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村观察》精华版|毛慧等：风险厌恶与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

风险厌恶与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

——基于新疆植棉农户的实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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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毛  慧1   付  咏1   彭  澎2   柴宇佳3

作者单位：

1 陕西师范大学西北历史环境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

2 南京农业大学金融学院；

3 河南财经政法大学统计与大数据学院

原文刊发：《中国农村观察》2022年第1期

一、引言

气候变化是农户在农业生产过程中面临的主要自然风险，对世界农业部门产生了深远影响，气候适应性技术已成为农户应对气候变化和抵抗自然灾害风险的重要手段，有利于保障农户收入、缓解贫困（吕亚荣和陈淑芬，2010；Jin et al.，2015；冯晓龙等，2018；Dougherty et al.，2020）。气候变化引起的气温升高、降水不平衡以及极端天气频发等问题增加了农业生产风险和不确定性，长期影响粮食安全（陈帅等，2016）。改变灌溉方式、调整种植结构、种植多样化品种等气候适应性行为能降低气候变化对农业生产的负面影响（Abid et al.，2016；冯晓龙等，2017）。然而，中国作为全球范围内受气候变化影响较大的国家之一，农户的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水平仍然较低。因此，探究中国农户采用气候适应性技术的长效机制，对更好地应对气候变化、降低农业生产损失具有重要意义。

已有研究表明，风险厌恶是影响农户采取气候适应性行为的重要因素（Alpizar et al.，2011；Haile et al.，2020）。具体而言，农户在采用气候适应性技术时，不仅要衡量气候变化带来的极端天气风险，还要考虑气候适应性技术存在的技术运用不当和经济收益不确定等风险。因此，风险厌恶会抑制农户的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然而，在中国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率低于发达国家平均水平的现实背景下，鲜有研究从信贷视角分析风险厌恶对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影响及作用机制，以及这种影响因农户受灾程度不同和技术培训参与情况不同而产生的差异，这为本文提供了研究空间。

鉴于此，本文利用2019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下文简称“新疆”）349户植棉农户微观调查数据，在对风险厌恶与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之间关系进行理论分析的基础上，实证检验风险厌恶对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影响及作用机制，并进一步考察风险厌恶因农户受灾程度不同和技术培训参与情况不同而对其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产生的差异化影响。研究和验证这些问题对提高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率和推动农业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说

根据行为偏差理论，当一种行为既能带来效益也存在风险时，行为人更倾向于保持现状以规避风险（Ritov and Baron，1992）。气候适应性技术虽能帮助农户适应气候变化，保障农业生产，但也存在效益不确定性（贺志武等，2018）。此外，额外的投入成本以及技术信息的不对称进一步增加了农户技术运用不当的风险，使得农户在生产过程中将会考虑利润最大化和风险最小化目标（刘莹和黄季焜，2010），降低了农户采用气候适应性技术的可能性。因此，为规避气候适应性技术收益不确定性带来的风险，风险厌恶程度越高的农户采用气候适应性技术的可能性越小（Jin et al.，2015）。

另外，风险厌恶可以通过农户信贷行为影响其采用气候适应性技术。一方面，由于多数气候适应性技术属于资金密集型技术，资金短缺是限制农户采用技术的主要因素（谭永风和陆迁，2021）。由于信贷风险管理机制不完善以及信息不对称，信贷机构要求农户提供抵押物作为担保，导致风险配给（Dercon and Christiaensen，2011）。风险配给最终使得进入信贷市场的农户因面临丧失抵押物的风险而自愿放弃贷款（任劼等，2015）。此外，信贷虽可以缓解农户的资金约束，但农户遭受生产损失时也必须偿还贷款，否则将赔偿高额的违约成本（Giné and Yang，2009）。另一方面，农户是否通过信贷采用气候适应性技术，受其风险厌恶程度的影响（Galor and Moav，2005）。偏好风险的农户更注重市场投资带来的高额回报，参与信贷市场的意愿较高，而厌恶风险的农户通过贷款采用高风险农业技术的可能性较小（Visser et al.，2020）。也就是说，农户的风险厌恶程度会影响其信贷参与行为，进而影响其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说1和假说2：

H1：风险厌恶对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有显著负向影响。

H2：风险厌恶通过信贷影响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即风险厌恶抑制农户参与信贷，进而阻碍其采用气候适应性技术。

农户经历灾害的严重程度会作用于风险厌恶对其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影响。一方面，直接受干旱或洪水等自然灾害影响的农户更有可能感知到气候变化带来的经济损失，也更愿意接受并采用气候适应性技术以减少灾害损失（Pratt，1964）。另一方面，经历自然灾害程度越严重的农户对减少灾害冲击的技术需求越强烈，且自然灾害发生后，政府通常会提供全面的防灾救灾风险管理措施（陈利和谢家智，2013），一定程度上能缓解风险厌恶对农户技术采用行为的负向影响。因此，随着农户经历灾害严重程度的增加，风险厌恶对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负向作用将减弱。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说3： 

H3：受灾程度能缓解风险厌恶对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抑制作用。

风险厌恶对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影响可能因农户技术培训参与情况的不同而产生较大差异。一方面，技术培训能帮助农户分析技术实施的可行性及长远经济利益（应瑞瑶和朱勇，2015），提高农户的风险感知能力，促进厌恶风险的农户采用气候适应性技术（罗明忠等，2021）。另一方面，技术培训能为农户提供技术信息和技术指导，打破信息传递壁垒，使其了解气候适应性技术在减少极端天气损失、增加农业收益等方面的作用，帮助农户积累技术知识和使用经验（应瑞瑶和朱勇，2015）。因此，技术培训提供的信息越丰富，越有利于提高农户的信息获取能力，进而降低风险厌恶对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抑制作用（高杨和牛子恒，2019）。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说4：

H4：技术培训能缓解风险厌恶对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抑制作用。

三、数据来源与变量选择

（一）数据来源

本文分析所用数据来自课题组2019年10月对新疆植棉农户开展的问卷调查。课题组于2019年8月在新疆开展预调查，并于同年10月开展正式调查，实地调查中样本选取采用多阶段抽样方法。问卷内容涵盖农户的个体特征、家庭特征、土地利用情况、化肥施用行为、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风险态度等信息，数据年份为2019年。

（二）变量选择

1.被解释变量。现有研究表明，气候适应性技术包括适应性新品种技术、保护性耕作技术、改良灌溉系统等（Abid et al.，2016）。农业部门是受气候变化影响最严重的部门之一，而节水灌溉技术是减轻气候变化对农业生产负面影响、实现农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气候适应性技术。节水灌溉技术主要包括喷灌、微喷灌、渗灌、滴灌等，本文以节水灌溉技术中滴灌技术为例，设置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被解释变量。选择滴灌技术的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滴灌技术通过直接向作物根系灌溉，减少了水分蒸发，提高了农业用水效率，是一种具有代表性的高效节水灌溉技术；二是滴灌技术在新疆应用广泛。截至2018年，新疆滴灌技术使用面积为270.4万公顷，占总灌溉面积的54.3%（翟超等，2021）。因此，本文选取了3个度量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变量，即是否采用气候适应性技术、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程度、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时长。

2.核心解释变量。 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为风险厌恶，参考Tanaka et al.（2010）测算新疆植棉农户的风险态度，在考虑期望效用理论和前景理论基础上运用实验经济学方法测算得出。期望效用理论用效用函数的曲率表示农户的风险厌恶程度，曲率越小，农户越厌恶风险。前景理论中，效用函数在农户收益的参考点处变化程度越大，说明农户的风险厌恶程度越高。

3.控制变量。基于先前研究（例如吕亚荣和陈淑芬，2010；Alpizar et al.，2011），本文在回归分析中控制了其他影响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因素，包括户主年龄、户主性别、户主受教育年限、家庭总人数、是否参与订单农业、经营规模、土壤肥力、政策激励。

四、模型估计结果与分析

第一，基准模型回归结果显示，风险厌恶对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有显著的抑制作用。具体表现为越厌恶风险的农户采用气候适应性技术的可能性越小，采用程度越低，采用时长越短，假说H1得以验证。对此可能的解释是，农户在生产决策过程中通常会同时考虑利润最大化和风险最小化（Liu，2013），农业生产风险具有不可控性，而农户承受自然灾害引发的意外损失的能力十分有限，他们更倾向于采取保守性生产行为以规避风险。

第二，作用机制分析表明，风险厌恶能通过信贷影响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具体表现为越厌恶风险的农户通过信贷采用气候适应性技术的可能性越小，而农户参与信贷对其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有显著促进作用，假说H2得以验证。此外，风险厌恶通过信贷影响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中介效应Sobel检验结果也表明，中介效应成立。上述结果的原因在于，本文使用节水灌溉技术衡量气候适应性技术，而节水灌溉技术是一种高投资、高收益的气候适应性技术，在采用过程中存在技术成本难以收回的风险，增加了信贷成本，使得风险厌恶型农户因担心产生违约成本而不愿意通过信贷实现技术的采用。此外，信贷虽能为农户提供资金支持，但由于信贷风险管理机制不完善，贷款抵押等合约条款会产生风险配给，使得农户因面临丧失抵押物等技术投资风险而自愿退出信贷市场。厌恶风险的农户更愿意选择低风险、低回报的传统技术，而较小可能通过信贷方式采用节水灌溉技术。

第三，农户经历自然灾害的严重程度能够缓解风险厌恶对其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抑制作用。对此可能的解释是，气候变化使得洪水、风暴、干旱等极端天气频发，导致农业经济增长率下降，对农户收入和农业可持续发展造成严重负面影响，同时也增强了农户的风险感知水平，促使农户采取适应性措施以减少灾害损失。而气候适应性技术有利于帮助农户应对气候变化，提高农作物生产能力。

第四，技术培训能缓解风险厌恶对农户是否采用气候适应性技术、技术采用程度和采用时长的抑制作用。农业技术是提高农业生产力、增加农户收入的主要手段，但由于农业生产存在高风险的特点，农户承受市场风险、自然灾害风险的经验和能力有限，风险厌恶型农户倾向于选择低投资、低回报、低风险的种植决策，采用新技术的意愿较低（Brick and Visser，2015）。

五、结论与政策启示

气候变化是农户在农业生产中面临的主要自然风险，也是困扰农业发展的难题之一。尽管有研究已经关注气候变化对农业生产造成的负面影响，但鲜有研究基于信贷视角考察风险厌恶如何影响农户的气候适应性行为。本文基于2019年新疆植棉农户的微观调查数据，以节水灌溉技术为例，探究风险厌恶对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影响。具体而言，本文采用实验经济学方法测度农户的风险厌恶程度，并分析风险厌恶对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影响及作用机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讨受灾程度、技术培训发挥的调节作用。

本文的主要研究结论如下：第一，风险厌恶对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有显著抑制作用，即越厌恶风险的农户，采用气候适应性技术的可能性越小、采用程度越低、采用时长越短。第二，风险厌恶可以通过农户信贷行为影响其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越厌恶风险的农户通过信贷获取资金采用气候适应性技术的可能性越小、采用程度越低、采用时长越短。第三，农户经历自然灾害的严重程度能够缓解风险厌恶对其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抑制作用。第四，技术培训能缓解风险厌恶对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抑制作用。

本文的研究结果不仅解释了风险厌恶影响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作用机制，还验证了受灾程度、技术培训对风险厌恶抑制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缓解作用，具有一定的政策意义。首先，政府应充分认识到风险厌恶对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影响，完善风险分散机制，缓解风险厌恶对农户技术采用行为的抑制作用。其次，政府应拓宽农户信贷信息获取渠道，放松对农户贷款金额、利率以及期限的约束，推进农业保险与贷款联动机制，增加风险厌恶型农户通过信贷采用气候适应性技术的可能性。再次，由于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会因其对自然灾害感知程度的不同而产生差异，政府应加强宣传气候变化对农业生产带来的风险，提高农户对气候变化的感知能力，从而增加农户的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需求。最后，由于技术培训能缓解风险厌恶对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抑制作用，政府应为农户提供更多的气候适应性技术培训机会，提高农户的技术认知水平，并通过技术培训为农户提供持续性的技术指导，促进气候适应性技术的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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