动、主动、再主动。许多西浦校友毕业后都深刻感叹，只要你主动你将拥有无限可能；

3）创新。你们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志存高远，步入社会以后会发现现实世界与你们的想象相差太远，但要知道抱怨无济于事，遇到问题，不是抱怨，而是“想要什么样的环境，就去创造它”。虽然我们也许无法一下子改变大环境，但每个人却可以做好自己，改变所在生态。而每个小生态的优化，都将汇聚成改变世界的力量；

4）坚守。学校是一个孕育梦想的地方，一旦发现自己的“野心”，大都会热情澎湃。然而，最终实现梦想、做出惊人成就的人，并不一定是能力最强、禀赋最好的，而往往是意志力最为坚韧，无论狂风暴雨，都坚持向目标前进的那一个。

坚守不易，可以在学习的过程中慢慢磨练，从创新性地解决一个个问题、应对一个个挑战、重构一个个的小生态开始，去创造一个个属于你的巅峰时刻。慢慢地，你心中对梦的爱会增强，克服困难和挫折的能力及自信心会提升，也会遇到或聚集越来越多的志同道合者。所以，“你是谁不重要，你想成为谁才重要”，而坚持实现你心中向往的“我”更重要；

5）升级。教育的核心是帮学生成长。而真正的成长是今天比昨天更好，或者是开启“从更好到更好”的旅行。其背后的逻辑是观念、思维、行为的持续进步，并从传统心智转型到不确定、复杂、模糊和快变（UACC）世界的复杂心智，并随着各种社会范式的革命不断升级心智模式【5、6、7】！

04

善于沟通：获得同盟军

无论什么人，要想赢得空间，都需要持续提升恰当、适时、智慧的沟通能力，使利益相关者理解你、尊重你、发现你、平等待你，你才可能获得支持与同盟军，才有利于你拥有空间和施展才能。

但你可能说，现在有全天候无缝连接的通讯方式和沟通渠道，谁还不会沟通？但我要说的是，可能恰恰是这些方便的沟通技术压缩了你们的生活空间。例如，你们中有人喜欢事无巨细都与家长分享，有时候可能就是无意间一声叹息或牢骚，而爱你们的家长会背后偷偷地帮你忙活半天。再如，过于或太频繁的沟通会形成反馈过度，造成震荡，进而影响你们内心的宁静。

当然，除了恰当、适时，更重要的是学会智慧地沟通。有位父亲给我建议，西浦在国际化发展的同时应加强中国文化和礼仪教育。我问感受何来？他说千里迢迢来看儿子，有时候还怕孩子抱怨，只好打着出差的幌子，结果一见面，学生说他很忙，只给他一小时时间，家长心里很是不爽。后来我给这位同学讲，如果你换种方式，效果可能大不相同。例如，见了父亲，你知道他们最关心你的校园生活，所以嘘寒问暖后，可以给父亲做个汇报，拿出自己的日程单，介绍从早到晚你充实而有意义的安排，然后说事先不知道您来，满满的安排里只有一小时空间，不好意思，我可陪您转转或喝个咖啡。

试想，这个时候父亲心里一定会心花怒放，虽然还是一个小时的见面时间，但他知道了儿子的生活内容、有条不紊的安排、充实的计划，看到了孩子的成长，从而相信孩子自己有能力过好他们的大学生活，于是会从心理上信任和放心，他们再也不需装着出差匆匆忙忙与孩子见上一面。

代际间关键信息的适度透明和恰当沟通是你们拥有自由度和发展空间的保证，换句话说，像学业发展、职业选择、生活安排、未来规划等重大问题，你们需要向家长通报和咨询，必要时也可寻求指导和帮助，这样做会让家长在心里觉得你们已经长大，家长与孩子间的沟通慢慢会上升到成人层次，进而得到家长更高层次的指导和帮助，如你们的一些新颖创意或创业计划也许更容易获得家长的支持。

还有家长在咨询我后小心翼翼地跟我说，不要告诉孩子，学生不知道我联系你。看到他们为难的心理，我真心疼家长。他们又想关心和帮助你们，又怕你们不开心，那为什么你们不把一些家长关心的事情恰当及时地与父母分享，以消除他们拐弯抹角和偷偷行动的必要性。但我同时发现，你们很多人又无时不与父母沟通一些我认为没必要让家长关心的事情，如吃了什么，饭凉了，菜咸了，某个老师有口音，某个老师上课的时候出了个错，导致家长对你们的校园生活事事焦虑。

所以我曾建议同学们要学会适度隔断或减少联系，不是每时每刻都一起挂在网上，栖居于一个群里，而是该沟通的一定要及时到位地交流，无须家长关心的最好不要交流。我知道，一些学生为了防止不必要的干预，把家长踢出了自己的微信群或屏蔽了家长。但如果你们与家长未形成恰当和畅通的交流，他们无法获得想了解也应该知道的有关重要事项的信息，这种阻隔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我们在领导力研究时经常讲一句话，要想让别人做什么事，一定要给人家一个理由。反过来也可以说，如果不想让别人做某些事，也需要消除别人做这些事的需求。因此，人生不应是简单的抱怨，也无须一定要愤青，而是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赢得别人的认可和尊重，如果需要别人的帮助，给别人一个理由。

即使是正当的利益诉求，也要学会换位思考、重话轻说、理直气和，不恰当甚至粗鲁的胁迫不仅无助于问题的解决，还可能把本来想帮你们的人推向对立面；而合理、合法、有人情的沟通更利于别人的理解，甚或同情，也会得到更真诚的回应，甚至让这些人成为支持你们行动的同盟军。

05

营造生态：孕育事业和人生

数字、互联、智能时代，万物互联、共生协作、融合创新、涌现而非事先设计成为常态， 因而平台、生态成为事业发展的重要组织形式，理解其背后的机理、善于构建自己的人生平台或营造自己的事业生态，会助力于你们成就事业和滋养人生。

教育是社会体系中扮演催化剂的活跃子系统，利用其育人、科研、创新及全球知识网络撬动着社会的发展和文明进程。因此，西浦在努力营造学术社区的自然、知识和社会三层级互动的生态系统，并利用之探索融合式教育模式，通过全方位、多视角、多层次重塑这种教育生态，以持续吸引更多的、不同类别的教育资源和优秀人才融入其中，实现共建、共享、共进、共益、共生与发展，影响中国和世界的教育发展【9、10】。

学生自然是这个教育生态营造的逻辑起点，也是其核心参与者，学生应学会如何融入其中，与各种参与者相互碰撞、刺激创新，互动合作、获得滋养，共生共赢、孕育成长，以实现兴趣驱动、个性化教育和终生学习和创新的人生。

生态的特点是涌现，好的生态会冒出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不少西浦校友在获得事业发展的阶段性成就后感言，西浦鼓励他们独立和成为世界公民的育人宗旨，开放、自由、创新、国际化的环境，个人成长、学术研究、兴趣追求的全方位支持，激发了他们的想象空间和大胆梦想的形成，帮助他们训练了强有力的追梦翅膀，给予了他们探索的条件和拓展的各种资源。

例如在西浦短短的发展历史上，涌现出了理工女可参与国际选美斩获佳绩、理工男成为国际流行乐新星、不到30岁因创业佳绩进入福布斯排名、稚嫩西浦的大量校友在国际名校中崭露头角、在校本科生在国际一流杂志频发研究成果、西浦毕业生备受社会青睐等等。

西浦教育生态助学子成长初见成效，其实学生们同样需要不断构筑自己的生态圈，将西浦教育生态延伸到自己的人生发展，根据兴趣和梦想与社会生态对接【11，原文链接】，假以时日，形成自己的人生追求和事业发展的小生态，并通过终生学习和创新，实现西浦倡导的“人生幸福和事业发展”的理念，收获一个精彩有价值的人生。

●参考文献：

【1】  席酉民，不是不爱您，是您可能越界太多 ——校长怨言（家长篇），2020年4月。

【2】  席酉民，拒绝巨婴，2018年西交利物浦大学开学典礼执行校长演讲。《明道笃行——教育之道》，清华大学出版社，2020，05.

【3】  席酉民，《逆俗生存——管理之道》，清华大学出版社，2016年4月。P:63，101。

【4】  席酉民，张晓军编著，《我的大学我做主——西交利物浦大学的故事》，清华大学出版社，2016，P17-51。

【5】  席酉民，以“复杂心智”闯荡世界，2018毕业典礼演讲，收录于《明道任事——教育之道》，清华大学出版社，2020。

【6】  席酉民，未来高教的核心：心智营造，《高等教育研究》，2020年

【7】  席酉民，以“和谐心智”赢得未来，2018年教师节寄语。收录于《明道任事——教育之道》，清华大学出版社，2020。

【8】  席酉民，蜕变：从巨婴到世界玩家，2019开学典礼执行校长演讲

【9】  席酉民，志存高远，做教育的重塑者，《大学与学科》创刊号，2020年4月。

【10】  席酉民，钞秋玲，重塑教育，打造一流人才培养的生态环境——以西交利物浦大学为例，《北京教育》，2019，12.

【11】  席酉民，向未来而生，2019毕业典礼执行校长演讲

●图片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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